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級大小:

A-

A

A+

p210 第十四章 忙而不苦雲水僧

《高僧傳》中所收錄的歷代高僧大德中,依其貢獻可分為十個種類,包括修持僧、學問僧、度化僧、苦行僧等,以星雲四十餘年的努力及成果來看,無疑可以歸入度化高僧之列。

佛在心中,道在腳下

佛在心中,道在腳下。弘法度眾的過程中,他曾歷經許多外人難以想像的艱辛。初來台灣頭幾年,他受東初法師之託主編《人生雜誌》,當時排版、印刷工廠都在三重,公車票一塊錢他也捨不得坐,餓著肚子在工廠看師傅工作,一整天沒吃飯更是司空見慣的事。二十八歲那年,他率領信徒巡迴全省宣傳《大藏經》,往東部的路上,為了避免道路顛簸,震壞了得來不易的錄音機,一直把機器擺在腿上。結果因此罹患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差一點要鋸腿,以殘障終其一生。另一次是到高雄講經,火車上列車長來查票,他一時翻遍了全身卻遍尋不著,身上又沒有半毛錢,只得掏出一支鋼筆充當補票之款。

物質貧乏固然是那個時代的常態,大環境的封閉僵化更考驗他弘法度眾的決心。

回想戒嚴時期,一切群眾聚會似乎都有「反動」嫌疑,無論在大樹下、戲台前,都有情治人員巡邏跟監,注意看有無「大逆不道」的言論,還經常中途打斷或驅散聽眾,所持的理由是「沒有向有關單位呈報申請」。經驗是最好的老師,以後每次開講之前,先歌誦一下國民黨或政府的英明偉大,就可以免掉不少這種困擾。

那個年代,大陸淪陷前學生運動的餘悸猶存,執政當局對校園及學生活動戒慎非常,星雲於五○年代開辦大專學生佛學夏令營,引起的疑懼可想而知;想進入大學校園弘法更是難上加難。有一次要去師大演講,海報都已張貼出去,當天竟無緣無故的被取消。若問為什麼天主教、基督教可以在校園裡傳教,甚至開設課程,而佛教不能,換得的只是冷漠的表情。

而當年監獄中拘留的,除去作奸犯科之輩,不少是思想犯或政治上的異議分子,即便是佛教有意協助化解暴戾對抗之氣,也始終無緣進入監獄弘法。軍中、警察等團體因涉及「國家安全」大計,更遭到嚴密控制,出家人根本不敢奢望闖入禁地。

此外,幾乎由執政當局全面主控的大眾傳播媒介,對於佛教弘法工作亦百般刁難。民國六十九年(一九八○),佛教節目《信心門》在中視播出,本來已經錄好五分鐘片頭,是由星雲介紹節目的緣起及意義。播出前一天卻通知說只能出現聲音,不能出現影像,問電視公司為什麼?答以電視上不可以出現和尚。再問為什麼連續劇裡可以出現和尚?答案竟是:「假和尚可以,真和尚就不行。」

時間的巨輪滾動出台灣政治、經濟、社會環境的變遷,星雲這位度化僧的忍耐堅持也澆灌出佛教盛綻的花朵。

如今,佛光山遍及各地的佛教道場及講堂,設備新穎、莊嚴亮麗,大眾很容易就近前來聽經共修;星雲弘法的據點,也一路由國立藝術館、中山堂、中正文化中心到國父紀念館、林口體育館,把佛法帶上國家級殿堂。而大專佛學夏令營開辦二十多年,更接引了成千上萬新一代知識分子共浴佛恩,為佛教栽培出優秀的人才。一年到頭,各大專院校希望他去演講的邀請不斷,不但他本人受禮聘,在東海大學講授「宗教與人生」課程;還在中國文化大學成立印度文化研究所,並出任第一屆所長。目前全國大專院校中知識青年學佛風氣鼎盛,他居功厥偉。

獄中、軍中大受歡迎

而監獄布教在星雲努力突破防線之後,已成為佛光山法師的例行公作。十數年來,他足跡幾乎踏遍了全省監獄,法務部也頒授給他教誨師的資格。他常告訴受刑人:「監獄其實是最好的修道場所,正可利用這段時間真心懺悔。如果將受刑視為閉關修行,心中何其自在。」一天,一位靦腆的年輕人來拜見星雲,囁嚅道出心聲:「大師,您還記得我嗎?五年前我在某監獄服刑,您的話救了我一生……」也曾收到一份兩百元的紅包,上面寫著「供養師父,改邪歸正的弟子○○頂禮」。

