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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02 文心
四十五年前,兩位身材高大的和尚,在台灣的鄉村與城市中布教,他們不辭辛勞,深入最偏遠的山區,只為了將佛法帶給窮鄉僻壤的村民。
有一天,他們到南投的魚池鄉布教,熱忱的鄉民招待他們住在靠近山邊的農家。
以前鄉村的農家,缺乏衛生設備,為了方便,也為了儲存肥料,有的會擺一個尿桶,有的甚至會在角落挖一個洞,作為存放屎尿的地方。
兩位年輕的和尚進入屋裡,立刻聞到一股尿騷味,由於他們在叢林裡受過嚴格的鍛鍊,在弘法中也遇過許多惡劣的環境,早就養成隨遇而安的性格,對屋內的尿桶也不以為意,就和衣躺下,準備睡覺。
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放鬆身心之後,臭味卻愈來愈濃,薰得實在沒辦法睡覺。
「喂!煮雲!我睡不著,你講個故事來聽聽。」一位和尚把煮雲法師搖了起來。煮雲向來多聞善記,又會說故事,滿腹的佛教軼事、典故趣談。
煮雲揉著惺忪的睡眼說:「星雲呀!你怎麼這麼遲還不睡覺呢?」
「我正在奇怪,這味道那麼臭,你怎麼還睡得著?」星雲說。
「是很難聞,不過,你勉強睡吧!」
「我已經勉強了好幾次,都無法入睡,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好吧!我來講玉琳國師的故事好了。」
煮雲法師開始為星雲講玉琳國師的故事,因為故事太精采了,一開場,尿桶的臭味就隱沒消失了。就這樣,兩個人坐在魚池鄉農家的尿桶邊說了一夜的故事,直到天將泛白,故事才說完。
星雲聽了非常感動,對煮雲說:「我一定不辜負你講故事的辛勞,會把玉琳國師的故事寫出來發表,與大眾共享。」
然後兩個人步出農家,相偕走向新的一天、新的弘法之路。
為佛法立心,為眾生立命
素以文才見長的星雲,不久之後伏在雷音寺的舊裁縫機上,把玉琳國師的故事增添了情節和血肉,在《人生雜誌》上連載,後來還出版成書,啟發了大眾,幾十年後甚至改編成電視連續劇,轟動一時。
聽星雲大師談起《玉琳國師》的寫作因緣,彷彿隨著星雲大師回到魚池鄉農戶的現場,使我十分感動。從作家的角度看來,星雲大師從一個鄉村尿桶都能啟發靈感,裡面有敏銳的文心,這是一個天生的作家才有的特質呀!
過了兩年,星雲大師借住在宜蘭礁溪的圓明寺,每天專注的寫《十大弟子傳》,一天至少一萬字。每天寫完一萬字,差不多是黃昏時分,他會停筆休息,沿著冬山河的河邊散步。他一面看著流動不止的河水,想到「兩次伸足入水,已非前水」;一面看著橙紅的落日,靜靜的滑落山谷,想著「生如旭日輝煌,死如夕陽安靜」,內心感到無比的優美。想到佛陀的十大弟子,他們精采耀目的人生、幽遠深切的修行,正是佛法在人間最好的註解。
對著長流的河水與美麗的落日,星雲想著:「短暫的人生也如日升日落,只有文章才能長遠流傳,不只這個時代、這個區域的人可以感同身受,甚至千萬年後,其他星球的眾生也可以從文章接觸到佛教的偉大思想。」
我們隨著想像,跟隨師父回到當年的礁溪河岸,仰望夕陽,俯視河水,想到師父「為佛法立心,為眾生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心情,就能深刻體會到星雲大師內蘊的不只是佛心,也是文心,是傳統知識分子的「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的「士之心」。
所以,星雲大師不只是宗教家,也是文學家、文化人,如果貼近他的平生功業,文學與宗教幾乎同時萌芽,也形成兩個主軸,貫穿了他的一生。
回憶起第一篇文章發表的情景,星雲大師還覺得歷歷如在目前。
