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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04 山林寺院和都市寺院
寺院是佛教的主體,因為寺院不但是供養佛法僧三寶的場所,更是薰修戒定慧三學的地方。僧伽是佛教的主導,因為僧伽不但是真理的弘揚者,更是社會的化導師。所謂「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寺院的各種設施固然離不開僧伽的規劃,祖師大德們的風範更是活生生的法義,不僅以其言行對當代社會有淨化之功,在戰亂、毀佛的時代,仰仗著他們的慈心悲願,不惜以一己的身命來護法衛教,在安撫眾生心靈的同時,也換取了佛教亙古長存的法身慧命。
佛世時,僧人有「人間比丘」與「蘭若比丘」兩種類型,道場也有「都市寺院」與「山林寺院」兩種型態。近十年來高樓大廈中道場精舍林立,愈來愈多的僧人走向五光十色的塵世,紛紛和社會資源結合,舉辦活動,宣說法義,甚至在公共場所陳述己見,這樣的情況是否合乎佛制?對社會帶來什麼衝擊?對佛教的發展起到什麼樣的作用?未來將何去何從?……在在都是當今學界與教界討論的重要話題之一。
本文擬從歷史的沿革、社會的變遷、教育的原理、性格的差異等方面來釐清這些問題,進而探討未來佛教的發展方向。
一、寺院隨著時代變遷
「阿蘭若」,是梵語araṇya的音譯,意譯為無諍、空閑處,指遠離村落之安靜場所,通常簡稱為「蘭若」。佛陀和他的弟子們最初沿襲沙門傳統,居住在山林、水邊、塚間、樹下的「蘭若」處,但他們並非像一般苦行外道一樣,以折磨自己為修持;亦非如順世外道一樣,以放縱形骸來度日。
無論棲止在寧靜的「蘭若」,或托缽於聚落的鬧市,佛陀都教導弟子們以觀心為本,將修持落實在生活當中,並且藉托缽走入人群,以言教身行來化世度眾。不久,佛陀的道譽便遠播整個印度。
頻婆娑羅王首先在王舍城興建竹林精舍。兩、三年後,拘薩羅國的給孤獨長者也發願出資,在舍衛城起造祇園精舍。有了這兩座位於城郊的精舍,佛陀在恆河南北各有一處弘法據點,便經常率領弟子南北往返,四處遊化,各地的信眾在聞法之後,歡喜踴躍,爭相捨宅獻地,作為佛教僧團修持之用。此時耶輸伽童子隨佛出家,佛陀應其父迎請供養及施衣,從此開始接受信眾布施田畝、果園、臥具、醫藥,佛教僧團遂逐漸脫離傳統的蘭若苦行色彩,而走向人間化。
當時佛教著名的道場有:拘睒彌城的瞿史羅精舍、毗舍離城的大林重閣講堂、中印度舍衛城的鹿子母講堂、舍衛城的靈鷲山等,其他散見諸經及佛典者,還有普會講堂、雞林精舍、美園精舍、不穿耳精舍、加羅釋精舍、迦羅差摩釋精舍、仙人聚落精舍、叢林精舍、獼猴池岸精舍、菴羅樹精舍等。
由於「都市寺院」的信眾素質整齊、交通發達,對於日後教法的發展及僧團的集訓都起了很大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祇園精舍與鹿子母講堂分別由舍利弗與目犍連監工,他們兩位不但修持精進,勤於說法,而且通曉世典,擅於行政,可以說是當時「人間比丘」的代表。
根據《大智度論》卷三記載,王舍城是一塊福地,像佛世時在中印度的道場,光是在王舍城就有五處,餘如舍婆提(舍衛城)有二處,波羅奈斯城有一處,毗耶離城有二處,鳩睒彌城(拘睒彌城)有一處。不但佛陀多住於王舍城,大迦葉也喜歡在此地托缽乞食,蓋由於國主頻婆娑羅王十分護持佛法、居民廣學博識且賢達可度者多、雨量適中、國土豐饒、乞食容易等諸多原因,誠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也。
靈鷲山位於王舍城郊,當然上述王舍城的優點它都同樣具備了,此外,也由於「近城而山難上,以是故雜人不來;近城故,乞食不疲」(《大智度論》卷三,《大正藏》第二十五冊,第七十八頁中),因此佛陀經常安居於此,廣說妙法,乃至佛入滅後的初次結集也在此地召開。《大唐西域記》卷九則記載,頻婆娑羅王為了便於聞佛說法,還特地大興工程,自山腰至山頂,「跨谷凌巖,編石為階,廣十餘步,長約五、六里」(《大唐西域記》卷九,《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九二一頁上)。可見自古至今,經濟、人文、風土等都是考量道場地點的重要因素,連佛世時的「山林寺院」也不例外。
佛陀雖然沿襲沙門傳統,卻不拘泥於此,當佛陀的弟子愈來愈多,而一間間的寺院又逐漸設立之後,僧眾的生活方式漸由零星獨居演進為團體共住。在受戒、布薩、安居結束時,信眾前來聽經聞法,定期的法會於焉形成。一些阿蘭若甚至建在聚落裡,供遊方僧人結夏安居之用,平時則由信眾管理,如《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卷八〈阿蘭若六夜學處〉云:
彼有長者大富饒財,多諸僕使……於此住處請六十苾芻,夏安居已,隨意而去。時彼施主見寺空虛,令人守護,勿使賊徒盜床褥等,是時復有六十苾芻人間遊行,屆斯聚落求覓停處。
《大正藏》第二十三冊,第七五五頁上
由信眾擔任當家,多麼開明的作風!今人承襲,遂開展出「四眾共有」的道場,再度將佛陀的平等精神展現無遺!
由於佛世時的道場十分注重教化功能,帶動當地文化、經濟的發展,佛教社區的形成乃成為時勢所趨,如《十誦律》卷三十四云:
去竹園不遠,立作淨人聚落。
《大正藏》第二十三冊,第二五一頁上
在寺院與社區兩相裨益的良性互動下,聚落日益擴大,城市興起,獻地建寺或捨宅為寺者漸增,僧眾的修道場所也漸由「阿蘭若」演進到「近聚落」,乃至「聚落中」,而寺院也由城郊建到城內。所謂的「阿蘭若」在定義上也漸起轉變,由樹下空地的寂靜處演變為「去村五百弓,有一拘盧舍」(《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二十四,《大正藏》第二十三冊,第七五六頁下。拘盧舍即大牛吼聲或鼓聲可至之處,又一弓等於四「肘」,一肘等於一尺八寸,故一拘盧舍即三千六百尺),遂有了「蘭若比丘」(或稱「無事比丘」)和「人間比丘」(或稱「聚落比丘」)之分別。由於「蘭若比丘」多在僻靜處獨修,而「人間比丘」與社會大眾有所聯繫,修行生活方式自然有些不同,一些規章制度也就應運而生了,例如,在佛律中不乏明定阿蘭若比丘必須注意儲水、備火、知時、知處、注意安全等問題的條文,舉凡進入聚落的時、處,及兩種比丘的相處辦法在律藏中也時有所見。此外,佛陀還特別囑咐:對於阿蘭若比丘的「受戒、懺罪、問法、布薩、自恣、自病、看疾、問經疑處」,「人間比丘」負有教導和照顧的責任。(《解脫道論》卷二,《大正藏》第三十二冊,第四○六頁中)從經濟上看,這固然是因為「人間比丘」的住所接近鄉鎮城邑,生活上比較豐裕;從教化方面來看,也是由於「人間比丘」在鬧市行道,在度眾的經驗及修持的體驗上更有獨到之處。
事實上,無論是「蘭若比丘」或「人間比丘」,最終的行持仍應歸攝於「人間佛教」的內涵,例如在《十誦律》卷五十七中,佛陀曾分別告誡「蘭若比丘」及「人間比丘」均應做到:
應常一心先問訊人,喜心和視共語,捨離顰蹙,讚言善來,應畜火及火爐,少多辦食及食器,常畜水及水器,洗足水器常令有水,淨澡罐、廁澡罐中亦應令有水,應善知道徑,善知日數,善知夜,善知夜分,善知星宿,讀誦星宿經,善知修妬路、毗尼、阿毗曇,若善知初禪、二、三、四禪,應善知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果,若不能得修學,當問知,當讀誦,不應畜日愛珠、月愛珠……所畜物皆隨順道,如《俱尼舍經》廣說……
《大正藏》第二十三冊,第四一九頁下─四二○頁上
在經文同段中,佛陀還殷殷垂示「蘭若比丘」應──
若諸居士至阿蘭若處,應為說甚深法,應示正道邪道,應說知見,若諸居士去者善,若不去,少多與食,應作是言,我唯有是食。
《大正藏》第二十三冊,第四二○頁上
在人間社會,無法離群索居,因此一切的修持都應以「人」為本,要重視別人的存在,重視別人的需要,重視別人的苦樂,重視別人的安危。太虛大師曾說:「人成即佛成,是名真現實。」人道圓滿,佛道庶幾也能夠成就了。佛陀制定這條戒律的精神,即我一貫所主張的:「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
佛陀修行在人間,成道在人間,說法在人間,入滅也在人間,可說是「人間比丘」的典範。他不辭辛苦,直至八十高齡仍在恆河兩岸行化不輟,臨入滅時,還擔心眾生將來無所依怙。念及「人」是有情眾生,他告訴阿難:在他荼毗之後,應當──
收舍利,於四衢道起立塔廟,表剎懸繒,使諸行人皆見佛塔,思慕如來法王道化……
《佛光藏‧阿含藏‧長阿含經一》第一一九頁
實際上,大聖佛陀並不需要別人禮拜供養,但人間的眾生需要藉此來啟發善念,淨化心靈,從而希聖希賢,慕滅向道。
透過禮拜佛塔,與佛陀的法身接觸,得以將思慕之情昇華到精神層面,進而憶念佛德,行於日常。是以,舍利塔原本由在家居士建造、護持,後來出家僧眾也從善如流,紛紛在寺內起塔供養,一時之間成為風氣。再加上此時的印度,佛陀的傳記及本生譚也透過詩歌文學的傳頌而大為盛行,六度四攝、自利利他的思想於焉滋長,深植人心,為佛陀時代「人間佛教」的再現埋下伏筆。
尤其佛入滅之後,部派興起,各自建構繁複的理論,久而久之,遂與佛陀的人間本懷漸行漸遠,崇尚實踐的大乘佛教乃應運而興,龍樹、提婆等「人間比丘」相繼挺身而出,他們本著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的悲心,不僅著書立說,從理論上破除異論,顯揚佛陀的人間正法,更躬身力行,利生不輟。像龍樹因當時「南天竺王甚邪見,承事外道,毀謗正法」,故設法「赤旛在王前行,經歷七年」,終於引起國王的注意而藉機度化,最後「王乃稽首伏其法化,殿上有萬婆羅門,皆棄束髮,受成就戒」(《龍樹菩薩傳》,《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一八六頁上─中)。
提婆則追隨老師龍樹的腳步,為度化國王而「應募為其將,荷戟前驅」,因軍紀嚴明,獲得國王的器重,之後由上而下度化國人也就不難了,據史傳記載,三個月之內竟有百餘萬人皈信佛教,但他也因此遭到邪道弟子的嫉恨而引來殺機。當他遇害的時候,為恐門下復仇而告訴殺手:「吾有三衣缽釪,在吾坐處,汝可取之!急上山去,慎勿下,就平道!」臨終之際,還諄諄教誨號哭的弟子們:「言諸法之實,誰冤?誰酷?誰割?誰截?諸法之實,實無受者,亦無害者。誰親?誰怨?誰賊?誰害?汝為痴毒所欺,妄生著見而大號咷,種不善業。彼人所害,害諸業報,非害我也。汝等思之……」(《提婆菩薩傳》,《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一八七頁上─一八八頁上)慈心感人,於此可見他是一位有修有證的「人間比丘」!
