p150　第五講 有關淨土的問題

雖然許多人喜歡淨土，並提倡淨土法門，不過，淨土宗一路發展下來，也遇到了來自其他宗派的種種問難。淨土宗歷代祖師大德有鑒於此，便以問答形式撰述論著，以釋群疑。例如智者大師著《淨土十疑論》、懷感大師作《淨土群疑論》、永明延壽大師著《萬善同歸集》、善遇大師作《淨土或問》，明代袁宏道居士作《西方合論》等。

他們全都採用問答體裁，以解釋當時的爭論。現代亦有大德為對治近人對淨土法門的疑問，而不厭其煩地撰述淨土釋疑新論。以下就古今最為大眾所爭論的幾個大問題來討論：

（一）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嗎？

這個問題主要是討論往生西方淨土的條件。依淨土宗祖師大德的主張，生淨土必定要具足「信、願、行」三資糧，這三者的關係是以信為先。

蕅益大師在《淨土十要》裡說：「得生與否？全由信願之有無。品位高下，全由持名之深淺。」有了真摯的信心，才會懇切的發願。《華嚴經》裡，對於發願往生的力量，如此寫道：「是人臨命終時，最後剎那，一切諸根，悉皆散壞，一切親屬，悉皆捨離，一切威勢，悉皆退失……唯此願王，不相捨離，於一切時，引導其前。一剎那中，即得往生極樂世界。」由此可見發願的重要。所以《阿彌陀經》裡才一再勸人「應當發願，願生彼國」。

總之，深信才會發願，願切才能導行；而力行也才可以滿其所願，才足以證其所信。因此，最終的問題即在於「行」，在「行」中是否須培植善根福德？善根福德又該如何培植呢？

依據《阿彌陀經》所言：「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觀無量壽經》在未說明十六觀法之前，也先強調：「欲生彼國者，當修三福：一者、孝養父母，奉事師長，慈心不殺，修十善業；二者、受持三皈，具足眾戒，不犯威儀；三者、發菩提心，深信因果，讀誦大乘，勸進行者。」此三福是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諸佛淨業的正因，也就是西方淨土所以成就的正因。

十六觀中，後三觀的九品往生，前六品皆配合此三福行所持的深淺，而得不同的往生果位；後三品則是為了造作惡業的眾生，如果他們臨終時，得遇善知識教他稱念佛名，而他本人也「至心願往」，就能往生佛國。若非具足善根福德，怎能於臨終時遇到「善知識」？又怎能「信受稱名」呢？

又《無量壽經》的三輩往生條件是：三輩人皆需發菩提心，而且以是否出家、念佛稱名、所修功德的多寡，分為上、中、下三輩的不同。依《往生論》的記載，往生條件有禮拜、讚歎、作願、觀察、回向等五念門。

還有，如果由簡單的因果來推論，要能確信有西方淨土、要深信發願行持往生，則非「宿具善根福德因緣」不可。更何況臨命終時要能得遇善知識，教他稱名念佛，要不遭到意外橫死，以及要達到「一心不亂」，則更非具善根福德因緣不可。

所以，依「三經一論」的經證及因果定律的推論，得知「必得具足善根福德因緣」，才能往生西方淨土。不過，根據歷代祖師大德們的主張，如蕅益大師以「信、願、持名」為往生三資糧，可知「行」只需「持名」即可，並沒有提到其他如持戒、孝養父母、修十善業等各種增長福德善根之法，那是否意味著祖師們有意避重就輕呢？非也！

蕅益大師等祖師的看法，認為以「持名」一項，即得不可思議的功德。因為佛之所以成佛，是圓滿萬德莊嚴所成，佛德不可思議，佛名亦不可思議，因此稱念佛名，即能招感名號中不可思議的功德；一一念佛聲中，已具有諸多善根福德。

如前所說，要具「信」、「願」，而「持名念佛」又須具足其他善根福德的因緣，如布施、持戒、禪定、十善、禮佛、懺悔等助緣，都是不可缺少的條件。從蕅益、蓮池、徹悟、印光等淨土宗祖師們，重於拜懺、放生、持戒、行善等等修持，即可驗證得知。

