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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88 第十九章 大丈夫,赤子心

曾有人問星雲大師:「世間人生實相是什麼?」他這樣回答:「人生,一半是佛的世界,一半是魔的世界。一半是前進的人生,一半是後退的人生。」走過七十年寒暑,他自己的人生就是因為掌握了這「一半一半」的原則,才能「隨心自在,隨遇而安,隨喜而做,隨緣生活」。

法情俗情穠纖合度

雖然身為一位跳出五行中、身在三界外的出家人,但由於仍在紅塵行腳,外界對他彷彿熟悉,又覺得帶有幾分神祕,尤其對他個人日常生活、情感世界等方面十分好奇。綜觀年輕到現在,星雲此生在感情一事上,對於法情與俗情始終能拿捏穩妥,穠纖合度。

無可厚非,當年剛出家時,十幾歲青青子衿,總不免孺慕母親,牽掛手足,思念故鄉,但既已出家,僧團有嚴格紀律,師父對唯一的弟子期望又高,不輕易讓他回家,這使他首次體會到應如何以宗教情懷來昇華個人情愫。之後神州變色,離開大陸前,時間迫促,他沒有回鄉辭親告別,反而選擇了上棲霞山向師父稟明赴台灣弘法的決心,以致家人四十多年完全不知他天涯飄泊,落跡何處。

來台之後,一方面以安僧辦道、為法捨命的理想來驅走個人情感上的懸念;一方面夜深人靜,仍不免遙想遠在故里的高齡老母以及同胞手足。幾年前輾轉聯繫上家人之後,如同許多自覺虧欠了親人四十年的遊子,他對兄弟、親戚百餘人儘量接濟照顧;對年逾九十的高堂老母更是百般曲意承歡。有一年,接母親來佛光山小住,母親不敢置信的指著山上千餘大眾問:「他們都是你管的嗎?」「是啊!但只有我給你管!」近兩年來,他在母親壽誕時總是想辦法抽時間回家祝賀盡孝。在南京雨花精舍,平日莊嚴威儀的大和尚,不過是個平凡人家的兒子,體貼的為母親吹涼熱粥,側坐床沿陪他絮絮回憶往事。那位講經弘法、千人爭聆的國際高僧,在生身母親面前,卻只能當個最忠實的聽眾。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雖然他仍有機會孝養母親,但對師父志開上人卻抱著一分深深的遺憾。年輕時不了解師父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嚴格,及至年長,才一點一滴體會出師恩的愛深責切,怎奈志開上人已於文化大革命期間受迫害往生。五年前(一九八九)星雲回棲霞寺祭拜師父碑塔時忍不住悲從中來,哽咽失聲。幾年來,只要有機會回大陸,都不忘至師父故鄉掃墓誦經。

受人滴水,報以湧泉

對血濃於水、法脈相承的母親、師父報恩追懷固是理所當然;星雲對於一生中曾幫助過他、扶持過他的人,也都銘記於心,受人滴水,報以湧泉。

民國三十六年(一九四七),他畢業於焦山佛學院之後,曾在白塔國民小學擔任校長一職,當時正處亂世,土匪、八路軍、游擊隊經常在附近出沒,殺人掠奪的場面,可說無日無之。在一片風聲鶴唳中,身為校長的星雲只能領著幾位老師藏身偏僻處,暫避鋒頭。那時有一位學校裡的工友,每天冒死送飯給他們裹腹,這份患難真情,數十年來他未曾或忘。五年前星雲第一次回大陸,立刻託人打聽那位工友的下落。打聽到了,雖然是傾盆大雨,他仍親自去探訪那位工友的兒子,致贈一筆家用費,並親切的閒話家常。事後為師的他向弟子表白心跡:「那位工友現在雖然去世了,可是兒子還在,我心裡感激他,就要好好照顧他的子孫。」

另一位讓星雲終身感念的長輩是孫立人將軍夫人孫張清揚女士。回憶前塵,從他孑然一身來台,到開山弘法,本身是虔誠佛教徒的孫夫人始終護持不遺餘力,視他親如子侄。孫夫人臥病期間,星雲在海外布教仍趕回探視,並交代弟子妥為照顧。老夫人往生後,所有事宜也都由他依遺囑親手料理。作家張佛千說:「星雲大師為孫立人將軍夫人孫張清揚居士主持的葬禮,是我見過各種葬禮儀式中最莊嚴隆重的一種。」

