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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10 困境

去台北道場拜見星雲大師,請他談談這一生所遇到的困境。他談到譏諷毀謗,他說:「面對別人的毀謗,自己要灑脫自在,不但要灑脫自在,還要從譏謗中學習莊嚴福慧。」

大師說在《成實論》裡有幾句話:「惡口辱罵,小人不堪,如石雨鳥;惡口罵詈,大人不動,如華雨象。」意思是說,小人在遭到辱罵時,就像在亂石飛擊的雨中鳥,是不堪忍受的;大人君子被譏謗時,就像花雨落在大象身上,增加了大象的莊嚴。

他引用了彌勒菩薩的詩:「有人罵老拙,老拙只好說;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有人唾老拙,隨他自乾了;我也省力氣,他也少煩惱。」大師說:「唾面自乾,這是何等灑脫自在,這樣才算達到上乘的忍耐功夫。一個人要成其偉大,一定要能忍受很多譏嘲毀謗,所謂『譽之所至,謗亦隨之』,譏諷毀謗只能打倒庸懦無能的人;譏諷毀謗打不倒一個有理想、有抱負、有熱情的人。試觀世界上偉大的聖賢,哪一個不是從譏諷毀謗中成就出來的呢?」

大師正說得精彩,慈容法師開門進來說:「請師父先過去看一下。」

這蠟像和我不相干

原來,有藝術家發心為大師雕塑蠟像,現在蠟像已經做好,要請星雲大師過目,並做細部的修改,大師邀請我們也過去看看。

星雲大師的蠟像果然唯妙唯肖,幾乎纖毫不差。大師看到蠟像,開懷笑得像赤子一樣,站在蠟像旁,學蠟像擺樣子,讓藝術家拍照、丈量,以便做細部的整修。

大師問我們,覺得那蠟像做得如何?

志忠兄說:「外表已經很像了,但是師父的柔軟與仁慈沒有表現出來,看起來有點硬。」

我說:「感覺很像,沒做出來的是智慧與活力吧!」

大師笑了,說:「這蠟像和我不相干!」

我們都忍不住大笑。

大師隨緣開示:「就像面對譏諷毀謗,別人罵的不是真正的你,而是罵一個他自己的蠟像呀!」

看了那尊星雲大師的蠟像,坐定後,大師對我們說起佛陀雕像最早的典故,記載在《增一阿含經》和《大唐西域記》:

有一年夏安居的時候,僧團中不見了佛陀。佛陀到哪裡去了呢?大家都不知道這個謎。很多的弟子請問阿難尊者,阿難尊者也不知道,不過,阿難尊者介紹大家去請問天眼第一的阿那律尊者,尊者入定以天眼觀察後,告訴大家說,佛陀上升忉利天宮為聖母摩耶夫人說法。

佛陀為什麼不告而別,要到天宮說法?一、是為了報答聖母養育之恩。二、是因人間有些大眾不樂聞佛法,因為佛陀常在身邊的緣故。三、是因為教團中多爭,佛陀離開一下,使好爭者能夠幡然悔悟。

教團中大眾知道佛陀到忉利天後,最想念思慕的莫過於拔蹉國的優填王。優填王起初受王妃的感化皈依以後,對佛陀就生起無比的恭敬供養之心。現在聽說佛陀上升天宮,多日不見,他竟因思念之切而生起病來。

優填王病後,大臣們商量治療王病的方法,一致通過建議優填王請有名匠工雕刻佛陀的聖像,以便於朝夕瞻仰禮拜。優填王大喜,當即商請神通第一的目犍連尊者,以神通力,接工匠上達天宮,親觀佛陀的金容妙相,雕刻五尺高的牛耳旃檀聖像。目犍連尊者接送工匠往返三次,旃檀聖像方才雕刻完成。優填王因此病癒,其歡喜自不用說。

佛陀在忉利天宮說法,大約是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佛陀下降人間,旃檀聖像竟起立迎接佛陀。佛陀微笑著對聖像安慰道:「你教化辛勞了嗎?末世的眾生,實在要靠你開導哩!」

業障現前與境界現前

大師的博聞強記,聽得我們目瞪口呆,他說自己一向不喜歡被攝影、被畫畫、被雕塑,因為感覺那都是表象的東西,就好像趙州禪師一樣,有崇拜的弟子畫了一幅維妙維肖的的畫給禪師看,禪師說:「如果這一幅畫像是我,就把我殺了;如果畫像不是我,就把畫燒了。」弟子只好把畫像燒了。

但是,星雲大師比較圓融,他用的是佛陀的方法,佛的弟子給孤獨長者請求佛陀應許鑄造聖像,以維繫教團的感情,並解弟子的空虛之感。

佛陀聽了,慈悲的允許:「你為了佛法,這樣的請求很好,我允許你。」

給孤獨長者進一步要求:「我們想在聖像之旁,安插旛蓋、香花供養,也望佛陀允許。」

「這可以隨各人的心意。」佛陀說。

星雲大師說:「每次有弟子要繪圖、攝影、雕塑,我也是一樣,隨你們各人的心意吧!如果能給人歡喜,何樂而不為呢?從我的角度看來,一塊布如果做成帽子就可以戴在頭上,如果做成鞋子就穿在腳下,布是沒有貴賤的,但是從信徒的眼中看,印了師父的像或印成連環圖,同樣是一塊布,感覺卻是不同的。這是『唯心所現』,為了不要讓徒眾傷心,也就隨緣了。」

師父觀照事物總是能從更超越的角度看,就像他看見自己的蠟像,思惟的不是逼不逼真,而是眾生會不會歡喜、佛法能不能流通。

我們的話題又回到生命的困境,大師說:「我自己的遭遇實在談不上什麼困境,所有的困境,事後想起來都不算什麼。而且佛教裡說,凡是困境就是『業障現前』,也稱之為『境界現前』,沒有通過的困難就是『業障』,困難通過了,得到學習、得到智慧,那就變成『境界』了。」

大師認為自己的困境沒什麼好談,那是由於「仰止唯佛陀」的結果,與佛陀一生的困境相比,人間的困難實在不算什麼。以佛陀那麼偉大的人格、圓滿的修證、完全的清淨,都無法免除人世間的災難,何況是我們呢?