因此，可以下個結論：的確「不可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其中以「持名念佛」最能得佛菩薩護念，是增長善根福德因緣中最得力者。

（二）易行道、難行道與自力、他力的解說

自從北魏的曇鸞大師撰著《往生論註》，說明淨土法門是速疾至不退轉地的「易行道」之後，歷代淨土宗祖師又以「末法眾生障重福薄」的說法來相應，由此淨土一宗更加被判定為「易行道」，淨土行者也堅信此說而勤行不懈。

曇鸞大師之所以有此思想，是根源於龍樹菩薩的《十住毗婆沙論》，論中龍樹菩薩即說，欲求不退轉的法門有「難行道」和「易行道」兩種。凡是依經教，在此土積累功勳，斷惑證真，修行「難忍能忍」，歷經三大阿僧祇劫行菩薩道者，稱為「難行道」。另外，以信佛的因緣，願生淨土，念佛名號，則能乘佛願力，往生清淨國土，仗佛神力，終得不退轉，是為「易行道」。

前者如陸路步行，苦而難至；後者如水陸行船，樂而易到。所以龍樹菩薩明確指出「若人疾欲至，不退轉地者，應以恭敬心，執持稱名號」、「阿彌陀等佛，及諸大菩薩，稱名一心念，亦得不退轉」。這是淨土念佛法門為「易行道」的最直接根源。

現在確知淨土法門是速達不退轉地的「易行道」。但是「難」、「易」本是兩個相對的概念，究竟其他宗派與淨土宗的難易處在哪裡呢？淨土修行法門有何殊勝之處，能較其他宗容易到達不退轉地呢？

其他派全憑自力修習而無他力之助，所以比較難。淨土宗是自他二力兼具，即「自力」的「信願持名」及「他力」的「佛本願」攝持力。而且，佛的「他力」當然比「自力」大，所以容易到不退轉位。這是安樂的易行道，屬於「信願增上」的法門。

「佛力」雖大，沒有「自力」的念佛，仍然無法成就「易行道」。如《楞嚴經‧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中說：「譬如有人，一專為憶，一人專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或見非見。」「專憶」指阿彌陀佛，「專忘」指眾生。不知念佛，不肯念佛，即使佛出現在眼前，也是不逢不見，如此又怎能到達清淨國土呢？‭   ‬

另外，其他派的教義如海，義理繁複，所以在入門及修習的歷程都不容易著力。淨土「念佛持名」一法，不僅入門容易，而且念佛一聲便可超滅八十億劫生死重罪，並得增長無盡善根福德。可以說功高易進，中間差謬也少，比其他宗容易得多。

其他派的修持者，不僅本身須是利根，也要有清淨的環境，充分的時間及明師的指導等許多外在因素的配合，才容易成就。淨土宗的修持則不論根器，不論出家、在家，不論事閒、事忙，隨處隨時，行住坐臥都可以用功，所以比較容易行持，而得成就。

不過，「易行道」雖然殊勝，但也有不少人質疑：如念佛法門專仗他力，自然比「但依自力」的難行道差？持名念佛之行，是愚夫愚婦等所為？而羞與為伍，或羞於啟齒稱念。淨土宗人只知持名念佛，因而廢怠百事，既不看經教，也不行眾善，是不是太消極避世？不信有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更不信光靠執持名號即可往生……

以上各種問題，皆因對於淨土宗教義未曾深入所致。前面說過，修行淨土的人求往生並非完全靠他力，主要仍須靠自己「信願持名」的實踐。往生淨土的終極目標，是要求能至不退轉地，成佛後再迴入娑婆濟度有情，因此往生後仍得靠自力修持，才能達到目標。淨土法門雖強調「他力」的護持，實際上是藉他力以助成自力的創造價值。如此，不正是大智慧、大悲願者的表現？所依他力而至不退轉的「易行道」，與仗自力的「難行道」，他們的終極目標是無優劣差別的。

