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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93 自在最難得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觀自在菩薩」就是觀世音菩薩,至於「觀世音菩薩」是鳩摩羅什翻譯的名稱,屬於意譯;「觀自在菩薩」則是唐朝玄奘大師翻譯的,是直譯。所以,不論「觀自在」或「觀世音」,都是「觀世音菩薩」。

觀世音菩薩叫作觀自在,「觀自在」用白話文說就是:你觀照自己在不在?看看自己現在在不在?一般說來,往往人是在了,可是心不在。或許有人說:「我的心在。」但究竟是什麼心在呢?往往是妄想心。

觀自在就是要觀境自在、觀照自在、觀用自在。所謂「觀境自在」,就是用般若觀照自己的世界圓通無礙。

所謂「觀照自在」,就是觀照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離一切障礙,一切明明了了,證得實相。

所謂「觀用自在」,就是觀照自己的用,於「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從體起用,可以神化自在。

人最可憐之處就是不自在,一般人都沒有為自己而生活,都是在為別人生活。我想要你歡喜,就說:你好美麗、那件衣服很好看、頭髮那麼漂亮、高跟鞋樣式好新。其實,衣服很好看,與他何關?高跟鞋樣式新,又關他何事?但他卻因此而高興萬分。我若想要他不歡喜,那麼說他幾句壞話,罵他一下,他馬上就不歡喜了。我們要他歡喜就歡喜,要他煩惱就煩惱,那麼他究竟是為誰而生活?不過是給人牽著鼻子走,人家要他怎麼樣,他就怎麼樣罷了。

還有,環境可以改變我們,人事可以改變我們,物質可以改變我們,語言可以改變我們,這個世間上,改變我們、改造我們的外在力量太強了!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東風吹也倒,西風吹也倒,人家說我好話我就歡喜,說我壞話我就苦惱,這樣的人生很悲哀。

所以,我們講「觀自在」,如果你覺得自己「在」,那麼自己就有了力量,別人輿論的好好壞壞,種種的閒話或好話,又與我何干?

宋朝的大學士蘇東坡和佛印禪師兩個人在打坐,蘇東坡修行比不上佛印禪師,心裡一直不服氣。有這麼一天,他在打坐的時候就說:「禪師、禪師,你看一看我,我坐在這裡的樣子像什麼?」佛印禪師一看,「像尊佛。」蘇東坡好開心,「今天很好,禪師終於稱讚我像佛。」

佛印禪師並沒有因此放過和他論道的機會,「大學士,你看我坐在這裡像什麼樣子啊?」這時候,蘇東坡心想:「逮到機會了,平常給你欺侮,今天終於可以報復你一下了!」於是他說:「你像什麼樣子啊?你像一堆牛糞。」牛糞堆成一坨,就像一個人打坐的樣子。佛印禪師聽了還是一樣很高興地坐在那裡。

蘇東坡興奮極了,終於贏了佛印禪師一回,他的妹妹說:「哥哥,你贏了什麼?」「禪師說我像佛,我說他像牛糞。」妹妹一聽,說道:「哥哥,你已經輸了。」「我怎麼輸了?」「因為禪師的心中是佛,他看你就是佛,你心中是牛糞,你看他就是牛糞啊!」蘇東坡一聽,「完了,今天又輸了。」

好與壞並非在嘴上搬弄的,要有實際功夫,你自己在,你肯定了自己,就有真功夫;你不能肯定自己,要透過外在來肯定,要用別人的利益作為自己的利益,要用別人的榮耀作為自己的榮耀,甚至狐假虎威,那些都是虛假的。

我們要觀照自在,要用般若把自己的佛性之光觀照出來。

日本有一位很有名的白隱禪師,有一戶人家拜白隱禪師做師父,對他極為恭敬。

有一天,主人的小姐跟外面的一個青年談戀愛,懷孕了,爸爸知道之後,氣急敗壞的追問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女兒不敢講,深怕一說出來,男朋友會被父親活活打死。後來被逼急了,女兒心想,父親平日那麼相信白隱禪師,於是就說:「小孩是白隱禪師的。」

爸爸一聽,心裡頓時天崩地裂:「白隱禪師,我平常把你當成佛祖一般的信任,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壞事?」於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去打了禪師一頓,白隱禪師一句話都不講。最後這個女兒生下小孩,做父親的就把孫子抱到寺院裡,朝白隱禪師一摜,「這是你的孽種,給你!」白隱禪師一句話都沒說,就把他收養了下來。

為了養活孩子,白隱禪師只好四處去化緣奶水。但是走在路上,不斷地有人罵他壞和尚、野和尚。無論白隱禪師走到哪裡,甚至連小孩子都在後面用磚頭丟他。不過,他卻很能夠忍辱,就這樣慢慢地把小孩帶大了。

過了幾年,跟他女兒私通的年輕人回來了,他問:「我們的小孩呢?」女孩說:「我們的小孩,我還能把他留下嗎?我只好說是白隱禪師的。」那個年輕人也是白隱禪師的徒弟,一聽他這麼說,「糟糕,糟糕!你怎麼能這樣子做呢?他是我們的師父,你怎麼這樣子害他呢?我要去向你父親自首。」

這個爸爸一聽:「唉!你們這兩個畜生,誤了事情、誤了事情,怎麼辦呢?」一家人跑到白隱禪師那裡去懺悔:「師父,我們對不起你!」白隱禪師回答:「為什麼對不起我?」這個爸爸說:「那個小孩不是你的,是我們的。」「是你們的,你就抱回去吧。」禪師一點不高興的樣子都沒有,一點氣都沒有。「你說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說是你的,你就抱回去吧!」由此觀之,白隱禪師真是偉大。

所謂「觀自在」,能有自己的自在,不需要別人給予自在,他人的毀謗、讚美,也都跟我不相干,這種修養要透過般若智慧才能養成,否則談何容易!

所以,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就能「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能照見五蘊皆空,離開一切苦厄,對於我們的生活何其重要!

說到「觀自在菩薩」,我們必須先了解「菩薩」

有人常以為菩薩一定都是神通自在、飛行去來、神通變化的,其實菩薩的意思不是這樣。菩薩在印度話叫作「菩提薩埵」,譯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一、大道心眾生,二、覺有情。

所謂「大道心眾生」,人人都有分,只要是發大道心者,就可以稱作菩薩;只要是覺悟的有情,就可以稱作菩薩。

過去有一個出家人問惟寬禪師,他說:「禪師,什麼是佛?」

惟寬禪師說:「我不告訴你。」

「為什麼呢?我請示你,你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不會相信的。」

「禪師,你的話我怎敢不相信呢?」

「你問我什麼是佛?你就是佛。」

「我就是?我怎麼不知道我是佛呢?」

「因為你有『我』,所以就不知道了。有我執在,有假我在,那不是真我。」

「有『我』在,不能認識佛,不能認識菩薩。那麼,禪師!你覺得你是佛,你能夠見佛嗎?」

「唉!糟糕,剛才有了一個『我』,就已經不是佛了,現在又加了一個『你』,更不是佛。有『我』、有『你』的分別,就不能見如來。」

「那麼無我無你,我們就是佛了?」

惟寬禪師說:「無我無你,誰是佛?」

有我、有你不是菩薩、佛,那麼無我、無你,誰是菩薩、誰是佛呢?菩薩和佛,在離開你、我,在不執著、無分別的平等性之上。所以「眾生一體」,大家都是菩薩。

有人會想:「那我可了不起了,想不到才來讀個《般若心經》,馬上就成菩薩了。」對的,大家都是菩薩,不過和觀自在菩薩一比,還是差了一大截。

菩薩有五十一個階位,等於大學、中學、小學、幼稚園的學生,都稱作學生;但是幼稚園學生和研究院學生一比,程度卻是差了一大截。同樣的,觀自在菩薩就好比是研究院的研究生,而我們則還是幼稚園的學生,是初學菩薩。