「我十一歲的時候,中日戰爭爆發,父親在經商的途中失蹤,我跟隨母親四處尋找,都沒有消息。十二歲的時候,我出家了,出家以後,失怙的陰影一直籠罩在我幼小的心田,蘊藏形成一股巨大的能量。十六歲那年,我將思念父親的心情寫成一篇作文〈一封無法投遞的信〉,當時教我們國文的聖璞法師閱畢,在評語欄上寫著:『鐵石心腸,讀之也要落淚』,並且花了兩個鐘點,在課堂上念給同學們聽,大家聽了都很感動。我對老師的厚愛,也感激不盡。更沒想到的是,過了半個月,老師神采飛揚的拿一疊報紙給我看。原來,他把這篇文章謄寫在稿紙上,親自投郵到鎮江的《新江蘇報》,竟獲連載數日。老師之所以沒有事先告訴我,是怕萬一不被錄用會傷害到我的自尊。」
這篇文章的刊登,使星雲感動不已,也更確立了他要以文字弘揚佛法的決心。
以文字促使佛教復興
三○年代,白話文學興盛,誕生了一批優秀的作家,像巴金、冰心、老舍、魯迅等,也有許多知識分子寫的文章帶來巨大的影響,像胡適、蔡元培、羅家倫、徐復觀等等,因此,中國興起了一股文藝復興的熱潮。當時最有影響力的不是別的,正是書籍、報紙、雜誌,星雲在熟讀當代作品之後,更興起了以文學改革佛教陋習,促使佛教復興的想法。
在這個時期,星雲與同學智勇法師創辦《怒濤月刊》,自任主編,一共出版了二十幾期;又為《徐報》主編〈霞光副刊〉,發表一些佛教的新思想,例如改良拜拜的習俗、擬訂宗教管理辦法等等。自己還抽出時間為《鎮江報》撰寫「新聲」和「頻伽」兩個專欄,可以說把自己的才華和熱力發揮到極限。如果沒有發生戰事,星雲應該會走向「文字弘法」、「佛教文學」之路。
隨著因緣變遷到台灣之後,一有時間,他就執筆寫作。當時佛教的文章很少,有文學性的更少,星雲在《覺生雜誌》寫文章,感動了許多人。
「有一次,我發表了一篇小說〈茶花再開的時候〉,中興大學的錢江潮教授讀了非常感動,特地與幾位同事從台北到中壢來看我。現在交通便利,台北到中壢不算什麼,當時可說是路途遙遠;現在讀佛教文章受感動也不算什麼,當時寫文章並不受重視,佛教也常被看成迷信,高級知識分子讀了佛教文章受感動是很稀有的。因此,當他們告訴我讀了那篇小說很受啟發,我的內心比他們更感動。」
不久之後,星雲又發表了一篇小說〈真正的皈依處〉,恰巧被常覺法師讀到,特地從香港買了一支派克K金鋼筆送給星雲,以為鼓勵,希望他寫出更多的好文章。
星雲大師回憶說:「當時物資缺乏,派克金筆是非常寶貴的,更寶貴的是裡面的隆情厚誼,我更發願要加倍努力寫作,不要辜負大家的期望。」
幾乎在同一個時期,他被妙果老和尚派到苗栗法雲寺去看守山林,在林間住了三個月,他等於是閉關獨居,每天寫作不輟,完成了《無聲息的歌唱》。這本書也感動了許多人,有些信徒一買就是一千本,挨家挨戶的送給別人,請人閱讀。
這許多來自各處的感動與回響,更增強了星雲的文字法緣、文學布施。一九 五一年,他受東初法師的付託,主編《人生月刊》,為了弘法及閱讀的需要,他放下了對日本人的敵意,開始學習日文,一年之後,他翻譯了《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話》。也是在這一年,他開始撰寫《釋迦牟尼佛傳》,一九五五年正式出版。
《釋迦牟尼佛傳》的出版,在四十五年前曾轟動一時,這本傳記的文筆優美,充滿了文學性,為當時沉悶呆板的佛教帶來新的啟迪;這本書的印刷精美,是佛教書籍第一本精裝書,而且是在書局正式出售,與一般印刷粗糙的善書不可同日而語。儘管經過這麼多年,重讀《釋迦牟尼佛傳》還是令人感動。
星雲大師說:「當時我寫到佛陀的修行堅毅卓絕,度化眾生用心良苦,往往被感動得淚流滿面,不能自己。常常寫到深夜時分,我走到佛陀面前頂禮膜拜,一方面希望仰賴加持的力量,能將諸佛菩薩的慈心悲願廣為宣揚;一方面立誓效法,唯願自己也能生生世世來此娑婆,度化眾生。」
革命家的熱情與文學家的願力
在這樣宏偉的願力下,接下來的十年,星雲大師把心力全部投入佛教文化的弘揚。
一九五四年,出版《玉琳國師》。
一九五七年,《覺世旬刊》創刊,任總編輯。擔任《今日佛教》發行人。領導宜蘭青年歌詠隊出版台灣第一套佛教唱片六張。
一九五九年,在三重設立佛教文化服務處。出版《十大弟子傳》。
一九六○年,出版《八大人覺經十講》。
一九六一年,編印中英對照的佛學叢書。
一九六二年,接辦《覺世旬刊》,任發行人。
一九六四年,出版《海天遊踪》。
一九六五年,出版《覺世論叢》。
這些條目看來極為簡單,裡面卻飽含了為法為教的心血。星雲大師說:
「我主編《人生月刊》,一編就是六年,風雨無阻,又編又寫,而且準時交稿。當時交通、郵寄、電信都不發達,出刊時,我總是親自帶著稿子從中壢到台北北投交給東初法師。有時候連飯都沒吃,到北投已餓得發昏,老法師也不會叫我吃飯,但是我不叫苦,也不叫累,只是想著:將來如果我有寺廟,一定要普門大開,不讓為佛教做事的人餓著了。我又想:只要是對佛教有益,我吃苦又算什麼呢?那時我編的刊物有《人生》、《覺世》、《今日佛教》,每一種一期至少寫兩篇稿子;另外,還為四個廣播電台寫廣播稿,刊物都是編輯、印刷、發行一手包辦,可以說為了佛教的復興,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在早年那種保守、冬烘的佛教環境,星雲所散發的是革命家的熱情與文學家的感染力,如果不是全心全意的為法為教,是不可能做到的。因為這些書籍的出版、雜誌的編輯都是義務的奉獻,偶有微利,也立刻再投入弘法事業。
「怎麼能那麼長久投入文字的弘法,不厭不倦、不忮不求呢?」我問師父。
星雲大師說:「一方面是我相信文學藝術可以美化人生,也可以美化佛教,為佛教帶來生氣,所以文學藝術能讓佛法的弘揚事半功倍,而且影響力是長遠的。一方面為什麼能無私的奉獻呢?我幼年時讀玄奘大師的傳記,讀到他『言無名利,行絕虛浮』,深深受到啟發,就是言談和心思都沒有名利的念頭,行為實實在在的,一點也不浮誇。只有『言無名利』的人,才能不顧一切的到西方取經,把一生都用在佛經的翻譯;也只有『行絕虛浮』的人,可以一步一步的走到印度,再一步一步的走回來。當年,我正是學習玄奘的精神,一心奉獻,一直到現在,還是『言無名利,行絕虛浮』呀!」
不會為了幾包水泥去念經
我想,星雲大師的這種性情是非常鮮明的,從青年到老年,都未改變。據說在佛光山建設過程中,有一段時間買不起水泥,正在發愁的時候,有一天,來了一個大老闆的屬下,對大師說:「我們老闆請你去念一堂經!」大師原想去結個緣,正沉吟時,那人指著未完工的寺院說:「如果你願去念一堂經,這寺廟的水泥就由我們老闆包了。」大師聽了大為不悅,當揚拒絕,他說:「我就是寺廟蓋不起來,也不會為了幾包水泥去念經!」
這不只是宗教家的自律,也是知識分子的風骨呀!
今天,許多俗人看到佛光山派下的道場宏偉,香火鼎盛,都以為佛光山有什麼管理的祕訣,或者在經營上用功,這完全是錯誤的觀點。佛光山會有今天的規模,是因為佛光山的宗風是「言無名利」,得到了信徒的敬意;佛光山所以能一切水到渠成,是因為「行絕虛浮」,得到了大家的信賴。為了啟發世人,星雲大師還把佛光山「封山」。封山之後,宗風照樣弘揚,道場還日益增多,最後在陳水扁總統為大眾請命下,星雲大師才再度開山。
大師說:「佛光山是為佛教文化而存在的,不只是寺廟而已。文化是淨財,不只是一時對佛法有益,還能超越時空、千秋萬世、無遠弗屆。今天大家看到佛光山好像在文化方面做了很多,我覺得還是太少。少的原因是佛教文化的人才不夠,如果人才夠,豈只如此,不知道可以比現在好多少倍!」
星雲大師說的不錯,培養佛教文化人才需要很長的時間,而時間不能等待。外界不知道的是,這幾十年來常常有企業家希望出錢,請大師布施,或者做佛教文化事業,都被大師婉拒了,原因是「現在人才還不夠,時機尚未成熟」。這形成了一種奇異的現象,企業家捧著支票上佛光山,常常被大師拒絕,他們最怕的是三個字:「我不要!」那是因緣尚未成熟,沒有人才而辦文化事業,正是浪費了金錢與美意。
為了培養文化人才,星雲大師辦了許多佛學院。第一個佛學院創於一九六四年的高雄壽山,稱為「壽山佛學院」。接著,他創辦了《佛光學報》和《普門雜誌》。
為使佛教文化更有深度,投入了龐大的人力、物力、財力、編印出《佛光大藏經》與《佛光大辭典》。相較於歷史上各種版本的藏經與辭典,《佛光大藏經》與《佛光大辭典》必然會傳諸久遠,因為它比別的版本內容更精確、註釋更現代、印刷更精美。
為使佛教文化有更廣大的影響,佛光山編輯了《中國佛教學術論典》,蒐羅了海內外的佛教論文,日後必會成為當代佛教最重要的文獻。另外,雙月出版《普門學報》,提供給對佛教文化有研究的人,作為發表的園地。