「佛陀的一生,都受到妒恨他的提婆達多與外道的突擊和傷害,隨時隨地有性命之憂;又受到魔王波旬的不斷誘惑、破壞、挑戰,僧團毀壞危在旦夕;生前又親眼看見自己的民族釋迦族遭遇滅族之禍。與這些苦難比起來,我們個人的毀譽起落、波折困難實在算不得什麼!」

對於佛陀的苦難,星雲大師順手拈來,就是洋洋灑灑。

進趨真理的逆增上緣

佛陀在行路的時候,曾遇到兩次災害。一次是行走軻地羅山的時候,被有名的佉陀羅毒樹的木刺把足刺傷;一次是在耆闍窟山下經過的時候,為提婆達多從山上推下的巨石,擊傷右腿流血。佛陀又有兩次對大眾宣布他患病的消息,一次命名醫耆婆為他調下痢的藥服用,而後病癒;一次背痛命阿難尊者到村中乞求牛乳,命大迦葉尊者為其誦念七菩提分,所得病苦消除。佛陀又有兩次為飲食而遇到困難,一次是在婆羅村安居的時候,適逢饑饉之年,在三個月中,每日唯食馬麥充飢;一次出外乞食不遇,空缽而還,只有餓著肚子等待明天。

佛陀受到來自外道的迫害也很多。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郎叫戰遮,為外道所買通。有一天趁著佛陀登座說法時,把自己扮成孕婦,企圖破壞佛陀的名譽。講堂內大眾正鴉雀無聲、聚精會神的聆聽佛陀演說妙諦,戰遮女突然站起來,嗲聲嗲氣的指著佛陀說:「釋迦!你滿口的慈悲道德,但是我肚子裡的孩子,你打算怎麼辦?」深信的弟子們一聽驚慌失色;信心不堅定的弟子,開始動搖起來。但是佛陀神色不變,心平氣和繼續說法。戰遮女一看佛陀如如不為所動,於是跳跳嚷嚷,想要擾亂清淨的道場。就在蹦跳之間,藏在衣內、綁著小盆子的繩子斷裂,小盆子咚咚咚的滾了出來,惡毒的計謀暴露無遺,戰遮女羞慚的抱頭鼠竄。

外道一看陷害佛陀的伎倆失敗,仍然不死心,又慫恿一個名叫孫陀利的女子,經常出入祇園精舍,以誣害清淨的僧團。孫陀利甚至為外道所殺,嫁禍於僧團,但是佛陀以大智慧,使得元兇就擒,洗除了冤枉。

在種種艱難困厄之中,讓佛陀最為傷感的是跟隨他出家的堂弟提婆達多,為了爭奪僧團的領導權而公然背叛佛陀,破和合僧,事實上提婆達多認識不正確,佛陀是以他那如明月般的聖潔道德來領導僧團,不是任何暴力或權勢所能取代的。

提婆達多自己背叛了佛陀,並且惡毒的對佛陀的弟子發出宣言:「你們跟隨佛陀出家,現在佛陀已經漸漸老了,佛陀的僧團,苦行色彩愈來愈淡薄,不認真修習苦行,怎能成道?我有阿闍世大王的護持,要苦行、要物資都比佛陀方便。」一些信仰不堅定的弟子,禁不起提婆達多的誘惑,也背叛佛陀,見風轉舵投到提婆達多的團體。一心一意致力於組織清淨無諍的僧團,維繫諸佛慧命於不墮的偉大佛陀,遇到這樣的事,怎不傷懷?但是佛陀哀而不怨,靜靜地開示弟子們說:「芭蕉的心如果長實了,就容易倒塌;騾馬如果懷孕了,離死期就不遠了;小人如果得到太多的供養,享受的物質太豐富,道業就容易消失,失敗就迫在眉睫了。」

跟隨提婆達多的弟子,兇惡的發出狠話,要加害佛陀。跟隨佛陀的弟子趕快準備棍棒,以保衛佛陀。佛陀一看弟子們要動武起來,莞爾一笑,告訴大家說:「你們太傻了,成了佛陀的人,還要用棍棒來保護嗎?收起來,大家靜坐念佛念法念僧。」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於是到提婆達多的地方,展開無礙的辯才,把背叛佛陀的弟子,甚至提婆達多的弟子說服過來,投歸佛陀。佛陀看到迷途知返的弟子,不嗔不喜,只是淡然的說:「只要回頭就是彼岸,大家精進,切莫放逸!」

即使到了晚年,父王淨飯王、姨母大愛道的涅槃、弟子舍利弗的去世、目犍連的為教捐軀,老成凋謝,甚至釋迦族的被滅,都使佛陀為之憂感填膺。自覺圓滿的佛陀,充滿著人間的感情,面對著生死無常,不是如草木般枯槁無情,只是佛陀證悟真理,是了脫生死的聖者,他早就徹悟人生有生老病死、分段往還,而法是恆常不變。一切的攻擊傷害,對佛陀而言,都是進趨真理之途的逆增上緣。