即使有些在大陸上僅短期教過他的老師,如圓湛、雪煩、合塵、惠莊等法師,星雲都曾邀他們到美國,聊盡心意。一年前聽說有一位教過他國文的聖璞法師臥病,又三番二次託人帶錢到上海幫老師治病。

雖然傳統上認為出家人必定四大皆空,槁木死灰,但在星雲大師身上仍可發現一顆溫熱柔軟之心,在該用情用心之時,更勝於世間眾生。

流言蜚語捕風捉影

說起他個人內心的感情天地,很多人都想一窺究竟。有機會認識年輕的星雲,或是看過他當年相片的人,幾乎都有共同的感覺──好一位俊朗出眾的比丘。身高一八○公分、英挺偉岸、雙眼炯炯、氣勢軒昂,加上能講能寫,令人一見印象深刻。具備這樣的條件,人生道上曾否遭遇什麼魔障、引誘呢?他的感情之湖,又是否起過什麼漣漪呢?

到了今天這個年紀,早已人情熟透的星雲坦然談起當年種種,並不諱言:早自任大覺寺監院的二十郎噹歲,就有人喜歡他,要收他當乾兒子;或乾脆利誘他還俗,好為荳蔻年華的女兒嫁得東床快婿。駐錫宜蘭和高雄初期,不少年輕女性常至雷音寺和壽山寺走動,所為何來?如今談起,有些已作「阿媽」的信徒靦腆承認,去廟裡不是為了拜佛祖,而是對那位青春英俊的外省和尚有興趣。

高雄蘇秀琴居士曾在壽山寺三十週年紀念會上回憶,當年大家看見師父法相莊嚴,對他懷著純潔的仰慕,不過在愛情與法情上畢竟仍是有區別的。

這些年下來,由於台灣的佛教徒以女性居多,某些報章媒體不時捕風捉影,或說他私下有妻子兒女云云。雖是流言蜚語,無須辯白,但仍給他帶來不少困擾。不過近年來,他已把這些看做輕絮飛煙,並不介意。

前幾年,一位七十餘歲的老婦人,常常跑上佛光山,吵著要見大師,為什麼?他自稱與大師是七世夫妻。有一天,他又帶著兩位非常瀟灑的青年上山,巧遇星雲陪著賓客參觀巡山,他立刻要兩位青年跪下,並說:「這是你們的爸爸,快叫爸爸!」兩位青年一時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但拗不過老婦又推又拉,只好勉強跪下來。事後兩個年輕人找星雲解釋,母親精神狀況早有問題,不好意思連累了大師。星雲自己當然可以體諒他們的苦衷,但當天目睹此景的人觀感如何,可想而知。也難怪會傳出一些是是非非。

還有一位中學老師,也是精神狀態有異,星雲講經時,常常拿著書信放在講台上。有人問他為何對大師如此冒犯,他說:「我要摘下天上的那片雲。」某一回,當星雲在等電梯的時候,那女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竟走上前為星雲整理衣領。旁邊的人,剎時看得目瞪口呆,星雲更是一臉無奈。所幸弟子及時將他拉開。當場除了普門寺幾位護法居士知道內情,其他人看他一臉清秀,怎會想得到他精神不正常。

另有一次,佛光山一位多年的功德主忽然宣布不和佛光山來往了,細問之下,他說他在屏東聽一個女人說星雲要娶這個女人為第五位姨太太,他十分氣憤,宣布對佛光山不再支持。經過追查,發現那個女人原來是大慈育幼院的一位老師,行為操守有問題,院方怕影響育幼院院童,只工作了一星期就請他離開了。沒有想到他回到屏東,逢人就說大師要娶他作第五個姨太太,還十分洋洋得意。事實上他長的什麼樣子、姓何名誰,星雲全然不知,莫名其妙的揹了黑鍋。

