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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12 星雲大師「人間詩話」之本懷

永芸 佛光山編藏處編輯

提要:星雲大師二十歲不到即為佛教改革與前途振臂疾呼,到台灣駐錫弘講、建寺安僧後,拄著一枝筆生存立足,艱苦備至的創辦佛教文化事業,將佛陀教法透過文字與出版品流傳到世界各個角落,可謂近代高僧以文字弘法並著作等身的佼佼者。

星雲大師熱愛文字終身不輟的關鍵,如大師說:「因為文字是生生不息的迴圈,是弘法的資糧,人不在,文字還在。一個人因為一句話而受用,這輩子,乃至下輩子,都會對佛教有好感。透過文字媒介,不只是這個時代,不只這個區域的人,都可以接觸到佛陀偉大的思想,幾千、幾萬年以後,此星球、他星球的眾生,也可以從文字般若中體會實相般若的妙義。」

筆者多年親炙大師,大師隨口說出來的話就是一篇文章,天然自成,不假造作。本文試以大師的詩作來探討大師「人間詩話」的本懷,將依「《無聲息的歌唱》序詩見人間境、〈弘法者之歌〉的人間音緣、現代佛教文疏的《佛光祈願文》、散文風格的長詩〈百年仰望〉」等作申述。

關鍵詞:星雲大師 佛光山 人間佛教 詩偈 文疏 詩僧

前言


「大舜云:『詩言志,歌永言』,聖謨所析,義已明矣。是以『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舒文載實,其在茲乎?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1

《文心雕龍》的劉勰以「持人情性」來界定詩歌的作用,所謂「持人情性」也就是說當作者把蘊藏在心裡的感情思想,用語言表達出來就是詩。他宣導文章應具有個人風格特質,所謂「文之思也,奇神遠矣」,而僧人心包太虛,一念三千,所以神思超越時空,豎窮三際,橫遍十方。作者的氣質個性和才能的差異,都是來自先天稟賦,學識則是後天薰陶,文辭是枝葉,情志才是文章的骨幹,風骨和文采兼備才是上等詩文。

禪宗詩偈受梵文翻譯的影響,格式亦逐漸詩化。偈,原意為偈頌、歌謠,是佛經十二部經教的一種體裁,以四字五字表達佛法義理。佛教傳入中國,參與譯經者皆為國學佛學俱佳之一時人選,偈頌漸形成詩偈體,像《佛所行讚》就是五字偈頌長篇敘事詩的經典之作。而《金剛經》的四句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譯筆優美,深具禪意,以文學寫佛學,亦詩亦理,允為最佳的詮釋。

文學是文化的一種表現形態,從《詩經》的質樸到《楚辭》的靡麗,從北方文學到南方文學的轉化,作家的生命寄託於作品中,也標示了那個文學時代與生命的過渡。魏晉南北朝亂世中,佛教由北向南播遷,名僧亦大舉南渡。盛唐詩人因忻慕佛家的山林禪趣,與僧人時相往來,彼此賦詩酬酢,形成空靈禪意的詩境。晚唐詩壇式微,禪宗五家在南方立派,江南詩僧的創作蔚然崛起。僧人與文人互相激盪,僧人無非想藉詩說法,以詩言志,詩心與禪心,都是無我之境,反而形成另一種形式禪詩的風貌,在唐宋詩壇留下重要的一席之地。

唐宋之後,偈幾乎多以五言、七言如律詩或絕句的形式表現。這種轉變,使它逐漸具備中國詩體的特色,因此其後這種以禪學為內容、以詩為形體之作,可稱之為「禪詩」,以別於「偈」的原貌。*2

唐宋禪宗興盛,禪師與文人的來往,互相激盪影響,因而文人有詩,詩中有禪境,論詩如論禪。如:李白、白居易、王維、賈島(曾為僧)、司空圖、蘇軾、黃庭堅等。僧人亦能詩,從王梵志、寒山、皎然、貫休、齊己等,有別於這些文人大家,他們不拘一格的新意,超越世俗之境,而有了「詩僧」的定位。

星雲大師從一個二十歲不到為佛教改革與前途振臂疾呼的僧青年,到台灣駐錫弘講、建寺安僧,靠著一枝筆生存立足,乃至後來創辦佛教的文教事業,將佛陀教法透過文字與出版品流傳到世界各個角落。*3

大師日常寫作題材十分廣泛,有小說、傳記、短評、論議、詩歌、聯語、散文、祈願文、教科書、經題等,正是「著作等身」,以大師著作的類別之多、數量之多、且《人間福報》每天的專欄連續不斷已十三年,早已遠遠超過多數專業作家,為佛教界百年罕見的詩僧、文僧。

很多人疑惑,星雲大師這麼忙,哪有時間工夫寫作呢?

大師說:「我這許多文稿,都沒有說是在哪一個寧靜的地方、安靜的時間,或特定什麼地點寫作的,從早期我曾匐伏在地上就寫起文章來,之後在裁縫機上、拼湊的長條凳上、飯桌上,到後來,有時就在汽車內、火車裡、飛機上,隨意就著一張桌墊,一個椅子的手把就寫起來了,甚至在人來客往當中點滴完成。客人來了,我和他們講話,客人走了,就再寫幾句。」*4筆者多年親炙大師,確實如其所說,他在哪裡都能寫,而他隨口說出來的話就是一篇文章,天然自成,不假造作。

王國維最早把西方哲學、美學理論引進中國的文學批評中,他的《人間詞話》百多首詞中,幾乎每三首就有一「人間」之詞,可以說,人、人生問題是王國維文學創作、文學批評的中心。「境界」更是他文學批評所持的基本準則,他強調:「文章之妙,一言以蔽之,曰:有意境而已矣。何以謂之有意境?曰: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5回顧五四新文學運動以來,舊有的文學體制漸次打破,大師非科班出身,也非專業作家,寫作乃不可不發之言,隨緣隨性、沒有造作正是大師自然質樸之性。就詩詞而言,雖同屬抒情文學,但詩更多是寫志向、懷抱、感慨、憂患之情。大師有其特殊寫作的語言模式,而大師向來宣導實踐「人間佛教」,他所寫皆其所關懷的人間事、眾生情。文中所流露的詩心,蘊藏「無我之境的真、有我之境的善、眾我之境的美」,其中的詩境、文境俱有豐沛的「人間性」,更是近代罕見的高僧詩文。