軍中弘法算是進展較遲的,但成果十分卓著。前行政院長郝柏村擔任參謀總長任內,開始允許星雲在軍中布教,掀起一股軍中學佛的熱潮。七十八年間,他連續踏上金門、馬祖,在前線受到司令官黃幸強、葉競榮等人誠摯歡迎,佛學講座也反應良好。之後又受國防部之邀,巡迴海陸空和憲兵部隊、軍事院校,一路上搭乘軍車、軍機、軍艦,法界任遨遊。佛教的蓮花不但在三軍官兵心中吐芳抒芬,連最「死硬派」的情報局也邀他去廣開法筵。

隨著社會多元化的腳步,言論尺度鬆綁,加上佛教徒日益增多,電視公司不得不從善如流,對佛教節目及出家人刮目相待。台視、華視、中視均分別播過好幾個佛教節目。撫今追昔,當年這位和尚要四處籌措,以一年數百萬元向電視公司買播出時段,還只是被「勉強接受」;現在則是電視公司情商他撥冗做節目,每集三分鐘致贈六百元車馬費。

永不下班

弘法度眾雖是一條從未間斷過的道路,但讓星雲影響力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卻是卸下住持之位後的這十年。

「高速公路是我的床鋪,汽車當我的餐廳」是他在台灣行腳之旅的常態。為了滿足各地信眾的需求,他常在太陽還揉著惺忪睡眼的微曦中自高雄驅車出發,再於星斗綴滿天空的子夜上路回來。去年,他冒著七月盛夏溽暑,環繞台灣跑了一圈,三天之內,由宜蘭、花蓮、台東、屏東、高雄、台南、彰化、苗栗、新竹到桃園、台北,演講開示共十八場,見了約二萬名信徒。三少四壯的隨行採訪記者從未有這種「急行軍」的訓練,幾度大呼吃不消,年近七十的大師卻毫無疲態,還誠懇的致歉:「不好意思辛苦你了,我是早就習慣了,人忙心不忙嘛!」

有一回,他前一天從台北趕回佛光山已是凌晨一時,早上六點準時到萬壽堂主持陳故副總統辭公往生二十九週年追思法會,中午再度北上,先在台北道場演講,又接著主持老歌義唱籌備會、素齋談禪座談,直到深夜十二點,終於可以「下班」了。走進電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脫口而出:「下班的感覺真好!」身旁徒弟異口同聲:「師父都沒領加班費。」

「永不下班」幾乎就是他日常生活的寫照。即使病了、受傷了仍然勉力為之,只因為不想讓人擔心失望。四年前,他不慎在浴室內滑了一跤,把右腿大腿骨跌斷了,住院開刀,在腿骨上釘了四根鋼釘。本來他已允諾一星期後要為中國文藝學會演講一場,知道他受傷的消息,主辦單位立刻通知大家改期。沒想到三天之後又宣布大師希望照原訂計劃舉行。演講那天,他才剛出院,由人推著輪椅登上中央圖書館講台,講足一小時。當天他臉色蒼白,顯然體力尚虛,很多聽眾都感動得哭了。「即使他一句話不說,今天也是最成功的演講,多了不起的修行!」一位當天在場身歷其境的佛教徒由衷感佩。

一年繞地球兩周半

「追逐風,追逐太陽」則描述了他海外弘法的雲水生涯。在別人想像中,也許認為他經常搭噴射機環遊世界,這個比丘的生活好不浪漫愜意?殊不知個中滋味。

有人從他的日記中統計,星雲一年大約要繞地球兩周半,平均每天旅行一六○公里。光是八十二年(一九九三)夏天,他一個月內行遍四大洲,到過俄羅斯、紐西蘭、澳洲、香港、英國、德國、巴西、法國、美國、加拿大,搭機次數不知凡幾,「空中飛人」當之無愧。好友中視公司總經理石永貴有一次開玩笑:「您今天到世界各國去,大概不需要護照了吧!」兩位信徒體恤師父常居無定所,送他老花眼鏡,一送就送了二十四副,並且說以後一個地方放一副,師父就不怕沒有眼鏡戴了。