在佛教裡,自稱菩薩的人很多,例如太虛大師有一首詩說:「比丘不是佛未成,但願稱我為菩薩。」你說我太虛是比丘,慚愧不敢當。為什麼?比丘戒,我雖嚴持了,但是並不圓滿,所以我不敢自稱比丘。而說我是佛嗎?更不敢當,我還沒有成佛。那怎麼辦?「但願稱我為菩薩」,我已經發菩薩心,已經發菩提心,我已經是大道心眾生,我已經是覺有情,所以你們可以稱我為菩薩。因此,人們常稱太虛大師為太虛菩薩。在汐止,慈航法師也自稱菩薩,他寫信給人都自稱「慈氏菩薩」,表示直下承擔發心發願。

菩薩不是靜靜地供著給人禮拜的,菩薩是活潑潑地為人間服務,為人間布施歡喜,為人間勤勞工作的行者,所謂「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作度人舟」。

菩薩像什麼呢?所謂「菩薩清涼月,常遊畢竟空,眾生心垢淨,菩提月現前」,菩薩就像天上的一彎明月,哪裡有水,它就在哪裡映現。天上有月亮,河裡面就有月亮;天上有月亮,盆裡面也有月亮;天上有月亮,茶杯裡面也有月亮。月亮是不偏心的,只要水清淨,裡面就能映現出月亮。同樣的,只要我們眾生的心裡清淨,菩薩就會在我們心裡現起。所以,我們要想做菩薩,就要從清淨自性、平等自性,從去除自私的心做起。

講到「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觀自在菩薩之所以自在,因為他有般若智慧,能看清世間上的福祿壽喜、窮通得失。有智慧的人,就是死亡,他也不會哭哭啼啼那麼苦惱,他會很好,我這老朽身體殘障麻煩,死了換一個身體,等於現在汽車的引擎壞了換個引擎,衣服破爛修補一下,這個世間我以為一切都是因緣所成,都是我可以改變它一下,我就自在了,觀自在。

好像讀書,讀到正有趣味的時候,我們會希望「你們不要叫我吃飯」;寫文章,寫到正要緊的時候,就希望「你們不要叫我做別的事情」;事業進行到某一個階段,進入情況的時候會說「我沒有心管別的事」。可以說,我們都進入到某一種境界了。

觀自在菩薩的修行與成就,已經到了「行深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就表示他已經完成自己,修行完成了。也就是說,他的般若智慧,已經達到「般若波羅蜜多」了。

什麼是「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呢?就是在行持般若最得力的時候;就是由「文字般若」到「觀照般若」,再證入「實相般若」的時候;就是寂照不二的時候。

寂,是不動,如如不動;照,是功用。等於鏡子,它雖沒有分別心,可是朝這裡一擺,人的整個面孔都會在鏡裡現前。就好比天上的月亮,它沒有分別心,所以江、海、河、溪、盆裡,都會有月亮映現出來。

佛陀有一個名號稱為「如來」,「如」是不動,「來」是動,從不動而動,而能教化世間,所以叫作「如來」。我們要想做什麼事情,都必須要由心來運作,倘若緊張、著急,就為外境所動;菩薩度眾生,是如如不動而來遊戲人間、教化人間了。

觀自在菩薩在靜謐的般若智慧裡,能同時運用般若智慧教化世間,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寂照不二的時刻,是一個自在無礙的時候,不同於凡夫,說到度眾生,就感到好麻煩、好障礙,菩薩則能觀自在。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是什麼時候?就是「能所雙亡」──沒有我是能度眾生的菩薩,沒有你是我所度的眾生。

佛教有兩個重要名詞,我們要特別注意,就是「能」和「所」。我「能」講經,你們是「所」聽的人;我「能」喝茶,茶為我「所」喝;我「能」穿衣服,衣服為我「所」穿;我「能」吃飯,飯為我「所」吃。「能」是做的主動,「所」是被動。菩薩能所雙亡,把主客的對待關係忘記了,把我、你忘記了,把本體、現象忘記了,所以本體和現象融為一體。

能所雙亡,淨穢不分,能觀察的智慧與所觀察的境界,便融而為一了,就是所謂實相般若現前的時候。這個時候是「行深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就是菩薩修行到功行圓滿的時候。

什麼是「行深般若波羅蜜多」的時候?就是「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的時候。這兩句話在《般若心經》裡是非常重要的。

講到「照見五蘊皆空」,先解釋「五蘊」,再解釋「空」

「照見五蘊皆空」,五蘊,就是色受想行識,這五個東西和合起來所形成的。我們人,第一個顏色的色是物質,皮、骨頭、肉、頭髮、指甲,這都是我的色。受,我的苦、快樂,我感受到舒服,這是受。想,想像,現在明年怎麼樣,後年怎麼樣,我到哪裡去會怎麼樣,什麼樣工作有什麼結果會怎麼樣,我能想像。行,我實踐、我行動、我行動派、我勤勞、我發心、我友愛、我助人,助人者人恆助之,愛人者人恆愛之,還怕人家不幫你的忙嗎?最後這個「識」,認識的識,這個識就是我,物質的色、受、想,第一個色是物質,最後一個識是「心」,心是精神,精神和物質要結合起來,有受、想、行的作用。

但是這些作用,對我們都是修道的增上緣。比方「受」,我感覺到很苦,人生是苦,也不一定,有的人把苦當做快樂,沒有十載寒窗,怎麼能金榜題名?你沒有辛勤煮飯燒菜,你怎麼能吃得美味呢?做衣服一針一線,不把它縫製起來,冬天你怎麼過冬?所以,苦是我們的增上緣,苦是讓我們學習,苦讓我們可以成長。你看很多出家人,故意去修苦行,他甚至吃苦就是為了成功。所以真正有為的人不必怕苦,苦是幫助我們的、苦是增上我們的。

所以,「色受想行識」這五蘊皆是空相,就是「我」是空的。為什麼我是空?我不是在這裡嗎?很真真實實的,我某人在這裡跟你們講話,但是這是一時的,馬上就過去了,這是因緣,這是一時和合,不是永久的。你要如何知道這許多一切因緣法、和合的、暫時的?你不要把它執著,不要認為永恆,等於虛空一樣,他永遠都是那樣,永遠都是存在。不管他或你好,他也不會說擁抱你;你壞,他也不會剔除你。當然你自己有因果、好壞,虛空,他不會麻煩你的。你能懂得這個真理(度一切苦厄),人生的對待、執著、怨恨、嫉妒各種煩惱,都會消除。你要能懂得這個般若空義,「照見五蘊皆空」我想這就是人生觀。

我們再從另外的角度說,「五蘊」是什麼?五蘊就是「我」的代名詞。比方我們說張三先生、李四先生,在文學裡面有時候就用「其」來代表,例如:其人好善良、其人古怪。又例如「他」、「那個」也是個代名詞,「把那個拿給我!」如果那是個茶杯,那麼,「那個」就是茶杯的代名詞。

五蘊就是「我」,「我」稱五蘊。「我」為什麼叫作「五蘊」?「蘊」是積聚的意思,那麼「我」就是由五個東西積聚而成的。「我」是由五樣東西積聚的:色、受、想、行、識。

「色」就是我們身體上物質的部分,比方頭髮、皮、肉、骨頭、指甲。《般若心經》裡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個「色」就是物質的意思,不能把它當成紅、黃、藍、白、黑顏色的意思。

「受、想、行、識」是精神的作用。識,就是我們精神的主體、我們的心。識,是認識、辨別,我有眼識,我就認識張三、李四、高樓、平地;我有耳識,就能辨別聲音好不好聽;鼻子有識,就能分別香臭;舌頭有識,就能知道鹹淡;身體有識,就能感觸舒服或不舒服,好硬或好軟;心也是識,心能分別過去、現在、未來,種種思想。是以,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就叫作「六識」。

精神的心和物質的色,結合起來才成為一個人。如果人沒有物質的身體,沒有頭髮、骨頭、皮肉,精神怎麼表現呢?又如果這個肉體沒有了精神,也就變成行屍走肉了。人為什麼死?就是沒有心了,心離開身體了,如同一個人住的房子壞了,他就必須要搬家了。

那麼當物質和心識合在一起時,就產生了三種精神的作用。

一為「受」,身心能感受到好苦、好樂等。甚至人家問我們:「這時候感到怎麼樣?」我們說:「我現在感受到不怎麼樣。」這種無所謂也是一種感受。

二為「想」,也就是思想、了別。有了思想就會發動行為、力量,就想去做。

三是「行」,行為。一有了「想」以後,就想到要「造作」,想要做些什麼。

物質的色和心的識合起來,有了受、想、行的作用。那麼把色、受、想、行、識合起來,也就是「我」。

平常我們說人是由四大五蘊和合而成。「四大」就是地、水、火、風。地大,如身上的骨頭,是堅硬性;水大,如流汗、吐痰、大小便溺,是潮濕性;火大,就是身體的溫度,是溫暖性;風,就是呼吸,它是流動性。如果這四大種的物質條件不和,我們就會有毛病了。

四大就是五蘊中的色蘊。人是四大種條件、元素和合而成的。世界上任何一個東西,都有四大種。例如我們住的房子,當中的鋼筋、水泥,不就是地大嗎?水泥要加水,才有黏性,不是水大嗎?鋼鐵要經過火煉,才會堅固,不是火大嗎?房子要通風,才不易損壞,不就是風大嗎?