本文試以大師的詩作來直探詩僧的本懷。為保有詩作的完整性,內文所引用大師的長詩,另以﹝附錄﹞的方式全文錄於文後。

一、《無聲息的歌唱》序詩見人間境

孔子云:「不學詩,無以言」;也說過「辭,達而已矣。」因此,以詩來表情達意,是那個時代的基本溝通模式。所以,說話就是「詩話」,《詩經》應該是最早的文學詩話表現,所謂「文學彰顯了人生具體普遍的真實意義,啟引人們以更寬廣的眼界、更誠懇敏銳的心態,去認識古今人世變遷的面貌、去品味歷史創造的意義與價值、去發掘生命存在的感受。」*6

大師十二歲於棲霞山出家,在佛學院跟著比他年長許多的僧青年一起學習,可謂加速他的成長。尤其老師將他的作文投到報紙副刊,刊出後激勵了他日後更多的創作。離開佛學院後,為振興佛教和智勇學長用油印編印了十八期《怒濤月刊》,曾獲大醒法師的《海潮音》譽為:「佛教又多了一支生力軍!」

為什麼那樣喜歡寫文章呢?在大師的口述歷史說到:「其實那時候我對舊詩,如:唐詩、千家詩倒讀過一些,對新詩的押韻、作法則完全不懂。但因為焦山位居揚子江的中心,常常在吃過晚飯後,和同學數人在沙灘上散步,這時長江正值退潮時刻,江水一退,整片沙灘忽然綿延數里之長。我們走在夕陽西下的沙灘上,看著潮汐漲落,這些大自然的美景,不自覺的引動我,心湖裡忽然湧現許多新詩的句子,正如潮水一樣地在心中洶湧澎湃。尤其,棲霞山有一個華嚴閣,當我們從《古文觀止》裡,讀到王勃〈滕王閣序〉裡「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字句時,那種如詩如畫的境界,也挑動了我們的心弦,所以也不知道通與不通,就常常信口吟弄,好像每天都有湧泉般的文思不斷,因此就時常可以從許多報紙上看到我的小詩發表。」*7

在棲霞佛學院大量閱讀的啟蒙,在焦山佛學院詩情畫意環境的薰陶,孕育了大師少年的詩心,鼓舞了他文學創作的本能。但好景不常,一九四九年的國共內戰,大師與一批青年僧隨軍渡海來台。初到異域,原懷著一份激情理想,卻處處碰壁,甚至一度被誤抓關在監獄。那時風聲鶴唳,寺院也不敢收留他們。大師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幾番奔走尋覓,三餐不繼、身無長物之下,終於得到妙果老和尚的收留,暫時在寺裡掛單。

二十三歲的大師為報答妙果老和尚的知遇之恩,買辦、打水、行堂為常住效力。清晨,他獨自拉著三輪木板車去為寺裡採辦,迎著星月,心中懷著還有黎明的希望,這只是暗夜前的磨練。後來又到大湖法雲寺旁的山上看守山林,當他獨自守著山林,白天看天空的雲飛來飄去,自己的心也如雲般出岫。寂靜黑暗的夜晚,大師伏在小茅屋的地上寫下他的心聲,寫下他對佛教的寄語。

在《無聲息的歌唱》序文中大師自言:「我那時,每天山上山下,出沒在森林中,像一個獵者,時時注意山中的動靜。獵者的對象是獐貓鹿兔,我的責任則是注意偷伐樹木的歹人。白天,看看森林裡穿來插去的猴子和松鼠,我在計算著時間等候寺中送來的飯食;夜晚,聽聽風吹松柏以及貓頭鷹的叫聲,我就住宿在山間的草棚中。……日復一日,我開始為不停留的時光與逝去的年華感到恐慌!哪一個青年的生命裡不充滿了光熱?哪一個青年對未來沒有美麗的希望?……因此,我就在那只能容身一人的草棚中,覆在亂草堆旁寫成第一篇物語──大鐘。」*8

吳光正教授研究大師《無聲息的歌唱》,在其論文說到:「……新僧星雲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年剛到台灣時期的作品,雖然它是新僧星雲海東台灣的雛鶯初啼,但卻足能反映大師早年的文體革新和宗教革新思想。《無聲息的歌唱》吹響了宗教改革的號角,是星雲人間佛教運動的先聲;《無聲息的歌唱》是星雲文學才華的初次展現,反映了星雲因應時代需要,利用新文體、新方式弘傳佛教的革新思維。」*9

《無聲息的歌唱》是大師在台灣的第一本著作,其實,在這本書出版前大師曾寫了一篇序詩在一九五三年六月的《菩提樹雜誌》發表:

一、序曲

假若你是詩人,

該曉得心靈的波浪;

正是那無聲息的歌唱。

……

三、詩之腳

但,

你空虛嗎?

但,

你得到了嗎?

都是些大傻子們。

別拾起富翁丟下的香菸屁股,

三支併成一支……

去幻想了,

「天外之天」

因為「天外之天」,

尚等待你的汗珠耕耘。*10


大師不是詩人,但他的第一段話「假若你是詩人,該曉得心靈的波浪;正是那無聲息的歌唱。」卻十足是「詩話」,而最後一段,就不是一般人能懂得了。如果讀過王梵志或寒山的詩,大師這白話詩似乎就有他們的影子。王梵志被喻為唐初的白話詩人,胡適在一九四○年代選注《每天一首詩》,彙集自己最鍾愛的古代絕句,將王梵志這首詩「梵志翻著襪,人道皆是錯;乍可刺你眼,不可隱我腳。」放在卷首。黃庭堅也愛此詩,他說:「人生一切皆是顛倒。」

當時的大師又是怎麼想的呢?他自道:「一個對文學有愛好的人,先天註定他是一個必然的獨立人物,他必須用他獨立的頭腦來思考,他必須用他獨立的眼睛來觀察,他必須用他獨立的心靈來感應!」*11在看守山林這段時間的沉潛,醞釀了大師未來人生的大業。

在此同時,大師為妙果老和尚代筆的文章得到賞識,漸在教界嶄露頭角,大醒法師請他到新竹青草湖「台灣佛教講習會」擔任教務,大師還自告奮勇教授同學們國文。大師說:「那時候,台灣正好出版《古今文選》,每一篇文章,都是我必讀的重要資料。可以說,這些小說、活頁文選、報紙、副刊、《古今文選》等,都成為我文學的老師。」*12

大師於新竹青草湖寫下了第一首正式的新詩,以「星」、「雲」自喻,象徵理想的精神境界,有寧靜、淡泊、自由、出塵……

〈星雲詩〉

夜晚,我愛天空點點明星,

白天,我愛天空飄飄白雲;

無論什麼夜晚,天空總會出現了星;

無論什麼白天,天空總會飄浮著雲。

星不怕黑暗,雲不怕天陰;

點點的星,能擴大了人生,

片片的雲,能象徵著自由。

花兒雖好,但不能常開;

月兒雖美,但不能常圓。

唯有星呀!則嬌姿常豔,萬古長新;