五十年持戒和尚

雖然一生中經歷了這許多誘惑、誤解,星雲摸著良心說,自剃度以來,當了五十多年持戒和尚,對佛教「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只要任何人對他顯示任何超越分際的感情企圖,立刻保持距離或乾脆拒絕往來。因為他心中有一個無限寬廣的感情世界,不只愛某一個人,而是普遍愛一切眾生。「天下長輩都是我的父母,天下晚輩都是我的子女,天下人都是我的自家人。」他說:「我覺得出了家的人也是一樣有無盡的愛,這個愛更廣、更大;或者說是很美妙、昇華的感情。昇華的感情就成為慈悲,慈悲是不要報償的,不要報償的感情就是智慧。」

他愛眾生,眾生也以愛與尊重回報。八十三(一九九四)年農曆七月二十二日,星雲六十八歲華誕,全省信徒分三梯次主動上山為他賀壽,車馬輻輳、人聲鼎沸,整個佛光山喜氣洋洋。連續三個晚上,拜壽的人排成二列,依序向大師頂禮,平均每晚都要二小時以上,隊伍才能走完。

對動物普施慈悲

不僅對人有情,他對動物都一視同仁,普施慈悲。自小喜歡飼養鴿子的星雲,多年來在佛光山寮房的窗台上,常有一群鴿子來索食,總可以享受到穀米、清水。有時他出門講經雲遊,幾天不回來,也會多預備一些,或請人定時添加。

山上佛學院裡養了一些撿來的流浪狗,其中有一隻叫「小俊」,每次上課就趴在地上安靜的豎耳聆聽,正所謂「狗子也有佛性」。看到星雲遠遠走來,馬上站起來搖尾歡迎。幾年後,「小俊」老了,動作日漸遲緩,有一天,星雲和學生站在走廊講話,瞧見「小俊」正抖抖顫顫的準備站起來,他立刻輕手輕腳轉進辦公室,為的是不打擾牠午休,更體恤其年老行動不便。

另外,曾有人抱了一隻剛滿月的流浪狗上山,星雲為牠取名「來發」。六、七年中間「來發」的家,就是星雲的房門口,他每次去上課、會客,狗兒都在外面守候。一天,「來發」突然失蹤,星雲不免很難過。幾個月之後,有人聽說他失去了一隻狗,又抱了另一隻小狗上山。說也奇怪,這隻小狗長大後,無論毛色、性格、動作……都和「來發」一模一樣,大家便叫牠「來發二世」。星雲同樣也對牠悉心照顧,直到狗兒老死為止。山上的兩百餘大眾還為牠誦經追思。

簡單是出家人的本分

自佛光山創建已具規模,遠近馳名以來,有一些遊客上山觀光旅行,看見佛光山殿宇巍峨宏大,外觀光鮮亮麗,設備新穎現代,禁不住詫異:「一個廟竟然可以如此!」或是直覺的認為其「世俗化」、「商業化」。事實上,這些一般人看得見的部分,是為了給眾人歡喜方便,希望他們因而常來接近禮拜,這一半是星雲「前進的人生」;然而仔細觀察他個人日常起居,則會看到另一半「後退的人生」。

論衣,他常說:「簡單是出家人的本分。」終年四季總是那兩件土黃色長衫換著穿,冬天冷了,裡面再加件衛生衣或毛線衣。乍看腳下,在他左腳僧鞋面上有一條像蜈蚣一樣的「花紋」,約莫三、四公分長。仔細一瞧,原來是鞋面破了,由他一針一線親手縫補的整齊針腳。抬起腳,兩隻鞋的膠底各磨損了大半,露出麻布內墊,卻仍伴著他四處奔走。「為什麼不換一雙呢?」記者天真的問。「這種狀況已維持幾年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何必換呢?」他也天真的答。

論吃,如果不是目睹,恐怕很難相信,他從外面趕回來,手裡端著一碗白麵,在冷氣孔上吹涼,兩口吞下,又趕赴另一場開示去了。數十年歲月就這樣匆匆流逝。

若有機會和他一起用餐,既是福氣也是壓力。一方面他待客殷勤,頻頻布菜,不好意思不吃完,一筷接一筷,常「撐」到站不起來;另方面他自己吃得快、吃得少,只動前面一、兩樣菜,而且吃完一箸才下另一箸,絕見不到碗中有堆積未吃的菜肴。

