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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62 什麼是般若

前言

佛陀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是時,眾皆默然,唯獨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佛陀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佛陀至多子塔前,命摩訶迦葉分座令坐,以僧伽梨圍之,遂告曰:「吾以正法眼藏密付於汝,汝當護持,傳付將來。」

這是《五燈會元》裡的一則著名公案──拈花微笑,說明禪宗的傳承,根源於靈山會上佛陀傳法給摩訶迦葉。在所有人的面前,佛陀和摩訶迦葉「以心印心」、「心心相印」,而不是透過語言文字的辯解詮釋,解離了文字可能造成的矛盾和誤解,直入本心。

之後,二十八祖菩提達摩東來中土弘法,以「壁觀」教人如何「安心」,直指「真如」,也就是「般若」。此後五傳至弘忍,到了六祖惠能之後,「南宗禪」波瀾壯闊,應驗了達摩祖師「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的預言。

……………………

從過去到現在,要了解「般若」是什麼,大多還是透過對佛經的研讀與了解。往昔法師講經,是依據一部一部經典,說文解字,逐句說明;講一部經往往要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據傳昔日天台宗智者大師講《妙法蓮華經》的時候,光是經題上的一個「妙」字,就一連講了九十天,因而有「九旬談妙」的公案。

禪宗自六祖惠能大師以後,分為「南頓北漸」,即所謂的南宗禪和北宗禪。南宗禪以《金剛經》,北宗禪則以《楞伽經》印心。六祖惠能故鄉在嶺南,聽到有人念誦《金剛經》而契入佛法,後來到了黃梅,聽五祖弘忍講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當下茅塞頓開。五祖傳法印心,惠能成為禪宗六祖。《金剛經》從此取代了達摩東來以「《楞伽》四卷,可以印心」的傳統地位。因此,想要了解禪宗、佛教、般若,從《金剛經》著手是非常好的。

我們現在講求「知識」,每個人只要睜開眼就有好多的知識撲面襲來。「知識」可以幫助我們分析、了解世間的現象;至於漢語的「智慧」,則有善有惡。比如老子所說「絕聖棄智」的「智」,日常生活說的「智慧型犯罪」,都不是善的智慧。「般若」,則是向自己的內心探求、開發,超越一切知識和智慧,所以在佛法上,「般若」保留了梵文的音譯而不作意譯。

我想到,自己十五歲受具足大戒時,嘗到「以無情對有情,以無理對有理」的滋味。

受戒師父問我有沒有殺生過,我答:「沒有!」

突然一大把柳枝就打在我頭上,「難道蚊子、螞蟻都沒有殺過嗎?」

我連忙改答:「有。」突然間柳枝又打在頭上,因為殺生是罪過。

接著師父問我:「你受戒是剃度師父叫你來的嗎?」我答:「是我自己來的。」柳枝第三度打在我頭上。「師父沒叫你來,你自作主張,該打。」自然我謹受教,改答:「是師父叫我來的。」

「不叫你來你就不來了嗎?」又是第四次打。

在五十三天戒期中,更吃了不少苦頭。偶爾聽到一些山聲水聲,難免想知道聲音從哪來,給戒場上的引禮師父看到了,藤條立刻落在身上,「聽什麼,把耳朵收起來,小小年紀,什麼聲音是你的?」挨完罰,趕緊收攝心神,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入耳。師父的藤條又立刻追上,「把耳朵打開聽聽,什麼聲音不是你的?」偶爾放鬆望向四周,就被狠狠抽上一記,「眼睛東瞧西看的,哪一樣東西是你的?」出堂之時,一陣風過,有雁飛翔,立刻警覺地閉目不看,哪想到師父的藤條仍不放過,「睜開眼睛看看,哪一樣東西不是你的?」

「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當頭棒喝,柳枝打掉我執的驕傲與剛愎,轉化為無我。當我們以為自己懂得了、了然於心了、悟道了,凡事就有定見、成見,甚至拿知識和修行,與人較量,要爭個高下,知識反而成了我們的障礙。

有相的知識或思想也會讓人執著、計較。小孩子常常不明就裡,向別人說:「這是我爸爸說的,我媽媽講的。」讀了幼稚園以後開始變成:「我老師說的。」讀國中則又是:「我同學講的。」到了青年時期換成是:「我男朋友講的,我女朋友講的。」三十、四十歲以後,慢慢就說心靈導師說的、哪個上師說的。佛陀於《金剛經》中卻說:

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為什麼佛陀要說,如果有人說「如來有所說法」就是毀謗佛陀?