藍天雖青,但不會長現;

太陽雖暖,但不能自由。

唯有雲呀!則萬山不能阻隔,任意飄遊。

夜晚,有美麗的星星,

白天,有飄動的白雲。


「天下文化」即將出版大師的詩集《詩歌人間》,大師在〈序〉文自述:「一九五二年,偶然的,用〈星雲〉為題寫了一首小詩,抒發些許自我的期勉。寫文章,我沒有校對、也沒改過,寫過就算了,也沒有留下什麼底稿,不知擱到哪裡去了。直到一九七○年左右,因為搬家,徒眾不知道在哪裡把這首〈星雲詩〉找來給我,這才又勾起我寫詩的興趣。只是那個時候,已經弘法忙碌,無暇吟詩風月,只有為宜蘭念佛會的歌詠隊做一些填詞給他們歌唱,如〈菩提樹〉、〈西方〉、〈弘法者之歌〉等。」

大師的這篇序為我們還原了現場,也能一窺大師當時的心境。

二、〈弘法者之歌〉的人間音緣

大師初到宜蘭弘法時,為接引年輕人學佛,當時寫了一首〈弘法者之歌〉,全文如下:

銀河掛高空,明月照心靈,四野蟲唧唧,眾生心朦朧,

救主佛陀庇佑我!為教為人樂融融,

尊者富羅那,布教遇蠻凶,犧牲生命都不惜,祇望佛法可興隆!

我教友齊努力,為教做先鋒,

不畏魔難強,不懼障礙多,個人幸福非所願,祇為聖教建勳功!

佛歌入雲霄,法音驚迷夢,周圍風習習,眾生苦無窮,

救主佛陀庇佑我!宣揚真理喜盈盈,

尊者目犍連,為法遭賊凶,粉身碎骨心無怨,祇望佛法可興隆!

我教友齊努力,為教做先鋒,

赴湯蹈火去,獻身殉教來,

個人幸福非所願,祇為聖教爭光榮!


筆者初進佛門時,曾因這首詩歌而感動!投入佛光山的文化事業後,也想效法當年大師帶著青年們弘法,騎著鐵馬(腳踏車)在星夜下心靈飽滿的賦歸。於是,帶著工作人員,開著九人座的「好馬」(當時的一種車名)全台巡迴去推廣宣導文化事業。有一年一路被颱風追著跑,但每到晚上推廣說明會結束,開著車繼續往下一站,在暗夜的高速公路上或鄉村小路上,我們總會唱著這首歌,回味當年那些青年跟著大師到處弘法的心情。

當年曾隨大師弘法的林清志老師(慈恩)回憶:「布教地區,若是離宜蘭不遠的地方,我們便以腳踏車代步。多年前,年輕的師父,經常帶著三十多位青年男女,在風和日麗的黃昏,迎著夕陽,沐著晚風,向弘法的道場奔馳。師父的腳踏車不是在最前面就是墊後。有時車子壞了,或是爬山坡時,都需要下來推車。遇到颳風下雨,就要『法雨沐浴』了。回程時大家高聲唱著師父所寫的〈弘法者之歌〉,摸黑趕回雷音寺。」*13

筆者學生時代是合唱團的一員,剛進佛學院時,還喜歡唱藝術歌曲和當時流行的民歌,學長卻說那是「靡靡之音」。那麼,佛教有自己的歌嗎?於是,學長拿了一本《佛教聖歌集》,有很多大師填詞的歌曲,真是如獲至寶。於是,「靡靡之音」就變成了「人間音緣」。*14

大師在他的口述歷史有提到為佛教寫歌的因緣:「回想那個時候,宜蘭高中楊詠譜老師應我的邀請,非常熱心的教我們歌詠隊的年輕人唱歌,可是佛教的歌詞實在太少,不得已,我被迫為大家填寫歌詞。比較有心得的歌詞如:〈佛化婚禮祝歌〉、〈快皈投佛陀座下〉、〈菩提樹〉、〈弘法者之歌〉、〈偉大的佛陀〉、〈佛教青年的歌聲〉、〈甘露歌〉、〈西方〉等等。」*15

六十年前星雲大師初到宜蘭弘法,為了引導青年學佛,於是以現代歌曲為橋梁,成立了「青年歌詠隊」,讓信眾透過音樂的傳遞來體會佛法生命的真義,這種突破傳統的弘法方式,當時獲得熱烈迴響。二○○三年為紀念星雲大師創作佛教音樂五十週年,也為讓佛教音樂更人間化、生活化、大眾化、普及化,佛光山特別主辦「人間音緣──星雲大師佛教歌曲音樂發表會」的徵曲活動。以星雲大師的詩偈佛法為歌詞,透過全球徵曲的方式,徵求具有各國特色的佛曲創作。這些不同曲風的人間音緣歌曲,不僅讓大家朗朗上口,更可藉由佛教歌曲清淨的音聲,與和諧之意境,為社會帶來祥和、安寧。

現今佛光山的長老慈惠法師、慈容法師都是當年「青年歌詠隊」度來的,至今在很多場合,他們還是能「高歌一曲」。我們聽著、唱著,那是一段他們與大師弘法因緣的青春記憶,那些歌詞也是大師青年時留下的美麗動人詩篇。

三、現代佛教文疏的《佛光祈願文》

隨著時代的變遷,大師亦詩亦文,他自陳:「我受胡適之先生最大的啟發,就是他說的:『寫文章就是表情達意,表情表得好,達意達得好,就是好文章;寫文章如說話,話怎麼說,文章就怎麼寫。』我讀到此,幾乎廓然大悟。從此覺得文章如說話,不要雕琢、不用過度描寫,憑著自己的說話,表情達意,就是我寫文章的文學辭典了。」*16

大師年少出家,受戒燒戒疤時火太大,整個頭蓋骨受傷,記憶受損,讀書怎麼都無法背誦。老師告訴他要去拜觀音,於是他經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跪在佛堂裡,向佛陀及觀世音菩薩祈求聰明智慧、祈求加持護助。不久,大師就感覺「祈願」的修行,增加了自己的力量,增長了自己的信心。因此,「祈願」成為大師每天必有的修持。

寺院在初一、十五也有正式的「祈願祝禱」,但大師總覺「祈禱文」文長意深,非初學者所能領會。因此,他依照老師的指導,早晚祈願簡單的念誦:「悉發菩提心,蓮花遍地生,弟子心朦朧,禮拜觀世音,求聰明,拜智慧……」在大師心中就許下了一個心願,要為全佛教、全社會撰寫一套普為大眾所通用的「祈願文」。

有感於過去大陸對佛菩薩宣讀的「文疏」,以及台灣的「表章」*17,都是要有腔調來朗誦,非一般人所能為。後來大師就試著在盛大的法會或喜喪婚慶的典禮,或「家庭普照」時,用自己的文字語言為當事者祈願,在場參與者都深受感動。

大師說:「祈願」是佛子們表達心中諸多感動的方法。「祈願」就是對信仰的希望,生活中要靠發願,人間才有希望,人生才能增上,人格才能圓滿完成。普賢菩薩的十大願、觀世音菩薩的十二大願……菩薩們不都是靠願力才能完成佛道的嗎?