外界較不清楚的是,星雲的父親是一位烹調素齋的高手,也許遺傳了這方面的天分,他發明的幾道拿手菜,如花生豆腐、番茄麵、皇帝豆麵、羅漢湯都是佛光山的「招牌菜」,也是典座必學的手藝。早年山上信徒如果忽然來的太多,廚房人手不夠時,他也會圍著圍裙在灶前幫忙炒麵。因為忙,多年未掌杓了,去年在香港,竟有幸吃到他親手炒的一道油條燴豆苗,雖僅家常口味,然而出自大師之手,是所有菜中最早盤底見天的一道。

其實他平日最愛的食物不過是一碗陽春麵,淋上一匙醬油麻油;或是開水泡飯配宜蘭豆腐乳。這幾年旅行世界各地,他對吃的適應力也很強,不論日本醃菜、韓國泡菜、美國麵包都入境隨俗。唯一不吃的是水果、補品和維他命。

處處無家處處家

論住,佛光山那麼大,他只在傳燈樓的走廊上隔了一間起居室,雖是六坪大斗室,但他「心中有事天地小,心中無事一床寬」,一晃眼就住了十幾年。直到兩年前,才搬進第二代住持心平和尚為孝敬他而蓋的「開山寮」。

弘法雲遊,「處處無家處處家」,不論越洋飛機上,高速公路車子上,他都能恬靜入眠,反而是太豪華的居所,令他不自在。有一年去韓國演講,韓國的大和尚特別準備五星級飯店總統套房給他下榻,住一夜要新台幣數萬元。但他除了坐過一張椅子和掀起被單一角蜷曲睡了一夜之外,其他絲毫未動,主要是不習慣軒屋高床,也不忍破壞室內的乾淨整潔。

經歷過困乏的大時代,如同許多長輩,星雲自奉節儉的習慣,並不因為他今天國際高僧的地位而有所改變。他的弟子之間流傳一個笑話:每次師父出國弘法講經,身邊多少帶點美金,作為慰問、結緣之用;同時旅途中不論飛機上、餐廳裡、洗手間都備有各式各樣的衛生紙、面紙,他用過一次捨不得丟,把衛生紙一一折好收進口袋裡。回來後,徒弟幫他整理行裝,竟從口袋中掏出七十幾張衛生紙,就笑說:「師父的口袋是帶美金出國,帶衛生紙回台灣。」

他絕少為自己買東西,如同維摩居士的寫照:「吾有法樂,不樂世俗之樂。」近來由於眼力衰退,在過境日本時買了一隻價值日幣五千元(約合新台幣一五○○元)的手錶(錶面較大),身上錢不夠,還是向慈惠法師借錢才買成的。

一位弟子印象十分深刻,一天隨侍師父身邊,見師父小心翼翼自口袋中拿出一張千元大鈔,折得四平八穩,遞給另一位徒弟,並說道:「你尊重它,它會再來!」

因為能捨,視五欲六塵為夢幻泡影;因為能受,視宇宙三千、芸芸眾生都是他的財富。

律己嚴,待人寬

然而儉樸刻苦絕不代表吝嗇,他律己雖嚴,待人卻寬。幾十年來,星雲可說是無私產的人,信徒的供養全部交給常住做為建設經費,或支持各種文化教育事業。「我有一個個性,這個性是好是壞,自己都不知道,我身上有錢放不住,一有錢就想給人。」依照佛光山人事制度,他這位開山宗長的「單銀」(月薪)是三二○○元新台幣。用這筆錢,他從海外回來,會為全山每一個人,帶些適合的小禮物,價錢不貴,珍貴的是他對大家關愛、慈愛、肯定的心意。

在青年佛弟子身上,他尤其捨得「投資」。

目前在海外求學的數十位徒眾,花費全由山上供應,由於財力不那麼充裕,弟子們也體恤常住困難,節衣縮食。但只要有機會去看他們,星雲總會自掏荷包,留下一些錢,不忍見弟子吃苦。

兩年的夏天,星雲去香港演講,兩位來自廈門佛學院的青年僧人濟群法師、修永法師專程到佛香講堂覲見請法。百忙中,星雲仍與他們親切交談,鼓勵二人回去後振興中國佛教,還送他們一袋書籍,包括《佛光大辭典》、《講演集》等。臨行,學僧伏地頂禮,星雲扶他們起來,同時輕輕遞過一個紅包和他們結緣,二人含淚合十作別。原來這個紅包是十分鐘前一位香港信徒才供養的。「錢」或許是俗事,但出自胸中朗朗誠心,就成了普同供養的資糧。