《大智度論》中說:「般若波羅蜜,分為二分,已成就者名為菩提,未成就者名為空。」「空」有層次,茶杯是空,房間也是空,虛空也是空,有層次的。我們「寧可起有見如妙高山,不可起空見如芥子許」。「空」有十八空,空到最後恐怕會進入頑空、斷滅空,形成斷滅見。所以不如不要把「空」做為一個修學的目標。我們從《金剛經》這段文字就可以理解:

須菩提!汝若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莫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汝若作是念:「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說諸法斷滅。」莫作是念。何以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法不說斷滅相。

說諸法斷滅,就會落入斷滅的偏執。但是,發無上正等正覺心的人,於法不說斷滅相,不著法相,也不著斷滅相。

「般若」是三世諸佛之母,直指本心,穿透文字障、知識障、無明障等種種世間煩惱憂苦,直接通達諸佛的大智慧,並於現世實用,即是成就的祕訣。

「般若」是正見、正覺。「般若」是知道一切法依因緣而起、虛假而有。「般若」是了解「緣起性空」,「真空」才能「妙有」的空不滯空、有不住有。「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每個眾生皆具備的真心,要自己體察,在生活實踐,才能明澈放光。

我曾將般若分為以下層次:

一、人天乘:正見

就道理發表意見,不會離題,不會錯誤,等於照相,照出本來面目。凡夫所能了解的因緣,就是正見。一般人經由各種學識、經驗,容易了解世間許多痴妄的因緣,例如:病痛、煩惱、破財等等,能夠知因而離苦,得到解脫,這是入世法的因緣。

二、聲聞、緣覺乘:因緣

所謂「果從因生、事待理成、有依空立」,比人高一點的聲聞、緣覺、阿羅漢了解出世法,能夠勘破五蘊皆空,離所知障,把心靈提升到更高一層的境界,知道萬事萬物無對待,知道六道眾生相互而生,他就懂得「因緣」的真實境界了。

三、菩薩乘:空

是菩薩的階段,這時候不但證悟了世間法,也證悟出世間法,而且能進一步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緣,「一色一香無非道,或語或默終是禪」,以空為因為緣,自然能知成萬事了。

四、佛:般若

是佛陀的層次,是證悟了自性般若之後,本體與現象不二的境界。在這個境界裡,沒有世間法與出世間法的界限,也泯除了一切人我世相的痕跡,因緣自來自去,不來不去,不住色相,一切自然和合圓滿。

我們可以用樂器演奏來了解這四種層次:

不論如笛、簫、提琴、鋼琴之類,初學時,都要從認譜和按鍵按弦開始,一音一調的練習、摸索,依照樂譜上的記號一個音一個音練,必須看譜(外境)才能彈的情形,是第一層次的「正見」。

等到完全練得純熟流利,樂譜已經銘刻在心版上,不需要看譜而心中有譜,雖然不看譜,可是心裡還有個譜本在(內外合一),是第二層次的「因緣」。

繼續用心練下去,不看譜,心中亦無譜,一闕樂章可以渾然忘我的一氣呵成,完全流轉無痕(內外相忘),心內心外都沒有譜,卻總還有個「譜」的因,要照存在的譜彈,不能隨手自成樂章,這是第三層次的「空」。

等到對音律、樂理圓融無礙,就可以與大化共流行,隨心之所遊、神之所馳而揮灑成曲,一遊心即是般若,無忘無不忘(無內無外),是最高層次的「般若」。

其實,正見、因緣、空、般若等四者,都是「無為法」,所謂「三鳥飛空,跡有遠近,空無遠近;三獸渡河,跡有深淺,水無深淺」,也就是說,麻雀、鴿子、老鷹,能飛的遠近有別;兔子、馬、大象,因為身子大小不同,渡河時潛在水下的體積有異,但是,空沒有遠近。這個比喻在說:證悟雖有深淺,但般若真性沒有深淺,也不應住深淺,不要落入斷滅見。