又例如一朵花的生長也需要四大種,要土壤,就是地大;要澆水,就是水大;要在有陽光的地方種植,就是火大;要空氣流通的地方,就是風大。假如沒有土壤、沒有水、沒有陽光、沒有空氣,花就不能成長。

世間上的一切,都是地水火風和合而成,每一個東西裡面都有地水火風,每一大裡面又有四大,例如一個地大裡就有水火風,一個風大裡面就有地水火。

我們吃的冰棒,也有地水火風,地大,很硬;水大,冰是由水凝結而成;火大,或有人問:冰棒這麼冰,怎麼會有火?我們要知道,水在零度時結冰,但是除了零度,還有零下十度、零下二十度、零下三十度,可見得冰裡面也有溫度。

有一次,來了一個叫作歐伯的颱風,由宜蘭登陸。颱風一結束,我到宜蘭去關心,結果發現有一個山頭的草統統都枯黃了。我覺得奇怪,就是把草割下來,也要明天、後天它才會黃,為什麼颱風一走,它就黃了呢?這就是風中有火。一九七七年在高雄登陸的賽洛瑪颱風也是一樣,佛光山上的樹木經過風吹以後,統統都枯黃了,那也是因為風裡的熱度所引起。

地、水、火是物質,那麼風怎麼是物質呢?茶杯是物質,因為我們拿得到;人、房子是物質,因為我們看得到。但是風我們看不到,怎麼會是物質呢?風是物質。賽洛瑪颱風來的時候,我在這裡,你在那裡,雙方都看不到彼此。風吹來時,灰濛濛一片,如同起霧般,對面不見人,這時候,我們用肉眼就能看到風的「厚度」。平常的風我們是看不到,不過它有阻礙的力量,比方風很大的時候,會把人吹倒。所以風也是物質。

有一次佛印禪師在講經,已經開始講了,蘇東坡才姍姍而來。佛印禪師一看:「學士,你怎麼到現在才來?已經沒有你的坐位了。」大家都坐滿了,還能坐到哪裡去呢?

蘇東坡就說:「何不假借和尚的四大五蘊之身為座?」意思是說:「沒有坐位,那我就坐到你的身上去。」佛印禪師說:「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的出來,我就把身體讓給你坐,你如果回答不出來,我們有一個交換的條件,就是你為官的玉帶要送給我做紀念。」

蘇東坡說:「好的,公平!你問吧。」佛印禪師就說:「『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請問學士依何而坐?」我們平常講四大,四大是空的,五蘊也是假的,五蘊和合,一分散就沒有了。「四大本空,五蘊非有」,你依何而坐?空了,能坐在哪裡?沒有了,又要坐在哪裡?由於蘇東坡回答不出來,所以他的玉帶到現在還留在鎮江金山寺裡。

所謂「五蘊皆空」,「五蘊」怎麼「空」法呢?

佛教裡的「空」,並非一般認為的「沒有」。有的人說「我沒有錢了,四大皆空」、「我不喝酒了,不要女人了,我四大皆空」、「空空如也,我沒有了,我空了」,這是不了解四大皆空的意思。社會上誤把四大皆空,看成酒、色、財、氣,但是佛教講的四大,不是「酒、色、財、氣」,是「地、水、火、風」。

一般人講「空」,以為我沒有了,人死了,就是「空」了,那不是「空」,那還是「有」。有什麼?有個「空」。我們要知道,佛教講的「真空」是不離開「有」的,並不是人死了才空,人活著就是空。

例如這個房子,我說房子是空,空是它的實相。那麼它本來的樣子是什麼?它本來的樣子不就是木材、水泥、鋼筋?只是我們不能認識它本來的樣子,不能認識一個和合的假體。它本來的樣子是什麼?它本來的樣子,是眾多條件組合的,是眾緣所成的。

你若認識因緣,就已經快要認識空了。

我們人也是眾緣所成,要有父親、母親、色的本體等因緣聚合了,才能成就我這個人。因緣聚合才能存在,因緣不聚合就不能存在。因緣存在是什麼意思?就是「空」。空,不是沒有了以後才空,空是「有」的時候就是空。「空」才能「有」,不「空」就不能「有」。

佛教的「空」不破壞「有」。舉例說,假如沒有一個空間,我們怎麼坐下來讀《般若心經》?因此,要有「空」,有這個空間,才有我們的存在,才能有這個閱讀的進行。

又譬如,如果我們的皮夾不空,沒有空間,錢要放在哪裡?東西要放在哪裡?因此,錢、東西是因為有這個空間才能存在。

人也是因為有空才能存在,鼻子要空、耳朵要空、眼睛要空、腸胃要空、毛孔要空,如果都不空,鼻子不空,嘴也不空,也就活不下去了。

有空才能存在。我要想喝茶,茶杯必須要有空間,才能裝茶,倘若茶杯沒有空間,這個茶要放在哪裡呢?

佛教不是否定世間,不是否定「有」,佛教講世間的「有」要透過般若的空慧來認識,沒有透過般若、空的智慧來認識「有」,那個「有」便是假的,虛妄的。

空是什麼樣子?大家都學過代數,代數裡面有個英文字叫X,這個X就是空。X怎麼會是空?因為X在數學裡叫作「未知數」。這個X,三也是X,八也是X,甚至千萬都是X。「空」也是一樣,茶杯裡面是空,教室裡面是空,台灣是空,世界也是空,整個宇宙虛空都是一個空。不管它是大的、小的,空的意義是一樣的。我們能說X是沒有嗎?X不是沒有。

又如「0」,是個空。「0」沒有數字,圓圓的一個,當然是空。真的是空嗎?我把「0」字擺在「100」的後面,這個「0」是多少?「1000」;擺在「10000」的後面,就是「100000」;你們說這個「0」字怎麼樣?空不空?並不空!所以,空不是沒有,空很大、很多。空是什麼?就像思想的無限意,無限的東西就叫作「空」。

佛教徒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是什麼意思?阿彌陀佛是佛的名字,是萬德洪名,這裡面有無限的功德。因此,無限功德的阿彌陀佛,和「空」一樣具有無限意。

看到你來了,「阿彌陀佛!」

你要把一樣東西送給我,「阿彌陀佛!」謝謝。

打你一個耳光,哎喲!好痛噢!「阿彌陀佛!」

你摔了一跤,我看了不忍心,「阿彌陀佛!」

媽媽打小孩,小孩哇哇叫,「阿彌陀佛!」

這個世間好苦喔!「阿彌陀佛!」

你完成了一件事,好恭喜你,「阿彌陀佛!」

你要走了,再見,「阿彌陀佛!」

吃飯了嗎?來吃飯,阿彌陀佛;我沒有時間陪你,你隨意的走走、看看,阿彌陀佛;你不坐了,要走了,阿彌陀佛;我不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好講話嗎?好講話!見他來了,說聲阿彌陀佛,起恭敬心,把他當成阿彌陀佛。

這一句「阿彌陀佛」,什麼時候都可以用,因為「阿彌陀佛」萬德洪名,和「空」一樣是無限的意思。假如你的名字叫張三,人家喊你:「張三!」張三是什麼?這個「張三」與自己不見得有必然關係,但是,對你一聲「阿彌陀佛」,你也就像阿彌陀佛一樣,就讓自己與空義相印、與空義相合了。

透過般若才能認識空。什麼是空?不二法門叫作空。《維摩詰經》裡的不二法門很微妙,文殊菩薩帶領三萬多位菩薩到維摩居士的丈室。維摩居士稱病,佛陀派代表去探望。最初要派舍利弗去,舍利弗說我不去,他說:「那位老維摩居士,我講話講不過他,我不要去!」派目犍連去,他也不要去,「老維摩很難纏!」派這個不去,派那個也不去,後來就派菩薩去,但是這個菩薩也不去,那個菩薩也不去。這怎麼辦?

