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度:
字級大小:
A-
A
A+
p034 二三說‧我的平等性格
世界上什麼最寶貴?平等。
國家和國家之間有大小,既是國家,就有國家的尊嚴,大國總統到小國訪問,就是小國的上賓;小國總統到大國訪問,就是大國的上賓。大國與小國之間,相互尊重就是平等。
世界各種族之間有黃種人、白種人、黑種人等,因為祖先、血緣、外貌、歷史、文化、習俗、語言不同而有不同的種族,種族之間,相互尊重包容,在人格上應該都是平等。
佛陀出生在印度種族階級森嚴的當時,那麼勇敢喊出「四姓平等」、「大地眾生皆有佛性」的平等宣言,就是現在看來,是何等偉大!所以,在佛陀的眼裡看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眾生、四生九有都是平等的,不但人與人平等,凡是有生命的,都該相互尊重,相互平等,所有的差別都可以統一,所有的複雜都可以和諧。因為世間一切萬有,都是因緣所生法,是我們妄自分別、認識,所以就有很多不平等的現象了。
在現在目前的社會,強弱不平等、大小不平等、貧富不平等、事理不平等、男女不平等、智愚不平等,在佛教裡簡單的說,就是眾生有「我見、人見、眾生見」,彼此而有分別。分別了、不平等了,就有聲音,就有衝突,就有對立。其實,這許多不平等,也都是妄自分別,基本上,本體都是同體共生、都是生佛一如的。
世間平等 就是各司其用
在佛經裡面有一個比喻說,面孔上的眼、耳、鼻、舌,有一天互相不平,彼此開起鬥爭大會。先是眼睛發難說:「在人的面孔上,最有用的就是眼睛,要看,才知道世間萬物;要看,才知道紅黃白黑。眼睛是靈魂的窗子,這麼重要的眼睛,竟然長在沒有用的眉毛下面,我實在不服氣。」
眼睛說後,鼻子更加表示不平:「我這個鼻子要呼吸,假如不能呼吸,大家都不能活下去,這麼有用的鼻子也長在下面,讓沒有用的眉毛高高在上,我也要表示抗議。」
鼻子講過之後,嘴巴更是鼓起如簧之舌,說道:「人的身體上,最有用的就屬我這個嘴巴了。我要說話,你們才知道什麼意思;我要吃飯,你們才能活下去。這麼有用的嘴巴也長在下面,讓沒有用的眉毛高居在上,我也不服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向眉毛抗議,這時候眉毛招架不住了,只有說:「大家不要吵了,我自知不如你們,我願意長在你們的下面。」眉毛就在眼睛下面出現了,眼睛一看,咦?不對勁,好像不像個人。眉毛再到鼻子下面,也不像個人;眉毛又到嘴巴下面,更不像一個人。
眼睛、鼻子、嘴巴相互討論:「剛才我們認為沒有用的眉毛長在我們的上面,要它到我們下面來,但是它到了我們下面,我們不像人啊!那怎麼辦?」大家左商議、右商議,最後大家決議,還是請沒有用的眉毛在上面。你說它無用,實在它就是大用,因為它在上面才像個人。
所謂世間的平等,就是各司其用。世間萬物,只要均衡,只要不侵犯,只要互相尊重,那就是平等的真義了。所以我倡議,同中存異,異中不必求同。
尊重生命 法界眾生一如
但這個世界,對平等有所錯誤的認識。例如貓子要吃老鼠,老鼠說:「同是生命,你怎麼可以吃我呢?」貓子說:「那我給你吃。」老鼠說:「我怎麼敢吃你?」貓子就說:「你既不敢吃我,那我就吃你,總算公平了吧!」就這樣,老鼠就做了平等下的犧牲者。人吃雞鴨豬狗牛羊,他振振有詞的說:「這許多動物,生來就是給我們吃的。」但假如深山裡的獅狼虎豹,也跑到市區來吃人,獅狼虎豹說:「人,生來就是給我們吃的。」人類會怎麼說呢?這是平等的道理嗎?
你是富人,吃著珍饈美味,穿著綾羅綢緞,我是貧苦窮人,三餐難得一飽,衣服少有保暖之感,這外相看起來好像是貧富不平等,但是,在人格的尊嚴上,應該都是一樣的。你有錢,坐飛機,可以坐頭等艙;我窮人,假如獲得一筆獎金,我也能坐頭等艙,你能說我是窮人,不能和你一樣坐頭等艙嗎?又好比,你是富人,拿一百萬買勞斯萊斯的汽車;我窮人,假如我有錢,也是可以拿一百萬買勞斯萊斯汽車,汽車不能因為你我有貧富之分而價碼有所不同。
世界上如果大家懂得平等真義,互相用平等心看待一切,這個世界才能和平啊!如果這一個世界,要分強弱、要分大小、要分貧富,不以平等相待,哪裡能和平共處呢?
