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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10 禪淨

每當有朋友知道我的皈依師父是星雲大師,總會忍不住問我:「星雲大師是如何修行?他又是修行什麼法門呢?」

這個問題應該也是一般大眾都想知道的,我總是回答:「星雲大師行的是菩薩行,修的是大乘法門!」

一般人看到星雲大師,興建道場、大學、醫院,創辦報紙、出版社、電視頻道,看到他廣行社會、慈善、教育、文化事業,又把佛法弘揚到全世界,這些外顯的光環太強烈了,常使人忽略了去探詢大師內密的修行。當我說大師行菩薩行、修大乘法門是毫無疑義的,可是哪一個法門才是師父的修行主軸呢?除了外顯的志業,師父又是以什麼修行方法來教導徒眾呢?

我曾有機會在佛光山派下的道場做過許多演講,也曾在佛光山的佛學院、普門寺的佛學院、北海道場的佛學院、極樂寺的佛學院對學生講學,這使我驚奇的發現,佛光山對門下弟子的教學、修行、訓練是非常嚴格的,這種嚴格在國內是數一數二的。

我曾在佛光山與北海道場,和佛學院的學生一起作息起居,當我發現佛學院裡還用木柴生火煮飯燒水,令我咋舌不已。聽說是星雲大師有意保留古代禪林的傳統,學生的訓練除了正常的課業,他們天未亮就打板起來誦經早課,然後就沒有停過,出坡、作務、禪坐、念佛,一樣接著一樣,樣樣有板有眼。每天每天,他們都帶給我深深的感動。

莫怪佛光山訓練出來的法師,個個都是十項全能。他們總有一副好嗓子,梵唄誦經最為好聽;他們都有一派好威儀,親切、仁慈而莊重;他們坐能禪定、起能辯經;他們各有專業,善於力行……可以說,一般的青年,經過佛光山的修行訓練,很快就脫胎換骨,成為法門龍象。

只可惜這些訓練的過程,一般人難以看見,這也正是為什麼一般人看到佛光山派下道場的堂皇富麗、法師的熱忱接待後會感動於外,反而不去深究內涵,因此難以貼近佛光山修行的法門,以及甚深的內在精神。

禪、淨與華嚴

依照我對星雲大師的了解,大師的修行法門與他少年時代的叢林生活有密切的關係。有十幾年的時間,星雲在焦山、金山、棲霞山參學,對禪淨律都打下了深厚的基礎。若以傳承來說,星雲大師是臨濟宗的傳人,可以說是禪宗的法脈;若以他在台灣弘法的內容,他帶領的法會以念佛、打佛七的份量最重;若以他的人間佛教、哲理思想、圓融無礙來看,星雲大師與人間佛教的倡導者太虛大師一樣,是以華嚴思想作為信仰的依據。

所以,在大師的思想體系裡,雖然他不斷的提倡八宗兼弘,平常對各宗派也沒有分別見,但是,我覺得大師的修行,簡單的說,是以禪宗為密行、華嚴思想為體、淨土法門為用的。

我們讀星雲大師的著作、傾聽他的開示,最能感受到他與華嚴思想的相應。例如「以退為進,以眾為我,以無為有,以空為樂」,這就是一真法界的思惟;例如他講保持無礙的智慧與光明,正是轉凡成聖的華嚴精神;例如他的說法總是充滿了智慧的靜觀與事理的活潑,不離開「真空絕相,理事無礙,周遍含容」的華嚴法界三觀。

深觀大師的行止,他的一生都是在實踐華嚴的「四弘誓願」:

眾生無邊誓願度,

煩惱無盡誓願斷,

法門無量誓願學,

佛道無上誓願成。

他倡行最力的人間佛教,整個內在的精神則是華嚴的「普賢十大願」:

一者禮敬諸佛。

二者稱讚如來。

三者廣修供養。

四者懺悔業障。

五者隨喜功德。

六者請佛住世。

七者請轉法輪。

八者恆順眾生。

九者常隨佛學。

十者普皆回向。

星雲大師對華嚴宗的修行深有體會,他說:「修學華嚴宗,或僅受持《華嚴經》,都能得到很大的利益,會讓我們覺得和諸佛一鼻孔出氣,沒有分別,我、佛、眾生三無差別。修學華嚴以後,每天的生活,好像游泳在一切智海、暢遊於一切時空,感到生命無始無終、無去無來、無生無死,一切的世界宇宙都跟我們合為一體,我們的身心安住於一切的地方、一切的時辰,生命得到了永恆。」