最後佛陀問:「文殊菩薩你去好嗎?」他說:「彼上人者,難為酬對。」意思就是維摩居士很難應付。「不過我要承奉佛旨,既然佛指示要我去,那我就去。」文殊菩薩一說要去,許多聲聞羅漢與其他菩薩也都要去,就這樣,幾萬人浩浩蕩蕩地前往。

維摩居士住的丈室這麼小,幾萬人怎麼進得去?經裡就講到「不二法門」,小和大是不二的。佛教裡有兩句話:「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須彌山那麼大,藏一個芥子,理所當然,不用解釋。但是芥子裡面,也就是一顆小菜種裡藏有須彌山,這卻不合一般認知事實。

我記得有一次佛光山舉行夏令營的時候,我對參加夏令營的同學說,你們來研究佛學,要從佛光山的一沙一石裡,去看見三千大千世界;要從這個地方的出家人的袈裟一角,去見到諸佛菩薩的莊嚴。為什麼?因為不二法門,就是大小一如,你我不分別,骯髒乾淨不二,多和少也是不二。

舉個例子來說「一」:一粒粉筆灰、一個台北市、一個台灣、一個世界、一個虛空,從一粒灰塵到一個虛空,都是一,「一」可大可小,是不二法門。

一粒灰塵,是怎麼成為一粒灰塵的呢?這一粒灰塵是經由人類採礦,再以火燒煉,利用種種工具才把它做成粉筆。那麼,做粉筆的這個人,他要穿衣、吃飯,才有力氣來做粉筆。他身上穿的衣,是很多工人織成的布;他所吃的飯,是農人種田而有。田裡的稻穀又是怎麼會有收成的呢?要陽光、雨露、和風,整個宇宙的力量集中,它才成為一個粉筆灰。粉筆灰很小,卻是集宇宙的力量而成。所以,萬法歸一,宇宙萬有的本體就是一,是不二的。

人常常有分別心,不過,也有好多禪師心中沒有分別。有一個故事,趙州禪師向他的徒弟文遠禪師開玩笑說:「我們今天來比賽,哪個人贏了,就吃這一塊餅。」徒弟想:「跟師父比什麼呢?好吧!師父你先說,要怎麼個比賽法?」

「我們來比賽,誰把自己說的最骯髒、最無用,那一個人就贏了。」

文遠禪師說:「師父你先說。」

趙州就說:「我是一頭驢子。」

文遠禪師說:「我是驢子的屁股。」

趙州禪師說:「我是屁股裡解出來的大便。」

文遠禪師:「我是大便裡面的蛆。」

趙州一聽,你是大便裡面的蛆,這太骯髒、太渺小了,我找不到東西再比了。於是他就問:「你說你是大便裡的蛆,那你這個蛆在大便裡面做什麼呢?」

文遠禪師說:「我在裡面乘涼。」

文遠禪師在大便裡乘涼,我們能嗎?禪者淨穢不二,乾淨、骯髒沒有分別。大小便在我們認為是骯髒的,在他看來卻是再清淨不過的,所以這個世間上,都是分別心在分別淨穢。比方說水,在唯識家講「一水四見」,人看水是水,魚看水是牠的宮殿、牠的房子,餓鬼看水是膿血,天人看水是琉璃。同樣是水,眾生業識分別的結果卻不一樣。眾生的業識雖然不一樣,但是若能藉由心識的力量,轉識成智、成般若,就統統一樣了。

回到《維摩經》裡,老維摩的丈室,怎麼能湧進那麼多人?由於他的神通自在,雖是丈室,也能令其大如虛空,因此,大家就都進得去了。大家一進去以後,舍利弗就打了一個妄想:「今天這麼多的大菩薩、大羅漢都來了,維摩居士怎麼都沒有擺出凳子給大家坐呢?」

這個心一動,維摩居士就問了:「仁者舍利弗!你們大家來這裡,是為法而來?還是為床座而來?」你們是為座位而來呢?還是為聽我說法而來的?舍利弗聽了覺得不好意思,趕緊說:「大士!我們是為法而來,不是為床座而來的。」

老維摩居士雖然嘴上這麼說,不過還是顯了一個神通,將東方世界裡三萬二千張琉璃寶座都運到丈室裡來。每一個寶座都有八萬四千由旬的高度,那許多菩薩屁股一晃,統統都坐上去了,而舍利弗想坐,卻怎麼也爬不上去。維摩居士說:「舍利弗!你剛才要求要有座位的,現在座位來了,你怎麼不坐呢?」舍利弗說:「大士!我坐不上去。」「為什麼坐不上去?你們小乘行人有分別心,有大小的障礙,有你我的障礙,你現在向佛陀頂禮,仗著佛力就可以上座了。」那許多羅漢向佛禮拜後,藉著佛力一個個都升上寶座了。

這時候有一個天女在那兒走來走去,舍利弗一看,心想:這麼一個莊嚴的道場,一個女孩在這裡走來走去的,很難看。天女知道了,很不高興,顯了一個神通,把舍利弗一變,變成一個天女。舍利弗一看,「哎喲!我怎麼變成女人了?」天女就說:「我告訴你,我本來不是女人,而現女人身,等於你舍利弗本來不是女人,而現在現女人身。佛性平等,無男無女,你何必在這兒打妄想,分別這樣、那樣做什麼呢?」

我們可以說,舍利弗是小乘行者,他的內心世界裡有大小的世界,有你我的世界,「有」,就有很多的世界,不是不二法門。而菩薩已經悟到般若空,空裡只有一個世界,虛空雖只有一個,裡面卻森羅萬象。

空是什麼?虛空就是空,空是萬有之本,是萬物之源;空是法性,是諸法的自性。《大智度論》說空有十八種。我們講的「空而不空」,還要用空來破空;空空,空掉你的空。空到最後是什麼?畢竟空。畢竟空是什麼空?那是不可說的境界。

或有人問:「般若是三世諸佛之母。」那麼,般若像什麼?般若像大火炬,能燒掉妄想的、自私的、煩惱的我,般若的智慧能把我們的虛妄心統統都去掉。

空是什麼?我們不要怕「空」,若懂得空,虛妄的世界毀滅,真實的世界也就會生起。我們為什麼要研究般若、研究空呢?為的就是把我們的虛妄、迷執、錯誤、邪見、執著,統統毀滅,讓真實的世界,我們的不二法門、我們的本來面貌、我們的自性都得以顯現出來。

什麼是空?

(一)世間上沒有不變的東西

世間上有不變的東西嗎?人在變,用的東西也在變。我們看這張桌子有沒有變?「沒有變!我們昨天讀經,用的是這張桌子;今天來讀經,用的也是這張桌子。」用肉眼看是看不到的,要用法眼,用真理之眼來看,就會看到它時時刻刻都在變化。所謂「成住壞空」、「生住異滅」──世界上沒有不變的東西,從變裡面我們可以看到空。

(二)世間上沒有獨自存在的東西

世間上的一切,沒有獨自存在的,都是相互依存;相互依存就是空。你說我可以獨自存在,我不要朋友、我不要其他人,就關在一間房子裡面。但是冬天到了,你不穿棉衣能度過嗎?每日三餐,你沒有東西吃怎麼辦?經年累月沒有房子住,你住在哪裡?

世間上,戰爭不斷,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ےے想想,戰爭的最後是什麼?戰爭的結果,我打倒你,你打倒我,打到世界的人統統都毀滅了,只剩下兩個人。只剩兩個人,還要不要打?還要打。我怕你威脅我,所以要把你打死,打到剩下我一個人,豎起了個旗子,就代表我勝利了。

勝利的結果是什麼?沒有飯吃、沒有房子住、沒有衣服穿、沒有電影、電視看、沒有冷氣機用。這樣的世界好嗎?