貧僧在沒有出家之前,就有平等的性格。童年時,我對家庭裡人每天吃三餐,可是養的狗子只能吃一餐這樣的事情,經常為貓狗抱不平。蚊蟲肆虐,有人見到蚊子就一掌下去,打得牠屍骨粉碎,在我覺得,蚊子只吸你一點血,你就要牠一條命,這種處分也太不公平了吧!俗語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凡是尊重生命,法界眾生本是一如,那就接近平等之意了。
廣義生命 宇宙同體共生
有一回,我在西方國家的電視動物頻道上看到一個紀錄片,一隻母老虎死亡了,有一條狗子照顧母老虎遺留下來的五隻小老虎;多年來,只有一隻小老虎,在過橋的時候落水喪命,其他四隻小老虎,就由這條狗子慢慢帶大了。動物之間,尚且有這樣的情誼,何況人類呢?
古德云:「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尊重一切生命的價值,能體會這一切生命包括你、我、他,三者等無差別,這就是平等了。
在貧僧青少年的時期,懂得一點生物學,凡是生物,有生長、繁殖、死亡的現象。我們不吃動物豬馬牛羊、魚蝦海鮮,是因為牠們有生長、繁殖、死亡的功能,但是青菜蘿蔔蔬菜果類,它們也有生長、繁殖、死亡的現象,為什麼能吃呢?我求教多人,都不能解答心中的疑惑。
後來才慢慢悟到,動物和植物有不同的點,是在於有心識、沒有心識的差別。動物有心識,你要吃牠,牠恐怖、畏懼、掙扎,牠不但能生長、繁殖、死亡,牠還有心識的活動,所以不可吃牠。而植物它沒有心識,它的生長、繁殖、死亡的現象,只是「物理」上的機能反應。所以佛教講生命,是從「心識」談起。
數十年來,我認為世間生命有廣義的、有狹義的。狹義的,如上述的動植物,以心識辨別;廣義的生命,宇宙萬有,生存就是生命;應該要發廣大心,讓所有宇宙萬有同體共生,一切平等。
就如我經常應邀主持皈依三寶,這麼多年來,也不只百萬人以上了,但貧僧從來不敢對皈依者說,我是你們的師父。我告訴他們,你們皈依三寶,是信奉佛教,我只是為你們證明而已。對於千餘名的出家弟子,我只想到「三分師徒,七分道友」;有的徒眾長於音樂,歌喉美妙,梵音比我嘹亮;有的徒弟擅於美術、漫畫、書法,他們都比我高明;有的徒弟會說英文、日語等各種語言,我都不如他們。人各有專長,不能以己之長,輕視別人之短,長、短要各司其用。
成就佛道 無有男女之別
但是,人類要建立平等的觀念,非常的艱難。就例如,中國自古以來,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並且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但女性則不能。所以,武則天本是一位能幹的女皇帝,只因為是女性,千古以來也被人嘲笑謾罵。
貧僧在建立佛光山的期中,就提倡男女平等。過去佛教,男眾在前,女眾在後;男眾在中間,女眾在旁邊,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在我本性的觀念裡就認為不該如此,所以在佛光山教團裡,無論上殿、過堂,男眾在東單,女眾在西單,東西各分一半,不必分前後,不是就平等了嗎?
但是,我推行這樣的理念也非常不易。在開山之初,有信徒拿一些水果來供佛,我就問:「供佛以後,這些水果怎麼分配給大家呢?」有一些男眾總搶先說:「應該給我們男眾。」我對於男眾的這種優越感,深不以為然。建了一棟新的房屋,我問:「這棟房子誰先進去居住呢?」男眾也總是說:「讓我們男眾先住吧!」男眾憑什麼條件優先呢?這一棟房子,大部分的功德、建築經費,都是女眾信徒捐獻的。你能對女眾完全不尊敬嗎?
