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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20 譯文

那個時候,六祖大師居住在曹溪的寶林寺,神秀大師居住在荊南的玉泉寺。當時兩宗的弘化都很興盛,人人都稱「南能北秀」,所以就有了「南頓北漸」二宗的分別,而一般學者都不了解兩宗的宗趣。

六祖對大眾說:「佛法本來都是同一個宗旨,只是人有南北的分別;佛法本來也只有一種,只因眾生的根機而有見性遲速的不同。什麼叫作頓或漸呢?佛法並沒有所謂頓漸,而是因為人的根機有利鈍,所以才有所謂頓漸。」

然而神秀大師的門徒常常譏笑南宗六祖:「一個字也不認識,能有什麼可取的長處呢?」

神秀大師聽了這話以後就說:「他已得無師自悟的佛智,深悟最上乘的佛法,我不如他。況且我的老師五祖親自把衣法傳授給他,難道是憑空傳授的?我只恨自己不能遠道前去親近他,在這裡枉受國家對我的恩寵,你們不要滯留在這裡,可以到曹溪去參訪,請他為你們印證!」

有一天,神秀大師命令門人志誠說:「你天資聰穎而富才智,可以替我到曹溪去聽法;如果有所聽聞,要好好記取,回來告訴我。」

志誠奉了神秀大師的使命到曹溪去,跟隨大眾一起向六祖參禮請益,但並未說明自己是從什麼地方來。那時候,六祖就告訴大眾說:「今天有想暗中盜法的人潛伏在這個法會之中。」

志誠一聽,連忙從大眾中出來,向六祖頂禮,詳細說明自己前來求法的因由。六祖說:「你從玉泉寺來,應該算是間諜。」

志誠說:「不是。」

六祖說:「為什麼不是呢?」

志誠說:「沒有說明來意以前可以說是,既然說明了就不是。」

六祖說:「你的老師怎樣開示大眾呢?」

志誠說:「家師經常教導大眾要住心一處,使成無念狀態,要常習靜坐而不倒臥。」

六祖說:「住心觀靜,是一種病而不是禪。長久靜坐徒然拘縛自身,對領悟佛理又有什麼益處呢?聽我說偈:『在世時常坐而不臥,死去後卻常臥不坐。這只是一具臭骨頭,何曾立過什麼功德?』」

志誠聽後,再向六祖頂禮,說:「弟子在神秀大師那裡學道九年,不能契悟佛法,今天聽和尚這一席話,已經契合本心,有所了悟。弟子覺得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希望和尚慈悲,再給我教誨指示。」

六祖說:「我聽說你的老師是用戒定慧來教示學人,不知你的老師所說的戒定慧是什麼樣子?你說給我聽聽看。」

志誠說:「神秀大師說:『一切惡事不去做叫作戒,奉行一切的善事叫作慧,自己清淨自己的心意叫作定。』他是這樣說的,不知和尚是用什麼法來教誨學人呢?」

六祖說:「如果我說我有佛法給人,那就是欺騙你;只是為了隨順方便替大家解除執縛,而假託個名稱叫作三昧。至於你的老師所說的戒定慧,實在是不可思議。我對戒定慧的見解又有所不同。」

志誠說:「戒定慧應該只有一種,為什麼會有不同呢?」

六祖說:「你的老師所說的戒定慧是接引大乘人,我的戒定慧是接引最上乘人。理解領悟能力不同,見性就有遲速的差異。你聽我所說和他所說的有相同嗎?我所說的法,不離自性,如果離開自性本體而說法,就叫作著相說法,自性就常被迷惑。要知道,一切萬法都是從自性而起相用,這才是真正的戒定慧法。聽我說偈:『心地沒有過失就是自性戒,心地沒有痴念就是自性慧,心地沒有散亂就是自性定,不增不減的自性堅如金剛,自身來去自如皆本於三昧。』」