西元五世紀以降,以那爛陀寺為首的僧院以高等學府的姿態出現,根據《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三記載的那爛陀寺:
僧徒主客常有萬人,並學大乘兼十八部,爰至俗典《吠陀》等書、因明、聲明、醫方、術數,亦俱研習。凡解經論二十部者,一千餘人;三十部者,五百餘人;五十部者,並法師十人。唯戒賢法師一切窮覽,德秀年耆,為眾宗匠。寺內講座日百餘所,學徒修習無棄寸陰,德眾所居,自然嚴肅,建立已來七百餘載,未有一人犯譏過者。
《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二三七頁中─下
義淨晚玄奘約四十年後西行取經,從他的《南海寄歸內法傳》,亦可想見那爛陀寺當年的盛況:
那爛陀寺人眾殷繁,僧徒數出三千,造次難為詳集。寺有八院,房有三百,但可隨時當處自為禮誦。然此寺法差一能唱導師,每至晡西,巡行禮讚,淨人童子持雜香花,引前而去,院院悉過,殿殿皆禮,每禮拜時,高聲讚歎,三頌五頌,響皆遍徹,迄乎日暮,方始言周。
《大正藏》第五十四冊,第二二七頁上─中
每日舉行寺講百場,萬人聚集研習經論,通解者達千餘人之多;而光是每天的禮誦,便有數千人行動,儀式之進行,熱鬧中不失莊嚴,活潑中不失威儀。凡此顯見佛法與文教結合無間,僧眾與信眾水乳交融,遙想當年的那爛陀寺沒有現代進步的交通及種種設施,卻能夠將人間道場的活力發揮到極致,實非易事,也難怪培養出來的僧人個個都是解行並重的「人間比丘」,而非僅滯於學解之徒了!
遺憾的是,自玄奘大師返國、戒賢論師圓寂之後,乏人傳承,導致後期的大乘佛教走入經院的胡同。佛教一旦缺乏了人間的實踐,既如同截斷源頭的江河,喪失了向前邁進的動能;又好比斬除根部的草木,禁不起風吹雨打的衝擊。再加上溶入印度教色彩的金剛乘佛教興起之後,天乘思想濃厚,繁華縟麗的祝禱儀式固然也能啟發道念,但一味藉助他力來求得自己的幸福,反而忘失了自己身而為人的力量。最後佛教終究敵不過回教的入侵,在印度的國土中逐漸消失。
幸而早在西元前三世紀頃阿育王在位時,曾大量派遣僧尼、使節到海外弘傳佛法,建寺度眾,佛教的慧命乃得以在其他國家地區延續下來。尤其在漢地,不但保存了最多的佛教典籍,而且至今仍是人間佛教最活躍的地區,之所以如此,「人間比丘」輩出,承先啟後,且代有闡發,是其主要的原因。
根據正史記載,佛教是在東漢末年時傳入中土,自此一直到魏晉南北朝結束是中國最動盪不安的時期,但說也奇怪,這五百年間卻是佛教發展最快的關鍵時期,究其原因,不外是因為佛教能在此一開始傳來中土之際,就能融入當地的傳統,所以很快便被人們所接受。
最明顯的例子如寺院的建築在一開始的時候,便承襲傳統宮廷、官署、民宅的形式,將佛教的主體建築設在中軸線上,且簷瓦翻飛,院落分明,後來歷經不同朝代,雖在格局上稍有變更,但總體而言,仍維持著中國傳統樣式,予人熟悉親切而莊嚴古雅的美感。有人曾說,相較於其他宗教,這就是佛教得以在中土迅速傳播的原因之一,想來也有幾分道理。
在弘法的方式上,由於佛教在中土弘傳的初期,南方盛行清談,當地的僧人為弘傳佛法,遂迎其所好,創立「法社」,與之對話,因此吸收了不少名流士子作為佛法的後盾;至於高僧大德如在高邑立寺授徒的竺法雅、於中山開座講法的康法朗等,常以老莊思想來解釋佛理,形成所謂的「格義佛教」,雖然後人非其「迂而乖本」(僧叡〈毗摩羅詰提經義疏序〉,《大正藏》第五十五冊,第五十九頁),難達佛法真髓,但畢竟不失為引導時人進入佛法堂奧的門檻。而北人則崇尚神異方術及建塔造寺,當地僧侶也從其所好,成立「義邑」,率領在家邑子學佛薰修,同時以種種方便攝受帝王同來護持,尤其在沙門統曇曜建議下所設立的僧祇戶、佛圖戶,不但解決了北魏的社會問題,繁榮了當時的民間經濟,而且擴大了民眾的信仰層面。「法社」和「義邑」,類似現在的「布教所」,可以看成是迷你型的「都市寺院」。試想若非這些擔任先鋒的「人間比丘」深入城鎮鄉邑,融入百姓的生活,佛法在中土生根可能都很困難,遑論開展了。
唐宋以降,為適應一般民眾的需要,寺院的講經說法除了正式的大座開示之外,更發展出俗講、變文、變相等,是為戲曲、小說之濫觴,不但對於佛法的大眾化、普及化、藝文化助益甚多,而且使得寺院成為當地文教活動的中心,對於佛教地位之提升、社會人心之淨化也有很大的貢獻。凡此也應歸功於「人間比丘」所作的種種努力。
至於一些棲止巖穴的「蘭若比丘」,他們以其嚴淨的修持行無言之教化,在重禪輕講的北朝,很能符合朝野的需要,甚至由於「蘭若比丘」性喜禪寂,林谷是托,是以北魏孝文帝、北齊文宣帝等帝王分別為佛陀禪師在嵩山建造少林寺,為僧稠禪師在龍山建造雲門寺,諸如此類的「山林寺院」在當時也發揮了不小的度眾功能。
民情風俗的不同是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之初所面臨的最大問題。當深目高鼻、袒肩托缽的胡僧來到中土,眾人異樣的眼光可想而知,但他們為了將菩提種子遍撒中土,仍不憚辛勞,前仆後繼,跋涉千里而來。即使後來漢地人士紛紛加入弘法行列,但僧人剃除鬚髮、捨家求道的形貌不啻引人側目,且與中國傳統觀念相悖,在在形成議論的焦點。可貴的是,這許多有為的僧侶為了弘法利生,不但無懼困難,迎向社會,甚至不惜身命,在權貴之間周旋應對。
像康僧淵初至江南時,以清約自處,人多不識,故經常餐風露宿,在市場邊行乞維生,直至拜訪殷浩,與滿座名流縉紳對談如流,才令人刮目相看,從此聲名大噪,後來在豫章山建寺,從學者眾;竺法汰奉師命南下建康(南京)弘法,最初也是衣食無著,幸賴東晉丞相王導的第三子王洽的接濟,強顏歡笑於名流士子之間,始得順利進行教化工作。餘如支遁、法友、于法開、竺法崇、智顗、道宣等高僧大德雖然在遠離市區的「山林寺院」裡潛修課徒,仍不時應邀赴京師講學。古時候的交通並不發達,更何況是在山野林間,一路顛簸難行,可謂辛苦備至。像智顗即在應詔進京的路上病故。他們為法忘軀的精神實在令人敬佩,若非具有高度淑世熱忱的「人間比丘」,何能致此!
對於「人間比丘」而言,形體上的飢羸凍餓、疲累奔波,精神上的稱譏毀譽、利衰榮辱或許還不算什麼,最可怖的應該是經常遊走在生死邊緣,朝不保夕。像帛法遠、帛法祚兄弟因不願還俗從政,而相繼被秦州刺史張輔、梁州刺史張光所害。沮渠蒙遜因不願曇無讖為北魏太武帝所重用,而派人將之暗殺。玄高雖貴為太子的老師,卻因名盛遭忌,被崇道毀佛的北魏太武帝所拘捕縊亡。後秦王姚興則一再脅迫道恆、道標罷道未果,又命身兼僧主的僧䂮予以規勸,不意僧䂮無懼生死,抗旨修書,義正辭嚴地說道:「袈裟之中亦有弘益,何足復奪道與俗,違其適性?」(《弘明集》卷十一,《大正藏》第五十二冊,第七十四頁下)姚興遂不再提起此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佛圖澄更是了不起,他因不忍生靈塗炭,策杖軍中,先以咒術神通斂服殺人如麻的石勒、石虎兄弟,再繼之以善誘勸化:
帝王之事佛當在心,體恭心順,顯暢三寶,不為暴虐,不害無辜,至於凶愚無賴非化所遷,有罪不得不殺,有惡不得不刑,但當殺可殺,刑可刑耳。若暴虐恣意殺害非罪,雖復傾財事法,無解殃禍。
《高僧傳》卷九,《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八五頁中
佛圖澄不僅在宮中說法,也經常開壇講經,受業弟子幾達一萬,常隨左右者數百。他常告誡在家信眾:
事佛在於清靖(淨)無欲,慈矜為心。檀越雖儀奉大法,而貪吝未已,遊獵無度,積聚不窮,方受現世之罪,何福報之可悕耶?
《高僧傳》卷九,《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八五頁中
可見他雖以咒術神通為初方便,實則係以正法化世的「人間比丘」。
在古印度,佛教的僧團與王室之間保持密切關係,佛陀尚且不時出入王宮,為公卿貴冑說法,何況古代的中國向來以王權至上。為弘傳大法,中土的「人間比丘」不但得隨緣教化王室公卿,以收上行下傚之功,更必須在王法與僧情之間衡量輕重,取得協調。例如在「沙門應否禮敬王者」的論議中,東晉時深居廬山的慧遠,以一紙〈沙門不敬王者論〉,回覆桓玄「沙門應向王者禮敬」的主張,及時遏止了當政者的宣令;劉宋時期的僧遠以一句「我剃頭沙門本出家求道,何關於帝王」(《高僧傳》卷八,《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七八頁上),回應脅迫他禮敬天子的官員,隨後隱入定林山,終不復出。他們的魄力,不知贏得多少人的擊節讚賞!而在北魏初年應詔為「沙門統」的法果,身處北朝殺戮成性的胡族轄地,在盱衡時局之後宣稱:「太祖明叡好道,即是當今如來,沙門宜應敬禮。」(《魏書‧釋老志》)乃至文成帝時,曇曜在雲崗以五帝之形貌作如來雕像,無異以具體的行動來表徵王權與佛法的一致。南宋的若訥則以「不拜則各自稱尊,拜則遞相恭敬」(《佛祖統紀》卷四十七,《大正藏》第四十九冊,第四二七頁下)來回答高宗的啟問,致使九五之尊聞言欣然躬伏,並授以官職,賜錢百萬。論者有謂如慧遠、僧遠等山林比丘具有高亮之僧節,實則法果與曇曜的作法和道安「今遭凶年,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出三藏記集》卷十五,《大正藏》第五十五冊,第一○八頁上)的主張若相符合。試想在那樣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裡,在那樣一個強硬凶猛的政權下,若不藉助像帝王如此有力的外護長城,佛教即無由發展,黎民的苦楚可能更要加劇了。至於若訥以珠璣數語化解彼此的對立,贏得皇帝的悅服,讓法雨得以普施更廣,不亦美事一樁!所以無論是在「山林寺院」裡領眾薰修的慧遠、僧遠,或在「都市寺院」中弘法利生的道安、法果、曇曜、若訥,儘管在做法上不同,只要運用得宜,均應屬於憂國憂時、為教為民的「人間比丘」!