人們不懂得佛法,所以才有爭奪或戰爭,若是懂得佛法,認識空,就會想:我的存在,是因為有大家的存在,所以我要感謝你們,讓我好過日子。例如,感謝農夫,讓我有飯吃;感謝工人,讓我有衣服穿;感謝司機,讓我有車子坐;感謝空,讓大家存在。空就是眾緣和合存在的意思,我們對社會、對人間因了解空,所以要帶著無限的感恩。

怎麼樣才能看到空?

(一)從相續假上看空

我們現在從另一個角度,從相續假上來看空。世間一切都是相續的,祖父母生父母,父母生我們,我們又生兒女,兒女又生孫子,相續不斷。一根木材燒完了,再添一根木材,相續不斷。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世間一切不停的在變化,都是相續的,這就是空義。

(二)從循環假上看空

什麼叫作循環假呢?所謂因果,因種下去收果,果之後又成因,因又成果,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循環不已。

有一個出家人,人家家裡辦喜事,他走到門口一看,「世間好可怕!」人家結婚怎麼會可怕呢?因為他證到神通,看到了這家人之間的三世因果,所以感受到因果的可怕。因果有什麼可怕?原來今天宴席上的這一家人,是「孫子娶祖母,牛羊席上坐」,今天所宴請的客人都是過去宰殺的牛羊,今世成為親朋好友;今天結婚的新人,是孫子娶他過去世的祖母。當他用天眼、用神通看到這一切時,感到可怕。所以說,空沒有定義,空是變化、循環的。

(三)從和合假看空

什麼叫作和合假呢?人就是個和合假,把我們的皮膚擺在這邊,把我們的骨頭擺在那邊,把我們的肉擺到另一個地方,那麼人到哪裡去了?人沒有了。所以,人是一個和合的假體。

我們興建一間房子,把水泥擺在一邊,把石子擺在一邊,把鋼筋擺在一邊,那麼房子在哪裡?房子是一個和合的假體。從假裡,也可以漸漸體會到空。

(四)從相對假來看空

舉個例,一個男人,年輕的時候是爸爸的兒子,但是幾年後,他生了兒子,也做了爸爸。所以,爸爸或兒子之稱是相對待的,是假的。有個祖父很歡喜自己的小孫子,但是有一次看到小孫子調皮,給了他一個耳光。在一旁的兒子看了卻很生氣,於是他也給自己賞了一個耳光。這個祖父看了就問:「你怎麼打自己呢?」他的兒子就說:「你打我的兒子,我也要打你的兒子。」由於他不認識「相對假」,所以有這樣的舉動。

又譬如,有一個人跟我說:「師父!你不要在戶外講經,你到室內來。」在他的認知裡,這個地方是外面,那個地方才是裡面。如果我現在對著門口那邊的人說:「你們不要在外面聽經,到裡面來。」那麼我這裡就又變成裡面了。其實,哪裡有裡面,哪裡有外面呢?裡外是對待的,是相對的分別。

(五)從相狀假來看空

什麼是相狀?例如燈的相狀,就是光明。我們坐著讀書,或許嫌燈光不夠亮,抄筆記好困難,但是如果有小偷來了,他就嫌這個燈光太亮了。清風明月,對於賞玩的人來說是美麗的景色,可是小偷看到月亮,卻要討厭它了。所以每個人對於相狀的感受不一樣,相狀是假的,只是我們的分別心在造作罷了。

(六)從名詞假來看空

名詞是假的。我們稱呼別人都是「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也早就聽得很自然。假如當初人不叫人,而叫作狗,成了「各位狗先生」、「各位狗女士」,那麼我們現在聽來也會覺得很自然。但是流傳至今,這個名詞已經定型,我們現在若叫人「各位狗」、「各位牛」、「各位馬」,雙方可能就打起架來了。

人從母親懷胎十月生下來以後,若是女孩子,就叫作女嬰;漸漸地長大了,就叫作女童;再大些,叫作女學生;再大一點,就叫小姐;更大些,就叫太太、媽媽,甚至老太婆。那麼哪一個才是我們呢?究竟女童是我們?小姐、女學生是我們?還是太太、媽媽、老太婆是我們?其實,哪一個是我們,都是隨著時間流動,使得名詞產生變化。假如是個年輕的小姐,你說他像老太婆,他會很生氣;假如是一位老太婆,你說他像小姐,他會說你在諷刺他!他也不高興;沒有結婚的女人,你喊他歐巴桑,他當然心生不悅。

其實名詞假,我們不必在上面計較。認識空的人,不會去計較,不覺得那是一回事。空中無一物,空裡面沒有東西,那麼空裡面還會有嬰兒、男人、女人的分別嗎?空裡面,還有相對、相續嗎?空裡面是本來面貌,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七)從認識假裡看空

有人看到外面下雨,心想:「討厭!又在下雨。」為什麼討厭?因為沒帶傘,走路不方便。但是對種田的人來說,下雨很好,為什麼好?花草不用澆水,禾苗也不需澆水了。

你說好,他說不好,所以每一個人的認知是沒有統一標準的。「這個人好可愛,我好歡喜。」「莫名其妙!你怎會歡喜這個人?難看死了。」你說他難看,但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還是把對方當成寶貝。所以美醜是沒有標準的。

美醜沒有標準,好壞也沒有標準。在空裡面沒有好壞,也沒有善惡。所以,用無分別的心,把本來的樣子顯現出來,就是空。

什麼是空?緣起性空。《般若心經》裡說「照見五蘊皆空」,也就是照見我是空的、照見我是沒有的,用簡短的字來說就是「無我」。

記得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的羅斯福總統問太虛大師:「請問太虛大師對世界和平有什麼意見?怎麼樣才能獲得和平?佛教對此有什麼看法?」於是太虛大師拍了一個電報去,上面沒有長篇累牘,說:要和平,就要「無我」。

為什麼會有戰爭?因為有我,所以才有戰爭。我是自私的、我是執著的、我是無明的、我和人是有隔閡的,因此就會引起戰爭。只有無我,才能成就大我。

無我並不是說我要自殺、我死了、我不要一切,那不叫無我,那還是執著有一個我。無我是心的自性般若空智。

至於「六波羅蜜」,怎麼樣才能行六波羅蜜?要無我才能行六波羅蜜,有我就不能行六波羅蜜。我在數十年前提倡一個觀念,這也是我自己的人生觀:以出世的精神作入世的事業。

什麼叫出世的精神?就是空,就是無我;什麼叫入世的事業?就是有,從空性上有,空中生妙有。比方說,佛光山原本是個荒地,什麼都沒有、是空的,但由於「空」,真空裡面就能顯現妙有,倘若沒有「空」就不能現出「有」了。

佛法的特色就是空中生妙有,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就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可是,我們往往把空和有斬成兩段,空的不是有,有的不是空。我說:「這裡沒有桌子!」各位一定說:「你打妄語,怎麼會沒有桌子呢?明明是有桌子。」但是我要告訴各位,「這裡沒有桌子」這句話是沒有錯的。你講的「有桌子」是假有,我講的「沒有桌子」是真空。怎麼會沒有桌子呢?因為桌子不是桌子,桌子是個假相,它的真相應該是木材,木材的真相是樹、是種子、是土壤、日光、空氣。所以,它只是因緣,哪裡是個桌子!你怎麼能認假為真呢?假相是假有,真空是真有,是我們硬把空和有分開來,以至於:空的不有,有的不空。