五十歲以後的大師,從年少為自己求聰明智慧,昇華為祈求諸佛菩薩,讓自己來代替天下眾生負擔業障苦難,來承受世間人情的辛酸冷暖,來實踐佛陀的大慈大悲,來學習如來世尊的示教利喜。於是發願撰寫「祈願文」,方便給有緣人運用。

千禧年時,《佛光祈願文》終於出版,上百篇的祈願文,內容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對父母、對長者、對國家、對社會的祝福祈禱,每一篇文章都像讚美詩一樣優美、深情,充滿包容、慈悲的情懷。《佛光祈願文》作為早晚課誦或讀書會的探討分享,日久,那句「慈悲偉大的佛陀!請您接受我至誠的祈願,慈悲偉大的佛陀!請您接受我至誠的祈願。」總縈繞在心,尤其,當我們在念「慈悲偉大的佛陀」時,自然低頭合十,不慈悲、不柔軟的人,念久了自然從內心升起慈悲柔軟,甚至改變面相。

一日生一日死,所謂: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朝聞道夕死可矣!希望在我們每天覺悟的大死新生中,在誦念〈生日祈願文〉時,細細咀嚼、發願並改變自己。

〈生日祈願文〉

慈悲偉大的佛陀!

今天,

是您弟子的生日,

也是您弟子的母難日。

在此,

我要感謝父母栽培養育的親恩,

我要感謝師長教誨開導的師恩,

我要感謝國家成就護衛的大恩。

更感恩,感恩佛陀您!

賜給我佛法真理的道路,

延續我法身慧命的信仰,

加強我入世無畏的勇氣,

解脫我身心煩惱的桎梏。

讓我在人生的道路上,

時時得到無比的力量,

不會感到怯弱無助;

讓我在生命的過程中,

常常獲得善美的因緣,

不會覺得孤單無緣。

我所敬愛的佛陀!

我要告訴您:

我在人生的道路上,

走得並不歡喜順利。

對國家社會,

我不夠盡忠盡孝;

對師長親友,

我不夠有情有義。

我所敬愛的佛陀!

我要告訴您,

我在生命的過程裡,

活得並不安然自在。

對人情和金錢,

我患得患失;

對名譽和榮耀,

我執著難捨;

對事業和工作,

我不夠勤勞努力;

對做人和做事,

我不夠周全周到。

慈悲偉大的佛陀!

今天,在我的母難日,

我要至誠懇切地告訴佛陀您,

在您無量壽、無量光的加持下,

我祈願從今而後,

社會富強康樂,

和諧平等;

我祈願從今而後,

佛教興隆發展,

普度眾生;

我祈願從今而後,

大眾身心康泰,

常隨佛學;

我祈願從今而後,

我能精進勇猛,

攝身守意。

願我更具有慈悲,

我若向眾生,

眾生皆隨喜;

我若向一切,

一切皆圓滿。

慈悲偉大的佛陀!

請您接受我至誠的祈願,

慈悲偉大的佛陀!

請您接受我至誠的祈願。


早期大師很多文學的創作,在佛教界裡是很難獲得認同的,他曾感慨的說:「長老們認為我的話褻瀆了佛法,不應該用佛經去遷就世俗,但從一個喜好文學者的心理來看,同樣是真善美的作品,為什麼佛學就不能和文學結合呢?」*18

大師在口述歷史中自言:「我對於弘法與寫作的理念,一向主張要有文學的外衣、哲學的內涵,因為文學要美,哲學尤其要有理,內外相應,無論是長文是短文,必然是好文章。胡適之先生說,《維摩詰經》是世界上最長的白話詩,而《華嚴經》、《大寶積經》,都是長篇或短篇的小說,而我覺得,佛學就是文學和哲學的總合。希望今後佛教的哲學理論,能用美麗的文學給它裝飾,才能成為有血有肉的讀物。」*19

四、散文風格的長詩《百年仰望》

「天下文化」即將出版大師的詩集《詩歌人間》,大師在自序寫道:「其實,我已是八、九十歲的老人,沒有心情再舞文弄墨、吟詩作對了;我不是詩人也不是文人,而近幾年來,由於佛光山和佛陀紀念館的興建,年老了,忽然感到對佛陀更有一種難以抑止的情緒,不禁寫了〈佛陀,您在哪裡?〉以及〈百年佛緣後記〉、〈佛陀紀念館開館紀事〉、〈佛光山開山記〉等散文風格的長詩。我沒有進過學校,沒有受過文學的訓練,完全是無師自學,自覺不像詩篇,但古人有云:『詩能言志』,我只是想把所思、所想、所懷寫出來呀!」

八十五歲的大師,在辛亥百年(二○一一年)看著最後的心願──佛陀紀念館已開館,同時,他老人家也回應國史館之邀開始作口述歷史。一生為教奔波,但從未停息文學創作,此時回首前瞻,心境澄明,晚年的大師雖「視茫茫、髮蒼蒼、耳不聰、行不便」,但內心依舊充滿生命的熱情,並回到最初以詩言志的雅興。

二○一三年元月初,他聽著侍者念報,余光中先生在《中時》人間副刊的一首詩〈行路難〉*20,竟引起了他的詩興,立即回應和了一首。

星雲‧和應余光中先生〈行路難〉

今日江東

未曾改變大漢雄風

大漢名聲如雷貫耳

茱萸寶蓮遙遙相望

漢唐子嗣今朝可望

楚漢子弟引首顧盼 望早歸鄉

江南紫金山 孫中山先生聲望仍隆

兩岸人民 寄予尊重

春有牛首 秋有棲霞

雨花紅葉 回首難忘

欲去江西

一花五葉

禪門五宗的文化

至今人人都嚮往

江西得道的馬祖

洞庭湖的石頭(石頭希遷禪師)