華嚴大定的一真法界

大師還把「華嚴禪定」和「禪宗打坐」結合起來,發展出不同的打坐方法。那是因為眾生如果用禪宗的靜坐觀心、靜坐觀空、參話頭,容易昏沉,「華嚴大定的一真法界」卻可以使初學者避免這種現象。因此他說:「靜坐不是呆呆坐著就算了,而是要觀想,觀想諸佛相好、觀想華嚴智慧,不思惟、不回憶、不推理、不盤算,進入到平等的一真法界。這時心胸清淨明朗,像一面清淨的鏡子,如一湖平靜的潭水,映照出事物的真正面目,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一念遍滿三千大千世界,進入光輝燦爛的毗盧華藏世界。」

有一次,星雲大師告訴我說:他連睡眠都是用華嚴睡眠的修行方法。對於一些失眠的人,他也常教導他們,非常有效,不但能很快入睡,而且無夢。

他說:「首先,睡前要用溫水洗腳,促進血液循環,比較容易睡得著。其次,睡覺時右脅而臥,稱為『吉祥臥』,不要仰睡,也不要俯睡,那會增加身體的動盪煩躁。一般睡不著的人常說:『我翻來覆去睡不著。』那是當然的,身體動盪,影響了生理,就無法安然入睡。只要以『吉祥臥』身體不亂動,很快就入睡了。第三,睡下來之後要保持觀想,觀想光明,觀想遠遠的地方有光明。觀想光明時,要把眼睛閉起來,觀想眼前若有若無的光明。能在觀想光明中入睡,一定會睡得很輕鬆、很甜蜜,不僅僅無夢,還能心中如鏡,人雖入睡,旁邊的人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能了然於心。

「這幾十年來,我用這種方法睡覺,天天都睡得很好,有時候,頭還沒有靠到枕上,就睡著了。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想睡,立刻睡著,心裡還明明白白,睡著了,照樣誦經拜佛,華嚴的光明卻不失去。明天打算幾點起床,心裡只要想一想:『嗯!明天兩點起床!』不必用鬧鐘,也不必掛念,兩點自然清醒。所以,華嚴宗的睡眠方法,雖然平常,卻有很大的用處。

「有人看我從青年時代就長得這麼壯大,不免疑惑:這星雲也沒吃什麼好東西,食不求飽、居無求安,每天為法忘軀,如何長得這麼高大?其實,我有祕訣的,每天吃的是佛法的香飯,常食華嚴的珍肴,最要緊的是睡著華嚴美覺呀!

「佛法香飯確實勝過錦衣玉食,像台灣以前有一位傑出的修行人慈航法師,他長得高大肥壯,就如同彌勒佛再世,最奇怪的是他吃得很少。有一次,他親口告訴我,他以前長得又瘦又小,自從以法為食、常行布施,突然變得高大了,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慈航法師圓寂之後,肉身不壞,他的肉身現在還供在汐止慈航寺。」

「吃華嚴珍肴,睡華嚴美覺,入微妙光明一真法界」的星雲大師,以華嚴義理形成了他的思想與教法,但他為什麼不特別標榜華嚴的修行以教化眾生呢?

我想,大師的用心與佛陀是相同的吧!佛陀在菩提樹下金剛座上,夜睹明星而成正覺,他最早宣說的就是華嚴。他在海印三昧中演說華嚴,除了利根的大菩薩之外,鬼神、天龍八部都無法了解其中的奧妙。即使二乘根器的阿羅漢,也無法領會佛的說法,因為那「萬有諸法,由心所現的一真法界」、「真妄泯滅,生佛不分,超越一切對待,本體即現象,現象即本體,絕對平等的華藏世界」,對眾生來說,是甚深極甚深的妙法,一般人難以受教。