為了使佛教文化更大眾化,星雲大師不辭辛勞,在三家電台都闢有帶狀節目,《星雲禪話》、《星雲法語》、《星雲說喻》都是廣受歡迎,集結成書,也都風行一時。
為了使佛教文化更活潑,他創辦了每天發行的報紙《人間福報》、創辦了有線電視頻道「佛光衛視」(後更名為人間衛視),還創辦了專門出版有聲唱片的「如是我聞」與「香海文化」。
有文心的宗教家
談到這些佛教文化的大業,星雲大師總是謙遜的說:「十方來,十方去,同結十方緣,是許多人出錢出力才能成就的事業。」但是師父的弟子都知道,如果不是他大力推動,往往難以成事。有一些師兄弟私下告訴我,他們每次去見師父,心裡都是又喜悅又擔心。喜的是,總會從師父那裡得到法雨甘露,終身受用不盡;擔心的是,師父經常突發奇想,然後指著你說:「這事就交給你去辦!」結果是任務不論多艱鉅,都要硬著頭皮去完成。許多看來不可成的事,都是這樣完成的。
星雲大師是文化人,這一點是毫無疑議的,但是更精確的說法是「有文心的宗教家」。古代的文人以文心雕龍,大師則是以文心雕佛,雕得人間遍地是佛。
「有文心的宗教家」能出入宗教與文學,他從文心看佛經,看到了經典的美。他說:「佛經裡就處處有文學的美,如《維摩詰經》,兩萬多字的文體如新詩般優美。如《華嚴經》,敘述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就像《儒林外史》的故事一樣,重重疊疊,意境非凡。而《大寶積經》,就像由許多的短篇小說集合而成,精簡扼要,特色鮮明,至於《百喻經》,就如童話寓言的故事,含意深遠,發人深省。」
「有文心的宗教家」從宗教反觀文學,認為好的文學作品,發揚了人生的真善美,正是通往靈性與宗教的階梯,宗教如果與文學結合,如同六牙香象長了金翅,非但不減損其真理,反而使它更莊嚴,廣為傳揚。
大師說:「從前,我把佛經比喻成文學的著作,許多教界人士不能認同,他們認為我的話褻瀆了佛法,認為文學是世俗的、佛經是超脫的,佛法不應去遷就世俗。我的看法不同,因為古代寫作、翻譯佛經的人有高超的文學造詣,佛經才更能傳諸久遠,像佛教說的如果能背誦『四句偈』以教人,在佛法的功德勝過三千大千世界。什麼是『四句偈』?像《心經》的『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金剛經》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六祖壇經》的『菩提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華嚴經》的『願消三障諸煩惱,願得智慧真明了;普願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薩道』。《增一阿含經》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蓮華面經》的『一切行無常,一切法無我;及寂滅涅槃,此三是法印』;《維摩詰經》的『火中生蓮華,是可謂希有,在欲而行禪,希有亦如是』……我們信手拈來,字字珠璣,情意高遠,臻於化境,優美而有力量,有著濃厚的詩意。如果不是文字這麼美、這麼難得,又如何能傳之久遠呢?」
「有文心的宗教家」知道文學與宗教是合則兩利的。他舉歷史上被認為譯經第一的鳩摩羅什說:「為什麼大家會認為鳩摩羅什的譯經第一?因為他有深邃的文學造詣,他的文字非常流暢,就像行雲流水,朗誦起來,音聲節奏都很優美。他的文字能自在的表情達意,不僅通曉易明,也讓人感動。鳩摩羅什的譯經不論在宗教上、文學上都有很高的價值,也帶來深遠的影響。我們現在誦讀的《彌陀經》、《金剛經》、《法華經》都是他的譯本,梁啟超和胡適之都認為這些佛經是最早的白話文學,不只影響思想與人心,也影響了文學的形式與寫作。」
這是多麼透澈澄明的見解!文心與佛心,詩心與禪心,都是心心相印的。
早在二十五年前,星雲大師就曾以「禪師與禪詩」、「文人與禪」對大眾開示,其中談到兩個值得思考的觀點:為什麼禪師開悟時都會寫詩呢?為什麼文人追求更高的心靈境界,最後就走入禪道,寫出有禪境的詩呢?