活在人間就要面對困難

寫過《釋迦牟尼佛傳》的星雲大師,對佛陀的生平事蹟可以倒背如流。佛陀是那樣活生生的面對了自己的生活與苦難,這也是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根據。「活在人間就要面對困難,佛陀也不例外。」「菩薩有隔陰之迷,羅漢有入胎之悶,何況是我們呢?」

「但是,偉大的佛陀,一生也不斷的困厄,遭受那麼多災害,無法了解其中深意的眾生,是不是很容易生起疑惑呢?」我們忍不住問。

大師說:「憍薩彌國的國王波斯匿王,也和你們一樣問過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是,他直接問佛陀。他問道:

『佛陀!您的金容相好、品德威嚴,這是天上人間所沒有的,我們對此心已決定,沒有所疑,但佛陀傳播真理的生涯中,為什麼會有那些災害呢?』

佛陀回答道:

『大王!諸佛如來的永恆之身是法身,為度眾生,才應現這些災害,那些傷足患背、乞乳服藥,乃至涅槃,以其舍利分塔供養,這都是方便善巧,卻令一切眾生知道業報不失,令他們生起怖畏的心,斷一切罪,修諸善行,獲證永恆法身,壽命無限,國土清淨,不要留戀娑婆世界、有為色身!』

波斯匿王聞後,疑雲頓除,歡喜踴躍,他不但認識了佛陀的金容,他更體會到佛陀甚深的大悲心!」

談過了佛陀的災難與困境,我還是懇請大師談談自己的困境,我說:「師父如果能談談自己困境的突破,對於身陷困境苦難的眾生,必會有很大的啟發。」

星雲大師說:「先說說突破困境的方法,就是菩薩的悲、智、行、願:對於那些器量狹小、保守僵化的人來阻礙,我們要慈悲以對,去感化和包容;對於那些不合理的、不正義的事情,要用智慧去轉化和開啟;如果慈悲智慧都使不上力,也要行無畏懼、心不顛倒;最後要發大願,困境就像石頭一樣,如果我們的願力小、容器小,很容易滿溢;如果願力如大江大海,再多的石頭也不能阻礙前進呀!」

師父說,他在青年時代,被共產黨抓去關了十天,被國民黨關了二十三天,時時都有性命之憂,慈悲、智慧、願力都使不上力,當時的心境就是無畏,自己沒有罪,所以不害怕,最後終於化險為夷,還把天天來談天說地的獄警感化出家,因為那個警察被出家人大無畏精神感動了。

「初來台灣的時候,到處吃閉門羹,求助無門,甚至連吃一頓飯、睡一夜覺都不可得,有一些同修道友就覺得出家人太苦了,連一頓飯也沒得吃,乾脆改行。有的人從軍了,有的人還俗做別的事業。就曾有一個軍官對我說:『以你的資質才華,如果改讀軍校,十年內一定可以升到將軍。』但是困難並沒有讓我動搖。我常想到,玄奘大師到印度取經,有一次途經八百里流沙,烈日當空,已經沒有半滴飲水,眼看生命危在旦夕,但是玄奘大師一點也沒有退轉,反而發下堅宏的誓願:『寧向西天一步死,不回東土一步生!』靠著願力度過難關。我也學習玄奘大師的願力,不畏艱辛,不計利養,後來得到妙果老和尚的收留,在中壢圓光寺住了下來,才結束那一段艱難的日子。」

用智慧轉化困局

星雲大師回憶起初到台灣時,政治情勢非常嚴峻,風聲鶴唳,黑函滿天飛。有一次,他被黑函檢舉是匪諜,「白天扮和尚,夜裡為匪宣傳」,被抓去關了一陣子,出來之後,每天有便衣警察跟蹤。大師心想:「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也不理他們,照樣做自己的弘法工作,沒想到那些便衣跟監久了,都很佩服他為教為法的精神,皈依了佛教。

「當初傳教是很困難的,那時候沒有言論自由,也沒有集會結社的自由。有一次在講經的時候,跑來一個警察,那時我正在講台上,他站在旁邊叫:『你下來!你下來!』我只好下台問他:『幹什麼?』他說:『你現在立刻宣布解散!』我說:『這個我辦不到,這些人來聽講經,而且是我請他們來聽經的,現在我叫他們解散回去,這我做不到。要宣布解散,你去宣布!』那個警察怕觸犯眾怒,也不敢宣布,我就繼續講經。這就是用智慧轉化困局呀!」

星雲大師不只是用智慧轉化自己的困境,也常為別人解決類似的問題。當時有個林宗心居士,長得一表人才,又是日本通,很得日本人的敬愛,卻因為政治問題,無法一展長才,星雲大師就為他進言說:「還有誰比林宗心更適合派到日本呢?」最後林宗心才被派去日本從事外交工作,可惜英年早逝,沒有做多久就過世了。大師不勝唏噓:「有多少人才都是莫名其妙被耽誤了!」

「還有一位曾在日月潭電力公司服務的陳秀平先生,因為身上帶有一張匪諜嫌疑犯的名片,被臨檢的警員搜到,從此以後就身負匪諜嫌疑。

「他剛到宜蘭的時候,無論走到哪裡,都受到警察嚴密的監視,行動極不自由,連到宜蘭念佛會都會被干涉,縱然有幸能來參加念佛,也免不了警察的跟蹤盯梢。

「當時國民政府播遷來台不久,由於局勢不安,到處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雖自身難保,但是身為師父,看著皈依弟子有了苦難,內心真是不平與不安,於是自告奮勇、挺身而出,向刑警隊長說:『我要帶陳秀平外出弘揚佛法。』