在海外奔忙多年,太陽也有休息的時候,這位雲水僧卻沒有「時差」的權利,走到哪裡都要馬上進入狀況、開始工作。大略估算,他平均每年演講開示不下千次;主持皈依儀式所收的弟子多在七、八萬人之譜;接見團體約一二○個;會客一千人次左右;寫作出版百萬言;電視錄影超過三百集……「我心中好像有一個微調機器,隨時對準不同時間、空間,心情、注意力立刻能傳出適當的頻率。」他這樣形容自己適應環境的本領。

且隨他出門旅行一趟吧!從踏入機場第一步,不斷有人慕名聞風而來,找他講話,要求合照。有時一團幾十個人,為了不讓大家失望,一一輪番上來,每人看照相機一分鐘,他卻要看幾十分鐘,還有一些摩登小姐,一定要靠得很近照,真是難為人也。上了飛機,機員、空中小姐殷勤問候,同機乘客川流請見。到達目的地,接機者一擁而上,花束、花環,幾乎全身眼耳鼻都埋到花堆之中;鎂光燈此起彼落;應付七嘴八舌的問候寒喧;保安人員嚴陣以待……接著馬不停蹄趕場演講、會客、開示、主持會議……爭分奪秒,一刻不得喘息。好不容易忙完了,每離開一處,熱烈送行場面又都要重演一次。

忙,就是修行

跟隨師父行腳多年的慈莊法師記得,一年去馬來西亞弘法,一天共參訪了十三個寺廟,清早就有人登門拜訪,開示一場接一場,回到下榻旅舍,信徒依依尾隨而至,只為了想再和師父說幾句話,總要到半夜兩、三點才散去。在緊湊行程下,隨時有大批人相迎、恭送,吃飯又被安排坐在主位,一天之中往往連說聲「失陪」(上洗手間)的空檔都沒有。最苦的是,因為有的地方難得去一趟,信徒紛紛熱誠供養佳肴果蔬,往往前一餐的尚未消化,第二餐又接踵而至。但為了給對方歡喜,只得勉強苦吃。其實他最不喜歡這些人情應酬,邀宴浪費時間不說,一襲長衫在飯店裡飄動也實在不宜。

雲遊四海,舟車勞頓,「我經常和衣而臥,一覺醒來,朦朧之中,往往一時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有人冷言冷語,既已退位了,何必這麼辛苦,「野心」實在太大了!了解他的人卻知道這不是野心,而是願心──「願借昨月昨日還今月今日,願借來月來日補作今月今日」。再怎麼會說,星雲已經是快七十歲的人了,體力、精神總不比年輕一輩,他也會倦、也會累,偶爾也想停下來稍喘一口氣,但人生苦短,該做的事實在太多了,「我想找一個地方閉關清修其實很容易,但佛教還有那麼多弘法工作未完成,我怎能休息,我是弟子的榜樣,我都休息了,他們不是也要跟著休息!」

且看他一日「標準行程」──口頭說話(演講、上課、開示、會客)八小時;手寫四小時,步行或乘車四小時,睡眠六小時,吃飯盥洗雜務二小時。有人質疑,他這麼忙哪有時間修行,「替眾生服務,滿眾生所需,解眾生苦難,忙,就是修行,一個人要閒,到棺材裡就閒了!」大哉斯言。

時間管理有訣竅

忙,既然成了生活常態,時間管理益發重要。他這一生頗引以為傲的就是守時。記得小時候無意中在洋學校的課本上讀到這麼一段話:「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半分鐘。」一個平淡的句子,卻養成他數十年守時的習慣。若是次晨有事,時間一到自然會醒來;和人約會,準定提早出門。最不可思議的是錄電視節目,每集平均約需預錄四分鐘,他前後總差不到十五秒,而且從不 NG,錄好的帶子事後更不用剪接。一群工作人員非常佩服,說他好像「於袍袖中藏了一個鬧鐘」。

他也善於事前規劃,並懂得巧妙運用瑣碎時間。想當年在叢林參學,紀律嚴過軍隊,早上穿衣梳洗只有三分鐘,他前一晚就想好衣服脫下怎麼擺,被單怎麼折,東西如何放,明天才能順利做完。因此他排班上殿時,總能站在前三名。這種功力延續至今,他可以在飛機上寫文章;在車上回傳真;每經過一根電線桿都可以念一聲「阿彌陀佛」。當很多人一起來談事情,他可以同時眼睛看文件、耳朵聽報告、口中回指示,有條不紊,令人皆大歡喜。