《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初聞佛法的人,可以從有為,先從「有」的上面去理解為何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即所謂「欲會無為理,先從事相看」。

人常常就是被心外的假相所迷惑,明明是假的,我們當作真的,明明暫時的,卻貪戀不捨,所以我們的心住在「有」裡,在心外執著,在功名地位上執著,最後感到無盡的寂寞、高處不勝寒;在名利上執著,錢過多了,有時人為財死。所以,世間上的無論什麼東西,我們可以擁有,但是不要過度貪求,過多反為拖累煩憂,所以我們應該用般若的智慧來看世間一切。

生活處處有般若

如何過「放光」的般若生活?

《金剛經》開卷即言:佛陀以日常的穿衣吃飯,顯示「般若」的妙趣,令眾生都能在生活的行、住、坐、臥當中,體會、實踐「般若」。吃飯時,口中放光;持缽時,手上放光;入舍衛大城,即足下放光;打坐時,通身放光,這些都是表現智慧、表現般若。

如是我聞:

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阿難尊者說他從佛陀那裡聽聞:

那時候,佛陀住在舍衛國的祇樹給孤獨園中,有一千二百五十位大比丘眾隨侍左右。

到了吃飯的時候,佛陀穿上袈裟,拿著飯缽,帶領弟子們走進舍衛城,挨家挨戶地托缽乞食。之後,回到給孤獨園中。吃過飯後,佛陀將衣、缽收拾好,洗淨了腳,鋪好座位,盤腿坐著。

我們來看佛陀在《金剛經》開卷示現的六度(六波羅蜜),如何令日常生活的行止從容自在:

一、持戒波羅蜜:著衣持缽(手上放光)。示現律儀的肅靜、安詳。

二、布施波羅蜜:城中乞食(足下放光)。佛陀乞食,令眾生聞佛法,以佛法布施,和眾生結緣。

三、忍辱波羅蜜:次第乞食(雙眼放光)。乞食依次第,不論滿缽、空缽,食物好壞,都平等以視。

四、精進波羅蜜:飯食訖(口中放光),收衣缽。佛陀從入城乞食到收衣缽,一切不假手他人。

五、禪定波羅蜜:洗足已,敷座而坐(通身放光)。

六、般若波羅蜜:佛陀一日的生活,從穿衣吃飯到洗足敷座完成五種波羅蜜。這些呈現於外的日常形相,無非是般若的「相」,般若的「體」就是以「般若」為心,妙用於生活的行住坐臥,成就「波羅蜜」。

佛陀於《金剛經》開卷示現這段般若放光的六度生活,不以戲法作怪展現神通,而要我們在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以自己內心本具的「般若」,過放光的般若生活。

般若是光,光是沒有染汙,是清淨自在的。放光不是諸佛菩薩才有的,只要在生活裡,我們說柔軟的、善良的、讚美的語言,這不是口中在放光嗎?

觀看人世,以慈眼平視眾生,以慧目觀照社會,這不就是眼睛在放光嗎?

能親手為別人服務勞動,不也是手掌放光?

聽聞佛法、聽聞歌頌佛德的梵唄,這不是耳朵在放光嗎?

滿臉的笑容、滿面的慈祥,這不就是面容在放光嗎?

心中的慈悲、菩提、道念,這不就是心中在放光嗎?

身體的端正,行立坐臥的威儀安詳,對於他人的輕賤垢穢能含容不二,這難道不是通身放光嗎?

人,如果到了無光可放,就如同「黑漆皮燈籠」。我們不要只管外面的陽光、電光、燈光、火光,更不要去在意邪魔外道的暗光與假光,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的「光」在哪裡?我們的眼、耳、鼻、舌、身都能放光嗎?我們的「心」能夠「放光」嗎?我們能點亮真如自性、般若真理的心光嗎?

《地藏經》云:「下心含笑,親手遍布施。」諸佛菩薩要成就度化的因緣,是謙卑如地,含笑親手布施。如是修持,則生活中有般若,人人得安然,灑脫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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