在東晉南北朝的亂世裡,與道安同屬佛圖澄門下的僧朗,則避居泰山金輿谷,以戒德指導百餘弟子,為時人所崇仰。稍晚劉宋的僧周,原本在嵩山頭陀坐禪,因北魏太武帝滅佛而率徒眾數十人逃至寒山,亦以學德兼具著稱。僧朗與僧周等可說是當時「蘭若比丘」的代表,他們在「山林寺院」裡布衣粗食,領眾禪修,為世人樹立另一種實修的典範,在五光十色的紅塵世間,毋寧是一股難得的清流,好比佛世時的迦葉頭陀,也很值得大家稱道。
佛教從印度傳來之初,不僅有王法與佛法之間的衝突,從托缽乞食到袒服踞食,從剃除鬚髮到割愛辭親,都與傳統儒家所主張的忠君愛國、孝親悌幼等思想相悖,久而久之,難免議論紛紛,甚至成為有心人士謗佛毀僧的力證。幸賴「人間比丘」挺身而出,有的另定規矩辦法,有的致力於協調融和。
我們從檀溪寺道安的苦心鑽研,訂定《僧尼軌範》,到終南山道宣的圓攝戒學,融小歸大;從百丈山懷海的避開戒律,制定清規,到雲棲山袾宏的改良功過格,實施生活規約等,處處可見先人繼往開來的苦心;另如宗密在《原人論》裡,闡述《周易》與真如緣起的關係;契嵩在《原教》、《孝論》、《輔教篇》裡,主張佛家的五戒十善與儒家的五常相通,並認為三王五帝所行之兵乃正刑義征;袾宏著《緇門崇行錄》,將忠君孝悌、齊家治國的思想與佛教僧人的事行融和起來;宗杲與文人士子通信交談,以自己的禪悟境界及《華嚴經》的性起思想來會通佛儒……凡此都說明了偉大的「人間比丘」在尊重傳統的同時,也關注現實,遠瞻未來;在立足佛教的同時,也環顧四方,不執一端。
此外,自古以來的「人間比丘」,或積極拓展文教事業,或努力從事慈善工作,將觸角延伸到社會各個角落,我們從大座開示到俗講變文,從寺院寄讀到社會義學,從中小學校到高等學府,從翻譯經典到出版印刷,從學術論著到藝文創作,從植樹造林到修橋舖路,從施茶施粥到施診施棺,從融資貸款到急難救助,從賑飢濟貧到養老育幼,從油坊碾坊到染坊布坊,從農莊生產到工廠製造,從朝聖參訪到觀光旅遊,從電視電影到網際網路,從臨終關懷到心理諮商……林林總總,不勝枚舉,處處可見「人間比丘」擁抱人群、服務社會的熱忱。
所謂「獨木難支,眾擎易舉」,這些事業由三、五比丘耕耘者,當然也有,但由於成效不大,無法普及,故為數不多,尤其有些事業如譯經、出版等,動輒需要千百人;如辦學、興慈等尚須場所設備及資金運轉,凡此非集合眾人之力量,不以為功,故多為有組織、有制度的「山林寺院」或「都市寺院」所承辦,因績效卓著而為歷代朝野人士所肯定者比比皆是,乃至不乏以「官辦民營」的方式委託寺院管理者,例如:後趙石虎賜銀給昭德寺的單道開作為惠施之用;劉宋太武帝詔令有司每月撥款三萬給道猛賑施貧乏;會昌法難之後,宰相李德裕因悲田坊無人管理,影響社會甚大,奏請中央及地方政府給予寺田,以充粥飯;宋廷將漏澤園委託給僧人主管,每月支平常錢五貫、米一石……佛教之所以能夠溶入每個中國人的血液,成為中華文化的主幹之一,「人間比丘」以開闊的心胸,結合寺院僧團的力量乃至社會團體的資源,舉辦各種事業造福人群,扮演了很重要的主導角色。
時至今日,佛教與社會的關係愈形緊密,佛化的人間事業也益加興盛,「人間比丘」勢必依然是佛教的主流,如何隨著時代的發展,跳脫過往的窠臼,讓佛化的人間事業更能普利大眾,固然是當務之急;尤其最重要的是,如何發揚歷代高僧大德繼往開來的精神,將佛陀的法義賦予現代的詮釋,並加強與其他各個領域之間的交流研究,更是根本之道。
「蘭若比丘」雖已逐漸走入歷史,但也有其存在的必要。只是時至今日,常見三五人等,或住都市,或居山林,以清修為名,自建精舍。我們不禁想問:他們師承於誰?他們的常住在哪裡?我們進而擔憂他們的修持,誰來指導?他們的生活,誰去聞問?佛世時的僧團對於蘭若比丘還訂有「蘭若法」以資約束,中國歷史上如僧朗、僧周的僧團,也憑著巍巍戒德來領導。現代的「蘭若比丘」是否也應沿襲傳統,納入正式的僧團制度裡接受領導與管理?誠然是一個值得大家深思的問題。
就歷史發展的脈絡而言,「都市寺院」和「山林寺院」既是由蘭若發展出來,必定不能再走倒退的回頭路,但應考量如何各取所長,結合當地的資源來弘法度眾,當然,最好兩者之間能夠攜手合作,為眾謀福。
總之,世間是一半一半的,有「山林寺院」的這一半,就必定有「都市寺院」那一半;有「人間比丘」這一半,也必定有「蘭若比丘」那一半。不同的一半加起來才是佛教的全面,如何讓這不同類型的寺院、僧人和合努力,發揮更大的整體效用,在這個世事瞬息萬變、講求集體創作的時代裡,顯得尤為重要。
二、隨順因緣,安僧度眾
比丘駐錫處非僅憑本身主觀的意願,而往往隨順當時的因緣,有許多客觀的考量因素,就此點而言,也是不宜以寺院之地點而據以判斷比丘屬性的主因之一。
像中國的佛教之所以起源於都市寺院,與當時傳來的因緣有密切的關係,根據《佛祖統紀》卷三十五記載:
(永平)七年,帝夢金人丈六,項佩日光,飛行殿庭,旦問群臣莫能對。太史傅毅進曰:「臣聞周昭之時,西方有聖人者出,其名曰佛。」帝乃遣中郎將蔡愔、秦景、博士王遵十八人使西域訪求佛道。十年,蔡愔等於中天竺大月氏遇迦葉摩騰、竺法蘭,得佛倚像、梵本經六十萬言,載以白馬,達洛陽。騰蘭以沙門服謁見,館於鴻臚寺。十一年,敕洛陽城西雍門外立白馬寺,摩騰始譯《四十二章經》,藏梵本於蘭臺石室。
《大正藏》第四十九冊,第三二九頁中
《魏書‧釋老志》也有類似的記載。「洛陽城西雍門外」所立的「白馬寺」,是迦攝摩騰、竺法蘭東來傳法之後改為佛教道場,成為中國第一座佛寺,也可以說是中土「都市寺院」的濫殤。東漢桓帝甚至在宮中建寺,將佛陀與黃老並祠(《後漢書‧襄楷傳》),首開宮庭道場之先河。佛教就這樣從帝王所在的京城流傳到南北各地的鄉鎮,寺院與僧人的分布自然也是如此。這一點我們可以見諸於《後漢書》卷七十二中,東漢明帝給其異母弟楚王英的詔書,「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齋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咎,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當時楚王英在彭城);張衡的《西京賦》中對長安城的形容,「眳藐流眄,一顧傾城,展季桑門,誰能不營」(《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卷十三)等文獻記載。而《三國志‧吳書‧劉繇太史慈士爕傳》中也記載官於下邳的笮融,「大起浮屠祠,以銅為人,黃金塗身,衣以錦綵,垂銅盤九重,下為重樓閣道,可容三千餘人,悉課誦佛經,令界內及旁郡人有好佛者聽受道,復其他役以招致之,由此遠迎前後至者五千餘戶。每浴佛,多設酒飯,布席於路,經數千里,民人來觀及就食且萬人。」凡此皆可想見東漢末年佛寺活動的盛況,及僧人因持戒清淨而為時人敬仰之情景。
曹魏時期,曹操鑑於黃巾之亂,認為迷信造成亂相,擾亂社稷安寧,特頒詔令予以禁止。佛教雖非迷信,但一般人不解,難免同遭限制,據《魏書‧釋老志》記載,魏明帝本想毀去王宮西邊的佛塔,但因親見佛舍利的神瑞,故將該塔移往別處。儘管宗教政策如此,由於開疆拓土政策使然,曹魏與西域諸國交流頻繁,甚至伸展到西域以西的大月氏,以是僧人東來者多,洛陽的譯經僧尤其活躍,最著名者有來自印度的曇柯迦邏、康僧鎧,來自安息的曇無諦,來自西域的白延、安法賢等先後迎至白馬寺專致譯事,律典由是傳來中土,對於往後正信佛教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西晉初年,洛陽一帶造立寺塔者不少,達官顯貴多有捨宅為寺者。根據《洛陽伽藍記》裡的統計,西晉末年雖亂事頻仍,但永嘉年間的洛陽城裡也有四十二座佛寺。至北魏孝文帝時,由於帝王崇佛,建寺風氣鼎盛,洛陽一處的佛寺竟達一三六七座之多,且一間比一間更為華麗,如其所述:「昭提櫛比,寶塔駢羅,爭寫天上之姿,競摸山中之影,金剎與靈台比高,廣殿共阿房等壯,豈直木衣綈繡,土被朱紫而已哉!」(《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九九九頁上)《晉書》卷一四七則記載:姚秦時代,「(姚)興托意于佛道,公卿以下莫不欽附,沙門自遠而至者五千餘人,起浮圖于永貴里,立波若台于中宮,沙門坐禪者恆有千數,州郡化之,事佛者十室而九矣」,可見帝王影響力之大,外地來的僧人就有五千多眾,推測當時位在長安的佛寺應該也是不少的。北朝如此,南朝佛教也很興隆。根據《南史》,有「菩薩皇帝」之稱的梁武帝由於虔誠事佛,光是都城建業(南京)一處,就有佛寺五百餘所,僧尼十萬餘人。於此亦可得知寺院與僧人在京城的多寡,和主政者向佛與否也有著莫大的關係。
只要弘法運用得宜,不論在山林或是都市,都是人間比丘。
比丘尼僧團也在這段時期成立,不但個個戒行精峻,且活躍於京師都城,建立了不少「都市寺院」。西晉的淨檢尼是中國第一位比丘尼,出家後與二十四位比丘尼在建康宮城西門共建竹林寺;後趙的安令首尼從佛圖澄及淨檢尼受戒之後,仿傚淨檢尼,在都城洛陽建了一座建賢寺,後來隨其披剃者達兩百餘人,所造精舍多達五十六座;前秦的智賢尼因志節高超,苻堅聞名,特地為他繡製袈裟,三年始成,而在他座下出家者有百餘人;東晉的道馨尼,是第一位公開講經的比丘尼,因遭嫉被人下毒,臨終前說此乃業力所致,要人不必追究,說罷安詳而亡,德操可見一斑;另如僧基尼、曇備尼、道容尼、明感尼、慧湛尼等在當時道譽隆盛,均為諸朝王室所欽敬,並為他們營建尼寺安居弘法。能上與諸王同座,下與眾生同行,可見當時的比丘尼素質均齊,不讓鬚眉,也應列於「人間比丘」之列,凡此都是佛教傳來之初即能興盛於中土的原因。
總之,「都市寺院」的興起對於中土佛教的發展助益良多,已被大家所公認,而佛教最初傳來時,駐錫京師的僧尼本身戒行高超,誠然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
此外,歷史上有不少高僧大德因德學兼具而被帝王迎入都城,乃至建寺供養。眾鳥依大樹而居,人也是如此,有賢僧駐錫的地方,必能廣招徠者,此即所謂的「人傑地靈」,這也是為何歷來「都市寺院」繁興,僧人也喜歡聚集都市的原因之一。像東晉道安因逃難而率眾一路來到襄陽,十五年後被苻堅迎去長安,臨行前命五百名弟子分散各地弘法,但到了長安五重寺之後,各地僧人聞名而來者竟有數千眾之多,道譽感人若此,無怪乎有「印手菩薩」之美稱。鳩摩羅什被姚興迎請至長安西明閣及逍遙園主持譯業,從學者三千,長安一時之間成為當時佛教的重鎮。與鳩摩羅什並列為「中國四大譯師」之一的玄奘,在西行取經回國後,為唐太宗、高宗所欽重,供養於大內,並先後敕住弘福寺、大慈恩寺、玉華宮寺等處,請其譯經,一時之間,也是俊彥翕從。像這些高僧大德在當時被尊為國師,實則乃今之「國策顧問」,在法務倥傯,領眾薰修之餘,還得不時跟隨帝王巡幸各處,其辛苦可想而知,若非深具菩薩悲願的「人間比丘」,何能行此難事!