修持有多門,匯歸菩薩行。過去十年來,行腳的辛苦畢竟沒有白費,在許多地方灑遍蓮華種子,結下善因佛緣。

民國七十七年(一九八八)他遠赴泰北,深入叢山峻嶺不毛之地弘法義診。一路上山路險,險如登天,大車換小車、小車換騾子,某些人跡罕至的村莊還要借搭泰國軍方的直升機才到得了。然而看見這群流落異鄉龍的子孫,他不但以金錢、醫療救他們的身體,更以佛法拔苦與樂,安慰創痛的心靈,受到眾人熱烈擁抱。泰北第三軍李文煥將軍的女兒李健圓小姐後來也來到台灣,在佛光山住了三天,離去時熱淚盈眶:「師父對我們泰北同胞真是恩同再造!」

東方明珠浴佛恩

另一個比較明顯的成果在香港。歷史上,香港受英人統治近百年,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幾乎是隨著英女皇像長驅直入,全港基督教、天主教辦的學校、醫院、教堂林立。本地宗教卻神佛不分,類似「黃大仙廟」的民間信仰香火鼎盛;反倒是佛教發展遲滯。當然也有不少法師大德的努力,如覺光、永惺、暢懷法師等,興辦不少佛教事業,像醫院、學校、養老院等,但畢竟難改一般人的觀念。

自從星雲七年前開始至香港弘法度眾,局面一年年改觀。聽講的人一次多過一次,免費票竟也出現「黃牛行情」;紅磡體育館方面由排拒、懷疑到引以為榮,每年固定空出三天給他開大座,舉辦「此岸彼岸弘法大會」,紅館也因此被盛讚為「香江的一朵淨蓮」。只要是他在香港停留期間,各界菁英紛紛請見,電台、電視台也安排訪問。

這位來自台灣的大和尚,一掃許多人以為出家人只坐收供養,對社會毫無貢獻的錯誤印象,連續好幾年不但弘法度眾,更參與慈善公益活動,分別以托缽淨款捐贈給香港政府做為公益金──為東華三院作贈醫施藥之用、為保良局成立兒童教育基金以及設立基金會幫助弱智人士……

隨著星雲的聲勢,香港佛教界地位大有改善。他們開始站出來講經、和大眾接觸;政界商界名流也敢承認自己是佛教徒,民眾漸漸懂得尊重僧寶,修習佛理。這顆東方明珠終於蒙受到法乳佛恩。

中華民國新聞局駐港新聞處主任、現任國大代表江素惠,以旅港十五年的經驗指出,面對「九七大限」,香港人心惶惶,有一種前途不確定之感,於是傾向追求心靈上的寄託。具有智慧遠見的星雲選對時機切入,給香港注入一股安定力量,他的聲譽因此水漲船高。

香港百年來即是中西文化交聚之點,也是中國人向外移出的口岸,一方面由於星雲認真經營,因緣俱足;一方面由於許家屯事件,讓香港人普遍對他有好感,幾年下來,隨著香港人移民到世界各個角落──英國、美國、加拿大、澳洲,甚至南非,星雲的影響力也無遠弗屆。幾次談起這一點,星雲對香港信徒感念至深,並說如果不是靠他們打前哨,佛法不可能這麼快就傳遍六大洲。

不增不減的出家人

十年歲月在分秒不歇中一晃而逝,當年那位單純想辭卸行政責任,專心靜修、課徒、讀書、寫作的比丘,卻在殊勝因緣下開拓出更大格局。

達賴喇嘛得到諾貝爾和平獎的時候,記者問達賴有什麼感想,答以:「我仍是個不增不減的出家人!」問星雲當佛光山住持和當個雲水僧有什麼不同,答案也是如此。

辛苦,為報佛恩;忍勞,為利人天。僧鞋踩過,留下步步蓮華;衣袂揚起,揮灑佛國淨土。雖是搭乘現代交通工具,這位當代高僧與唐代那位一騎白馬橫渡八百里流沙,「寧向西天一步死,不向東土一步生」的玄奘大師,遙相呼應,各為佛教歷史寫下一頁不朽篇章。

回到頁面頂端
回到星雲大師全集首頁
搜尋
調整
關注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