空,是「空」中有「有」,「有」中有「空」,我們不要把空、有分開。舉一個禪宗的公案,我們就會明白了。

有一位居士問智藏禪師:「禪師,請問有沒有天堂地獄?」「有。」

「有沒有佛菩薩?」「有。」

「有沒有因果報應?」「有。」

不管你問什問題,智藏禪師都說:「有啊!有啊!」

於是,這一位居士就說:「會不會是禪師你說錯了?」

「我怎麼會說錯呢?」

「我從徑山禪師那兒聽的並不是這樣的說法。」

「徑山禪師怎樣說法?」

「他都跟我講無呀!我問他:有沒有天堂地獄?他說無;有沒有佛菩薩?他說無;有沒有因果報應?無。他說的都和你不一樣。」

智藏禪師說:「噢!原來是這樣,我來問你,你有老婆沒有?」「有。」

「你有房屋沒有?」「有。」

「有沒有田地?」「有。」

「所以囉!徑山禪師跟我講的不一樣,因為徑山禪師講沒有,是講他的世界。徑山禪師有老婆嗎?沒有;徑山禪師有沒有房屋田地?沒有。所以他講沒有。你有老婆、你有兒女、你有田地,所以我要跟你講有。」

有和空,乃因個人證悟的世界不一樣,在有的世界裡面,禪師就跟你講有,若是在空的世界裡面,禪師就跟他說空。其實空和有是分不開的;要能看到它們的不分開,就要「照見五蘊皆空」,五蘊皆空就可以「度一切苦厄」,就是無我了。

我們為什麼會有苦?那是因為有我。老子說:「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何有患!」因為人有個「我」的身體,所以就要受苦。如果無我,就不苦了。所以,照見五蘊皆空,就可以度一切苦厄,就不苦了。

有一對夫妻,擁有錢財,卻沒有兒女,這件事讓他們覺得很苦:「我一生擁有這麼多錢財,但是現在年紀這麼大了,卻沒有個兒女陪伴,實在太苦了!這究竟是什麼道理啊?為什麼人間這麼不美滿呢?」最後他們看破了,信仰了佛教。他們一直想要找個法師來講經,卻沒有人來,有一天不知道打哪裡來了個遊方和尚,夫妻倆把他當成寶看待,邀請他講經。這個法師說:「我不會講經!」他們卻說:「法師您太客氣了,我們一定要邀請您說法,請您留在家裡接受我們的供養。」

飯菜吃過了,講台也搭起來,兩夫妻請法師上座,他們則跪在下面聆聽佛法。法師心想:「當初沒有好好學佛法,現在怎麼說法呢?」著急得大汗直流。忽然間冒出一句:「苦啊!」意思是他不會講經好苦。老夫妻一聽,連忙磕頭:「唉呀!不錯,真的苦。像我們這麼有錢卻連個兒女都沒有,法師講的真是一點都不錯,苦啊!苦啊!」

法師看他們還跪在那個地方,該怎麼辦呢?便說道:「唉!真難。」老夫妻又趕快磕頭,「唉呀!一點不錯,真難,要想有個兒女好困難。」

法師再看看這兩個夫妻,還是跪在那個地方,不知如何是好,心想算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老夫妻跪了很久,抬起頭來,法師已不在座上,驚呼:「今天佛祖下凡,點化我們人生真苦、真難,我們以後要好好修行啊!」

苦,是我們學道的增上緣,知道苦才肯學道。佛教說苦不是目的,佛教說苦不是要我們受苦,佛教講苦是要我們知道苦,要我們進入學道的世界。就像很多人飽經世故,受過很多的苦後,回頭是岸,照見五蘊皆空,終於可以度一切苦厄。

佛陀在世的時候,有一位比丘,叫做優波先那,有一天在山洞裡面打坐,卻被一條毒蛇咬傷。他想:「我的生命就要結束了!」於是就叫同道們把長老舍利弗請來,「我要和他講話。」長老舍利弗請來了,他說:「舍利弗尊者,我被毒蛇咬了,我快要死了,現在沒有辦法和佛陀告假,請你代我說一聲吧!」舍利弗一看,說道:「你氣色一點都沒有變,人好好的,怎麼說是被毒蛇咬了呢?」

優波先那說:「舍利弗,你跟隨佛陀這麼久了,難道還不懂佛法嗎?毒蛇能咬我的身體,但是牠不能咬空。我現在在觀空,所以身體雖然被咬了,但是我在空中的思想、空中的境界裡,牠是不能咬到的,因此我的氣色也就沒有改變了。」

了解空的人,對於生死總是談笑自如,為什麼?認識空以後,就知道人是不死的。一般人不認識空,以為死了就空了。認識空的人就知道,空裡面有死也有生,有生也有死。所以,我們不要以為死了就沒有,死了還會再生,是不空的。

所謂「照見五蘊皆空」,就能「度一切苦厄」。無我怎麼能無苦呢?

舉一個例子,西方國家提倡踢足球,往往一場球賽就有十幾萬人觀看,可謂風靡,甚至瘋狂。最初,有的人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球沒有踢進去,氣得一拳把電視機打壞;有的人看到輸球了,就跳樓自殺。比賽的時候,觀眾經常是看到贏球了就歡喜,看到自己支持的球隊勝利了就高興。

有這麼一個趣談,歐洲體育之風非常盛行,十幾萬人在足球場觀看足球賽,座位很是擁擠,有一個人邊看球邊抽香菸,一不留神,燙到了鄰座的人的衣服,結果衣服慢慢的燒了起來。「痛啊!」這個人就想:「不得了!是我的香菸燒到別人了。」趕緊就向鄰座的人道歉:「對不起!我的香菸燒到你的衣服了。」「不要緊!不要緊!回去再買一件。」意思是說,你不要囉嗦了,讓我專心看足球吧!這是什麼心?無我的心,在他的心裡只有球,球重要,我不重要,衣服也不重要,回去再買一件就好。

但是沒想到,對話中香菸的菸灰掉落,又延燒到另外一邊,一個小姐的頭髮也燒起來了。「哎喲!頭髮燒起來了!」這個抽香菸的人趕緊又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菸引起的。」「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燒了不要緊,回去再買一頂就好了。」他連頭髮都不要了,覺得只要再買一頂就好。這是什麼意思?無我,他要專心看球。

當然這些人都不是真的照見五蘊皆空,不過,都有相似的無我:衣服燒了不要緊,頭髮燒了也不要緊,不計較、不打架、不吵嘴、不感到苦。如果沒有無我,這還得了嗎?他們不就要爭吵,甚至打起架來了嗎?

所以,《般若心經》告訴我們「五蘊皆空」的妙用。

在這個人間,你能有也好、無也好,生也好、死也好,多也好、少也好,大也好、小也好,哪裡都好,如是觀之,那麼你就擁有這美妙的世界,擁有空的世界、空的人生。

我們對於苦要有一個正確的認識。「人生是苦」是佛教常講的一句話,而苦有好多種,比方有二苦、三苦、四苦、八苦、無量諸苦。

「二苦」,就是身體上的老、病、死苦,和心理上的貪、瞋、痴苦,也就是身苦和心苦。

另外,還有「三苦」,苦就是我們的感受,有時候我們感受到苦,有時候感受到樂,有時候也有不苦不樂的感受。總之,無論感受是苦的,是樂的,或是不苦不樂的,以佛法來看統統都是苦。

「苦受」,世間上的老病死、貪瞋痴、怨恨、嫉妒、求不得、愛別離,都是苦的感受。

「苦苦」,人生本來就是苦,再加生活上的苦、感情上的苦、思想上、見解上的苦,就成了「苦苦」,苦中之苦。

有的人覺得很快樂、我年輕貌美,我有錢、有背景,我的家世好、事業好,我一帆風順,我感到人生很快樂。其實,樂受,在佛教裡面還是苦。什麼苦?「壞苦」!不管你怎麼快樂,這些快樂終有一天會壞。你說你年輕美貌,年輕美貌會消失;你說你感情美滿,感情也會有壞去的時候。

快樂也會消失,快樂也是苦。

再說「不苦不樂受」。人家讚美你很有修養、很有道德,你覺得那沒有什麼;活到三十歲死,或是活到一百歲死,你也都無所謂;有得吃很好,沒有得吃也沒關係。雖然苦和樂都不能動搖你,但是不苦不樂還是苦,什麼苦?「行苦」!不管你如何有道德、如何有修養,不管你如何平靜、如何慈悲,諸行無常,歲月不待人,時間是不會饒過你的,你會有變化的,會有無常的苦。