儘管「都市寺院」人文薈萃,眾僧聚集,但世間上也有這麼一群「蘭若比丘」,他們視法界為家,以穹蒼為屋頂,以大地為床舖,以鳥獸為道侶,以林木為良友。他們一心嚮往任性逍遙的悟道生活,因此紅塵世俗的一切,在他們看來,有如片雲點太虛,不值得在意。像梁朝的道超,獨處一房,屏絕賓侶,有人怪他屋子裡「蟲鳴聒耳,塵土埋膝,安能對此而無忤耶?」他卻瀟灑地說:「時聞此聲,足代簫管;塵隨風來,我未暇掃。」(《續高僧傳》卷六,《大正藏》第五十冊,第四七二頁中─下)另如唐朝的左溪,「洗缽則群猿爭捧,誦經則眾禽交翔」(《佛祖統記》卷七,《大正藏》第四十九冊,第一八八頁上),這麼美好的天地,也難怪他要幾次拒絕刺史邀約入城的美意了;而法常,不僅辭卻鹽官的招請,甚至唯恐行蹤再度外洩,將茅蓬又往深山遷移,留下一首意境超然的偈子:「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餘有食;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古今禪藻集》卷七)你說他們不通情理,不曉世故嗎?但看晉代的僧群為了保護獨木橋上一隻折斷翅膀的野鴨,不惜在橋的那頭絕飲而終;隋代的智舜為了挽救一隻山雉的性命,割下自己的耳朵給獵人。他們不覺得自己是在犧牲奉獻,因為他們已經和大自然的一切合而為一了。
此外,還有另一類「人間比丘」,他們遠離都市,建立「山林寺院」,甚至一輩子影不出山,拒不赴詔。他們看來好像是不問世事的「蘭若比丘」,實則懷抱遠大的理想,平日過著「六和敬」的群體生活,心心念念都是眾生,由於行持高潔,自然也吸引了一批有志之士,同來學習。著名者如禪宗四祖道信為了接引學僧,在雙峰山開創道場,一住三十載,從學者五百餘眾。唐太宗曾三次詔請入京,道信均以老辭。帝再遣使,謂若不起,將取首級。道信卻引頸就刃,神色儼然。五祖弘忍繼承道信的禪風,二十年不出山門,拒受皇帝的詔請。禪宗之所以能在長江流域奠定發展的基礎,道信和弘忍不慕榮利,默默培才的苦心功不可沒。
或曰僧人出家,雖愛教,但不愛國。在此暫不說他們淨化人心、安定社會的貢獻,但看歷史上,劉宋武帝西伐長安時,僧導不負重託,以身命保護其子之安全,使免於後顧之憂;唐太宗率軍征討王世充時,仰賴嵩山少林寺十三位武僧下山助戰,才得以反敗為勝;(見〈賜少林寺柏谷莊御書碑記〉)安祿山叛變時,兩京板盪,情勢危急,荊州開元寺的神會號召教界以發度牒來籌募款項,解決了軍資的問題;對日抗戰,政府西遷時,棲霞山寂然成立難民收容所,許多將領均在此受到掩護;乃至太虛則組團宣揚國風,揭穿日本的虛偽宣傳,獲得英、美、錫、緬之支持,他們對抗戰大業,可謂助益良多……
凡此均可看出,在國難當頭的時候,佛教界裡挺身而出的,往往也是這許多敢作敢為的「人間比丘」。有一句話說:「覆巢之下無完卵。」「出家」不是「出國」,愛國不分彼此,住在「山林寺院」或「都市寺院」的方外比丘,無論是「人間比丘」或「蘭若比丘」,都應該奉獻身心,為國效力。
總之,不管是有為有守的「人間比丘」,或滌盡俗塵的「蘭若比丘」,他們有獨立的人格,也有沖天的氣概;他們有所為,也有所不為。他們的許多行徑往往出乎常人的肉眼凡心之外,必須要用另一種深邃的心思,方能體悟他們超然的境界。
雖說僧人有志一同,為興隆聖教而攜手努力,乃人生一大樂事,但也會有因故生變而走離他鄉者,尤其「我執易消,法執難除」,即使證得阿羅漢果的比丘仍有法執餘習,是以早在佛滅之初於王舍城七葉窟結集三藏時,被公認為「人間比丘」典範之一的富樓那,因與深具「蘭若比丘」性格的主事者──大迦葉在戒律上意見不同,僵持不下,轉而赴往他處弘法;後來阿育王在位時,因判定大天所提之「五事」為合法,不同意之比丘悉皆遷往迦濕彌羅,自此僧團分裂為大眾部及上座部,之後又繁衍出枝枝葉葉的二十部派,這也是「人間比丘」與「蘭若比丘」處事方式不同有以致之。
佛法流傳中土之初,由於中、印兩地風俗習性不同,在法執上所引致的衝突自然比較明顯些,例如傾向於「蘭若比丘」作風的佛馱跋陀羅遠從印度來華參與譯經,雖與鳩摩羅什也曾幾次促膝暢議佛法,但終因不習長安世俗,又與羅什門下的「人間比丘」思想不合,故而率領弟子慧觀等四十餘人遠走廬山慧遠處,繼續未竟之譯業,但只住了一年就下山了,後又應劉裕之請,到建康的道場寺譯出《華嚴經》六十卷。於此可見僧人移居外地宣教,實大不易也,若無過人的毅力,難以完成悲願。因此對於那些前往海外弘法的僧侶,無論他們是「蘭若比丘」或是「人間比丘」,我們都應該予以禮敬,因為若非他們攜手努力,法水哪能遍流十方,潤澤有情?
另如「什門四傑」中高居首位的道生,原本被劉宋武帝延至首都建康駐錫佛法,因他「孤明先發,獨見忤眾」,首先宣揚「闡提人皆得成佛」之說,與當時譯出之經文不符,乃遭僧團擯逐,他悲憤之餘,走投蘇州虎丘山建光寺,「旬日之中,學徒數百」,而且留下「生公說法,頑石點頭」之美談,不久「投跡廬山,銷影巖岫」,在此埋首博研經論。後來曇無讖所譯之《大般涅槃經》傳至南方,內容果如其說,大眾始對他的卓見歎服不已。(以上見《高僧傳》卷七,《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六六頁下─三六七頁上)其實,姑不論道生慧解超人之處,即以其對真理的堅持,對弘法的熱忱,便令人欽佩不已!由上述的例子亦可得知,古來的高僧大德無論從「都市寺院」走入「山林寺院」,或從「山林寺院」赴往「都市寺院」,往往是為了隨順當時的因緣,以便聖教的開展。
身為「人間比丘」,不僅要具備「寧教老僧墮地獄,不拿佛法作人情」的精神與「言所當言,為所當為」的勇氣,有時也得善觀時變,委屈求全。像達摩從南天竺泛海來到中土,與出城躬迎的梁武帝話不投機,故而遠涉山海,來到魏地,另謀法緣,但「取相存見之流,乃生譏謗」(《楞伽師資記》,《大正藏》第八十五冊,第一二八五頁上),甚至根據《曆代法寶記》卷一之說,他曾遭人毒害達六次之多。為了找尋上善根器的徒眾來承接衣缽,他堅此百忍,終於,慧可前來受業。而慧可為了宣揚妙諦,也是歷經滄桑,他在達摩圓寂後,應信眾請求出來弘法,無奈「滯文之徒,是非紛舉」,誣其所言皆是「魔法」(《續高僧傳》卷十六,《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五五二頁上),甚至中通官府,欲殺之為快。他只好忍辱負重,徉裝癲狂,將心要寄託於歌謠,直到將禪法囑於僧璨,才遁入司空山中。惠能則在接受弘忍的衣缽之後,因遭到門人追趕,一路南下,命如懸絲,遂隱入獵人群中達十六年之久,等待法緣成熟,才大事舉揚禪法。天台二祖慧思也曾被人下毒多次,幾至死地,他在隱忍之餘,仍無畏於惡勢力之囂張,在河南一帶遊走說法,二十年後覓得智顗為徒,視為難得的瑰寶,這時才入南嶽,建寺安僧,專意課徒。依史傳所述,達摩、慧可、慧思避居山林,過的是頭陀苦行的「蘭若比丘」生活,但如果我們深究其言教身行,將發現:他們一如後來把禪風普及大眾的惠能,都是充滿悲願的「人間比丘」!可見「蘭若比丘」與「人間比丘」,非僅從修持生活或駐錫地方來決定,更要從他們的實際作為來判斷。
天災人禍也是迫使僧人遷徙的主因之一,而在其中能夠留名青史,為後人所歌頌的,也多為深具使命感的「人間比丘」。最具代表者如道安,他之所以率眾到襄陽建立檀溪寺,正是為了躲避兵燹。在離開鄴都之後,他先到太行恆山創立寺塔,後遇冉閔之亂,故遷至王屋女杌山,再往陸渾,遇天災旱魃,只得「木食修學」(《高僧傳》卷五,《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五二頁上),這時又逢兵亂,遂取道新野,命同學竺法汰往揚州弘法,囑法和到蜀地習禪,再率慧遠等五百名弟子渡河,夜宿宵行終於到達襄陽。雖說顛沛流離,備嘗艱辛,但他每到一地,均聚眾講學,未曾稍懈。真諦也是胸懷弘法壯志,他應梁武帝之邀,千里迢迢從扶南來到建康從事翻譯。不意侯景叛國,舉兵破城,又逢疾疫流行,真諦只得移往富春,兩年後應侯景招請再來建康,不久侯景被殺,真諦遂潛行南歸,輾轉遊歷今蘇、浙、贛、閩、廣州等地。儘管居無定所,生活艱苦,他仍譯經不輟,未曾間斷。除此之外,在烽火連天的時代裡,當然還有許多默默耕耘、不為人知的「人間比丘」,他們無懼艱辛困苦,只望聖教能興隆。
再觀歷史上三武一宗的法難,也都是「人間比丘」以大無畏的精神,或挺身而出,護法衛教;或率眾他去,等待因緣。正法就因為他們的刻苦堅持而得以繼絕存亡。暫不說那些以身殉道的高僧大德們如何秉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勇敢諫諍,藉死明志,即以那些忍辱藏身,以待來時的事例而言,著名者如北周武帝滅佛,師賢化身為從事醫術的俗人掩蔽身分,曇曜攜帶三衣一缽躲入山中,他們兩人在北魏文成帝下詔復佛之後,返回平城,相繼擔任「道人統」,負起復興佛教的工作。北周武帝毀佛時,靈裕身披喪服,率同參二十餘人,晝讀俗書,夜談佛理,繼續在暗中弘法宣教,復佛後至各處行化;那連提黎耶舍在四處避難的同時,不忘扶助老幼,減食施人,隋初被迎至大興善寺,擔任外國僧主;曇遷南奔建康,鑽讀佛理,隋初入彭城講經說法,允為高僧,對於當時的佛教建設卓有貢獻。後周世宗排佛,幸因道丕的力諫,沒有造成太大的災難。唐武宗廢佛時,宣鑑避難於獨浮山之石室,復佛後應武陵太守之請,至德山大搧宗風;寰中隱居於戴氏之別墅,復佛後出來舉揚禪法……佛教之所以能在頹圮的瓦片中再度復興起來,「人間比丘」的種種努力居功至偉。此外,由於廢佛的緣故,僧人如靈裕、靜琬等一俟復佛之後,仍存危機意識,相繼在河南寶山、河北房山開窟刻經,在當時交通、物資不甚發達的年代裡,能在山上鑿窟已大不易也,更何況鐫刻石經、佛像,可以想見他們的悲心願力!