一領袈裟,兩袖清風。「我一生沒有自己房間的個人鑰匙,沒有一封不可給人看的信函,沒有不給人知道的行蹤。」四、五十年來,就是這種「無欲」乃能顯其不凡。

心量有多大,世界有多大

心量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能包容多少,就能成就多少。要問星雲憑什能開創全台灣、乃至全世界最大的佛教事業,答案就是他的心量開闊寬容,突破了傳統出家人的格局。

暢銷書作家林清玄對此有一番親身經歷。十幾年前,他與導演劉維斌到佛光山拍紀錄片,劉導演突發異想,要求爬上佛前供桌取一個由上而下的鏡頭,忐忑提出,沒想到星雲竟十分尊重劉導演的創意及專業判斷,一口應允。

身為居士的林清玄,接觸過眾多寺院,另一個讓他耳目一新的觀感是佛光山僧眾打籃球──而且還是由大師帶領。

星雲曾說,在他一生中,唯一銘印在心中的,不是佛光的宏偉建設,而是東山那座籃球場。自小喜歡運動的他,在佛學院讀書時沒有體育課程,曾偷偷自製籃球架,險些被院方開除。因此有了自己的道場之後,最大心願就是建一座籃球場。從前,他每天傍晚與弟子打球,不亦樂乎。美中不足的是經常比賽到一半,侍者一聲通報,就得和著汗水,披上長衫,趕赴客堂去見訪客。

鼓勵僧眾打球,除了希望出家人也有強健身體,還因為打籃球代表著:

1.公平、公正、公開;前進、勇敢、爭取最快的一秒。

2.團隊的精神、團體的榮耀;團結合作。

3.光明磊落、肯認錯、服從裁判;慈悲,不可惡性犯規。

4.愛你的敵人,沒有另一隊就無法打球。

所以奔馳於佛光山的籃球場,不僅是傳球投籃,在汗水與腳步交織下,更是師徒間進行傳法接心。雖然他腿傷之後,弟子「禁止」他打球,他仍坐在輪椅上,定位投進許多三分球。每年他生日,山上也一定舉行「佛光山無量壽盃籃球賽」,這項佛光山的「奧林匹克」運動會,已有二十七年歷史了!

童心童趣

從另外一面推想,星雲全球度眾、日理萬機,恐怕是道貌岸然,神聖不可侵犯的吧!然而由親近過他的人口中,卻描摩出一位和藹、親切,又不失童趣幽默的至性赤子。

作家姚琢奇曾於七十八年(一九八九)參加大陸弘法探親團,與星雲相處近一個月。他回憶道,在北京遊十三陵時,大師在門口買了一隻可以套在手上的玩具布偶貓熊,並利用三隻手指做出各種有趣的動作。他還把貓熊藏在袍袖中,不時拿出來與人打招呼,以博大家一笑。

團員中有好些是在家眾,平時葷素俱食,但一路安排的多為素食,對於某些無葷食全身乏力的人,確實不太好受。尤其大陸上有許多非常值得一嘗的美食,如果硬要守「清規」,豈不有白來一趟之憾。到了西安,在「地陪」的介紹下,知道有一家羊肉「泡饃」很有名,於是約了七位同好,叫了計程車,在陝西賓館門前準備出發。正要上車,巧遇大師和幾位法師回來,笑笑問:「怎麼,要出去吃東西?」答以要去嘗嘗遠近馳名的「泡饃」,大師說:「要小心,如果不乾淨,還是在賓館讓大師傅做比較安全。」第二天賓館即安排了一桌葷菜,還有「泡饃」。此時大家心中有數,一定是大師體貼不慣素食的團員,特別交代賓館廚房,給大夥兒解饞的。