在西方,女人被喻為天使、和平女神、安琪兒,紳士們要為女士讓路,讓女士先坐;甚至在國際社交禮儀上,見面時,女士先伸出手,男士才可以與之握手;要有什麼利益,讓女士先有;逃難時,男士讓婦孺優先……這些都表示他們對女權的尊重。
但是中國人都把女人視為母老虎、禍水、掃帚星,就是美麗,也說他是蛇蠍美人,千百年來,這些都是男性歧視女性可恥的言論。尤其在佛教裡,你不受戒律、吃魚吃肉,他都不為怪,只要你和女性有一點來往,就是最大的汙染,最大的醜陋了。
就是夫妻,他們到寺廟裡面來,寺裡的知客師就把丈夫帶到東客堂、把太太帶到西客堂,佛陀都准許夫婦倫理合法的行為,你為什麼要把他們拆散呢?
在我認為,男女一樣可以成道,就如印順法師在《佛法概論》裡,引用《阿含經》佛陀說法:「四種姓者,皆悉平等,無有勝如差別之異。」這就是說明,無論從財力說、從法律說、從政治說、從道德說;從女人所生說,從隨業受報與修道解脫說,四姓完全是平等的,四姓不過是職業分化,在佛道成就上、在智慧解脫上,男女是沒有分別的。
如同我們在拜佛時,也沒有分這是男眾佛、女眾佛;向菩薩合掌,也沒有分他是男菩薩、女菩薩,為什麼要對女性強加分別輕視呢?像觀世音菩薩,是男生?是女生?如果是男生,他為什麼現女相呢?如果是女生,你大和尚、大比丘不是都向他禮拜嗎?因為他是菩薩,所以就沒有男女的分別了。
恭敬從心 非關男眾女眾
佛陀准許姨母率領五百名釋迦族女性出家為比丘尼,但是,佛陀涅槃後,弟子們結集經典,我們的男眾比丘不知道什麼原因,訂定了歧視女性的「八敬法」,硬是要貶抑女性的地位。
佛光山開山之初,有一個空軍士官,因為軍人待遇微薄,沒有辦法養育五個兒女,我剛剛為佛光山設立了育幼院,他就把五個小孩交給我代他撫養。經過一、二年,他不知道在哪裡出家,現了僧相到佛光山來探望他的子女。
這原本也是人情之常,我們也很尊重他。但我接待他的時候,他就跟我說:「星雲法師,我給你一個建議,你們佛光山的慈惠、慈容等比丘尼,見到我都不頂禮,他們不是違犯八敬法嗎?」
我當時聽了非常不以為然。慈惠、慈容法師他們有留學日本的學歷,學佛出家都有一、二十年了,應該算大比丘尼了,你是一個才落髮的中年出家漢子,你要叫他們向你禮拜,在我想,他們實在也拜不下去。
我就感覺到,佛教當然有些開明的比丘大德,但是有一些傲慢、初學的光頭俗漢,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再說,恭敬,是人家出於心甘情願、心悅誠服,不是我們要求別人來對我們恭敬的。
回想貧僧一生的弘法過程,初到台灣時,見到比丘尼總是在寺院煮飯倒茶,在家女居士只負責打掃清潔,當時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們都只能從事幕後的工作?
比丘尼眾 弘法史創新頁
後來,我創建佛光山,堅持不懈地實踐佛陀的平等教義,訓練出家、在家女性投入各種佛教事業。許多人都笑話我,說我是「婦女工作隊的隊長」,我也不以為意。還好這些女眾弟子也很爭氣,在弘揚佛法的道路上寫下許多歷史,像《佛光大辭典》、《佛光大藏經》、《世界佛教美術圖說大辭典》等,都是出於一群比丘尼之手編輯而成。此外,還有許多比丘尼在大學裡當教授,在中學裡做校長,而其他具有專長的,像報紙、電視、讀書會、監獄布教等就更多了。
其實在歷史上,有成就的比丘尼濟濟多士,佛陀時代「智慧第一」的善相比丘尼,「神通第一」的蓮華比丘尼等;傳到中國,江蘇徐州竹林寺淨檢比丘尼,建立中土第一個比丘尼僧團。浙江湖州白雀山道迹總持比丘尼,是南朝梁武帝的公主、達摩祖師的弟子,達摩祖師曾經為他印證:「你得到我的肉。」今年(二○一五)四月,湖州法華寺印可法師,為這一位肉身不壞的比丘尼要重建寶塔供奉,邀我前往主持奠基典禮,我欣然應允。當地的書記、市長都熱烈參與,這也是大陸上的比丘尼之光了。因為相傳他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我就說了法語:「總持比丘尼,觀世音化身;重建真身殿,普蔭世間人。」
古往今來,因為這許多的優秀比丘尼,因此,我在佛陀紀念館的菩提廣場兩邊,供奉的十八尊羅漢中就立有三尊女性羅漢。其實,在佛陀的時代,女性證悟羅漢的,何止千百人之多啊!