淨土宗第十二祖徹悟禪師曾開示說：一切法門以「明心」為要，一切行門以「淨心」為要。明心之要，無如念佛，「憶佛念佛，現前當來，必定見佛。不假方便，自得心開。」由此可知念佛可以明心。再者，《淨土十要》說：「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清珠投於濁水，濁水不得不清；念佛投於亂心，亂心不得不佛。」可見念佛可以淨心。

他還說一句佛號含攝悟修兩門；舉「悟」，則「信」在其中；舉「修」，則「證」在其中。而信、解、修、證，是我們修行佛道必經的四個過程。如此，一句彌陀，不是至要之道嗎？所以執持名號，絕非下劣淺道，更不應視為愚夫愚婦的盲目修行。

還有，修淨土法門的人不聽聞經教，怎麼知道有「念佛」一門？只是執持名號便可以增加善根福德，可以明心淨性？強調此法門，並非放棄或排斥經教。淨土宗本來就有「三經一論」，而且淨土宗歷代祖師有不少人研究華嚴、天台、唯識、禪、律各宗的典籍。只是對於年紀大而力有不逮的人，則教他們專一念佛。

不相信有西方淨土，更不信「信願持名」即可往生，就是不信佛陀及諸佛之教，也不信祖師所言，真的很可惜！也是他們「善根福德」不具足吧。

總之，淨土法門是「難信、易行」之道，在《阿彌陀經》裡，六方諸佛及釋迦牟尼佛都如是說──「淨土念佛法門是難信之法」。一旦信受，那麼自力、他力相輔增上，很快就能夠往生淨土而證不退轉之地。

（三）帶業往生或消業往生？

印光大師曾說：「一切法門，專仗自力；淨土法門，專仗他力。一切法門，惑業淨盡方可了生死；淨土法門，帶業往生，即預聖流。又佛在世時，眾生色心業勝，依仗自力，或可證道；今當末世，根劣障重，知識稀少，若捨淨土，無由解脫。」

這種仰仗佛力加持而「帶業往生」的思想，是淨土一宗歷代以來傳統的信念。給予自認是「末法障重福淺」的眾生，帶來無限的信心與希望。所以，帶業往生也是淨土宗的特色之一。

不過，曾有人說遍查大藏經，並沒有「帶業往生」的語句，而判斷某些經文應是「消業往生」之義。因此，提出將祖師們如《印光大師文鈔》中的「帶業往生」之句，全改為「消業往生」。此說引起不少爭議，有許多大德於佛教刊物上各抒高見。究竟是「帶業往生」或「消業往生」？

我們知道，業，有善業、惡業、無記業，先不說不善不惡的無記業。那麼，帶業往生，究竟是帶善業，還是帶惡業往生？而消業往生，是消善業，還是消惡業往生呢？

1.帶業往生的可能性

前面提過，在《觀無量壽經》中說，欲往生其國者，當修三福；又依修福的深淺，得九品往生的不同階位。此外，《無量壽經》也以修福的多寡，而分為三輩。《阿彌陀經》亦說「不可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所以，可知往生者必定要修善業。即使是下品三生，造五逆十惡者，他臨終前至心的十稱念，仍能念念滅除八十億劫生死重罪，這「十稱念」當然是善業。因此可以肯定「帶善業往生」是必要的。

那「可帶惡業往生嗎？」答案仍是肯定的。雖然經典裡沒有明確記載，但是仍可由經義來推論證知。如在《觀無量壽經》下品下生這項說道：「往生極樂世界，於蓮華中滿十二大劫，蓮華方開。當花開敷時，觀世音、大勢至以大悲音聲，為其人廣說實相，除滅罪法。」由此可知，即使到了極樂國土，仍須聞「實相法」來除滅罪業，也可以證明往生時，有的人是罪業並未消盡的。此即是帶業往生的明證。