反觀每次劫難來臨時,一些僧人躲避不前,甚至捨道易服,變節改宗,所幸還有這許許多多的「人間比丘」,他們將一己的色身性命置之度外,翻山越嶺,涉河渡海,只為了延續眾生的法身慧命。不僅「山林寺院」裡有他們度眾的身影,「都市寺院」中也有他們弘法的足跡,佛教就在他們的努力奮鬥下,如浴火鳳凰般一次又一次地再現新生,更加茁壯。
日本的楠木正成將軍臨終時,在他的衣服上留下「非、理、法、權、天」五個字,所謂「權」是王權,「天」是因果;因果業報是人生最後的判決,而王權卻凌駕於一切法、理之上,僅次於因果業報。這五個字可說道盡了人間的實相。尤其在君主極權時代,國家一個政令頒布下來,僧人往往也是身不由己。法難固然是其中為害最烈者,另有一些政令雖未明顯毀佛,但對於佛教也造成了莫大的傷害,其中尤以明代的宗教政策為禍最深,其次就是民初期間差一點通過的「廟產興學案」。
明太祖朱元璋早年曾出家為僧,後來藉明教、道教的力量完成統一大業,因此登基之後,除詔禁白蓮社與明尊教之外,為恐佛教與民眾結合,更頒令種種政策,採取僧俗隔離政策,將僧人分成禪、講、教(瑜伽佛事之流)三類,「各承宗派,集眾為寺」,其中,唯有「教僧」才能應世俗要求而作佛事,從此出現以赴應為專業的教僧,此即「應赴僧」之由來。此外他還頒令:僧俗不得雜處,僧人若潛住民間,不入叢林者,梟首示眾,收留者流放三千里;僧人不許以化緣為由,奔走市村;不許住持、散僧等結交官府,悅俗為朋;僧處於市者,定要三十人以上聚成一寺;一、二人幽隱於崇山深谷,必欲修行者,方可允准,三、四人則不許;有討度牒者,發去烏蠻、曲靖等邊遠地區,每三十里造一座菴,自耕自食,教化當地的人;不准僧道妄為論議等,並制定條款,鼓勵僧人「忍辱不居市廛,不混時俗,深入崇山,刀耕火種,侶影伴燈,甘苦空寂寞於林泉之下」。(以上見《釋氏稽古略續集》卷二,《大正藏》第四十九冊)凡此可以很明顯地看出,明代政府為遂其管理控制之實,鼓勵僧人成為離群索居、隱遁山林的「蘭若比丘」,或希望他們成為沒有思想,而徒以經懺為業的「應赴僧」。久而久之,遂形成所謂的「山林佛教」、「經懺佛教」、「死人佛教」,不僅「山林寺院」喪失了原有的度眾功能,成為遠離大眾的「阿蘭若處」,以致藏諸崇嶺的「蘭若比丘」,正如《維摩詰經》卷二所言:「根敗之士⋯⋯於佛法中無所復益,永不志願。」(《大正藏》第十四冊,第五四九頁中)「都市寺院」即使位於通都大邑,也因為僧人們畏於政令,不敢懷有遠大的利生抱負,或淪為痴聚的地方,或淪為經懺的場所。僧人墮落至此,佛化事業隨之消沉不彰,成為社會失去活力的原因之一。明末袾宏、智旭、真可、憨山等「人間比丘」目睹於此,雖極力挽救,但終究還是敵不過王權的力量及教界的流風。
影響所及,降至清末民初,「山林寺院」上焉者成為觀光景點,遊人如織;下焉者三寶不全,破舊殘敗。「都市寺院」雖處於人文薈萃之地,但因與社會嚴重脫節,無法因應時代的需求,自然得不到大眾的認可。再加上野心分子對廟產的覬覦,便有人假興學之名,以行其併吞寺產之實,先是袁世凱頒布「管理寺院條例」,企圖將全國佛寺納入社會公益事業,幸賴天童山寄禪發起設立「中華佛教總會」,共擬保護教產對策。不意一九三○年,南京中央大學邰爽秋教授再度提出廟產興學案,這時,偉大的「人間比丘」──太虛力挽狂瀾於驚濤駭浪之中,除大聲疾呼佛教應「走出山門」之外,並提倡「人生佛教」、「人間佛教」,提出以「教理革命、教產革命、教制革命」來改善當時的佛教,許多青年僧均齊來響應,惜因教界積弊太深而功敗垂成。但這股力量並沒有消失,及至國共相爭,隨國民政府播遷來台之「人間比丘」們奮力繼起,五十年來,將原本是法水枯竭的佛法沙漠建設為「人間佛教」的復興基地。
可見事在人為,「人間比丘」的貢獻就在於他們不畏艱險,前仆後繼,視人間為內修外弘的道場,在人間發揮一己之力量,隨順因緣,因應時代,不斷為人間的眾生謀取福利。
而歷史上許多有修有證的「蘭若比丘」,則如同挺立在霜雪中的松柏,耿介孤傲,看來好像不與世容,其實他們是以另一種胸懷融入法界,他們的高潔事蹟為佛教歷史憑添佳話,不但在這個爾虞我詐、邪思充斥的世間,別有一番教化作用;在教界僧團,也為一些藉閉關行逃避之實、藉住山而四處逍遙的懶惰比丘帶來些許警示。
此外,就寺院的型態與社會的變遷關係而言,「都市寺院」人文薈萃,無論在佛世也好,在中土也好,都是弘法的主要據點;「山林寺院」雖僻居一隅,但在佛教史上也扮演重要的角色。隨著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達,都市益加繁興,不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愈加緊密,國與國之間、宗教與宗教之間的交流也益形頻繁,社會型態的多元化已是時勢所趨,因此所有的寺院,不僅「都市寺院」須隨時調整腳步以符時需,「山林寺院」也應積極籌劃未來的方向,重新評估弘法的方式、經濟的來源、人員的配置、道場的規劃等問題。
總之,弘法利生不分彼此,不管是「都市寺院」或「山林寺院」,不管是「人間比丘」或「山林比丘」,都肩負著續佛慧命的使命,可謂任重而道遠也。
三、循序學習,長養聖胎
佛陀是一個面面俱到的大教育家,除了身教、言教之外,也重視「境教」的效果,「阿蘭若處」正是新學比丘最佳的參學場所。在《別譯雜阿含經》卷二裡,有一則事例頗能發人深省:
年少的新學比丘因經常「不以時節入於聚落」,而被長老比丘責問,不料新學比丘不但不知慚愧,還頂嘴反駁:
大德諸長老等,皆往諸家,云何遮我不至諸家?
《大正藏》第二冊,第三八○頁下
長老比丘前往請示佛陀如何對治,佛陀即以「象食藕」的譬喻告訴大家:「這好比大象進入池中拔取藕根,知道將汙泥抖淨,用水沖洗之後再食用,所以吃了之後身強力壯;小象也學著入池取藕根,因為不知洗淨汙泥,所以吃了之後,身體反而羸弱無力,乃至病亡。」
接著,佛陀又舉一偈:
大象入池時,以鼻拔藕根,
抖擻洗去泥,然後方食之。
若有諸比丘,具修淨白法,
若受於利養,無過能染著,
是名修行者,猶如彼大象;
不善解方便,後受於過患,
後受其苦惱,如彼小象等。
《大正藏》第二冊,第三八一頁上
此即告誡新學比丘,在道業未成,德行未具之前,不能冒然遊走俗世,否則很容易惑於利養,而忘失初心,乃至折損慧命。
在《舍利弗摩訶目連遊四衢經》中記載,有一回,舍利弗和目犍連在外參方一年後,與五百比丘一齊到舍夷阿摩勒藥樹園去覲見佛陀,想要報告他們的遊歷的心得,請佛陀給予指正,但一些比丘到了寺院之後,便「眾多各共語言,各各著衣持缽,其聲高大,音響暢逸」(《大正藏》第二冊,八六○頁上)。佛陀聽到喧譁聲,認為他們心性浮動,頗為不悅,故未予接見,舍利弗和目犍連只好領著一干比丘到附近的藥樹下盤坐懺悔,被一些在家信眾看到,問明原委後,代他們向佛陀求情,說:
信比丘眾,所以者何?於彼比丘諸漏盡者,已得羅漢,所作已辦,吾不懷疑,此等比丘亦不猶豫。其有比丘幼少新學初出家者,入是法律未久,其心移易或能變易,譬如世間暴水卒來無所遮隔……不覲大聖,恐改志行。
《大正藏》第二冊,八六○頁中─下
在信眾的懇請下,佛陀終於應允接見,一番教誨後,說道:
誰能堪任去諸重擔?唯如來耳,及舍利弗、大目犍連。
《大正藏》第二冊,八六○頁下─八六一頁上
新學比丘心志不堅,冒然接觸世間,好比面臨洪水洶湧而來,不知所措,上焉者隨波逐流,下焉者喪志滅頂,所以亟須在僻靜的「阿蘭若處」學習,接受師長們的調教。在經典中我們常看到舍利弗、大目犍連、大迦葉、阿難等羅漢尊者受佛囑咐,周遊於蘭若之間,教導新學比丘的事例,甚至頗富「人間比丘」風範的舍利弗、目犍連因剛柔並濟、善於誨人而經常贏得佛陀的嘉許。佛陀曾對弟子們說:
當親近舍利弗、目犍連比丘,承事供養。所以然者,舍利弗比丘,眾生之父母;以生已長養令大者,目犍連比丘。所以然者,舍利弗比丘與人說法要,成四諦;目犍連比丘與人說法要,成第一義,成無漏行。汝等當親近舍利弗、目犍連比丘。
《佛光藏‧阿含藏‧增壹阿含經二》第六七六頁
初學比丘在學習期間雖然是在「阿蘭若處」靜修,但佛陀心目中的好老師仍是學養兼具的「人間比丘」。隨著信眾獻地捨宅,阿蘭若處演進為寺院道場,根據考查,佛世時的道場設施完善,有經行處、溫室、食堂、廚房、浴舍、病室、蓮池、房舍等,一應俱全,而且有良好的排水系統及通風設備,在當時可說是十分現代化。尤其,佛陀十分注重教學設施,每寺必有講堂,根據《分別功德經》卷二記載,占地八十畝的祇洹精舍裡,講堂就有七十二間之多,可以想見其規模。
佛教最初傳入中土時,完整的戒本尚未傳來,自從道安制定《僧尼軌範》之後,寺院的教育制度乃趨於健全。東晉名士習鑿齒在給宰相謝安的信中曾說:
來此見釋道安,故是遠勝,非常道士,師徒數百,齋講不倦。無變化伎術可以惑常人之耳目,無重威大勢可以整群小之參差,而師徒肅肅,自相尊敬,洋洋濟濟,乃是吾由來所未見。
《高僧傳》卷五,《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五二頁下
在戰火瀰漫的當時,還可以做到「師徒數百,齋講不倦」、「師徒肅肅,自相尊敬」,可以想見道安的識略不凡。在他的領導下,門下弟子均追隨乃師之風,個個都是優秀的「人間比丘」,對於當時佛教的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法遇是道安的高徒之一,他在住持長沙寺的時候,收到道安捎來一只竹筒,打開來一看,裡面竟是一根荊杖,恍然有悟:莫非日前一位沙彌偷偷喝酒而被輕饒,遂趕緊鳴椎集眾,以筒置前,燒香致敬後,命維那行杖三下,並垂淚自責:「我訓領不勤,遠貽憂賜。」(《高僧傳》卷五,《大正藏》第五十冊,三五六頁上)弟子即使離開在外,仍能敬謹守道,可見道安教導有方,而新學比丘在「阿蘭若處」的教育往往影響他們一生的道念,其重要性更是可見一斑了!