「『不行啊!他有匪諜嫌疑,怎麼可以呢?』刑警隊長大驚。

「『匪諜做壞事,破壞國家社會安寧,於法不容,現在我帶他外出弘揚佛法,利益大眾,難道也不可以嗎?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呢?不能勸善做好事,那還是讓他去做壞事好了。』我理直氣壯的說。

「『那你要負責喔!』

「『當然負責。』

「承擔一切的責任,我每次出外弘法時,必定帶著陳秀平先生一起前去,如此過了好幾年。當智光商工學校成立時,我推薦他擔任副校長。」

在五○年代到六○年代,這種弘法的困境真不少,除了政治因素,還有社會因素。佛教的寺廟、法師並不受到社會的重視,也常常成為被壓迫的對象。

「高雄的壽山寺剛蓋好的時候,還沒落成,突然接到一張高雄要塞司令部的公文,說壽山寺的高度超過限制,要拆掉第五層。這沒有道理,蓋的時候沒問題,蓋好了怎麼能拆!我自己跑到要塞司令部,問:『到底誰決定要拆壽山寺?誰負責的?』有一位上校出來,態度非常傲慢的說:『是我!是我要拆壽山寺!』

「我告訴他:『這樣做可不得了呀!你拆壽山寺等於拆到佛教徒的家,結果會怎麼樣,我也不敢保證。不久之前,越南的吳延炎總統不准人掛佛教旗,最後被推翻了。這種事如果鬧開會很嚴重。像現在文革時共產黨毀佛拆廟,你也來拆廟,中外記者一拍照登上報紙,旁邊寫一行字「中華民國也毀佛拆廟」,這與共產黨有什麼兩樣?到那時候誰來負責呢?』

「那個上校聽了大為恐慌,一直問我:『那怎麼辦?』

「我說:『你再下一個公文,說不拆不就好了!』

「他聽了連聲道謝,送我到門口。

「你看,這樣智慧一轉,廟也保住了,又免得上校造惡業,不是兩全其美嗎?」

壽山寺落成之後,因為從壽山公園入壽山寺的路口有幾層階梯,車子無法開到寺門口,星雲大師就叫人把階梯用水泥鋪成斜坡,以利信徒進出。過了幾天,管區警員跑來干涉:「誰把階梯填平,立刻敲掉,恢復原狀!」大師聽到信徒報告,立刻跑去找那位警員,對警員說:「聽說蔣夫人宋美齡過幾天要到山上的婦聯會,萬一蔣夫人來了,車子開不過去,要下車爬山,又聽說前幾天車子還開得過來,現在卻只能爬山,怪罪下來,誰要負責?」警察聽到蔣夫人的名字,嚇得不敢過問,後來就沒有再來嚕囌。

大師說:「既然大家都怕政治,就用政治的智慧來轉化,效果特別好呀。」

愈是打壓,愈激發志氣

但是,弘法真正的困境並不是來自外力,而是佛教界裡面的自我消磨,來自佛教界內部的毀謗、排擠與鬥爭。

「早期台灣的佛教界不團結,就像一盤散沙。從前聽大醒法師演講,他說:『中國佛教徒,只要有十個人團結合作,中國佛教就有希望了!』我心想:『法師有沒有講錯?十個團結還不簡單!』後來才知道,沒有利害關係,是可以團結的,一旦牽涉到利害,團結就很困難。

「舉個例子說,大家現在提議『我們來團結!』好!來團結!一百多位同學組織一個台灣環島弘法團,大家團結,一齊去布教!『好!團結布教!』首先選一個團長。『選哪一個做團長呢?』大家考慮,團長一選,至少有十個人不服氣。『哼!他當團長,我不參加。』已經有十個人退下來不去了。交通工具,目前本院有兩部車子,大車子一部,小車子一部,一齊去環島布教。『哼!他們為什麼可以坐大車子,而我們要坐小車子?我們十個人該倒楣啊!算了!我們不去!』又減少了十個人。到了台東,要上台演講了,可是沒有講台,怎麼演講?『喂!你們十位先去布置,抬桌子、搬凳子、準備麥克風,現在我們要布教了。』

「『嘿!為什麼只有我們做啊?大家都是同學,我們該倒楣啊!我們是來做奴才的,是來搬桌子的,你們才是講演的法師!不幹了!』又少了十幾個人。這樣一直減少下去,還沒有到台北,統統都散了。你們看!利害關係來時,要團結很難啊!」

大師說得活靈活現,使我們都忍不住大笑。但是,有比不能團結更可悲的,就是佛教團體的嫉妒心、瞋恨心太重,看不得別人好,總是互相毀謗。

「佛教不能復興的癥結是嫉妒人才。譬如你說很會講經,照說是人才了,可是在佛教裡,有人就會說:『只是一張嘴會說,有什麼了不起!假和尚說法能說不能行,光是會說,沒有修行沒有用啊!』這一聽,『對的!我光是會說,不能行。好!修行!』閉關、禁足、持午,有修行了。馬上又有人說:『那個傢伙,光是閉關、持午,這有什麼了不起啊!你看他,他能辦事嗎?如果有個寺廟給他管的話,那就糟糕了,那個寺廟馬上就會有問題了。』『啊!我不會辦事?好!我來學習辦事。』好了,講也會講,修也會修,事也會辦,總是個人才了!但是,在佛教裡,還是不被認定是人才,馬上又有人說:『那個傢伙,一天到晚就是說說,和一點小小的修行,一句英語也不會說,看到美國人來,簡直像啞巴一樣!日語也不會說,看到日本人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今天的佛教要的是國際人才啊!』一聽!這話也不錯!趕快學日文、趕快學英文,以後遇到外國人就說幾句英語;嘿,馬上佛教的人又要講話了:『那個傢伙!不好好安守本分住在寺廟裡,一天到晚好攀緣,好在外面跑,一見到外國人,就像個神經病,像個瘋子,他簡直忘記了自己的國家,忘記了自己的立場,把外國人看作自己的老子一樣!』這又完蛋了!