志誠聽完偈頌後,向六祖悔過謝恩,並呈上一首偈子:「五蘊假合成幻化身,既是幻化怎會究竟?即使回向真如自性,倘猶著法還是不淨。」

六祖稱許說好。

六祖又對志誠說:「你的老師說的戒定慧是勸小根智人,我說的戒定慧是勸大根智人。如果能夠悟得自性,就不必建立『菩提涅槃』,也不必建立『解脫知見』了。要到無有一法可得的境界,才能建立萬法。如果能夠領會這個道理,就叫做『佛身』,也叫做『菩提涅槃』、『解脫知見』。已經見性的人,要立這些佛法名稱也可以,不立也可以,去來自由,無所滯礙,當用之時隨緣作用,當說之時隨緣應答,普現一切化身,而不離自性,這樣就可以得到『自在神通』和『遊戲三昧』,這就叫作見性。」

志誠再請問六祖說:「『不立』的意義為何呢?」

六祖說:「自性沒有一念過非,沒有一念痴迷,沒有一念散亂,如果念念都能用智慧來觀照自心本性,常離一切法的形相執著,就能自由自在,縱橫三際十方,都能悠然自得,還有什麼需要建立的呢?自性要靠自己覺悟,頓時開悟,頓時修證,並沒有一個漸進的次序,所以不必建立一切法。一切諸法本來常自寂滅,還要建立什麼次第呢?」

志誠聽後,頂禮拜謝,發願隨侍六祖左右,從早到晚不曾懈怠。

志徹比丘,江西人,俗姓張,名行昌。少年時,曾做過俠客。自從南北兩宗分化弘教以來,兩位宗主雖然不分彼此,但是門徒們卻競相產生愛憎。當時,北宗門下的弟子自行推立神秀大師為第六祖,他們恐怕五祖傳衣法給六祖的事被天下人知道,於是派遣行昌來行刺六祖大師。六祖大師心中通徹明亮,早已預知有此事,就先準備十兩黃金放在床座間。有一天夜裡,行昌潛入六祖的室內,正要刺殺六祖,六祖從容的伸頸就刃,行昌一連揮動利刃三次,都沒有傷害到六祖。

六祖說:「正義之劍無邪心,邪心用劍行不正,我只欠你的錢債,沒有欠你的命債。」

行昌大驚,昏倒於地,好久才甦醒過來,向大師懺悔自己的罪過,請求原諒,並表示希望跟隨六祖出家。六祖就把金子給了行昌,對他說:「你暫且離開,恐怕我的弟子們知道會加害於你。再過一段時日以後你可以改換形貌再來,我會接受你的。」

行昌遵照六祖的意旨,就在當天深夜遁逃而去。後來別投僧團出家,受具足戒,精進修行。

有一天,行昌想起六祖的話,就遠道前來禮拜六祖。六祖說:「我一直都在惦念著你,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呢?」

行昌說:「過去承蒙和尚慈悲寬恕我的罪過,現在雖然出家勤修苦行,總覺得難以報答和尚的恩德,心想只有弘傳佛法,廣度眾生,如此才能報此恩德於萬一!弟子出家以來,常常閱讀《涅槃經》,卻不懂『常』和『無常』的意義,請和尚慈悲,為我解說。」

六祖說:「所謂無常,就是佛性;所謂有常,就是一切善惡諸法的分別心。」

行昌說:「和尚所講的,和經文完全相反。」

六祖說:「我所傳授的是佛所印可的佛法,怎敢違背佛說的經義呢?」

行昌說:「經中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說是無常;善惡一切諸法乃至菩提心都是無常,和尚卻說是常,這就和經文相違背了,使我對這問題更加疑惑不解。」

