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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72 第十六章 王師追至苦行林

淨飯大王正在悲痛而又沒有辦法的時候,聽到兩位大臣自告奮勇,願意去把太子追回來,心裡才稍稍感到安慰,他選派不少王族中的子弟,另外派遣一隊勇猛的兵士,跟隨那兩位大臣,浩浩蕩蕩地向著苦行林進發。

兩位大臣率領著王師,終於到達苦行林,他們走到那些遠離塵俗的苦行修士隱居的山窟,修士們迎上前來,施禮問訊,兩位大臣就向他們探問太子的住處道:

「請問諸位大仙!我們是甘蔗王的後裔,迦毗羅衛國淨飯大王的臣下,因為他的太子悉達多為了解脫人生的苦惱,竟捨棄國家出走,不知道太子曾到過這裡沒有?我們是奉大王的旨意,前來尋訪他的。」

苦行修士們回答道:

「你們說的那個人確曾來過這裡,看他那稀有的相貌,一定就是你們的太子。但是他看到我們的修行之後,說這是徒然在生死海裡漂浮的方法,他所要求的乃是不生不滅的方法,是真正解脫的大道。所以他就離開這裡,又往阿羅藍仙人那裡去了。」

二位大臣從苦行修士的回答裡,知道太子確實的去向,因為王命在身,也就顧不得來時長途跋涉的辛勞和疲倦,一刻也不多停留,馬上率領侍從和兵士繼續往阿羅藍仙人的道場行進。

他們浩浩蕩蕩的行在路上,有一天,他們終於在途中追上了太子。那時他雖然已經除去華麗的服飾,可是面容的慈祥莊嚴,仍然像天空照耀的太陽一般,大臣和侍從及軍士們都下了馬,恭順的行禮,兩位大臣,一邊說話,一邊呈上了淨飯大王頒給的王命道:

「聰明孝順的太子!自從您突然離開王宮以後,大王的心就像被一柄利刃刺傷,他已經悲痛到快要發狂。一天到晚,悲啼號哭,眼淚沒有乾的時候。我們做臣下的人,實在沒有辦法勸慰他,除非您回去,否則他的悲痛是不會休止的,也許會奪去他的生命。

「我們兩人奉命來宣讀大王的旨意,請太子留神聽著:『悉達多!我了解你求道的願望,這是出於你的真心,想尋求生死苦痛的解脫,你這善良仁慈的心念,我不但沒有疑惑,而且還十分嘉許。可是,即使是割斷恩愛,隱居山林裡去修行的人,難道他對那朝夕悲切的父親都沒有一點關懷嗎?再說,孝順父母也是修行呀!假如你說你的目標是這廣大的世間,你要救度一切的人,可是你父親此刻正陷在極大的苦痛中,你為什麼不先設法救度你的父親呢?你毅然出家的舉動,就像憂患的洪水氾濫,沖沒我那心的堤防,它已經崩潰粉碎不可收拾了!

「『你出家修行,居住在人跡不到的深山叢林裡,那裡野獸毒蛇,狂風暴雨,雷電冰雹,這許多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災難,這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撕裂著我的心臟!

「『悉達多!如果你想到父王現在的心境,就應該趕緊回到王城來,繼續父王的王位,等你年老退休的時候,再去出家修行。假如你不遵從我的勸告,遺棄父親和母親,又怎能算是心地慈悲呢?怎能算是立志要去救度一切眾生和用你無比的慈悲心腸去蔭庇他們呢?

「『悉達多!真正的大法,並不一定要到深山叢林中去尋求才能得到。在城市或王宮中要找尋一個幽靜的地方,並不困難。真正的大道,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可以求得,如果光是剃去鬍鬚和頭髮,穿上袈裟,就算修行,我想那也未必一定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要在心裡沒有任何值得逃避畏懼的東西,這才是真正能修行的人。

「『悉達多!你應該趕快回來,繼承王位,這樣你可以一面在人世作最高的主宰,一面在心上求無上的大法,這才是解脫,才是真正無礙的解脫!』太子!上面這些話,是大王流著眼淚所頒的聖旨,他命令我們轉告你,這就是大王的敕命,父王的敕命是不能違背的。太子!請您遵從大王的敕命,同我們一齊回去吧!大王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沒有道理,您是應該遵從的。