「如果你以為那罵你的人多了不起,就大錯特錯了,他沒一樣會,既不會英語,也不會日語;既不懂修行,也不會辦事;既不會誦經,也不會說法;但他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恨不得別人和他一樣無知無能、不知上進、同歸於盡。但是在佛教界吃飯、廝混太容易了,他可能當上佛教會的理監事,或占了寺廟的住持,他自己不上進,也不要別人上進;他自己不肯發展,也要阻礙別人發展。」

星雲大師語重心長的說:「我這一生發展佛教事業,最大的阻力就是來自佛教界,想起來實在很悲慘。還好,他們愈是打壓、阻撓,愈能激發我的志氣和力量。現在看起來,他們的阻難是最好的逆增上緣。」

大師回憶起最早在佛光山辦「東方佛學院」,本來是很好的事,中國佛教會竟特別為此開了一次會,討論的主題是「如何消滅東方佛學院」,竟然大部分與會的人士都贊成使這個佛學院辦不下去。幸好有一位理事仗義直言、據理力爭說:「天主教、基督教辦了那麼多大學、書院,我們都不講去消滅了,我們佛教自己辦了佛學院是值得讚歎的事,怎麼反而要消滅呢?」最後案子才沒有通過。

凡是認同星雲的,就被排擠

談起這一段往事,星雲大師感到悲哀。他悲哀的不是自己的佛學院,因為無論什麼壓力,他都會辦起來,他悲哀的是那種「見不得別人好」、「希望同歸於盡」的居心。他說:「當年的情況,你們很難理解。例如有一間寺廟鋪了磁磚地板,佛教界的人會罵:『又不是舞廳,鋪什麼地板!』有一間寺廟裝了抽水馬桶,他們也看不慣,說是『奢侈浪費』!那時就是那麼恐怖。佛光山在邁向現代化的過程,面對的毀謗與阻力是可以想見的。有一天,我的老同學煮雲跑到佛光山找我,不是來看我,直接衝進我的房間,因為他聽說我的丈室裡多麼豪華、床多麼大、鋪了什麼地毯、燈光多豪華,說什麼也不肯相信,特別跑來查證,看了忍不住失笑,對我說:『我現在知道了,那些人沒有一個來過佛光山!』」

「早年,中國佛教會那些把持的人,簡單的說,就是自我享受、自我權威、自我敗壞。為了把持佛教會,整個制度是不民主的,選舉是舞弊的,選前一個月名單就定了。例如全國三十五省,大陸早就丟了,他還是每一省設兩個代表,採通信投票,就和早期的萬年國會一樣,本省法師沒有一個選得上,把持的人個個是理事。像光是一個十普寺,掃地的、煮飯的、什麼都不會的,也全是理事,佛教怎麼會有發展?簡直可恥、可惡、可恨、醜陋!」星雲大師以罕見的嚴厲口吻說。

由於星雲大師一生追求民主化,反對權威;追求現代化,反對保守;追求國際化,反對僵化;在「中國佛教會」那個權威的、保守的、僵化的社團裡,被視為眼中釘,幾乎不管做什麼事都會受到刁難。回想起那一段,他說:「中國佛教會可以說是佛教進步的最大阻力。白聖老法師把持了四十幾年,成為萬年理事長,只要稍有意見,就被排除在外。到了最後,凡是反對星雲的,就可以當理事,凡是認同星雲的,就被排擠。像有一次我在國父紀念館講經,某法師來參加,致詞時為我講了一句好話,他的常務理事馬上被拿掉,後來只好向他們懺悔說:『我下次不敢為星雲講好話了。』常務理事才恢復。還有,像會性法師、祥雲法師在公開場合說了幾句我的好話,理事馬上被拿掉,而且永不錄用。反過來說,如果你常常罵星雲,很快就可以當佛教會的理事。」

我開玩笑的說:「我看在座的人沒有一個有機會當佛教會的理事了,因為我們說了太多師父的好話!」

師父聽了開懷大笑,他說:「當不當理事是事小,更可惡的是,他阻止人才的發展。當年按照政府的規定,僧侶要出國,必須先得到佛教會的准許才能送內政部。我為了弟子的進修,希望讓他們到國外留學,慈惠、慈莊、慈容、依空出國的資料送到中國佛教會,放在抽屜裡一年都不肯批,我跑去爭取,他們也不理,最後我到中央黨部去抗議,在中央黨部的壓力下,他們才把公文送出來。真是可恥!像依空法師,到日本留學,先是抽屜裡放一年才批下來,他在日本念書的時候,因為父親過世,回來奔喪,要再出去,又不肯批了。幸好這時開放觀光,不再需要他們批准了。依空法師第二次去日本,就是以觀光的名義出去的!