多少人在「江湖」來往

江湖一詞

生活的榜樣

臨濟兒孫滿天下

廬山的景光迷濛

何愁江西無望

漢朝淮陰侯

現代周恩來

人文薈萃的地方

江北鹽城是丹頂鶴的故鄉

揚州仙女廟 鑑真圖書館

與鎮江金焦二山隔江相望

揚子江風光依舊

揚子江的母親

思念雲水天下的遊子

回鄉探望


當余光中先生看到大師響應的詩,余先生笑著說:「大師比我樂觀、積極啊!」

「一首詩歌裡面,可能有本事、有指涉,但其意義永遠不限於這個本事、不止於這層指涉。文學不但描述歷史、反映時代,也整理經驗、發現意義、創造價值、賦予批評。」*21

詩是文學創作中最精簡的文字,為此,詩人多半會用「典故」、「隱喻」,但現代的白話詩若典故太多,反而讓人看不懂,隱喻太多讓人不知所云。大師和余光中先生的詩都各有所指,各有典故。八十七歲的老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對兩岸交流卓有貢獻,這首詩可說是他走過的步履痕跡。

以禪喻詩、論詩如論禪的嚴羽在其《滄浪詩話》中言:「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非關書也,就是指不要掉書袋。王夢鷗先生在講解《文心雕龍》時說:「禪講『妙悟』,是不可說的,不是一種共識,而是冷暖自知的悟。禪詩則是一種不可說、不可解的詩情。」*22

大師的詩基本上就是自由詩體,直接地寫出生命的感覺,詩心跳脫知識概念的有染,返回到初心的純真。在大師口述歷史《百年佛緣》即將付梓之際,又寫了一首長詩作為〈後記〉:

人間佛緣 百年仰望

《百年佛緣》要出版了,

有人問我今年幾歲?

我反問地球:您活了多久?

地老天荒,我在哪裡?

萬千年的流轉,我又在何方?

盤古、女媧,

或許我有見過,

因為隔陰之迷,

現已無從思量;

嫦娥、玉兔,

只是從故事裡飛奔的美麗篇章。

問唐堯虞舜已難知道,探文武周公也無法端詳。*23


這首詩從「天問」開始,自問自答,娓娓道來,可說是大師一生的回顧,人生至此,豁達放曠,消遙自在,了然於心,無有遺憾。大師的詩非常直樸,或也有對仗,但多半是一種直述的語言,沒有過多的雕琢。

從大師晚年所寫的長詩可見,大師與佛已融為一體,正如他自言:「禪,是每一個人自然天成的本來面目;禪,是我們的心,所謂『禪心』,心中有了禪,就如闇室裡有了明燈。所謂『萬古晴空,一朝風月』,禪在宇宙之中,像水、像山、像大自然、像宇宙,宇宙就在我們的心中。」*24

結論

中國有兩部偉大的文學理論批評著作,一是劉勰的《文心雕龍》,一是鍾嶸的《詩品》。這兩位同時代的人,都有同樣的基調:鍾嶸一再強調,詩歌創作貴在自然,貴在「即目」、「所見」,不必專尚用典、炫耀學問。他理想中的詩歌是自然真率的,但在當時一片聲律風中,他卻幾乎是孤軍奮戰。劉勰也強調,華美的文采應來自客觀自然,要順乎自然,不要過分的人工雕飾。*25

盛唐詩人王昌齡有「心境相照說」,詩有三境:物境─得形,情境─得情,意境—得真。詩僧皎然有「取境說」:詩不假修飾,任其醜樸。到了晚唐司空圖的論點:「味外之旨、韻外之致、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他不著於一邊,似佛教的「中道」,最後歸於「沖淡」的心態。

清末民初的王國維提出:「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無我之境,人惟於靜中得之。有我之境,於由動之靜時得之。」*26

綜觀大師的詩作,沒有雕琢粉飾,詩緣境而發,沒有太多格律對仗,卻有他個人風格的語言特質,正符合這些文學批評家所宣導的自然與境界。而「境非獨謂景物也,情感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27

由此或可推論出大師詩作的「三境說」:

(一)無我之境的真:無我之境,並不是「沒有我」,而是指擺脫一切欲念,成為「無欲之我」,視自己與萬物皆宇宙之子,由忘我而臻於天人合一、物我一體之境。

(二)有我之境的善:大師常說做人處事要「無我」,但作文要「有我」。大師的母親老奶奶有次聽大師講《金剛經》說到「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就跟大師說:「你若沒有眾生,要如何度眾?所以心裡要有眾生相呀!」

(三)眾我之境的美:佛常說:「我是眾中一個。」大師也說他從來沒有一個人,身邊總是圍繞一群人。他心中無我,總以眾生、國家為念。

在《烹禪煮詩──禪詩的寂寞香氣》一書作者的序言:

禪詩的第一個境界是:讓人找到真實的自我,不迷失自己。

禪詩的第二個境界是:讓人撥開迷霧,反璞歸真,擁有真正的自我。

禪詩的第三個境界是:讓人超越不必牽掛的東拉西扯,完善了生命而獲得無上的自由自在。*28


大師自己卻說:「文學作品,雖然大多寫境、寫情,但都要合情合理,必須感動人心,才算是上好的文學。」*29

其實,境界的創造與實現是由作者與讀者共同完成的,每個讀者心中都有他自己的解讀。那麼,在大師的心裡還有什麼渴求?又是什麼境界呢?

《雲水日月星雲大師傳》有段話:「……某天,他(指大師)躺在床上,腦海中忽然興起一些念頭,隨手記下,或許代表他的人生渴望:

半間屋,六尺床,雖不寬敞,卻也平坦。

棉做團,布做被,日間可坐,夜間可睡。

椅一張,桌一個,稿紙堆滿,經書滿櫥。

不求全,不貪滿,得失不計,問心無愧。

閒便去,忙便來,地球村人,佛光自在。*30


在大師的口述歷史中他說:

我並不想認識那個聲光文字裡人家所說的「星雲大師」,總覺得我不是那個樣子的。若要勉強說,唐朝香嚴智閑禪師的悟道詩:「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從容揚古道,不墮悄然機;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諸方達道者,咸言上上機。」這比較有我的心境了。*31

這與唐代牛頭法融禪師:「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有異曲同工之妙。

倡言「人生三百歲」的星雲大師,拖著病苦老邁的身軀,八十七歲的老人從未喊苦,愛國愛教愛眾生,他依然用他的一隻筆寫詩寫文章,不拘一格,手寫我見我思,但信手拈來,字字句句都是他寶貴的人生經驗,沒有激情,平淡中見真情,真情中卻是他一生智慧的積累。

這正如宋人詩學開創了以「無物不真」與「繁華落盡」為理想的「平淡觀」。*32這樣的「平淡」是人生境遇和人生態度的重大轉折,……從「絢爛」到「平淡」,代表一種對「老境美」的欣賞,它是反映了人生經驗的豐富,而得以內斂的形式包蘊深刻的感受,那才是人生哲理與美感經驗合為一體的境界。*33

一九五五年,大師在台灣佛教環境條件艱困的情況下寫《釋迦牟尼佛傳》時的心情,他說:「我在寫作中,寫到佛陀為我們眾生用心良苦的地方,眼眶中不自覺的就常常含著淚水,我為佛陀深厚的同情心、慈悲心、智慧心所感動。我的拙筆,不能讚美到佛陀!」*34

筆者也不禁含著淚,稍稍能體會大師這位真正的詩人的那一片赤子純真高貴的詩心啊!