在「阿蘭若處」的僧團教育,其內容也不是一成不變,而必須與時俱進。是以,到了唐代,馬祖創叢林,百丈立清規,將搬柴運水、吃飯穿衣等生活事務也納入正式課程中,叢林教育由是更加完備。因學風如此,培養出來的「人間比丘」也多有服務大眾的理念。宋儒程明道在經過定林寺,偶見齋堂儀式時,不禁讚歎:「三代禮樂,盡在是矣!」(《敕修百丈清規‧敘》,《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一一五九頁上)於此可以想見禪林比丘威儀之端嚴。
雖然僧團的生活教育是屬於「蘭若比丘」的方式,但在思想教育方面卻是屬於「人間比丘」的方式,且看禪門僧徒間互相棒喝的公案,在機鋒妙用中富含了多少的人生哲理。難怪歷代以來許多祖師大德們在這種學習的環境中開悟見性,而宋儒的書院也要仿傚叢林制度,元、明、清三朝更以書院為鄉學,充作養士之所了。
即使擁有如此嚴峻的道風,傳統佛門仍保持「五夏學律,方可聽教參禪」、「十年之內莫遊方」的制度,為的無非是如來家業的傳承。所謂「一年的樹木只能當柴火燒,兩年的樹木只能當桌椅用,十年的樹木才得以充作棟梁」,世間教育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天師範的栽培,更非十年以上不以為功。
披覽教史,許多有作為的高僧大德不都是在深山古剎或者蘭若靜處中參學經年,深得法益,而後方能光大法門嗎?著名者如天資穎異的道宣最初在智首座下習律,才聽了一遍,就想修禪,皈依師智頵得知,怒斥道:
夫適遐自邇,因微知章,修捨有時,功願須滿,未宜即去律也!
《宋高僧傳》卷十三,第五十冊,第七九○頁中
道宣聽命,聞律二十遍後,入終南山修持多年。正因為當年道宣聽從師言,佛門多了一位偉大的祖師,他後來成為南山律宗的創始人。「適遐自邇,因微知章,修捨有時,功願須滿」,對一些急於出師的人來說,可謂當頭棒喝!對於一些濫言閉關住山者而言,亦應奉為座右銘語;尤其今日教界,急求速成之風氣瀰漫,這句話更是震聾發聵的鏗鏘之言了!
另如神會,幼學五經、老莊、諸史,出家後,諷誦群經,易如反掌。初至曹溪,與惠能一番對話後,被訓為:「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六祖大師法寶壇經》卷一,《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三五九頁中)他親炙惠能一段時間之後在外參學,見聞廣博,又回到惠能身邊九年。《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描述他在學習期間,「苦行供養,密添眾瓶,斫冰濟眾,負薪擔水,神轉巨石……」(《卍續藏》第十四冊,第五五三頁),種種作務,不辭辛勞。惠能示寂前,知他根器已熟,為他授記。後來神會之所以成為南宗禪發揚光大的關鍵人物,僧團學習期間出世的「蘭若比丘」生活與參學期間入世的「人間比丘」體驗,對他終身的影響可說至為深遠。因此,佛門的教育目標是培養行解並重的龍象大德,而非僅成「知解宗徒」。神會的學習過程,很能給現代的教育者及學習者一些省思。
《中阿含經》卷六記載,有一回,舍利弗看到瞿尼師比丘喧譁笑鬧,威儀不具,遂在飯後集眾開示道:蘭若比丘應行蘭若法,學習謙虛慎言、密護根門、食知止足、精進不懈、正念正智、乞食知時、坐取善坐、彼此切磋。最後又說:
無事比丘行於無事,尚學如是法,況復人間比丘耶?
《佛光藏‧阿含藏‧中阿含經一》第一九三頁
無事,即「阿蘭若」的別譯。由於「人間比丘」擔負起教化的責任,所以必須先在阿蘭若處養成,條件具足了,才可以出眾弘法。可見「人間比丘」要學習的比「蘭若比丘」(無事比丘)還要更多,蘭若法只是「人間比丘」的基本訓練。
像《華嚴經》裡的善財童子在參學求道之後,還要走入人間,自利利他,可以說,在「阿蘭若處」出世的教育是在為人間入世的弘法事業作準備。因此,就學習階段而言,閑靜的阿蘭若處,好比阿彌陀佛的極樂淨土或彌勒菩薩的兜率內院,又好比世間的佛學院或禪學堂,儘管有修證兼具的長老大德宣說法義,給予指導;有諸上善人聚會一處,互相提攜;有清淨優美的環境潛移默化,陶冶心性,但它們都只是暫時的修學場所,一旦學習告一段落,就得返回塵世,一方面弘法利生,一方面藉事練心。因此,為師者應該送子弟到設施完善的叢林道場或佛教學院去參修學習,之後,要讓他學以致用,濟世度眾;有作為的僧人也應時刻以眾生為念,不該戀棧山林蘭若的清幽而忘失自己出家的使命。
遺憾的是,時至今日,一些寺院沒有傳承規矩,以致師不師,徒不徒,因此,才一剃頭,就急著住山、閉關,自了生死者有之;戒疤未乾,即自稱活佛、上師,貪受供養者有之。佛門有云:「寧在大廟睡覺,不在小廟辦道。」又謂:「不破參,不閉關;不開悟,不住山。」沒有僧團的約束,生活便很容易懈怠;沒有明師的指導,學習也不容易成功。甚至最可怖者,還在於自己沒有道行,卻好為人師,到頭來相牽入火坑,豈不枉哉!
不僅學習階段的新學比丘易為外境所動搖,踏入社會的耆年比丘如果心性不定,既不能反觀自省,又缺乏善友提攜,也很容易在稱譏毀譽的塵霧中迷失了自己。像提婆達多剛出家時十分精進,十二年後,因學會神通,貪著利養,而心起歹念,不但蠱惑阿闍世弒父稱王,且處處害佛不成,又妄想進一步取而代之,自封「新佛」,遂提出「五法速得涅槃」,慫恿五百徒眾離開佛陀的僧團,結果受到生身墮入地獄的惡報。當比丘們談及提婆達多身亡命終之事時,佛陀曾舉一偈:
芭蕉生果死,竹蘆實亦然,
駏驢坐妊死,士以貪自喪,
常行非義行,多知不免愚,
善法日損減,莖枯根亦傷。
《佛光藏‧阿含藏‧雜阿含經三》第一六一九頁
意思是警惕大家,名聞利養容易使人迷惑,尤其是小人獲得名聞利養,多行不義,便會招致身敗名裂的惡果,這就好比竹子實心、騾子懷孕、芭焦結果,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其實,深究提婆達多所提出來的「五法」,無非是利用當時印度沙門所盛行的苦行風氣來加以渲染,進而誇大「蘭若比丘」的功德,貶抑「人間比丘」的意義,以遂行分化佛陀僧團之陰謀。例如,他主張盡形著衲衣;而佛制在糞掃衣之外,可如法接受其他衣料的供養。他主張盡形壽乞食法;而佛制在乞食之外,可如法應邀到居士家裡應供。他主張盡形壽一食法;而佛制在一食之外,日中之前可如法小食。他主張盡形壽露地坐;而佛制在露地坐之外,可如法接受房舍安居。他主張盡形壽斷肉法;而佛制可食三淨肉(蓋當時托缽的環境不允許全素也)。狡猾的提婆以種種言詞離間僧團之後,又下結論說:「八聖道趣向泥洹,反更遲難;修行五法以求解脫,其道甚速。」(《薩婆多毗尼毗婆沙》卷三,《大正藏》第二十三冊,第五二四頁上)真可謂顛倒已極!
「佛法無量義,一以淨為本。」佛陀制戒無非是為了讓大家「自淨其意」,並非以此眩人耳目,譁眾取寵。佛陀宣說「四聖諦」的真理,是要我們知苦滅集證道。像「五法」等無意義的苦行徒然讓人苦上加苦,既無益於身心,更無助於解脫,反而增長愚痴邪見,故不為佛陀所提倡,更何況是矯情偽詐,博取榮利的手段呢!然而五百名新學比丘無法掌握佛法戒律的精神,以致隨聲應和而去。幸好在舍利弗與目犍連正義凜然的呼籲下,及時折返正途。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基本的、出世的「蘭若比丘」訓練固然十分重要,續後的、入世的「人間比丘」學習也有其必要。
〈順治皇帝讚僧詩〉曰:「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肩難。」佛家也有句話說:「披上袈裟事更多。」其實,人天師範,哪裡是數載可以成就?法海深廣,又豈是淺嘗即能知味?因此即使說「十年之內莫遊方」,在佛門而言,那短短的「十年」也只能算是普通的訓練。像南陽慧忠在六祖惠能處叩得心印,仍悄然入山,養深積厚達四十年,一俟入世弘法,即道譽遠播,法席隆盛,甚至被唐玄宗、肅宗奉為國師;曾被馬祖道一許為「經入藏,禪歸海,唯有普願獨超物外」(《圓悟佛果禪師語錄》卷十八,《大正藏》第四十七冊,第八○○頁上)的南泉普願,開悟之後還入山再修,混跡樵牧,蓑衣飯牛,三十年後一出山門,即光大宗風,度眾無數,而有「南泉古佛」之美稱,臨終時,首座問他百年之後將到哪裡,普願竟答:「山下作一頭水牯牛去!」(《景德傳燈錄》卷八,《大正藏》第五十一冊,第二五九頁上)短短數語,充分體現「人間比丘」服務眾生的精神。祖師大德尚且如此,何況一般的凡僧呢?
電池,能量再好,也有用盡的時候,必須繼續充電,才能發揮效用;水庫,存量再多,也有流完的一天,必須適時注水,才能維持功能。「人間比丘」經常在外弘法,必須不斷進修,方能普利群萌。山林蘭若,無人干擾,可以說是最好的進修處所了。歷代的高僧,如智顗,曾隨慧思於大蘇山習禪七載,繼而在金陵(今南京)卓錫八年,有感於聞法者益增,得法者轉少,遂入天台山頭陀潛修,不久證得「法華三昧」,十年之後相繼應陳少主、隋文帝及晉王廣之請,來往於天台與金陵、揚州、荊州之間,弘化十方。印光,受具戒後在各寺參學任職多年,兩度入普陀山掩關閱藏,而後至上海印藏、修寺,十八年後至蘇州再度閉關修淨,次年出山,護國衛教,不遺餘力。在此我們要注意的是,祖師大德們在「阿蘭若處」閉關住山期間,不僅修持精進,著述不斷,而且關心民瘼,利生不懈,並非自修自了,不管餘事。
今日的社會,工商發達,資訊日新,交流頻繁,弘法度眾所需要的學養技能已非昔日所能想像,恭敬利養的誘惑又何止過去千倍!然而「山林」久居已不可能,「蘭若」修持亦不可行,「都市寺院」之弘法型態乃時勢所趨,「人間比丘」的辦道方式是否必須重新評估?基本的「蘭若比丘」訓練又應該何去何從呢?