他們不希望年輕的出家人求學上進也就罷了,甚至還不准別人傳戒。民國六十六年(一九七七),我們在佛光山傳戒,他們不准,只准自己傳戒。這是沒道理的。按照佛制,三皈五戒,天天都可以傳戒的,他們不准許傳戒,我照傳!現在每一家寺廟都可以傳戒,也用不著佛教會批准,可見當時是多麼無理!」

對無理事物據理力爭

由於星雲大師對無理事物的不肯妥協、據理力爭,使他往往能突破重重的限制,也使那些壓制他的人往往敬畏三分。他說:「這幾十年來,在佛教會開會,我每次站起來發言,立刻就鴉雀無聲,大家都屏息聽我說話,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接下來要說什麼。我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私心私念,我的風格就是從這裡來的。」

現在事過境遷,星雲大師說:「我現在很感謝中國佛教會,還有其他壓制我們的人,因為是他們的無理,才成就了我們。」

星雲大師舉了幾個例子。

剛來台灣的時候,他就深刻感覺到,佛教如果要有前途,一定要帶領青年參與佛教。可是,要吸引青年就不能用老年人的方法,當時也是青年的星雲就想到:利用參觀寺廟郊遊,順便與青年接觸,帶領他們進入佛教。

「記得第一次舉辦,我們連租車的錢也沒有,請青年人各自前往圓通寺,在圓通寺門口集合。當時有一批台大的年輕人,像吳怡、張尚德、王尚義都來參加,我帶了一些餅乾、糖果請大家吃,聊得很開心。後來,一起回到善導寺解散,被善導寺的當家法師看到,把我叫去,警告我說:『星雲!我警告你,以後不許你帶青年到寺廟裡來!』我心裡感到疑惑:不許帶青年來,難道只能帶老年人嗎?佛教本來就是青年的宗教,釋迦牟尼佛青年成道,所有的菩薩也沒有一個長鬍子的,佛教為什麼不接引青年呢?正遲疑時,突然看到周宣德居士走到善導寺門口,我一個箭步追上去拜託他:『以後,這些佛教青年就交給你了!』周居士當時是台糖人事室主任,人很熱情,說:『好!你交給我吧!』後來,周宣德居士成立了『大專青年獎學金』、『慧炬學社』,全心推動青年工作,使大專青年參與佛教蔚然成風。」

「我深感青年工作的重要,希望能在學校、軍營、社會、監獄、讓更多年輕人學佛。那時也是困難重重,例如我有一個弟子鄭秀雄,他是慈嘉法師的弟弟,當時在師範學院念書,請我去演講,海報都貼出去了,某年某月某日星雲演講。演講的前幾天,中央黨部打個電話來,說不準出家人演講,竟然就取消了。例如要到軍中去演講,根本不可能,我們就組織了勞軍團、表演團,中間穿插一點佛教。」

儘管困難重重,星雲大師總是不棄不捨、堅持到底,到後來,成為學校、軍營最受歡迎的演說家,也成為監獄囚犯最敬仰的布教師。「全台灣每一所大學、每一個監獄,我哪裡沒去講過呢?甚至最保守的軍方,我後來每週在政工幹校講課,海陸空軍都去演講,金門的擎天廳也講了許多次,甚至東沙群島、南沙群島都去講過。

「有一次,我在擎天廳演講,講完後辦皈依大典,金門的軍人全部穿著軍裝皈依,使我又感動、又感慨,想起四十幾年前,我在宜蘭高中做了一次演講,調查局和警備總部調查了一年多將近兩年,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呀!如果不是一開始受到那麼大的壓力,我們也不可能那麼全心全意的去做,也不會有後來的成果了。」

即使是蔣夫人,也要抗議

還有一個困境是「電視弘法」。電視剛剛開播的時候,星雲大師就洞燭機先,知道電視一定會帶來巨大的影響,他對弟子說:「我們平常講經,了不起一、兩千人聽,如果能在電視上講經,一次就有幾百萬人聽,即使把寺廟賣了,也要在電視台做節目!」

於是,他找到台視經理劉震慰,談妥買下每週一小時做佛教節目,沒想到臨開播前,節目被取消了。他親自跑到台視抗議,台視的人也很無奈說:「是蔣夫人說佛教不准上電視,所以不准,並不是我們要刁難你!」

星雲大師感到忿忿不平,說:「即使是蔣夫人,我們也要抗議,因為我們對信徒沒有交代呀!」

台視怕事情鬧大,只好答應每週播一集《錦繡河山》,播出大陸寺廟的影片,裡面也有許多佛教的介紹和故事,完全免費,算是給星雲一個補償,也對信徒有了交代。

星雲大師回憶起那段往事,不禁莞爾:「後來我很感謝蔣夫人,因為那時急著做佛教節目,沒有想到以我們的人才和能力,根本做不出什麼樣的節目,《錦繡河山》拍得不錯,又是免費,多麼好啊!感謝蔣夫人出面,公案才了,解決了我們的困難。」

大師以幽默來反觀困境,更凸顯出當年政治力對佛教的壓制。台視節目無法播出,只好等待因緣,不久之後,中華電視台開播,星雲大師也跑第一。那時候電視台半小時節目要價十二萬,在三十年前是一筆大數目,半小時節目扣掉九分鐘廣告,實際上只有二十一分鐘。