    (刊於《二○一四宗教實踐與文學創作》卷二)

【註解】

*1羅立乾注譯,李振興校閱:《新譯文心雕龍》,台北:三民書局,二○○六年,頁四九─五○。

*2姚儀敏:〈盛唐詩與禪〉,《中國佛教學術論典》一○五冊,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二○○四年,頁八○。

*3星雲大師:《百年佛緣(五)文教篇1》,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五月,頁三九。

*4同註*3,頁六九。

*5馬自毅注譯,高桂惠校閱:《新譯人間詞話》,台北:三民書局,二○一一年,頁二七。

*6龔鵬程:《文學散步》,台北:台灣學生,二○○三年,頁二一─二二。

*7星雲大師:《百年佛緣(七)僧信篇1》,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五月,頁三○。

*8星雲大師:《無聲息的歌唱》,台北:香海文化,二○一○年七月新版,頁一三。

*9吳光正:〈《無聲息的歌唱》─新僧星雲的宗教革新與文體革新〉,程恭讓主編:《二○一三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研究》,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八月,頁三二二。

*10全文見〔附錄一〕。

*11同註*8,頁一六。

*12同註*3,頁五二。

*13符芝瑛:《雲水日月:星雲大師傳》(上),台北:天下文化,二○○六年,頁一○九。

*14佛光山為鼓勵心靈音樂、祥和的佛教歌曲的創作風氣,於二○○三年開始舉辦「人間音緣」,廣邀世界各地音樂人參與創作,不分種族、宗教、語言,為星雲大師所寫的詩詞譜曲。是一提倡「真誠、善美、感動」的國際音樂創作盛會,備受藝文界的肯定。

*15同註*3,頁五八。

*16同註*3,頁五二。

*17大師在《無聲息的歌唱》一書以「物語」的方式寫〈文疏〉:「很多人對於我這『文疏』的名字,一定感到很生疏,這並不是說別人沒有看見過我,而是他們不知道我的真名實姓叫做『文疏』。他們都喊我『表章』或『回向帖』的名稱;『表章』和『回向帖』在台灣這個地方叫得是特別響亮;『文疏』這個名字,在大陸上才很風行。」

*18符芝瑛:《雲水日月:星雲大師傳》(下),台北:天下文化,二○○六年,頁四八四。

*19同註*3,頁七一。

*20余光中〈行路難〉

欲去江東

卻無顏面見江東父老

問子弟而今安在

欲去江北

卻無鶴可以乘載

況腰間萬貫何來

欲去江南

暮春卻已過三月

追不上雜花生樹

欲去江西

唉別把我考倒了

誰解得那些典故

*21同註*6,頁二一。

*22高大威編著:《王夢鷗先生文心雕龍講記》,台北:秀威資訊,二○○九年,頁一二五。

*23全文見〔附錄二〕。

*24滿義法師:《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台北:天下文化,二○○五年,頁三五六。

*25成林,程章燦注譯:《新譯詩品讀本》。台北:三民書局,二○○八年,頁一、五。

*26馬自毅注譯,高桂惠校閱:《新譯人間詞話》,台北:三民書局,二○一一年,頁四、六。

*27同註*26,頁二六五。

*28張紹民:《烹禪煮詩──禪詩的寂寞香氣》,北京:西苑出版,二○一二年。

*29同註*3,頁四九。

*30同註*18,頁五五九─五六○。

*31星雲大師:《百年佛緣(六)文教篇2》,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五月,頁六八─六九。

*32姚儀敏、林湘華:〈盛唐詩與禪──禪宗與宋代詩學理論〉,《中國佛教學術論典》第一○五冊,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二○○四年,頁二九三。

*33同註*32,頁三九一。

*34星雲大師:《釋迦牟尼佛傳》,高雄:一九五五年,佛光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版,頁七。

【參考書目】

1.星雲大師:《無聲息的歌唱》,台北:香海文化,二○一○年七月新版。

2.星雲大師:《釋迦牟尼佛傳》,高雄:佛光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初版,一九九五年十版。

3.星雲大師:《百年佛緣(五)文教篇1》,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

4.星雲大師:《百年佛緣(六)文教篇2》,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

5.星雲大師:《百年佛緣(七)僧信篇1》,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

6.滿義法師:《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台北:天下文化,二○○五年。

7.符芝瑛:《雲水日月 星雲大師傳》,台北:天下文化,二○○六年。

8.馬自毅注譯,高桂惠校閱:《新譯人間詞話》,台北:三民書局,二○一一年。

9.羅立乾注譯,李振興校閱:《新譯文心雕龍》,台北:三民書局,二○○六年。

10.成林,程章燦注譯:《新譯詩品讀本》,台北:三民書局,二○○八年。

11.高大威編著:《王夢鷗先生文心雕龍講記》,台北:秀威資訊,二○○九年。

12.龔鵬程:《文學散步》,台北:台灣學生書局,二○○三年。

13.姚儀敏、林湘華:《法藏文庫》,《中國佛教學術論典》第一○五冊,《盛唐詩與禪禪宗與宋代詩學理論》,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二○○四年。

14.王家琪:《法藏文庫》,《中國佛教學術論典》第一○七冊,《皎然詩研究》,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二○○四年。

15.吉廣輿:《法藏文庫》,《中國佛教學術論典》第一○九冊,《宋初九僧詩研究》,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會,二○○四年。

16.程恭讓主編:《二○一三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研究》,高雄:佛光文化,二○一三年。

17.張紹民:《烹禪煮詩──禪詩的寂寞香氣》,北京:西苑出版社,二○一二年。

18.《星雲大師文集》,佛光山全球資訊網,http://www.masterhsingyun.org/article/articlelist.jsp

【附錄一】

無聲息的歌唱──為「物語」作序:

◎摩迦(星雲大師)

一、序曲

假若你是詩人,

該曉得心靈的波浪;

正是那無聲息的歌唱。

不要喧染它,

因為時序輪轉:

──冬天過去必是燕來的時候,

──炎暑去後自是肅殺的秋天。

像你一樣:

雖是屠夫,終有省醒的一天,

雖是勁風凍結了冰床,

說不定春風再吹;

在你的心靈中也會激出一股波浪

─縈繫了那無聲息的歌唱。

放下酒杯的朋友,

來在這裡,眼睛不要發亮,

去聽這心波中的歌唱。

二、歌唱

大鐘

當晶淚滴在心房,

由心底或可擊出一聲共鳴的聲響

噹!睡熟了嗎?那些夢囈中的「山牆」

木魚

「山牆」爬著牽牛花,

學著麥克風前的女郎,

唱著:「哥哥的嫁妝!」

誰還知道:

苦行頭陀手敲那山雷──不響。

大磬

不響原是山雷,

歷代的盛衰興亡都已遍嘗;

忍耐度著時光

幻想著光明就在明天!