觀音菩薩,不曾離心

這是為什麼大師在台灣、遍至世界的弘法,都以禪宗、淨土為主,除了華嚴難以受持之外,星雲在成長時期對禪淨都有很深的體驗,初來台灣之時,觀察斯土眾生,看到處在民間信仰、齋教等複雜的信仰中,民眾需要的是簡易單純的法門,因此他就以弘揚淨土和禪宗為主要的法門。

星雲十五歲受戒時,因為燒戒疤的戒師燒得太深,把頭蓋骨燒陷,使他的腦神經燒壞,變得十分笨拙。偶然聽老師說求觀音菩薩可以變聰明,每天等大家睡熟了,他就悄悄爬起來拜觀音,虔誠的拜了兩個月,不僅恢復了聰明,甚至變得更敏慧,可以過目不忘。

他說:「從十五歲的經驗,觀世音菩薩的聖號,不曾一刻離開我的心頭。六十年來,無論走路、睡覺、做事,總是自然默念『南無觀世音菩薩』!任何歡喜的時候,總覺得是觀音菩薩的加被;任何苦難的時候,總覺得觀音菩薩慈祥的庇護,給我無比的力量。

「除了禮拜觀世音菩薩之外,稱念彌陀聖號,和我也有很深的因緣。我一生之中,提倡『朝觀音,晚彌陀』。也就是早晨稱念觀世音菩薩的聖號,晚上念唱阿彌陀佛的六字洪名。觀世音菩薩慈航普渡,應聲解救疾苦,是排除我們『生』的苦難問題;阿彌陀佛慈悲接引我們,脫離娑婆的痛苦往生西方極樂,是解決我們『死』的歸宿問題,因此『朝觀音,晚彌陀』是解決我們生死的問題。我們如果能夠朝念觀音、暮持彌陀的話,不但今生無憂無慮,來世更能得到無上的快樂!」

為了發揚淨土思想,星雲大師到宜蘭最早就創立了「宜蘭念佛會」,帶領大眾念佛,並經常打佛七。大師說已經忘記主持過多少次佛七,至少有一百次以上。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九五四年在雷音寺主持佛七。

「民國四十三年(一九五四),我在宜蘭雷音寺主持佛七,有特別的感受,今天回想起來,不曉得那七天究竟是如何度過的,只覺得佛號綿綿不斷,繚繞於耳際。吃飯的時候,吃的彷彿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刷牙的涮涮聲,也變成一聲聲的阿彌陀佛……睡覺的時候,人雖然睡著了,但是神志清明,心中仍然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響個不停;走路的時候,腳步輕盈,好像騰空一般,不是自己在行走,身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動著自己前進,而每一個步伐,也是阿彌陀佛……任何時刻所感受到的都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七天就在綿綿密密的彌陀聖號之中,一眨眼的過去了。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時間』為何物,感覺七天只不過一彈指罷了!這次的佛七所給予我的信心、宗教的體驗,比過去膜拜觀世音菩薩更深刻,讓我體會了物我兩忘、時空俱泯的境界!

「對於念佛禮拜,我們初學者在持念佛號,或者頂禮聖容的時候,要放下一切,將身心完全投入念佛禮拜之中,念得讓你感受到這個世界不存在,感覺到人我都已蕩然無存,身心已經脫落泯滅,只有一句『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悠悠揚揚、似有似無的迴盪於四周。只要真正進入到這種情況,宗教情操的培養,宗教信仰的增長,自然比聽聞多少次的講經說法更直接、更能收效。」

把一句佛號念得熱起來

由於這一次深刻的體驗,星雲大師認為任何人只要念得懇切、念得純熟,就能得到念佛的妙用。他說:

「把一句佛號念得熱起來,彷彿煮飯一樣,一束草把、一束草把不斷的添加,等到最後一捆柴火,把米煮熟了,自然能吃到香噴噴的飯。我們念佛也一樣,要一支香、一支香,持之以恆的念下去,等到一心不亂,和佛菩薩感應道交的時候,自然能夠水到渠成,收到無限的妙用。

「如果曾經煮熟過一次米飯,吃到了飯香,以後煮飯就不是難事了。」

有一次,星雲大師坐火車從高雄到台北,火車過處,大地飛逝,他看著從窗外閃過的電線桿,就對著電線桿念「南無阿彌陀佛」,念到後來,電線桿都不見了,樹木、大地都化成了佛號,彷如騰雲駕霧、身在極樂,一剎那間,台北到了。這使他不只身行實踐,任何時地不離佛號,也體會到念佛法門是各法門中最方便的,不會妨礙工作,不受時空限制,人人如果都能念佛,不只能有安寧的心,也有未來的寄望,因此他對推行念佛法門更是不遺餘力。