星雲大師說:「電視台這麼坑人,條件這麼苛,但想到弘揚佛法,我也不惜一切,就規劃了一個節目『萬家生佛』,卻不准,因為有個『佛』。我改名為『無盡燈』還是不准,最後改成『甘露』,准了,說好二十五日星期五播出。我們興高采烈,發信給各界,還刊登啟事,沒想到當天早上,華視打電話來,說不播了。唉呀!那一天我不知道怎麼度過的,面子、信譽都掃地了,我到處請託,請立委去關說也沒用,最後找到蔣緯國將軍。我親自去拜託蔣緯國,他對我說:『星雲呀!電視裡怎麼由得你講話呢?電視的影響力大到不可想像,你一開講,大家不都信佛了嗎?』我對他說:『我是想提倡一些現代的宗教觀念,譬如說不殺生、拜拜時用鮮花四果等。』

「後來,經過許多努力,華視終於給我們播出,播了三個月,莫名其妙又停播了,我再去奔走,一下子改成半夜十一點,真是吃人!但是,我有一個信念,就是不能小看電視的影響力。經過不斷的努力,我們在三台都做了帶狀的節目,而且都是免費的。」

聽星雲大師談到把佛教傳播給大眾,不論如何都要做電視的往事,我彷彿看到一個和尚,寬袍大袖的穿梭奔走,在電視台力爭、在將軍的官邸遊說、在學校的講台侃侃而談,內心的澎湃洶湧是很少人知道的。大師說:「那時候憑藉的是滿腔的熱情啊!」

別人害我,是在成就我

中國佛教會對星雲的打壓,使他回想起來也充滿了感謝,因為那時如果走進佛教會去改革佛教,路只有愈來愈窄,正因為與中國佛教會「道不同不相為謀」,才走出了開闊的道路。

以「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為例,這個世界性的組織,在第二屆時,邀請了章嘉大師和星雲大師。公文送到中國佛教會,星雲的名字被剔除,以後,每一屆都邀請星雲大師做代表,中國佛教會每一次都剔除。到了十四屆,星雲在國際佛教界已名聞遐邇,「世界佛教徒友誼會」特邀他為「貴賓」。即使是「貴賓」,中國佛教會的魔爪還是阻止星雲出席。

一直到一九八八年,第十六屆「世界佛教徒友誼會」,星雲大師透過個人關係,在洛杉磯西來寺主辦,一共花了一千多萬美金,不只是第一次在亞洲以外辦大會,也被認為是最成功的一次大會。從此,星雲大師與這個世界組織結了深厚的法緣,經過他的介紹,十七屆在韓國舉辦、十八屆到台灣佛光山舉辦、二十屆又到大師主持的澳洲南天寺舉辦。連續主辦三屆大會,被「世界佛教徒友誼會」推舉為「永久榮譽會長」,受到的尊崇可見一斑。二○○○年十二月五日,泰國總理特頒「對世界佛教最有貢獻獎」,肯定星雲大師對世界佛教的努力與貢獻。

中國佛教會為了打壓星雲,也排擠佛光山派下的法師與寺院。聽說在十幾年前,只要有國外的佛教團體來台灣,要求參觀佛光山,佛教會的人總是說:「你們去佛光山幹嘛?佛光山很小的,你們去了,他們連茶杯都不夠!」

有一次,「世界佛教僧伽大會」在台灣舉辦,是中國佛教會舉辦,有一個「參觀寺廟」的行程,竟然安排這些高僧去參觀木柵指南宮,使外國和尚都忍不住問:「你們台灣沒有佛教寺廟嗎?」其中,有一天的行程在高雄,也沒有安排去佛光山。有人提議說:「佛光山是最大的佛教道場,為什麼不去參觀?」佛教會的人竟說:「不可以!因為佛光山是星雲的!」

與會的開證法師仗義直言:「為什麼不可以!這次大會星雲捐了兩百多萬元,佛光山也是南部最好的道場,有什麼不可以呢?」

中國佛教會拗不過去,就說:「可以是可以,但是沒時間,連吃飯參觀只給兩小時。」

星雲大師說:「兩小時也有兩小時的辦法!」

他派了十六個會英文、日文、韓文的出家眾,親自到高雄圓山飯店把五百位各國出家人接到佛光山,一部遊覽車一位導遊,沿路向他們做簡介。上了佛光山,先參觀大雄寶殿,然後用齋,他以最隆重的佛教儀式來供養這些出家人,使大家賓至如歸。

經過多少年後,參加過那一次世界佛教僧伽大會的和尚,都念念不忘佛光山和星雲大師。

沒想到這也引來中國佛教會的不滿和毀謗,他們說:「我們花了多少人力財力辦世界佛教僧伽大會,好像是專門為星雲辦的,光采都被他占盡了!」

星雲大師也不以為意,他說:「我只問能為佛教做什麼,只要真心為佛教,別人中傷我也是在成就我。」

自己的榮辱成敗,在所不計

星雲大師一生受到的打壓、困境、阻難,幾乎沒有停止過,但是時間證明了他總是走了前瞻的路,那些壓制他的人則走了倒退的路。那些人在幾十年後看起來,非但沒有留下什麼可資稱道的思想和功業,他們的道場與徒眾也因日益萎縮,幾乎不存在了。

正如一九七八年籌設洛杉磯西來寺時,先在美西落腳的宣化法師,不但不支持,還寫信到處告狀,千方百計阻撓星雲大師的建寺。到最後美國政府官員實在看不下這種行徑,還反過來安慰星雲大師:「建不建寺是美國政府管的,不是宣化法師管的。」後來,佛光山的寺院在美國各處興建,法緣大盛,各人的因緣實非誰能左右。