籤筒

「明天」為人帶來了希望,

有了希望才將生命添加了力量,

有了力量才怕「利」「欲」化為無望,

──所以,「聰明」人,才讓竹籤去愚弄。

香爐

愚弄風水的人笑向風水招手,

「看!這縷縷輕煙,它飄著一股香!」

蒲團

香氣下沉,

薰醒了蒲團的煙塵上揚,

卻薰不青──紅身披上七道磚牆。

燭台

磚牆被老鼠短舌,

舐穿了圓眼,

送進來一絲暖風,

吹得弱光在抖飄。

牌位

抖飄著風,

抖飄著雨,

抖飄著青煙,

只有我呀!

將身子挺得若僵。

戒牒

「僵挺」比不了「禁錮」,

「禁錮」之門也有不鏽之鑰!

詩人再打個「抽象的譬喻」,

讓你去捉摸此天何方?

文疏

何方來?

何方去?

其實呵!

只有它自己才清楚!

紙箔

清楚了點點黑字,

也許不清楚張張潔紙的悲哀,

臭銅叮噹作響,

哪怕三歲孩子也會去嚼:問苦?問甜?

緣簿

問苦?

不是漢子丈夫的勾當!

問甜?

又是娘兒們的輕語瑣話!

佛珠

輕語瑣話不必用在

──一百零八粒的珠子身上,

因為每粒拉過,

──輕語瑣話都變成唱讚與誦揚!

海青

誦揚吧!

大漢之服比不得西裝;

誰還有心思去哭,

「為你,為他,去縫嫁時的衣裳!」

袈裟

衣裳遮住了身體,

並不是文明遮住了「文明」;

「文明」世紀,

需要的還是文明。

香板

文明吹著喇叭向前邁進,

無理的打罵都將過去,

溫暖之光,

照遍了黑暗,註明了世事無常!

僧鞋

無常鞋,

馱著人走向旅途,

踏翻了嗎

──「那塵世之路。」

缽盂

塵世之路,

有伴侶陪著寂寞,

方可邊走邊笑,

「村犬吠不休!」

經櫥

不休止換來了新紀元,

新舊積疊如山;

排著花樣,

還是排著花樣!

寶塔

花樣翻新,

花樣翻深,

花樣翻高,

花樣也翻美了。

三、詩之腳

但,

你空虛嗎?

但,

你得到了嗎?

都是些大傻子們。

別拾起富翁丟下的香菸屁股,

──三支併成一支……

去幻想了,

「天外之天」

因為「天外之天」,

尚等待你的汗珠耕耘。

【附錄二】

後記:寫在《百年佛緣》之後

人間佛緣 百年仰望


《百年佛緣》要出版了,

有人問我今年幾歲?

我反問地球:您活了多久?

地老天荒,我在哪裡?

萬千年的流轉,我又在何方?

盤古、女媧,

或許我有見過,

因為隔陰之迷,

現已無從思量;

嫦娥、玉兔,

只是從故事裡飛奔的美麗篇章。

問唐堯虞舜已難知道,

探文武周公也無法端詳。

老子騎著青牛西去,

有人說紫氣在東方;

莊周一夢,

蝴蝶飛向北方?

如夢幻般的人士,

在我近百年的歲月裡,

南北東西已不是地老天荒;

是在六道裡流轉?

是在法界裡流浪?

問往事記載,已一片蒼茫;

這八十多年的歲月,

我歷盡了多少滄桑。

北伐動盪的時代,

我帶著懵懂無知的生命來到世上,

嚴父慈母的恩惠,令人難忘;

但家徒四壁,

已知道未來前途難有希望。

扶桑的炮火,蘆溝橋的烽煙,

親人的離散,舉國的人民,

失去了生命的保障;

到處逃亡,四處流浪,

逃亡到哪裡?

流浪到何方?

所幸,佛陀向我招手,披剃出家,

從窮苦的偏鄉,

一下子登上人間天堂。

石頭城伴著紅葉,

深山古寺的叢林,

寂寞的童心,

虔誠,如梯如崖,

我要不斷攀爬,

不斷成長向上。

往事歷歷,樁樁難忘,

三刀六槌的學習,

十八般頭陀的苦行,

是我奮發的力量。

師長們的楗槌打罵,

原來是一雙慈悲的手掌;

細細的思量,

才能懂得他們一如菩薩的模樣。

綿延不斷的揚子江,

伴著金焦伽藍,

訴說世間生滅的無常;

宜興大覺寺祖庭的師恩,

讓我永誌心上。

我在自覺之中打開心房,

所有的困難都視為應當;

辛酸的生活裡,

信仰始終讓我屹立增上。

遺憾的是,

內戰的槍響,苦難的降臨,

加重了兄弟姊妹的傷亡。

戰亂的烽火,流竄南北四方;

是炮彈?是機關槍?

是生死吧!

把我送到台灣福爾摩沙。

船行在茫茫海中央,

天色已濛濛微亮,

倏然乍醒,

原來我還活在世上。

眼前是一座美麗的寶島,

但海峽兩岸又成為對立的戰場;

政治上的冤屈,

讓人對未來感到驚慌。

我輩像初生的嬰兒,

衣食住行的缺乏,

讓我在人海裡徬徨;

像飄零的落葉,

只想在草叢裡躲藏,

又像一隻孤鳥,

需要有樹枝作為棲身的地方。

政軍以外,

也有許多好心人給我幫忙;

桃園妙果老,

一句「你住下來」,

讓我的前途又點燃了希望;

吳鴻麟老先生為我設籍落戶,

孫張清揚女士為我補辦行裝,

從此以後,台灣成了我的第二個故鄉。

但社會的動盪,人心的倉皇,

恐怖的歲月,又翻新了花樣;

二二八的陰影,

治安單位猜疑的眼光,

終於,我被關進了牢房!