所謂「四苦」就是生、老、病、死苦。「八苦」是生老病死苦以外,再加上「求不得苦」,欲望不能滿足我們,就會苦;還有「怨憎相會」、「愛別分離」及「五陰熾盛苦」。五蘊皆空的「五蘊」,又叫五陰。陰是蓋覆的意思,如同房子的屋頂能遮蔭、大樹能遮蔭。人,有五個東西會把我們的本性真如遮蔽。哪五個東西?就是色、受、想、行、識五蘊。「蘊」是積聚的意思,色、受、想、行、識五蘊積聚了以後,就會像熾盛的火焰般燃燒,這個「我」也就要受無常之火燃燒了。

我們讀《釋迦傳》的時候看到,佛陀從王宮裡逃出去後,許多大臣們在後面追趕:「不行!你不能出家,你的父王要把王位交給你,你的姨母在那裡叫喊著你的名字,全國人民失去了領袖,都非常哀傷,大家都希望你趕快回去!」

佛陀怎麼說?他說:「我告訴各位,當房子失火時,如果我已經逃離了這間房子,你還會再叫我進去嗎?我怎麼能這麼傻呢?無常的宮殿、無常的人生燃燒著我,而我已經離開了無常燃燒的火了,怎麼能再回去呢?」

「你不能出家,王位多麼尊榮,國家的財富很多,你可以擁有的權力很大,美女、醇酒很多,快樂是享受不完的,回去吧。」大臣們說。

釋迦牟尼佛回答:「不能!在你們看五欲是很快樂的,但是在我看來,五欲是什麼?等於吃下去的東西,我把它吐出來了,你還要叫我把這個東西吃下去,我是吃不下去的。我已經捨棄五欲的生活,儘管你們說有多少人想念我,但我知道我正是因為有想念、有愛,所以必須去學道。」

人生等於甲、乙兩人從兩個方向走來,在交會點相會一下,然後就各奔西東。就如俗語所說:「夫妻本為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色、受、想、行、識就像火焰交織般,因緣散了,一段時期的生命就結束了。所以,人身難得,我們不能對自己的生命馬馬虎虎!

我們要想離開苦,就必須知道苦從哪裡來?苦的來源找出來,我們才可以脫苦。

苦的來源如下:

1.我與物

因為我們對於物質的要求不能滿足而產生的苦。當我和物質不協調,我對物質的欲望不能滿足時,就會產生苦。

2.我與人

人與人之間不協調而產生的苦。人和人的關係不能圓滿,若是看到討厭的人就不高興,看到不欣賞的人就不歡喜,就要苦了。

3.我與身心

與自己的身心不能和合、順利而有的苦。比方才二十歲、三十歲,腸胃就不好;才五十歲、六十歲,眼睛就看不到,牙齒就咬不動,走路也走不動了等等。身體的衰老逐漸給人帶來苦。

除了身體上的苦,心裡想不開也會苦。有時候身體的苦引起了心理的苦,有時候心理的苦也會引起身體的苦,比方說心裡有煩惱,吃不下、睡不著,當然就沒有力氣了,身體也就苦了。身體有病,不論是腸病、胃病、頭痛、高血壓,為此煩躁、煩惱、憂愁、苦悶,心裡也就苦了。身心之苦是互相交織的。當然,我們學佛主要的目的就是要能做到心不苦,進而能使身體不苦,這是可以訓練的。

一九五五年,我才二十幾歲,有一次在台灣環島布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拜佛拜下去忽然就起不來了。我心想:以後講經不能站著講,那怎麼辦啊?

後來到醫院,醫生一看就說:「你這是嚴重的關節炎,必須把腿鋸斷才能保全生命,不然關節炎發作會傳染到全身。」大家一聽,替我感到緊張。這怎麼辦啊?以後變成個瘸和尚,說法能,走不能了。不過,我那時候想腿鋸斷也很好,為什麼?我不必奔忙了,可以安心在家看經、念佛,不是更幸福嗎?

當我這樣想的時候,頓覺人生有很大的力量;當我心裡沒有屈服的時候,也影響到我身體的改變。我從那時起,再也沒有為這個病痛看過醫生,沒有打過針,更沒有吃過藥;可見心能發揮堅強的力量。

佛光山台北別院的第一任住持慈莊法師,他的父親是宜蘭人,十幾年前我請他到高雄幫忙,他忽然暈倒、吐血,我們找了醫生來看診。高雄市立醫院院長看了之後,看診包一提就走了,一句話也沒講。

我們趕緊又再換一個醫生來,那個醫生一看便說,「這個人能活著真奇怪,我一生都沒有看過!」為什麼呢?「他五臟六腑都爛掉了,怎麼還能活著呢?」我說:「有沒有希望?」他說:「沒有希望,不過我們試試看。」

從那時候起,經過了十幾年,慈莊法師的爸爸身體都很好。五臟六腑爛了,為什麼精神還是很好、生命品質還是很好?關鍵就在於精神力!精神力可以帶來身體的健康。他後來出家,法名慧和。

4.我與見

有的苦,是從內心的思想、見解錯誤而引起的,因我們對世間錯誤的認識而生起的。本來沒有這一回事的,就因自己妄想、計較、執著而有錯誤認識。

這個世間人情是非很多,人們常常因為錯看外在的人事關係,而造成誤會,多年的好朋友,為了一句話,一誤會就是幾十年,一誤會,就是吵架收場,不論多少年的感情都不顧。

多年前有一個樂善好施的銀行家,他獨身,沒有家庭,經常資助孤兒院裡的孤兒,其中有一個小女孩,從中學到大學都是這一位銀行家王經理資助他的。

小女孩大學畢業了,有一天,他跟銀行家說:「我要嫁給你!」他說:「不要,我們做善事不是要人家感謝的,我是沒有企圖的。」小姐說:「我知道,我無以回報,我這一生的成就幸福都是你給的,為了感謝你,我自願嫁給你。」就這樣他們兩個人結婚了。

雖然是老夫少妻,不過感情很好。有一天,這一位銀行家王經理的表弟告訴他:「表哥,你怎麼讓表嫂到外面去工作呢?」

王經理說:「現代的女性應該要服務社會。」

「表哥,不瞞你說,我常看到表嫂跟年輕的男子逛公園、看電影。」

「謝謝,沒有的事。」

他心裡想:「我太太是自願嫁給我的,還會有這個問題嗎?」他心裡一點都沒有掛礙。

又過了幾天,朋友請這個太太吃喜酒,原本夫妻兩人要一起前往,但是先生說:「我今天下班很累不想去,你代表我去就好。」太太說道:「好,你就在家裡休息,我去了。」

這個先生在家裡閒著沒事,翻動著房間裡的東西,後來在太太的枕頭下,發現了一個鏡子,就在拿出來的時候,小鏡子忽然分開成兩面。鏡子的後面有一張照片,自己的太太摟著一個年輕俊俏的青年。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我的表弟來跟我講,我還不相信,現在真的讓我親眼見到了。」他一氣之下,拿出酒來喝,但是卻愈喝愈煩惱,借酒澆愁愁更愁。

過了一會兒,他太太回來了,一看便道:「人家請我們喝酒你不去,怎麼一個人在家裡喝悶酒呢?」他不開口。太太說:「你怎麼不講話呢?不要這樣子,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不論他怎麼講,先生都不開口。太太拿他沒有辦法,「你不睡覺,我就先睡了!」於是他朝床上一坐,拿起了鏡子,小鏡子已經讓先生又架好了,於是他照照自己,說道:「你怎麼不理睬我呢?你看!我這麼漂亮,怎麼不跟我講話,你應該歡喜啊,我們這麼相愛。」

這個先生實在聽不下去了,往前一把就掐住他的脖子,太太大驚,「為什麼?怎麼樣呢?」這個先生拿起鏡子一把捏碎,並把照片取出來給他看,太太看了,嘿嘿地笑起來。先生更為生氣,「你這種不要臉的賤人,看到如意情人,很歡喜是吧?」一把就將他掐死了。

太太死了以後,他逢人就說新婚不久,太太暴病而亡,就這麼把他埋葬了。

過了半個月,表弟來了,說道:「表哥,我有一件事情很不安心。」表哥說:「什麼事?」表弟說:「表嫂的死是因為我吧?」表哥答:「不是、不是,與你沒有關係。」

表弟說:「我向表哥懺悔,表嫂人很好,我之所跟你講那些話,是我想要害他的。因為他太漂亮了,我在追求他,而他卻不睬我,所以我故意在你的面前陷害他。但是我心裡一直不安,是不是因為這樣子,所以你把他害死了?」