古德云:「僧住即法住。」唯有健全的僧伽,才能久住正法,利樂眾生。學制嚴謹、師資優良的佛教學院固然能為新學佛子提供初步的薰修,面對世事紛擾、變幻莫測的社會,各個寺院更應重視僧伽的永續學習,除了安排各種進修課程之外,還必須經常舉辦各種講習集會,因應時代的需要,提出正確的佛法觀念,給予不斷的教育。
「蘭若」,是薰陶佛法、安排講習的最佳處所,能夠設在「山林寺院」內,遠離塵囂,固然更好;而在今天益行普遍的「都市寺院」裡,如果事先結界,將僧人的修道區與信眾的參訪區分隔開來,一樣也是寂靜的「蘭若」,甚至基於地利之便,或能享有更好的師資。像設在佛光山的男眾佛教學院與女眾佛教學院,由於林園清幽,固然能行教化於無言之中,但設在都市高樓上的基隆女子佛學院、屏東女子佛學院所培訓出來的學生,在世界各地從事弘法工作者,同樣也不知凡幾;甚至不只台灣高雄佛光山本山、美國洛杉磯的西來寺、日本富士山的本栖寺、澳洲臥龍崗的南天寺等「山林寺院」經常舉辦徒眾的培訓講習,在台北道場、蘭陽別院、東海道場、台南講堂等位於高樓的「都市寺院」裡,也不知召開過多少期的在職訓練了。
總之,從教育的角度來看,「山林寺院」與「都市寺院」各有優點,主持者須依其特性,並與時俱進,作合理的設計;「蘭若比丘」與「人間比丘」則不妨視為學習的不同階段,而不必強分彼此,最好能經常調整自己的角色:在靜修的時候,要具備「蘭若比丘」遠離憒鬧的理念;在弘法的時候,要具備「人間比丘」奮迅勇猛的精神。
.總之,從教育的角度來看,「山林寺院」與「都市寺院」各有優點,主持者須依其特性,並與時俱進,作合理的設計;「蘭若比丘」與「人間比丘」則不妨視為學習的不同階段,而不必強分彼此,最好能經常調整自己的角色:在靜修的時候,要具備「蘭若比丘」遠離憒鬧的理念;在弘法的時候,要具備「人間比丘」奮迅勇猛的精神。
四、依性安居,各得其所
大體上而言,「人間比丘」以住在「都市寺院」者多,但也有住在「山林寺院」的,他們關懷社會,為眾服務;反之,「蘭若比丘」以住在「山林寺院」者多,但也有住在「都市寺院」的,他們遠離憒鬧,不太與人交往。這其中,性格具有很大的影響力。
儘管「蘭若比丘」性喜寂靜,不事教化,甚至經常拒人於千里之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通人情,但如同《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所說「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世間上有些人正需要「蘭若比丘」才能度化,尤其「蘭若比丘」少欲知足的精神更是奢華浮誇的世俗社會所需要提倡的。
據《碧巖錄》記載,後漢劉王虔誠重法,有一天他邀請靈樹院的數位尊宿前往宮廷過夏安居,只見那天諸位法師全都入宮接受王室貴胄的禮敬問法,唯獨雲門在一旁默默禪坐,致使宮人們都不敢親近請示。一位值殿使見狀,不但不以為忤,反而更加欽佩,於是書寫一偈,貼在碧玉殿上:
大智修行始是禪,禪門宜默不宜喧,
萬般巧說爭如實,輸卻雲門總不言。
《碧巖錄》卷一,《大正藏》第四十八冊,第一四六頁上
《續傳燈錄》卷十則記載,淨土院的惟正為人飄逸,市人很喜歡看他出遊時,身跨黃牛,在牛角上掛滿瓶缽的瀟灑模樣。有一回他勉強答應朝臣府中供養的邀約,但是到了次晨卻又開始反悔,因此留了一首偈子請使者帶回:
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杖又思惟,
為僧祇合居巖谷,國士筵中甚不宜。
《續傳燈錄》卷十〈淨土素禪師法嗣〉
滿室等待的坐客見了這首偈子,無不連聲稱好,更加景仰他的道行。
不過,「人間比丘」和「蘭若比丘」之間也不是截然分開,無法相容的。我們的一心中含有十法界,「蘭若比丘」遠離塵世,一心修持,相當於十法界中的聲聞乘、緣覺乘;「人間比丘」以出世的胸懷做入世的事業,將入世的人乘與出世的天乘合而為一,相當於十法界裡的菩薩乘。因此,「人間比丘」裡,也有隱含少分「蘭若比丘」性格者;「蘭若比丘」裡,也有隱含少分「人間比丘」性格者。甚至「人間比丘」和「蘭若比丘」之間有互相轉換的時候,好比世間的學業或事業,有升有降。
像東晉的道恆原本師事鳩摩羅什,參與譯場工作,因他才華橫溢,辯說無礙,為後秦王姚興所賞識,逼迫他與同學道標二人還俗輔政,並命令多少人前往說項。道恆抵死不從,後來雖然姚興未再施以壓力,他卻因而體悟「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高僧傳》卷六,《大正藏》第五十冊,三六五頁上),遂遁居深山,終老於此。就在這一念之間,他由「人間比丘」轉為「蘭若比丘」。
其實,「善惡是法,法非善惡」,緊握拳頭,用來打人,當然不好;但為人搥背,就是善行;同樣地,名利雖然足以「損神殺身」,但若能如法運用,就可以為眾謀福。所謂「求名當求天下名,計利當計天下利」,像諸佛菩薩證悟菩提,大家都要稱念他們的名號以求得度,又有什麼不好呢?歷史上多少僧人國師備享尊榮,像唐玄宗也曾兩次要求玄奘罷道輔國,玄奘均以「願得畢身行道,以報國恩」(《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卷六,《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二五三頁中)固辭,玄宗最後遂其所願,助其譯經,且不時詢以朝政;甚至像佛圖澄備受石勒、石虎之禮遇,根據《高僧傳》卷九記載,石虎因佛圖澄「榮爵不加,高祿不受」,遂下令「衣以綾錦,乘以雕輦」,每次朝會時,由侍常以下的小官抬他上殿,再由太子諸公扶他入座,當主唱者高呼「大和尚」時,朝臣全體肅立以示尊敬,此外石虎更命司空李農「旦夕親問」(以上見《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八四頁下),可謂榮寵已極。他如慧忠、澄觀、靈藏、玄琬、悟達、黃檗等也是以佛法的慈悲祥和導王於善,備受朝野禮遇。但要注意的是,絕對不是高僧大德們貪求這些利養,而是當時的眾生必須藉由他們的榮寵禮遇得到平安,得到法益。由此看來,「人間比丘」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裡弘法利生,更需要有堅強的耐心毅力與善巧的智慧方便,說起來,才更是一種難行能行、難忍能忍的修持。
慧遠在年少時「博綜六經,尤善老莊」,二十一歲那年,本想遠渡江南,師事范宣子,過隱居耕讀的生活,說起來是具有一點「蘭若比丘」性格的人,但因當時石虎敗亡,中原陷於戰亂,道路阻絕,他聽說道安在恆山弘法,遂轉而投之,一晤之後,大為歎服:「真吾師也!」「儒道九流皆糠粃耳!」從此拜道安為師,在大乘佛法的陶鑄下,「常欲總攝綱維,以大法為己任」。繼因襄陽陷落,道安被前秦王堅迎長安,他便率眾來到廬山,建寺安僧,雖「三十餘年影不出山,跡不入俗,每送客遊履常以虎溪為界」,一言一行卻足以影響時政及當道。(《高僧傳》卷六,《大正藏》第五十冊,第三五七─三六一頁上)慧遠從「蘭若比丘」的性格轉而成為「人間比丘」的表率,看似當初一個因緣所致,其實也是由於他肯及時回頭轉性,接受薰習,否則若執意不從,有如覆器,即使是天降甘露,又奈何也。
佛陀在《寶雨經》卷八中說:
菩薩住阿蘭若處,現前觀察,無所住著,非如野獸無所觀察。菩薩住阿蘭若處,無有怖畏,無有過患,非如野獸恆畏中傷。菩薩住阿蘭若處,為聚落中若男若女,若童男若童女,散亂心故,為攝受正法故,為無所住著故,非如野獸為護命故,遠避人間。
《大正藏》第十六冊,第三一七頁中─下
「人間比丘」住在僻靜處,既不是為了躲避現實,也不是為了護惜身命,而是為了救度眾生,使能攝受正法,因此必須審時度勢,遠瞻未來。慧遠的懿行高德不但為大聖佛陀的言教身行寫下註解,也為「山林寺院」裡的「人間比丘」樹立良好的典範,而他的事例更說明了「蘭若比丘」與「人間比丘」之間也有互通之處。
另如佛世時的大迦葉,他原先對於頭陀苦行執持不捨,可以說是一個典型的「蘭若比丘」,根據《增壹阿含經》卷五,大迦葉曾說他自己是辟支佛根性,即使佛不出世,他也可以無師自悟,因此「盡行阿練若(註:即寂靜處),到時乞食,不擇貧富,一處一坐,終不移易。樹下露坐,或空閑處著五納衣,或持三衣,或在塚間,或時一食,或正中食,或行頭陀」(《佛光藏‧阿含藏‧增壹阿含經一》第一七八頁)。
除了與生俱來的「蘭若比丘」性格之外,大迦葉在皈投佛陀之前,已經沿襲古印度的沙門傳統,修持頭陀苦行很長一段時間了,「蘭若比丘」的生活早已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再加上他「年耆根熟」(《佛光藏‧阿含藏‧雜阿含經三》第一三○三頁),根深柢固的習性不易改變,因此,他曾對佛陀說:「如今不敢捨本所習,更學餘行。」(《佛光藏‧阿含藏‧增壹阿含經一》第一七九頁)
儘管大迦葉的「蘭若比丘」性格和佛陀的「人間比丘」精神大異其趣,但佛陀從未加以阻止,而僅以關懷的口吻勸導大迦葉與大眾共住,但大迦葉仍堅持頭陀苦行,並回稟佛陀,他不同於當時其他外道沙門一樣以苦行為苦行,他修持頭陀苦行是為了「現法得安樂住義,復為未來眾生而作大明」(《佛光藏‧阿含藏‧雜阿含經三》第一三○四頁)。
佛陀雖然嘉勉他的苦心,卻不曾制定戒律要求所有的弟子都得遵循。因為心念正確的苦行固然可以砥礪身心,有助修持,卻非達到解脫的必要途徑。
在目犍連、舍利弗相繼捨報之後,迦葉尊者成為僧團中年資最長的弟子,肩負教育後學及鞏固僧團的雙重使命,因此佛陀不但在說法時分半座給他,還命他在佛般涅槃後,住在摩竭陀國界毗提村的山裡,直到交付法衣給出世成佛的彌勒之後,方得入滅。
彌勒也是佛陀的弟子之一,但他的個性與大迦葉可說是南轅北轍。《法華經》裡說他是過去日月燈明佛座下八百弟子中最後成佛者,累劫以來──
心常懷懈怠,貪著於名利,
求名利無厭,多遊族姓家,
棄捨所習誦,廢忘不通利,
以是因緣故,號之為求名。
亦行眾善業,得見無數佛,
供養於諸佛,隨順行大道,
具六波羅蜜。今見釋師子,
其後當作佛,號名曰彌勒,
廣度諸眾生,其數無有量。
《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九冊,第五頁中
《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卷一則說他:
不修禪定,不斷煩惱。
《大正藏》第十四冊,四一八頁下
彌勒,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良師善友,活生生地站在我們面前。在佛陀諸多比丘弟子中,彌勒和光同塵,隨緣自在,可以說是最具大乘根性的「人間比丘」。這樣性格的人當來下生,作人間的教主,自然也是十分合理的。佛陀的袈裟由「蘭若比丘」的代表親自交到成就佛道的「人間比丘」手上,不正意味著以人間為本懷的佛法才是菩提正道嗎!