所幸,新竹青草湖出現了曙光,

我和青年學僧以佛法為慈航;

台北是十里洋場,

生活是個困難的地方;

幾番輪轉,

宜蘭士紳李決和等向我呼喚,

我徜徉蘭陽平原自然人情的風光,

儘管語言不通,生活雖有差異,

但與宜蘭人的相處和樂通暢,

社會青年們紛紛加入我的行列。

我開始了傳教弘道,

經常和員警捉迷藏。

為了覺群週刊,

我說太虛大師不是印光,

佛教教派的執著分歧,

讓我幾乎又要亡命他方。

名伶演戲傷害佛教,

為了護持正法,

我發出無畏的呼嘯,

無視於當時的安危存亡。

我數度環島、雲遊四方,

領略寶島人文風情、自然景觀;

我蹽過溪水河川,

也曾在農村睡過豬舍牛房。

我翻越高山峻嶺,

到八仙山為砍木的工人說法,

又到太平山和青年們講道;

神廟前、曬穀場,

都是我布教的地方。

宴會、迎送,不是我的專長,

為了佛法的傳揚,

只有南下高雄港灣,

和南部的青年們交流來往。

我在壽山建了第一座道場,

這是青年慧命養成的搖籃,

當然,不會忘記旅居的蘭陽,

別人說,

我在宜蘭,是福如東海,

我到高雄,又說我壽比南山;

有同參法侶的陪伴,

弘揚佛法並不孤單。

高雄名打狗,阿猴稱屏東,

嘉義諸羅山,埔姜頭是台南永康,

這許多縣市,甚至於全台灣,

都能讓我發心為教爭光。

花蓮曾普信、彰化林大賡、南投曾永坤、

雲林郭慶文、台中林錦東,

他們是當地佛教會的領導,

都成了我最初的友好,

讓我在台灣多了一些鄉親父老。

藝文界的朋友,

郭嗣汾、公孫嬿、朱橋、司馬中原等,

藝文之美,拓展了我的時空。

我舉辦「回歸佛陀時代」,

我推動「把心找回來」,

「慈悲愛心人」已遍布四方;

我又發願為佛教創辦社會大學,

這是我出家以來的願望;

宣導百萬人興學,涓滴愛心,

成就了西來、南華、南天和佛光大學,

這許多人間菩薩,

把大學留在世上,

把智慧留給自己,

把功德留給兒孫。

張大千、李奇茂、馬壽華、

王雲五、田雨霖、史國良,

許許多多藝術家的書畫,

都讓我搬進了義賣場,

為社會教育的發展,

大眾熱心的助長,

成就我辦學弘道的願望;

重新編修大藏經,只為法的流傳;

覺世旬刊、今日佛教、普門學報,

人間衛視、人間福報,

都讓我的理想走向四方。

五大洲的信眾,幫我在各地開闢道場;

慈莊法師在美國協助大法西來,

慈惠法師和依如、滿蓮法師

在香江啟建佛香講堂,

滿徹在柏林購下青年會的樓房,

慈容法師、滿謙法師

在歐洲、澳洲都建立新的道場;

依來第一個前往南非辟土開疆,

馬來西亞的覺誠,

在亞馬遜河旁、聖保羅的山上

建設如來的道場,

一批批窮苦的如來之子,

向世界訴說他們衷心的希望。

在倫敦,我接受了天主教的修道院,

在洛杉磯,也接辦了基督教堂,

我宣導世界和平,

我要讓普世的宗教同樣發光。

我不長於佛教的梵唱,

也沒有語言的特長,

靠著優秀的翻譯團隊給我協助,

慈惠法師的台語和日語,

英語有滿和、妙西和妙光,

覺梵的粵語、妙慎的泰語,

葡文有覺誠、西文有覺培、

韓文有依恩和慧豪,

還有德語、法語等人才,

都讓我周遊世界自由自在,

弘揚佛法於十方。

成住壞空的世間,

讓人感覺生命如螻蟻細微,

大自然環境的變化與崩潰,

讓我一次次與災民,

同在無依的生死邊緣,

面對屋倒人亡,失怙傷悲。

印尼、南亞的海嘯,

印度、孟加拉的水災、蜀地汶川的地震,

哥斯大黎加的風災、洪都拉斯的水患,

在那滿目瘡痍、觸目驚心的現場,

我協助他們,

身心安頓、家園重建,

我鼓勵他們,

活著就是力量,生存就有希望!

台灣是個美麗的寶島,

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地震、颱風、洪水,

經常造成各地的創傷;

我也因此四處奔走,

號召大家一起賑災救亡。

從一九五九年的八七水災,

到一九九九年的九二一大地震,

捐建學校、救濟傷患,

就像扛起如來家業一般;

莫拉克八八水災,

和原住民災民建立了信任和交往,

多少年來,

在彼此的回饋與幫忙中,

我們的心意都能相通。

在無窮的時光隧道裡,

我想人都有老病死生,

想到自己將來之後,

不知有什麼缺陷陋習給人說短論長?

我問徒眾,我個人版稅有多少?

他們回答「三千多萬」,

真讓我訝然;

我的一生都像公有的物品一樣,

怎可有那麼多私人餘款?

二○○九年,我把它送進了銀行,

作為捐獻社會公益的資糧。

天下文化高希均、王力行,

幫我成立真善美新聞傳播貢獻獎;

台灣文學館館長李瑞騰博士,

助我推動華文文學的發揚;

佛光大學楊朝祥校長,

為我在台灣的校園裡,

讓三好運動發光,

並讓卓越教師受到肯定與表揚。

好心人士的捐款,

托缽行腳的助長,

公益善款日漸增長。

我生也沒有帶來,

未來也沒有什麼東西帶去,

百年的歲月,就像煙火一樣,

總是那麼剎那匆忙。

弘法一甲子的時間過去了,

台灣是個自由民主的殿堂,

但社會的分裂,

不斷讓人感到兄弟鬩牆的悲傷;

本來都是一家人,

甚至大陸同胞也是同根同源,

仇恨、對立,都不是好的榜樣。

余光中先生說,

一灣海洋,

使中國成為兩個地方;

我希望我們中華民族國盛家昌,

未來成為一個富而好禮的家邦。

回憶七十五年前,

慈母准許我出家做和尚,

我為《百年佛緣》寫下:

「吾母送子入佛門,

要在性海悟法身;

兒今八十有七歲,

弘法利生報親恩。」

我在心靈的深處訴說著:

天下為心,法界悠然;

盡未來際,耕種心田。

我的心願是人間佛教的弘揚,

佛說的真理法印,

人要的幸福家庭,

四大菩薩的悲智願行,

十大弟子各有專長,

要我們都能悟道利生;

我寄望佛光僧信弟子,

人人都要立志,

把人間佛教推展到世界各地,

深深印在每個人的心房;

寄語諸佛光人,

正派、慈悲、承擔、服務,

要把佛光山打造為佛國淨土,

佛光永普照,

法水永流長,

這就是我們永世的願望。

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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