大師說:「念佛要得力,首先要知道念佛是為了自己,任何事為自己都會多出幾分力,念佛也是一樣。所以要念佛念出那個氣氛、那個境界、那個成績、那個味道,而不只是念出那個佛號。要看念佛有沒有得力,每次念佛都要念熟、念熱。念熟就是念到佛號從心起,念念不離心,心要柔軟,任何時地都自然生起佛號,連綿不斷。念熱,念到如熱水沸騰、海水激盪,全身的真氣、熱量、電流、力氣都來了,冬天念到滿頭大汗,夏天念到全身清涼,真是妙呀!」

星雲大師在打過一百多次佛七裡,每天都會做念佛的開示,這些開示每次都不一樣,可見念佛的感應道交是變化無窮的,然而念熟、念熱則是不變的原則。

「要念熟、念熱,要什麼樣的心境呢?」我問。

師父提供了幾個最有效的念佛法門:

1.要歡歡喜喜的念

念佛目的在求生西方極樂,我們要臆想此去極樂世界蓮華化生,不再有生老病死的痛苦;住的是黃金鋪地、七寶裝飾的亭台樓閣;相處的人是諸上善人等大善知識,可以互相切磋請益,並且能夠親聆彌陀說法。人生還有比此更快樂的事嗎?如果觀想,心中的法喜越深,嘴裡就不知不覺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綿綿不斷的持念起佛號。要念到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發出至心的微笑。這樣子念得心念純淨、熱情洋溢,必能收到很大的效果。

2.要悲悲切切的念

世俗的痛苦,莫過於死別。我們念佛也要如此,彷彿自己親愛的人死了,以那極度哀傷悲泣的音調,稱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好比失去依怙的孤兒,找尋依靠一般,悲切的稱念佛名。其實我們如果仔細思考自己從無始以來,就沉淪在生死大海之中,頭出頭沒,永無出期,遍歷輪迴之苦,或牛胎馬腹,或披毛戴角,或地獄餓鬼,火湯血池,刀山劍樹,受盡無量的痛苦,什麼時候才能出離呢?思憶及此,怎不悲痛欲泣?在痛苦的深淵裡,只有仰賴阿彌陀佛慈悲救拔,才能脫離苦海,躋登樂國,又怎能不感激而涕零呢?如此悲悲切切的念佛,心很容易就能和阿彌陀佛的心相應。

3.要空空虛虛的念

我們生存的世界,是多麼的虛妄不實;我們的身體,是四大五蘊假合而成,唯有一句阿彌陀佛才是究竟的歸宿。「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們要心無掛礙,一心稱念佛號,念到頭也沒有了、手足也沒有了、天地粉碎了、世界不存在了,悠悠揚揚、縹縹緲緲,只有一句阿彌陀佛,如游絲般充塞於整個宇宙虛空。

「空諸所有,實諸所無」,念得天也空、地也空,只有一句阿彌陀佛在其中。空空虛虛的念佛,使我們體會到忘卻時空、脫落身心的快樂。

4.要誠誠懇懇的念

想到阿彌陀佛的慈悲,無邊的願力,攝受十方一切眾生,不禁油然生起虔誠的恭敬心,稱念佛陀您,頂禮佛陀您……唯願在您無量光明照耀下,一切眾生早日得度。我們要以如此虔誠恭敬的心摯誠懇切的稱念佛號、頂禮聖像,可以加速消除業障、增長福慧。所謂「禮佛一拜,福增無量;念佛一聲,罪滅河沙」,一點也不錯。