所以，所謂帶業往生，可能同時帶有善業和惡業，也可能只帶善業，但不可能只帶惡業往生。如前所說，犯有五逆十惡者，他帶惡業往生時，必然帶有十念稱名的善業隨行。而由於往生者有這些染、淨諸業的造作，因此往生時便有「品位高低、華開遲速、見佛早晚」的差距。

2.消業往生的可能性

「消業」若能往生，所消的當然是惡業而不可能是善業。前面提到「念佛一聲，可滅八十億劫生死重罪」，可見念佛「造」善業的同時，即在「消」惡業。也就是說，惡業是用善業來轉化或減弱的。既然帶惡業可以往生，那麼消惡業也必定可以往生。

其實，「帶業往生」與「消業往生」，這兩句話都有道理，都沒有錯。問題出在提出消業往生者，不認同帶業往生；這與經義不符合。還有，所提的「消業」二字，似乎是必須消盡所有的惡業。這樣說來，則極樂世界只能接引已經成就大道的佛陀往生了，因為即使是菩薩，也還未斷盡「塵沙惑」呀。再說已斷盡三業的人，他們已證無生，可以隨處自在了，又何必往生極樂？又有何處可往生呢？

所以，如果一味地推翻古德所說的「帶業往生」，而堅持「消業往生」，那也未免太過執著而落於「見取見」。不過，堅信「帶業往生」的，也要精進用功，持戒行善，以免被人恥笑為依恃「帶業往生」的功效而為非作歹，或懶惰懈怠。總之，唯有努力精進，才能給有心修習淨土的人帶來信心與希望。

（四）自性彌陀、唯心淨土的究竟義

佛陀證悟時，即明確告訴世人：「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我們的自性裡，本就具有與佛同等的無量性德與法性，這是在聖不增，在凡不減的。所謂自性彌陀，指的就是我們也本具彌陀之性。

《華嚴經》言：「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意思是我們這顆心能作眾生，也能作佛；能造天堂，也能造地獄；法外無心，心外無法。十方世界三世諸佛都是我們一心所現，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一念淨心能成佛」是「自性彌陀」，「一念淨心能造淨土」即是「唯心淨土」。

許多人認為「淨土難至，佛果難成」，缺乏信心，不敢承當能到達彌陀淨土，因此，從經典、從祖師大德那兒得知人人有分的「自性彌陀，唯心淨土」，無不雀躍歡喜。不過，卻又產生反效果及負面的現象。

例如：一說到「唯心淨土」，便以手指胸，意思是「心中即是」；一說到「自性彌陀」，又趾高氣昂的自以為是佛，勸人不必求生，不須燒香、禮佛、誦經，也不須布施行善，以為一切都是「著相」，只要「有心」就好。

如此誤用佛法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未入佛門，不解佛法者，最愛以此做為不必學佛的藉口。他們誤把自身肉團的「緣影心」，當作是唯心淨土的「淨心」；把無始以來的雜染習氣，視為自性彌陀的「淨性」。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這首偈語是說我們的心是一座充滿寶藏的靈山，蘊藏著無比豐富的資源，不知道開採自性的寶藏，反而捨本逐末，向外尋找寶物，這是非常可惜的。

我們信仰佛教的人，應該以自己的信仰來創造心中的「唯心淨土」。在唯心淨土裡，人人心中有佛，而且性淨意純，雖然身處地獄，如同在天堂裡一樣的快樂；在唯心淨土裡，燠熱中可以安坐，苦難中也能自在。在生活中能隨遇而安、隨緣生活、隨心自在、隨喜而作，這才是唯心淨土。如果每個人都虔修唯心淨土，不只自己生活在極樂，整個世界也能轉化為淨土了！

我們相信有「彌陀」、相信能生「淨土」，但與「唯心」不相違背。既然世界萬象是「唯心所現」，那麼，不論娑婆或極樂，也都由心所造成。雖是「唯心」，必有西方；雖有西方，不出「唯心」。

因此，淨土是真正「唯心之淨土」，但確實有可到之處；彌陀也是真正「自性之彌陀」，但真的有能見之佛。這即是「自性彌陀，唯心淨土」的真實究竟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