曾經有記者問我:「大師,你身邊女眾弟子似乎比男眾弟子多?」我幽默地回應他說:「我看不到男人,也看不到女人,我只看到出家人,看到佛陀的真理。」
愛國護教 巾幗不讓鬚眉
在佛教裡,出家和在家僧信之間,雖然在事相上有前後,但是在佛性上沒有差距,因此我也喊出「四眾共有,僧信平等」。我創辦佛學院,只要有心學佛的男、女二眾,不論在家、出家,都能入學就讀男眾學部、女眾學部,保障僧信四眾平等的權益。我也告訴佛光會會員:「僧信四眾,如人之雙臂、鳥之雙翼,要共同擔負弘法利生的責任。」
好比近代孫張清揚女士,在當初,他不惜違逆蔣宋美齡拒絕信奉耶穌教,並且和他進行信仰的辯論,一生護持佛教不遺餘力。台灣第一部大正藏,就是由孫夫人變賣首飾,從日本請回影印流通。當他往生後,靈骨奉安佛光山,為了尊重他,我們還建塔紀念。他雖是女性,可是護持佛教的勇氣過人。
在中華民族的文化裡,也不是說女人比男人就差了一截。舉例說,在《戰國策》裡,趙威后主政國家,齊國派使臣前來恭賀。趙威后就問:「你的國家歲收如何?你的國家人民都幸福安樂嗎?你們的國君政躬康泰嗎?」
齊國的使臣聽了以後就非常不高興,質問趙威后:「你怎麼可以把我們的國君放在後面,先賤而後貴,可以這樣嗎?」趙威后說:「這是很自然的啊!假如沒有歲收,百姓怎麼能平安生活呢?假如沒有百姓,怎麼有國君呢?所以我剛剛問你的話是非常有次第的,我剛剛的問候也是沒有錯的。」
在中國二千多年前,女性就有這樣民主平等的觀念思想,男人怎麼能不慚愧呢?就如中國的神話傳說,盤古開天闢地,女媧煉石補天,不也是男女同樣有貢獻嗎?《法華經》裡,八歲的龍女成佛,七歲的妙慧童女說法,七佛之師的文殊菩薩也向其頂禮;《華嚴經》中,善財童子參訪五十三位善知識,其中女性就占了好幾位,他們都是對佛法有獨到體證的大善知識。
再看歷史上,女性中不乏愛國護教的巾幗英雄。像佛陀時代,波斯匿王的末利夫人將皇宮當作道場,講經說法布教,參與民間活動;勝鬘夫人貴為皇后,興辦教育,培養幼苗,宣說大乘佛法。阿育王把女兒僧伽蜜多送到斯里蘭卡出家,建立比丘尼僧團,影響斯里蘭卡佛教。唐朝文成公主信仰佛教,遠嫁西藏,也把唐朝文化傳揚於藏地。明太祖朱元璋,晚年性情暴烈,殺害大臣,株連無辜,幸好虔誠信佛的馬皇后勸誘他少開殺戒,免去不少冤獄。這許多偉大的女性,他們為法、為道、為社會、為國家的奉獻精神,都在歷史上留下一頁。我們能輕視這許多女性,認為他們都不如男人嗎?
種族平等 真理不可違背
就是到了今日這個現代社會,男女平等,應該是天經地義的思想。從西方國家,英國伊莉莎白女王、德國梅克爾總理、美國前國務卿希拉蕊,到東方,韓國總統朴槿惠、緬甸民權運動家翁山蘇姬等,他們在當今,都是能與各國領導人平起平坐的優秀女性,我們台灣的蔡英文、洪秀柱、呂秀蓮、陳菊、黃昭順等人,也都不遑多讓啊!
梁啟超先生在他所著的《飲冰室全集》中特別提到,他之所以信仰佛教,是因為佛教的道理中,有六點使他心儀的地方,其中之一便是:佛教之信仰,乃平等而非差別。我們怎能還繼續生存在過去男尊女卑、重男輕女的落伍觀念裡呢?我們實在要體會佛陀說種族平等的真理名言,千萬不可違背佛意。
所以,當我們看到佛教裡,還有貢高我慢的出家人,認為自己高於在家眾,或是男眾高於女眾這種不平等思想,我認為這都是落伍、醜陋,是不可以存在的言行思想了。
在《金剛經》裡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難道我們還要著相輕視嗎?佛陀也告訴我們:「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這段經文,實是吾等佛子要至誠懇切思之、思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