俗語說:「精誠所至,無事不成。」念佛、拜佛只要抱著摯誠心,專心一意的禮拜,自然會有感應,所謂「人有誠心,佛有感應」。我們念佛,應該誠誠懇懇的稱念禮拜。

禪與淨土,本質相通

《觀無量壽佛經》上說,修持淨土法門應該具備三心:一、至誠心。是為了生死而求生彼國,不是為求名聞利養而現精進相的心。二、深心。對阿彌陀佛因地所攝受一切眾生的四十八大願,毫不懷疑,抱著磐石不轉移的信心,專心一念的稱念佛的聖號,以仗著佛力的加被護持而往生極樂。三、回向發願心。從自利方面說,將自己所修的一切福德智慧、功德資糧,全部發願回向往生西方;從利他方面說,則將功德回向一切眾生,願所有的有情眾生都能往生極樂淨土。

星雲大師認為,雖然在法門上,禪與淨土是分開的,其實,本質是相通的。古代的大德講「禪淨雙修」,懂得參禪的人,念佛進入實相就很快了;念佛功深的人,心行柔軟,開悟也不難了。

「但是,在今天,什麼人會參禪?什麼人會念佛呢?一九八九年我去大陸,他們唱〈爐香讚〉,連海潮音的韻味都沒有了,真是令人感慨!」

在星雲出家的寺廟,雖是臨濟禪的道場,但是唐宋的禪風也式微了。縱使是大叢林,像他住過的焦山、棲霞山、寶華山,都已經沒有正統的禪師,當然也沒禪宗的正規訓練,但是禪宗叢林的形式和威儀還是保存著。他回憶起參學時的參禪經驗:

「我青年時代的參學生活,除了拜佛念佛之外,也打坐參禪。中國佛教從宋朝以後,漸漸走向禪淨共修的方向,我掛單的寺院也推行參禪。另外一個原因是自來古剎多在深山之中,當時電氣化尚不普遍,晚上沒有電燈,也不准用花生油點燈,平日食用的油水已經不敷使用,更沒有餘存的油讓大眾點燈看書。晚上既然黑漆一片,無法看經讀書,漫長的黑夜如何打發呢?打坐是最好的排遣辦法,因此夜晚我們就在禪堂裡一支香、一支香的打坐,對自己的心性做一番觀照的功夫。

「剛練習打坐的時候,腿子痠痛麻痺,不聽使喚,有時痛得冷汗直冒,好像針刺一般的難受,但是仍然堅強的忍耐下來。盤腿子最重要的是,疼痛的時候不可以移動,越是動彈越是痠疼,最好強忍下來,一定要把硬腿子盤得十分熟練才罷休。

「現在有些道場也舉辦禪七,大家練習盤腿,盤得不如法,主七的法師們也不強求各位,認為初學者可以慢慢來。但是當初我們卻不能慢慢來,禪堂裡,糾察師父拿著警策的板子,來回的逡巡著,看到腿子盤得不如法的人,『啪!』香板毫不客氣的打了下來。有時候腿子不聽話,蹺得好高,只好拿石頭在上面用力壓,或者用繩子,彷彿紮樹枝一般把腿子綁緊,嘗盡了苦頭,但是我們都強忍了下來。在調身的過程中,我體驗到忍耐是最大的力量。

「本來參禪不一定要打坐,搬柴運水無非是禪,吃飯穿衣也充滿禪機。禪不一定要坐,也不一定是臥。六祖惠能大師曾說:『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元是臭骨頭,何為立功過?』禪不是在形體上用功夫,而是在心中見自性。雖然如此,初學者端身坐禪,仍為必經的途徑。盤腿不一定就是參禪,但是生理影響心理,只要把腿子一盤,就能精神集中、意志統一,分散於外面的身心世界,自然而然收攝回來。六祖無相頌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其實心平更要持戒,行直更需參禪。修行,固然不可以在形相上起執著,要在心性的解脫上用功夫,但是初機的人,要內外並重、性相兼修,才不致本末倒置,步入歧途。」

雙腿一盤,就身心不動

青年時代的打坐參禪,使星雲一生受用不盡,幾十年來不管是坐車船、坐飛機、會客、開示,都能雙腿一盤,就身心不動。

一般人不知道大師有「一坐不起」的功夫,去拜望大師時,他常常坐下去就不再移動,侃侃而談,既不喝水,也不上洗手間,往往一坐三、四個小時,訪客基於禮貌,也不好意思上廁所,常常憋得臉紅脖子粗,可見大師打坐功深。聽說他從前奔波南北弘法的時候,火車一坐就是六、七個小時,從高雄入坐,到台北才起坐,真是定力驚人。