直至法華會上,大迦葉聆聽佛陀宣說大乘法義後,覺悟過去佛陀所說皆為大法,然因自己耽著於空、無相、無作等小法,得少為足,故而無所希求。接著他在佛陀面前以「窮子喻」來表達心中至深的懺悔,並願追隨佛陀的腳步,隨力為一切眾生說此大乘法要,以種種緣,令得正見。
正如《法華經》所言:「唯有一乘法,無二亦無三。」(《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九冊,第八頁上)所有的教法,無論你是小乘佛教,或是大乘佛教,最終都要匯歸在佛陀「人間佛教」的大海裡;所有的僧人,無論你是「蘭若比丘」,或是「人間比丘」,最終都要服膺在「人間佛教」的領導下;所有的道場,無論你是「山林寺院」,或是「都市寺院」,最終也都要涵攝在佛陀「人間佛教」的理念中。
佛陀曾自述:「知一切世間,天人群生類,深心之所欲,更以異方便,助顯第一義。」(《妙法蓮華經》卷一,《大正藏》第九冊,第八頁下)至真至正的「人間佛教」雖只有一乘,卻不捨一法。佛陀為令眾生能開示悟入佛之知見,開展出二乘、三乘,乃至八萬四千法門。佛陀的十大弟子中,如舍利弗、目犍連、富樓那、迦旃延、阿難等都是「人間比丘」的模範;餘如大迦葉、阿那律、優波離、須菩提、羅睺羅等可說是「蘭若比丘」的代表,兩者平分秋色,足以說明佛陀心量深廣,就像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也正是由於他的包容攝受,以各具特色的弟子們作為千手千眼,因此度化更廣。
在佛世時的「蘭若比丘」還有:「乘虛教化,意無榮冀」的婆破比丘;「居樂天上,不處人中」的牛跡比丘;「恆觀惡露不淨之想」的善勝比丘;「心意寂然,降伏諸結」的江迦葉比丘;「清淨閑居,不樂人中」的堅牢比丘;「乞食耐辱,不避寒暑」的難提比丘;「獨處靜坐,專意念道」的今毗羅比丘;「一坐一食,不移乎處」的施羅比丘;「樹下坐禪,意不移轉」的狐疑離曰比丘;「苦身露坐,不避風雨」的婆嗟比丘;「獨樂空閑,專意思惟」的陀素比丘;「著五納衣,不著榮飾」的尼婆比丘;「常樂塚間,不處人中」的優多羅比丘;「不與人語,視地而行」的優鉗摩尼江比丘;「常樂閑居,不處眾中」的婆拘羅比丘;「修行安般,思惟惡露」的摩訶迦延那比丘……
「蘭若比丘尼」有:「行頭陀法,十一限礙」的機梨舍瞿曇彌比丘尼;「坐禪入定,意不分散」的奢摩比丘尼;「身著麤衣,不以為愧」的優多羅比丘尼;「諸根寂靜,恆若一心」的光明比丘尼;「恆處閑靜,不居人間」的無畏比丘尼;「苦體乞食,不擇貴賤」的毗舍佉比丘尼;「一處一坐,終不移易」的拔陀婆羅比丘尼;「恆居露地,不念覆蓋」的奢陀比丘尼;「樂空閑處,不在人間」的優迦羅比丘尼;「樂空塚間」的優迦摩比丘尼;「觀惡露不淨,分別緣起」的遮波羅比丘尼……
「人間比丘」則有:「寬仁博識,善能勸化,將養聖眾,不失威儀」的阿若拘鄰比丘;「善能勸導,福度人民」的優陀夷比丘;「能廣勸率,施立齋講」的陀羅摩羅比丘;「安造房舍,與招提僧」的小陀羅婆摩羅比丘;「降伏外道,履行正法」的賓頭盧比丘;「瞻視疾病,供給醫藥」、「四事供養衣被、飲食」的讖比丘;「能造偈頌,嘆如來德,言論辯了,而無疑滯」的鵬耆舍比丘;「得四辯才,觸難答對」的摩訶拘絺羅比丘;「好遊遠國,教授人民」的曇摩留支比丘;「喜集聖眾,論說法味」的迦淚比丘;「能廣說法,分別義理」的滿願子比丘;「辯才卒發,解人疑滯」的婆陀比丘;「能廣說義,理不有違」的斯尼比丘;「常好教授諸後學」的難陀迦比丘;「所說和悅,不傷人意」的婆陀先比丘;「能雜種論,暢悅心識」的拘摩羅迦葉比丘;「乞食無厭足,教化無窮」、「氣力強盛,無所畏難」的婆提波羅比丘;「知時明物,所至無疑,所憶不忘,多聞廣遠,堪任奉上」的阿難比丘……
「人間比丘尼」有:「分別義趣,廣演道教」的波頭蘭闍那比丘尼;「奉持律教,無所加犯」的波羅遮那比丘尼;「得四辯才,不懷怯弱」的最勝比丘尼;「降伏外道,立以正教」的輸那比丘尼;「分別義趣,廣說分部」的曇摩提那比丘尼;「能雜種論,亦無疑滯」的檀多比丘尼;「多聞博知,恩惠接下」的瞿卑比丘尼;「遍行乞求,廣度人民」的摩怒呵利比丘尼;「多遊於慈,愍念生類」的清明比丘尼;「悲泣眾生,不及道者」的素摩比丘尼;「喜得道者,願及一切」的摩陀利比丘尼;「修習無願,心恆廣濟」的末那婆比丘尼;「諸法無疑,度人無限」的毗摩達比丘尼;「能廣說義,分別深法」的普照比丘尼;「能教化人,使立檀會」的須夜摩比丘尼;「育養眾人,施與所乏」的守迦比丘尼……(以上見《佛光藏‧阿含藏‧增壹阿含經一》第六十九─九十六頁)
佛陀的八萬四千法門,就在這些比丘、比丘尼身上展現無遺;千百年來,佛教之所以屢經劫難而能歷久彌新,盛行不輟,也正是因為後世許許多多的「蘭若比丘」與「人間比丘」各依其性,弘法利生。所以我們要禮敬「人間比丘」的不辭辛勞,為法忘身,也要歌頌「蘭若比丘」的少欲知足,安於清貧;我們要讚美「山林寺院」的無言說法,也要稱道「都市寺院」的應機設教。
結語
兩千六百年前,佛教僧團初成立時,佛陀和他的弟子們沿襲當時的沙門傳統,住在塚間樹下的阿蘭若處,隨著居士捨宅獻地而有了寺院的產生,從此佛教走向人間化,致使弘法事業進展迅速。首先,僧人的修道場所由阿蘭若處演進為「都市寺院」和「山林寺院」,僧人在團體生活中彼此砥礪提攜,更能實現佛陀的人間本懷,並有助於內修外弘;但有些僧人還是習於以往的蘭若生活,因而有了「蘭若比丘」和「人間比丘」兩種類型的僧人。
「人間比丘」由於和社會的脈搏同跳動,在佛教的歷史裡一直扮演主導的角色。但相對於「蘭若比丘」而言,他們所要面對的困難就來得更多,但也更能從這些困苦艱難中磨鍊心性,得到成長,正如《維摩詰經》卷二所云:
若見無為入正位者,不能復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華,卑濕淤泥,乃生此華。如是見無為法入正位者,終不復能生於佛法,煩惱泥中,乃有眾生起佛法耳。又如殖種於空,終不得生;糞壤之地,乃能滋茂。如是入無為正位者,不生佛法,起於我見如須彌山,猶能發于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生佛法矣。是故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種。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
《大正藏》第十四冊,第五四九頁中
煩惱是成就道業的肥料,「人間比丘」在幫助別人的同時,也成就了自己。但一些心志不堅者,或許會有「化俗不成,反被俗化」的可能;尤其在這個科技一日千里,世事瞬息萬變的時代裡,如何培養應變能力以作好內修外弘的本分事,亦乃當務之急。解決之道,除了要靠僧人本身的自我覺醒之外,最重要還在於僧團不斷的教育及健全的體制,最好制定考核制度與進修辦法,舉行各種講習,讓「人間比丘」在出世弘法之餘,還能有機會過「蘭若比丘」的進修生活。
「蘭若比丘」勵身自潔,令人敬佩,在物欲橫流的世界裡尤其顯得可貴。但在現代工商發達、重視交流的社會中,人不可能不事生產,離群索居,所以應當思考如何在清修自了和現實人生中取得一個平衡點。「蘭若比丘」最好也能像佛世時一樣,納入僧團的管理,並且仿傚現代的制度,要定期提出報告,例如,掩關閱藏的,多少時間內必須要提出論文著作;專意修持的,多少時間內要提出心得報告。否則,你閉關,憑什麼別人就得忙著為你提供衣食住行呢?你住山,為什麼別人就要設法為你張羅生活所需呢?像世間的企業還要經常提出營運報告給股東、董事,即使是非營利事業,也要定期提出賬目報告給社會大眾以為徵信。比丘或寺院納受十方信施,也應當向十方大眾報告他的成績。僧團最好也能量力為「蘭若比丘」設置關房,並派專人訪視,當然如果能將審核通過的論述或報告,公諸於眾,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隨著時代的發展,寺院逐漸由山林走向都市。都市人口眾多,人文薈萃,且交通便利,易於傳教,影響層面比較大,但都市建地取得不易,且地價不斐,造價昂貴,因此「都市寺院」往往只能選擇高樓中的部分樓層作為寺址,在空間的規畫上就必須留意如何善於利用,最好能彈性設計,一室多用;而在弘法課程或活動的規畫上,應趨向多元化,讓不同根器、不同性別、不同職業、不同年齡的人都能歡喜參與,進而深入佛法之堂奧。
「山林寺院」的環境清幽,寧靜祥和,徜徉其間,傾聽晨鐘暮鼓,漁磬梵唱,彷彿置身世外桃源,能滌人塵慮,能抒人身心,對於身處忙碌、緊張、動盪、紛亂的現代人而言,更顯其重要性。然而在現代休閒娛樂場所林立的社會裡,「山林寺院」應如何配合信徒香客的性質及假期安排朝山的內容,以達到最大的教化效果,也是很值得重視的課題。
此外,不管是「都市寺院」或「山林寺院」,在寺院的建築上,應該重視社會大眾的需要,設立教室、講堂、會堂、會議室等,讓大家都能夠廣為利用;在寺院的功能上,應舉辦各種佛化的人間事業。從弘法的角度來看,佛化的人間事業不僅可以度眾、教眾,而且也是寺院和社會聯繫的一條重要的管道;從教育的角度來看,佛化的人間事業不僅可以留才、培才,同時也是佛學院教育的延伸。因此,無論是「山林寺院」或「都市寺院」,均應重視如何讓佛化的人間事業能夠與時俱進,而無社會一般的流弊,除了建立良好的制度之外,更要時常思考育才之道,最好能做到「傳統與現代融和,僧眾與信眾共有,修持與慧解並重,佛教與藝文合一」。
所謂「條條大路通長安」,「人間比丘」與「蘭若比丘」,「都市寺院」與「山林寺院」,殊途同歸,同樣都是「人間佛教」的一部分,雖說「鐘鼎山林,人各有志」,但在這個變化快速的時代裡,單打獨鬥的型態已不合時宜,必須靠集體創作來結合各方力量,共同完成利生大業。更何況無論是「人間比丘」或「蘭若比丘」,所尊奉的都是佛陀的教法;無論是「山林寺院」或「都市寺院」,都同屬於「人間佛教」的範疇。但願佛教界都能在一個佛陀至尊的領導下,凝聚共識,弘揚大法;在一個「人間佛教」的理念下,攜手合作,利樂眾生,如此則不啻為人間大眾之福也,也應該是法界一切有情所共同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