「我們更要報告太子,大王為您,此刻已經沉溺在憂愁的苦海裡,快要滅頂,我們是無法援救,只有您是救生船上的船師,除您能把他從憂愁的大海裡救出來以外,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

「還有,您的姨母,他從小把您撫養長大,您還沒有盡孝養的責任。王后此刻正像母牛失去幼犢,不但瘋狂地鬧著,並且哭著叫喊說:『悉達多!請你趕快回來,拯救我的生命吧!你現在正像一隻離群的孤鳥,不知道已孤獨地飛到哪裡去了。你從未離開過王宮,也從來不曾缺乏過照顧,現在獨自一個人要住在荒野的山林裡,受凍受餓,受風霜雨露的打擊,受毒蛇猛獸的侵害,像你金枝玉葉般的身體,怎能忍受得了那樣的苦楚呢?如果你遭受到什麼災難,又有誰來告訴我呢?孩子啊!如果你再不趕快回來,我是永遠不會安心,而且也對不住我的姊姊,你那去世的母親。』

「太子!王城中自從您出走之後,已到處是嘆息和哭泣,唯有等您回去,才能恢復平靜。」

太子從這兩位大臣的口中,知道父王和姨母的悲傷,他端坐得很莊嚴,並且一絲不亂的對兩位大臣回答道:

「二位大臣!我也了解到父王心中過度的悲哀,但是,比這更可怖畏的是生老病死的大患。為了解決這個刻不容緩的大問題,所以我不得不捨棄恩愛!

「二位大臣!世間上的人,不論誰都是執著『現在』的,為什麼呢?這就是厭死之情。因為人們眼看『死』的來臨,所以不覺對『生』生出留戀。可是,儘管你如何執著『生』,但『死』畢竟誰都免不了。我知道了這個重大的問題,因此,我出家了,我要尋求一個解脫的方法。

「我現在從你們的口中,知道父王的傷心,真是痛徹我的肝腸,但是,靜靜的息下心緒來省察思惟一下實相,這個現實,也不過是一瞬間相會的夢緣而已,無常最後還是會逼著我們分離。

「二位大臣!你們如果徹底了解到這個道理,就懂得有情的命運本來是不同的,雖然是親如子,但對於憂患也是有不同的感覺。生是喜,滅是悲;會是樂,離是惱。這個『生』不外是根本之苦,這個『生』不外是從愚痴的迷惑而生。好像,有人從甲乙兩個地方走來,他們在中途暫時相會,但是,他們立刻又要各自往著各自的方向走去。現在辭別父王的膝下,本是很自然的理則,因為親族既然是暫時的會合,那就隨緣的任它去,這個道理就很明白地分出來。

「假若,能夠完全了解到這都是暫時虛假和合之理,則世間上就沒有什麼可憂悲的事。

「所以,人如果能體會到這個道理,則明白離開暫時的親族,他一樣的有更多的親族;暫時的親族不能離,想得到未來的親族也不可能。因為會合分離,分離會合,這不過都是些連續的悲哀!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經過這分分段段的生死,在生死的路上來來去去,這不光是人類如此,一切山川草木也都是無常之相。生下來就做五欲的使役,假使不生,就可以不死,看起來,人好像是為死而生,為死而服勞役!

「二位大臣!你們說,父王要我嗣位的敕命是不能違的,但法性也是不能違的啊!父王有慈愛的敕命,但這好像是醫師看病人,不了解病情,不是對症下藥,這個藥我也是不能服啊!

「所以,二位大臣!我不要那些愚昧的名譽高位,被放逸愛憎所囚,因為那樣要終身畏怖死神的到來,身心時刻都充滿思慮憂患的苦惱,現在若是隨順世俗的習慣,眾人的心理,則就和真理相違,這絕不是智者所為。譬如人的身體雖然好似七寶的宮殿,但那裡常常有著無常之火在熾盛地燃燒,口裡雖然吃著百味的佳肴,但其中卻藏滿五欲的毒藥,這樣的寶殿與佳肴靠得住嗎?