初來台灣時,星雲大師發現台灣的寺廟普遍沒有禪堂,大家也沒有參禪的觀念,所以他在每一個寺院一定會設禪堂,佛光山的弟子也都要接受禪坐的訓練,甚至是在家眾,大師也提出「早上打坐五分鐘,晚上彌陀十念法」的教法。他認為在家眾生活忙碌,每天即使只有五分鐘,也能收到「靜心、正心、安心」的效果。早年在「台北別院」時,他為了讓大家有正確的禪觀,主編過《參禪百法》,一共有二十四冊,他對參禪的重視可見一斑。

「但是,參禪並不只是打坐,而是為了開悟,禪師只講開悟,不講成佛。什麼是開悟呢?簡單說,是對生命的疑團打破了,有一天,突然閃過靈光,說:『呀!我懂了!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啊!』悟的層次有千萬種,例如感到很喜悅,這是一種;坐捨身心,是一種;人我泯沒,是一種;或者忘失時空,或者大地靜止,或者虛空粉碎等等。悟是因,佛是果,種了悟的因,結出佛的果,是很自然的事。」

「師父是不是有見過開悟的人呢?」我問師父。

「沒開悟而自稱開悟的人,很容易看出來;真正開悟的人就很難看出來了,因為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這正是『妙高頂上,不可言傳;第二峰頭,略容話會』。我是見過幾個開悟的人,看到的時候就會有『原來是這樣』的感慨!」

「師父可以談談自己的悟境嗎?」我問。

「對於悟境,我自己有一些消息,但是悟是不可說的,它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如果講體會,就容易了解。想要參禪的人,不只要學打坐,還要在日常生活、穿衣吃飯用心體會。體會什麼呢?首先要生起疑情,別的宗教都叫我們不要疑,要信,只有禪宗叫我們疑,要有疑情,常想:『念佛是誰?吃飯是誰?』『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什麼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時時用心,就會有悟。有了悟,要不斷的參究下去,身行力學,求一個水落石出。久而久之,終有打破砂鍋、桶底脫落的時候。」

開悟者的特質

星雲大師說,雖然一般人無法看出師父是否開悟,但是開悟的人有一些特質。開悟的人會有智慧,開悟的人自在,開悟的人和諧自然,開悟的人幽默機鋒,只要見到就會得到啟示。但是還是要在生活中親自體會。

他舉了一個禪的故事:

香嚴智閑飽學經論,去參溈山靈祐禪師。

靈祐對智閑說:「你向來博學多聞、問一答十,現在我問你: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是什麼?」

智閑遍思自己所學經論,找不到答案,對禪師說:「師父慈悲,請您開示我!」

靈祐說:「如果我告訴你答案,那仍然是我的東西,與你不相干。我告訴了你,你將來會後悔,甚至怨恨我!」

心高氣傲的智閑被師父拒絕,傷心的燒毀所有經典,跑到南陽自崖山去看守慧忠國師的墓,日夜如啞巴吞了火珠,思考這個疑團。有一天在庭園掃地,聽到石頭打中竹子的聲音,身心頓然脫落,大徹大悟,於是沐浴焚香,向著溈山的方向遙拜,感激涕零的說:

「師父實在太慈悲了,當日如果說破,也沒有今天的喜悅了。」

星雲大師的教法就是「在人間的生活裡也能有悟」的禪宗,「從人間淨土的創建通向西方淨土」的淨土宗,「使心性宇宙都莊嚴、廣大、繁華、圓滿」的華嚴宗。這些教化使佛法平常而不平凡、單純而不簡單、奇妙而不奇怪、神聖而不神異,建立了一個堅強的「人間佛教」體系,使得法輪大轉。

禪的活潑,彌補了淨土的平板。

淨的實際,彌補了禪宗的高蹈。

有禪有淨土,猶如帶角虎。

帶角的老虎固然威力無窮,卻少了幾分的優雅、斯文與溫柔,披上了華嚴的綵衣,既有力量,又非常美麗。

思惟星雲大師的教法,想到華嚴的偈子,心裡就感覺到特別的美好:

願消三障諸煩惱,

願得智慧真明了,

普願罪障悉消除,

世世常行菩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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