他說:「不是啦,你不要多心,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先生一點也不懊悔。

有一天,郵差送來一封信,是寄給他太太的,他想,太太都死了,怎麼會有來信?打開一看,信上這樣寫:「梅,高中女校畢業以後,分別已經五年了,我現在已經是兩個小孩的媽媽了,聽說你大學畢業也結婚了。你記得嗎?我們在畢業的晚會上,演了一齣話劇,我演男子,你演小姐,之後我就把當時拍的照片,鑲在鏡子後面送給你,你還保存著嗎?我原本預備十年以後才告訴你,讓我們回味青年時期的歡喜,感受人生的快樂。但是人生過得太快了,五年變化這麼大,假如你還留有那個小鏡子,請你打開來看,那裡面有一張照片。」

這位先生一看,「天啊,我做了什麼!」這就是錯誤認識的後果。

誤會有時會造成大不幸,所以人與人之間要相互體諒,相互了解,不要以自己的情緒去決定事情,不要以自己錯誤的認識貿然決定,造成終身的遺憾。

5.我與自然

苦從哪裡來?有的是從自然界的災難,譬如地震、風災、水災而來。自然界加之於我們的苦,有時候是我們無法抗拒的。天長地久有時盡,痛苦綿綿無盡期。或許有人說:何必把人生講得這麼可怕呢?我們還是感到很好啊!我以為,是很好,但是這個好、這個快樂卻是短暫的。

佛經裡有這麼一則故事:

有一個旅人行走在曠野中,忽然間,大象、老虎在後面追趕。這個人不斷地奔跑,卻始終沒有地方躲藏。最後,他看到了一口大井,心想:「到井裡面去就可以藏身了。」跳下井裡後,「唉呀!井底有四條毒蛇,這下子不得了,怎麼辦呢?」正好有一根樹藤從井口往下垂吊,於是他抓著這根藤,往上爬,但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令他非常恐慌。這時候來了五隻蜜蜂,嗡、嗡、嗡,滴下了五滴蜜,正好就滴到他的口裡,甘甜的味道,讓他忘記了危險的痛苦。

這故事意味著什麼呢?旅行的人就是我們每一個人;曠野就是人生;大象、老虎就是來奪取我們生命的「無常」;深井就是生死;四條毒蛇就是四大五蘊;樹藤就是我們的生命線,我們無時無刻不緊緊的掌握住我們的生命線;五滴蜜就是五欲,財、色、名、食、睡。我們的人生就像吊在井裡,攀著一條生命線,享受著五滴蜂蜜,暫時忘記危險的旅人。

這樣的人生,你說怎麼不苦呢?

總之,苦從哪裡來?從五蘊來,從我來,因為有我才有苦。既然我們知道苦的原因,是因為有我,那麼,就要照見五蘊皆空,要無我才能離苦。

怎麼樣除苦?科學的發達,能解脫人一部分的痛苦;醫學發達,能給人類延年益壽;經濟發展,改善大家的生活;政治清明,人人路不拾遺,家家夜不閉戶,大家無憂無慮。然而科學、醫藥、經濟、政治雖能解決我們人生一部分的苦,卻不能解決我們根本上的苦,不能解決人的煩惱、不滿足、憂慮、生死。那麼要怎麼樣才能真正解決痛苦呢?

用般若智慧增加自己的力量。增加見解上的力量、思想上的力量、心理上的力量、感情上的力量;有力量就能面對人間,就能無憂無慮。

有人說,信佛教要死,不信佛教也要死;不信佛教有煩惱痛苦,信佛教還是有煩惱痛苦,那何必要信佛教呢?還是要信仰佛教,因為信佛教是增加自己的力量,力量增大了,雖有生死,但無懼於生死;雖有痛苦,但無懼於痛苦。

我們看到,有些人沒有宗教信仰,稍微有一點風吹草動,稍微有一點挫折,就覺得不得了了,無法應付,無力支持,最後自暴自棄,或消極自殺。假如能有個宗教信仰,有了力量,就覺得一次失敗沒關係,還有再來的機會;做錯了事、生活潦倒了,沒有關係,我還是能應付,因為我有修養,我有信仰。信仰就是力量,信仰會增加力量,不過這種力量也不是憑自己的血氣方剛、匹夫之勇,那是支持不久的。

人要有般若的智慧,才能消滅痛苦的根源。痛苦的根源從欲望而來,只要我把雜染的欲望降到最低,就不苦了;痛苦的根源是從愚痴、邪知、邪見、執著、愚昧來的,那麼我不去執著它,就不苦了。我能有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的般若智慧,明白身體是因緣和合的皮囊,不在妄想、顛倒、自私、執著上花工夫,就不苦了。

既已點燃般若的火炬,照亮了朗朗乾坤,照亮了人生,那麼生死何所懼?照見五蘊皆空,也就能度一切苦厄了。

人生在世,再多錢,良田萬頃,日食幾何?華廈千間,夜眠八尺,再多錢究竟能用多少?可是往往人不怕錢多,有了一千,就想要一萬;有了一萬,就想要十萬。這個世間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往往愈是沒有錢的人愈歡喜布施,愈是有錢的人愈貪心,當然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如此。為什麼說有錢的人貪心呢?因為多還想要再更多。

有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長,收入很高,每天財源滾滾而來,取用不完。但是一回到家,總覺得不如意,心靈很空虛,看電視就煩躁,聽電話就討厭,雖住在華屋高樓裡,卻像是活在地獄一般的痛苦。甚至有時候夫妻倆吵架,兒女驕縱不聽話,更是令他煩惱不已。

我們經常看到有的人,治國有辦法,治家卻沒有辦法;例如好多的將相大臣,統理國家很有辦法,回家卻沒辦法。甚至治家有辦法,治自己的心就沒辦法了。我們這顆心很麻煩,所謂「擒山中之賊易,捉心中之賊難」,心好像盜賊,很難降伏。《金剛經》裡也說:「如何降伏其心?」可見心不容易降伏。

有一次,正當這位董事長心裡煩悶,覺得很不開心時,來了一個朋友,他說:「你今天怎麼又不高興,又起煩惱了呢?」董事長說:「氣人!氣人!」朋友問:「什麼氣人?」

「你看樓下住在違章建築裡的那一對夫妻,天天都可以聽到他們在彈琴唱歌,甚至快樂的跳舞,而我們雖家財萬貫,回到家裡卻覺得苦悶不已。」

「原來你是因為這樣而生氣?那麼你把一點『苦』送給他們好了。」

董事長說:「苦還可以送人啊?」朋友答:「當然可以送給人。」

「怎麼送法?」「你拿二十萬元給他們。」

「那是什麼意思?」「你照我的話做就對了!」

「好,送二十萬去。」

貧窮的小夫妻收到這二十萬元,歡喜得不得了。但自此之後,每天到了晚上,他們就心生煩惱:「我們這二十萬元怎麼辦呢?放到抽屜裡?不行,抽屜沒有鎖,小偷一來就偷去了;放在床下面,不安全,萬一我們睡著之後,小偷一摸就摸走了。」放這裡也不安心,放那裡也覺得不安全,兩個人就在那裡商量、討論,討論、商量,天都已經亮了,一整夜都沒有睡覺。

這時候,丈夫警覺:「糟糕!我們上當了。」「上了什麼當?」

「上了富人的當,他把煩惱痛苦丟給我們了。我們本來很快樂的,但是自從他給了我們二十萬元以後,都沒辦法好好睡覺,還是把這煩惱痛苦的二十萬還給他,我們不要了!」

所謂「安貧樂道」,貧窮不一定是苦的,貧窮也有快樂,而富有不一定快樂,富有裡面的痛苦更多。人之所以會苦,與我們的欲望、我們的境遇、我們的情執、我們的人際、我們的環境都有關係。如何把許多關係處理得好,要把自己的心治好,用般若的智慧照見我空,照出內在的真心。只要安住在平等的真心裡,儘管人間有種種營求、萬般波濤,你也能「度一切苦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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