星雲大師說:「宣化比我們早到美國一、二十年,如果心胸開闊一些,說不定可以攜手共進,創造佛教在美國的新世紀;可惜他好講神通,又心胸不夠寬闊,好講神通的佛法不長久,心胸狹小的佛法不廣大,自然就日益萎縮了。」

正因為星雲大師的一生遭遇許多困境,所以他對別人遭遇困境能感同身受,並且常以大慈悲、大智慧,助人突破困境,對自己的成敗榮辱,在所不計。

一九八八年,中佛會護教組的昭慧法師,帶領佛教信徒抗議國立藝術學院演出「思凡」,甚至到基隆文化中心抗議。但教界人士並不支持,直到最後關頭,得到星雲大師的義助,才使得事件得到圓滿解決,為日後藝術團體公演侮蔑佛教戲碼立下了一個新的里程碑,令他們知道佛教的力量而不敢造次。

一九九四年,台北新生南路七號公園裡有一尊楊英風的作品「祈安觀音」,即將被市政府拆除,保護觀音人士發起「觀音不要走」的大集會,星雲大師不但發動信徒去護持觀音,甚至親自去為集合的群眾打氣加油。但是,台北市政府仍不為所動,堅持要拆觀音,當時護像的昭慧法師與立委林正杰發起絕食,甚至打算與觀音像共存亡。星雲大師聞知,立刻宣布「如果觀音像拆除,將發動三百輛遊覽車參加公園開幕」,一方面與黃大洲市長展開談判。最後,市政府終於讓步,才留下這一尊美麗莊嚴的觀音像。

一九九九年,星雲大師病體初癒,正在美國療養,聽說國內推動促成國定佛誕紀念日,義不容辭的擔任總召集人,並發動佛光山信眾十幾萬人連署。返國後,他親自帶領「佛誕放假運動」的青年法師,馬不停蹄的拜會行政院長、各部會首長與各宗教領袖,尋求支持,終於使得佛誕成為國定假日的提案,在立院一致通過,政府明訂「農曆四月初八佛誕為國定紀念日,得調移至週日放假」。

再如二○○一年三月,他聲援「八敬法運動」,肯定比丘尼與比丘有平等地位,並籲請南傳佛教、藏傳佛教恢復比丘尼戒。

二○○一年五月,他支持宗教團體法的制定。

這些事件,使得無役不與的昭慧法師盛讚大師「俠情正氣,沛乎蒼冥」。他寫道:

「大師平日矢志『給人歡喜,給人信心』,願做眾生『不請之友』,自然流露的是極其寬大、慈和、溫煦、雍容的氣質。但是在幾次大師義助護教的事件中,對應於其他諸多教中名僧的涼薄、怯弱、退縮、把持私利、諂媚官方、落井下石,我更見證了大師的另一面,那就是『時窮節乃見』的風骨,是生命深層無比的正氣俠情,相信那應是源自於對佛法的敬信與忠誠,也源自於對一個晚輩無條件的慈憫護念!」

確實,大師是以慈悲、智慧、無畏、廣大而突破了重重的困境,正如大師喜歡的一首詩:

千錘百鍊出深山,烈火焚燒莫等閒;

粉身碎骨都無怨,留得清白在人間。

星雲大師在橫逆中開創新境,在挫折中鍥而不捨,成就了非凡的道業,可能是平常人一輩子也不會遭逢的,也可能是一般人難以達到的,但只要體會大師的勇氣與承擔、熱情與無私,對平常人也都深有啟示的吧!

千錘百鍊,成功了一尊佛像

回家的路上,我穿過陰暗的馬路,想起剛剛看過的師父的蠟像,突然想起師父講過的一個故事:

佛殿中供奉著一尊大佛,是銅鑄成的;放在佛桌旁的大磬,也是銅鑄成的。

有一天,大磬向大佛提出了抗議,說道:「喂!大佛啊!你是銅鑄的,我也是銅鑄的,大家的身價相等,可是,當信徒來參拜時,他們都拿著香花、水果供養你,並且向你虔誠的頂禮膜拜。為什麼他們不供養我、不禮拜我呢?」

大佛一聽,沉思了一下,微笑著說:「大磬呀!你不知道是什麼道理,讓我告訴你吧!當年我們從礦山被開採出來,都是同樣的一塊銅,可是當雕塑師開始雕塑時,我忍耐了很多的苦痛,歷經了很多的煎熬。譬如說:當他們發現我的眼睛太小了,就拿起鐵鎚猛打猛挖;發現我的鼻子太大了,就又敲又鎚,常常痛得我難過,可是我毫無怨言,因為我知道雕塑錯了,必須再加以改正。就這樣經過千錘百鍊,我終於成功了一尊佛像。而你呢?不加修飾的捏凹了就鑄成了大磬,稍稍在你身上敲一下,你就痛得嗡嗡大叫,所以沒有人供養你啊!」

當我們「以色見」、「以音聲見」、「以眼耳鼻舌身見」,確實會看到星雲大師遭遇種種橫逆與困境,但從無為無作、無形無相、無去無來、無始無終的法身看來,那些困境也無非是「隨緣赴感」的蠟像,也無非是「仰天而唾」隨風落地的塵埃,更無非是「方便善巧」給眾生的一些啟示吧!

我想到《華嚴經》裡的偈子:「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虛空。」「大海之水可飲盡,剎塵心念可數知;虛空有量風可繫,無能說盡佛境界。」

陰暗的馬路中有微風吹拂,使我感到清涼,這微風,是從虛空吹來,還繫著虛空裡的一些消息,彷彿風箏,在線的那一頭,繫著難以測度的光明,雖處黑暗,亦能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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