大師說:「那是因為禪師認為詩是最佳的指示門徑,是用最優美的、最單純的文字,讓我們找出宇宙人生的奧妙。所以禪師都會寫詩,幾乎沒有一位開悟的禪師不會作詩的。
「文人為何容易進入禪道?那是由於文人對人生的體驗本來就較常人為切,對境遇的感悟較常人為深,佛法的微妙教理,對宇宙人生的闡明,正可以滿足他們追求真理的飢渴,安住他們的身心。文學本來就是發於中、形於外的性情之事,有了佛教教理作為內容,給文學活潑的生命,不致流於無病呻吟,成為遣詞造句的遊戲。」
在星雲大師的心中,認為不只是佛道、禪思、文心,甚至人間的一切提升了境界,都可以觸及心靈深處的「真心」。只要觸及了那顆真心,照破山河萬朵,看似平淡的生活,也到處充滿禪機;一旦塵盡光生,詩也好,禪也好,文也好,佛也好,都會妙趣橫生。
他的文心不只展示在寫作與出版,更是展現在他的思想言談。我每次聽師父說「法」,總如高山流水,機鋒來時,有如絕壁;慈悲過處,翠若草原;智慧洶湧,高如海濤;感懷優美,寬若大河。我常覺得聽師父的說話,就像讀著精采的文章,沒有廢詞廢句,只有深思熟慮的文心,才會有那麼精巧的說話呀!
他的文心也展現在生活。在主要的佛光山道場,一定設有圖書館、美術館、滴水坊,圖書館中佛書豐富,美術館裡佛像莊嚴,滴水坊裡提供喜愛文化的人聚會,這種文化的體貼,在其他的寺廟是非常罕見的。有文心的人,才會有文化的細膩與體貼。
行銷佛法,賺進人心
一直到現在,星雲大師還是寫作不輟。《人間福報》的頭版有大師的專欄「迷悟之間」,一直廣受歡迎。師父有一次從海外回來,對我說:「這一次我在澳洲閉關十天,寫了一百多篇『迷悟之間』,你的寫作要多加油呀!」
我對師父開玩笑說:「我如果能十天寫一百多篇文章,我現在就是清玄大師了,我沒有師父的功力呀!」
確實,師父是以動作快而聞名的,他出版的著作不是「等身」,早就「逾身」,甚至是身長的好幾倍了。從前,佛教徒把修行很好、圓寂後肉身不壞的修行人稱為「等身佛」,星雲大師不重視形式,更重視精神的弘揚,以大師弘揚佛法的深廣長遠,早就創造了無數的等身佛了。
星雲大師說:「文化事業是最本小利厚的,也就是放小魚釣大魚的事業。我們寫了一篇文章、出版一本書,讓人得到了佛法的利益,再來奉獻佛教,就會帶來無限的循環。所以佛教文化事業是『行銷佛法,賺進人心』,給人帶來生命的價值,帶來生生世世的信心,文化的普及是非常重要的。
「我們佛教徒常說廣結善緣,所以要去化緣。化緣化錢是最笨的,因為化錢有時會勉強別人,帶給別人苦惱,有時自己沒有那麼大的功德,也承受不起。化緣要化心才好!化感動、化歡喜,這種化緣是無價的。文化就是在化心,感化你的心,使你有覺醒,有覺醒的人自然與佛同在,這才是文化真正的價值。」
我問師父:「還有什麼寫作計劃嗎?」
師父微笑的看著我:「還要寫,一直寫下去!」
我在師父的笑意裡,彷彿看到茶花還在開著,心裡響著無聲息的歌唱。想到師父近年來的作品《有情有義》、《往事百語》、《迷悟之間》……那不只是宗教家的悲智世界,也是文學家的感動情懷;那不只是一步一腳印的弘法之旅,也是一花一世界的文學之路。
捧讀師父的近作,我還依稀感覺到青年時代讀《釋迦牟尼佛傳》、《十大弟子傳》、《玉琳國師》時,內心的溫暖還在心頭流淌。在許許多多的深夜裡,我曾那樣貼近大師的文心,這使我不論處在高山,或心在海底,都有著美的嚮往;也使我不論在掌聲響處,或孤寂之時,都嚮往著大師的典型。
典型在夙昔,但典型也在今朝!
古道照顏色,那美好生命的顏色不正在眼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