「清淨的蓮池中有很多的毒蟲在噴散著毒氣;威勢的高名,都是用別人的痛苦建築起來;這一切都如即將要遭災難的住宅,聰明的人一刻也不願在裡面停留。所以,往昔的聖君,每見到國家的危難和人民痛苦的時候,他就厭惡世間,憐憫世間而去修行,希望能從根本來改造世間。由此可知,為王治國安民之苦,實在不如修行之樂。

「照這些道理看來,寧可以同禽獸一同在山林中為伍,也不能片刻居住在王者的宮中。好啦!我願意同黑蚖共居在一個洞穴裡,也不能回去接受不安的王位。從五欲的生活中解放出來,去過清淨的山林生活,這才是順真理的生活。假若現在和你們返國,放棄修行,再為愛執的生活馴伏,增我日夜的愁苦,這絕不是順合覺道的行為。緬懷往昔賢人聖者的事蹟,他們都曾為了正法而捨俗出家,把名聞利養看得不在眼中,以金剛的信念,以百折不撓的勇氣,建立大丈夫的理想,所以才都脫去裝飾身體的寶衣而換上法衣去過山林的生活。

「對這些先聖的所為,我怎麼能再返國去過無慚無愧的生活呢?我對於修行而想過著天上福樂的生活都已否定,那人間劣等的愛染怎麼能馴伏得了我呢?既然從貪欲、瞋恚、愚痴的生活中逃脫出來,我怎麼再有勇氣回到那個殼巢裡去呢?二位大臣!如果你們一度吐出來的食物,你有勇氣再把它吃入口中嗎?我的苦衷完全是這樣。

「好比,我已經從焚燒得危險萬狀的火宅中用種種的方法逃奔出來,你叫我立刻又再進入那焚燒的房子裡去,我怎麼能那樣的愚昧呢?眼看到生老病死的憂患,我厭棄五欲的王宮,現在又再回去,進入那迷妄之家,這種愚痴,與往火宅裡跑又有什麼不同呢?

「你們說,回王宮也可以修行,我現在告訴你們,在迷妄與愚痴之中,尋求解脫之行,這絕不是相應的法理。解脫,是生在寂靜的地方!王者的生活,是悚動的而不是寂靜的,寂靜的世界是在王者的生活以外。動與靜是水火不能相容,這二者怎麼能相應呢?

「所以,如果決定希求解脫,則非離開王者的生活不可,假若有王者的權勢之欲,那就不能希求到解脫的妙境。一面做王,一面求解脫,這不合道理;既要出家,又要還俗,這也不合道理;既然不合道理,想要希求解脫的境界怎麼能呢?二位大臣!我有決定的精神,尋求解脫正當的方法就是出家,我決定的心是再也不能動搖!」

這二位大臣聽完太子這識見卓越的宏論,一字一句,都括盡因緣的至理,心中深深的佩服。但想到此來的王命,以及高齡大王的悲哀,和全國人民的憂愁,想不說也不能夠,只得又向太子說道:

「對啦,太子!站在求道的立場,你的話都有理。但是,凡做一件事情,有在時候與不在時候的分別。你是聰明的人,你應該想想,你說這些話現在並不是時候。

「你也知道,大王現在已經到風中殘燭的老年,你若不顧他對你的出走而悲痛,不生起一絲孝順之心,雖你希望學道,這也是非法的!你的聰明,還未能見到更深的理,你是見到原因,而沒有衡量結果,你不過是徒然地否定現在而已。世界上有人說有未來,有人說沒有未來,『有』、『無』並沒有一定的標準,你為什麼一定要否定現在快樂的必要呢?如果真有後世和未來的話,甘心享受未來的果倒也罷了,假若沒有未來,『無』,不就是解脫了嗎?即使如那些人說,未來是有的,但他們並沒有明示規定出一個求得的方法!

「大地的性是堅的,火是熱的,水是濕的,風是飄動的,這些,都是現在和未來不會變動的,因為這就是物性的自然。既然如此,你今生享樂,未來還不也是享樂嗎?窮富苦樂也是不變的了!