六祖說:「《涅槃經》,我過去曾聽無盡藏比丘尼誦念過一次,就為他解說經中要義,沒有一字一義不與經文相契合,就是現在為你說的,仍然沒有不同。」

行昌說:「我的見識淺薄愚昧,希望和尚慈悲為我詳細開示。」

六祖說:「你知道嗎?佛性如果是常,還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直到窮盡無量劫,也沒有一個人會發菩提心。所以我說佛性無常,正是佛所說的真常道理。再說,一切諸法如果是無常,那麼一切諸法就都有自性去接受生死,而真常的不生不死之性就有所不周遍。所以我說一切善惡諸法都是常,正是佛所說的無常真理。佛陀是因為凡夫外道顛倒執著無常為常,那些二乘人又執說真常為無常,如此凡夫二乘共成八種顛倒見,所以佛陀在涅槃的了義教中破除他們的偏見,從而明白說出涅槃所具的真常、真樂、真我、真淨四德。你現在依經文的字句言辭而違背了經典的真義,執著有斷滅現象的無常,以及固定不變的死常,而錯解佛陀最後教誨的圓妙深意,這樣縱使閱讀千遍經文,又有什麼益處呢?」

行昌忽然大悟,說出一首偈子:「因為有執守無常的心,所以佛說涅槃有常性。不了解方便去除執著,如同春池裡撿取石礫。我現在不假任何功用,佛性自然得以顯現在面前。如果不是大師相授與,我自己也無所謂獲得。」

六祖說:「你現在已經究竟徹悟了,應該名叫志徹。」志徹聽了,向六祖頂禮拜謝而退。

有一童子,名叫神會,是襄陽姓高人家的子弟。十三歲時,從荊南的玉泉寺來參禮六祖。六祖說:「善知識!你遠來辛苦了!有將根本帶來了嗎?如果有將『根本』帶來,就應該認得主人公,你不妨試著說說看。」

神會說:「我以無所住心為根本,『見』就是主人公。」

六祖說:「你這個沙彌講話怎麼可以這樣輕率呢?」

神會於是問道:「和尚坐禪時,是見還是不見呢?」

六祖用拄杖打了他三下,說:「我打你時,是痛還是不痛呢?」

神會回答說:「也痛也不痛。」

六祖說:「我也見也不見。」

神會問:「怎樣是也見也不見呢?」

六祖說:「我所見的,是常見自己內心裡的過失,但是不見別人的是非好壞,所以說也見也不見。你說也痛也不痛又是怎樣的呢?你如果不痛,就和木石一樣;如果痛,就和凡夫一般,會生起瞋恨心。你前面問的見不見是二邊見,痛不痛是生滅法,你連自己的自性都還沒有見到,還敢這樣作弄人!」

神會聽了這一番話後,就向六祖頂禮,懺悔謝罪。

六祖又說:「你如果心裡愚迷,不能見性,可向善知識問取見性之路;如果心有所悟,就是自見本性,可以就此依法修行。你既自己愚迷不見自己的心性,卻反來問我見與不見。我見性,我自己知道,豈能代替得了你心中的愚迷?你如果自見本性,也不能代替我心中的愚迷。為什麼不去自知自見,卻來問我見與不見呢?」

神會聽了,再向六祖頂禮一百多拜,請求大師恕罪,從此服侍六祖,不離左右。

有一天,六祖對大眾說:「我有一樣東西,沒有頭也沒有尾,沒有名也沒有字,沒有後也沒有前,大家還識得麼?」

神會挺身而出說:「這是諸佛的本源,也是我神會的佛性。」

六祖說:「已經跟你說沒有名沒有字了,你還叫它作本源佛性。你以後即使有個茅蓬存身,也只是個將佛法作知解會意的人。」

六祖大師示寂後,神會前往京城、洛陽弘揚曹溪的頓教法門。著有《顯宗記》,盛行於世。

六祖眼看各個宗派的人問難佛法,都心存不善,於是就把他們集合到座下,憐憫地對他們說道:「學道的人,對一切善惡念頭都應當盡行除卻。當善惡都不去思量的時候,這種境界無以名之,假名為自性,這無二的自性,就叫作真如實性。在真如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就應該見到自己的本性。」

大家聽完六祖大師的一番開示後,都虔誠頂禮,請求事奉六祖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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