「一切物體有淨的分別,那個淨與不淨,都是從身體的本性而自然地生起,假若說是方便流轉的,那個全是愚痴!世界及世界上一切的東西,都是決定守著它本來的性質,愛與不愛,也是自性的使然。

「現在太子你恐怖老病死的痛苦,一心想要求得解脫,如果說這是人為的,那簡直是開玩笑!水能夠消滅火,火能夠煮水到消散的程度,這個一方勝一方亡互相增壞是他們的自性,把這個調和起來,就能促成萬物的生存。好像人在胎內,起初是先有手足,然後再有各種身體的機構,等到精神知覺自性自然地調和合成而就能夠成人,這絕不是誰故意的造作,這是物性的自然所成。假如說另外能生出一種什麼力量,那個力量也是可以滅的力量。仔細的想來,自己的力量實在是不能依賴的。為什麼要說用自己的力量可以啟開解脫的大道呢?一個人若能做到,一不違背祖宗之教,二要學習摩奴寶典,三要奉祀天神,如果不負這三者,這就名為解脫。古今聖賢所傳承下來的解脫之法,除這個以外,再求什麼其他的方法解脫,那不過枉然徒勞而不能得到什麼結果的了。

「假使說到出家再回家,這也沒有什麼罪過,太子!你是知道的,過去菴婆梨王捨棄妻子眷屬,在苦行林中修行很長的時間,然後又再回國執政;羅摩王子去國在山林裡修苦行,一聽到自己國家亂起來的時候,他又再下山施行王化;像這例子真多得不勝枚舉。從古以來,很多國王,一時入山修行學道,一時又返國教施善法王政,到後世的我們,皆稱他們為聖王,王是長夜明燈的光輝,是世間一時一刻所不能少的寶貝。

「在這個時候,在這種情形之下,太子!請你趕快回國繼承王位吧!這絕不會有過失!」

二位大臣舉出世間上種種道理,有頭有尾的,像滔滔不絕的流水,但是太子金剛的信念,一點沒有為他們的言詞所動搖,他很安詳慈和地答道:

「對未來有無的猶豫不定,這是增長疑惑的心。若是說到未來的有無,這些細小的問題,與我沒有關係。在我覺得只要有清淨之智修行,自己必定能夠明白。

「世間上黑白一切都有理,像這樣傳承學習,那是絕對不能達到真實義的。

「我老實告訴你們,我對那些迂遠之論是不能夠滿足。聖賢決定自有他的真偽,我決定不要靠他們來建築自己的信念!因為那如同盲人問道於盲人!

「在黑黝黝的深夜之中,假若以盲人來導路,他說明道路前面將是怎樣情形,這是智者所絕不能相信的。說淨說不淨,世間上究竟什麼是淨,什麼是不淨,到今天仍然是個謎!如果說這個將是世間上所不許可的,我仍然願意很艱苦地努力修學這清淨之行。

「聽那些婆羅門所說,沒有一個能說出絕對不變的真理。真實的話,在我現時就覺得以平等的心,就可以離開這些過患,智者不說過言和謊言的。至於說到菴婆梨王、羅摩王子等,他們當初捨國修行,後來終於返國又再沉沒於五欲的生活裡,這實在是極卑劣的行為,那絕不是學習的正法。

「我現在告訴你們關於我的決心,日月可以墮在地上,雪山的頂上可以成海,而我金剛的信念,到永劫都不變易!假若我要退墮道心,還不如把身子投入烈火裡化為灰燼,我絕不會做出這反覆不定的事來!」

太子說出求道的理由和志願,二位大臣見太子如此堅決,沒有話可再回答,他倆和王師在如日月之相的太子前伏倒頂禮起來,他們計已窮盡,只得辭退而返,但又不敢疾速地歸去,徘徊在途中,真是萬分狼狽!他們深深為太子感動,恭敬佩服到五體投地,因此就在王師中選出憍陳如、阿捨婆誓、摩訶跋提、十力迦葉、摩男俱利等五人,伴隨侍奉太子去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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