另有一次,在日本召開國際佛光會理事會,會議圓滿,他站在飯店門口送行,拿著手中枴杖當禮槍放在胸前致敬!坐在車上的與會代表個個莞爾。

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

在這個凡事講求「專業」的時代,要作一位「高品質」的出家人,也必須處處格外用心。

由於他的細膩周到,是公認的最佳「知客」。帶人參觀一定先查看燈是否開了,路上是否有障礙物擋道。開會之前先檢查桌椅坐位安排,冷氣開了沒,茶水夠不夠,讓每個人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因《星雲法語》節目和大師共事三年多,華視導播陳泰談起這位長者敬業、負責的工作態度只有一句話:「一流的!」為了拍出完美畫面,無論爬山入林,大師都全力配合,毫無怨言。有一次陳導播想打出更好的燈光效果,用五千瓦的七支大燈照在他身上,三、四小時下來,旁邊弟子急得跳腳:「師父要烤焦了!」卻見大和尚端坐如常,還能面帶微笑。

雖是七十歲的人,星雲仍儘量保持一顆年輕、開放的心。為使徒眾會心接受,他對徒眾的教育常以身教代替言教。他平日舉止,如腳步、開門、拉抽屜,都避免干擾別人。自己身邊的事,也很少麻煩別人。除了自己剃頭、自己洗衣服,每次浴畢還隨即清洗浴缸,以免汙垢積久難除,連出國住旅館也不例外。即所謂「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

他也非常用心了解年輕人的想法,徒眾有要求儘量說「OK」,而不說「NO」;身為師父,很少用命令口氣喚人,弟子表現不如法,也不說傷年輕人自尊的話,只說:「如果我是你,這件事用另一種方式處理,也許會做得更好。」這就是「攻人之惡勿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之善勿太高,要使其可從」的道理。

不同於刻板印象中的入定老僧,他喜歡快樂的氣氛,「快樂是室內的陽光」,星雲常鼓勵大家,世上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為何要愁眉不展。而且巧妙比方:「快樂猶如香水,向人灑得多,自己也必沾上幾滴。」

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人情嫻熟,世故通達,所謂「一理通,萬理徹」,他常說做事可以失敗,作人不可失敗,除了會讀書和善良是不夠的,要能把「三間」──時間、空間、人間掌握得恰如其分,才能令人皆大歡喜。

讀通「生活」大書

在這個學歷至上、知識掛帥的社會,台塑企業董事長王永慶是一個打破高學歷迷思的成功典範,星雲則是另一個自修精進,而胸有三千界的好榜樣。

雖沒有拿過一張正式畢業證書,幾十年來,自修讀書就是他上的社會大學。一批批看完的隨身書、案頭書,陸續成為佛光山十幾個教育機構、圖書館的藏書。即使再忙,晚上十一、二點回到寮房,捨不得就寢,一個人靜靜看幾頁書,是最大的享受。他平時常看《高僧傳》、柏楊的《資治通鑑》、武俠小說,對科幻小說也有胃納。報章、雜誌更是不可或缺的精神養料。

和朋友、弟子間最貼心的禮物也是書,最近赴美,送了許家屯先生一本《容齋隨筆》,許先生如獲至寶。

他常說,讀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要讀出趣味,讀出歡喜,而不是愈讀愈苦惱,應善知自己的性向來讀書;在社會上工作,講究的是「學力」而不是「學歷」。而且還要讀通「生活」、「人情」這本大書,才是真正會讀書的人。

聽他言談或演講,很多人好奇,他自小出家,身在佛門,怎麼能對社會上政經脈動如此清楚了解;又對世俗感情若有體會?其實祕訣只有兩個字──「善聽」(地藏王菩薩的座騎,有人稱之為「四不像」,真正的名字為「善聽」)。無論和訪客、朋友、信徒、弟子談話,他都能以一顆謙恭的心聆聽,從各人身上汲取經驗。他曾說自己像塊海棉,又像部電腦,好的意見、好的看法,一輸入電腦就成為自己的了,而且終身不忘。

讓人接受,讓人實踐

杜甫曾謂「讀破萬卷書,下筆如有神」,在台灣的出家人中,星雲的筆耕成果亦十分可觀。問他寫作的訣竅,回憶起那段自我訓練寫作的歲月,星雲說,由於紙筆缺乏,想到的只好記在心裡;再加上當年過堂(吃飯)、上殿都要排很久的隊,他就善用等待的時間打腹稿。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今天,寫作題材常在腦中組織盤旋;坐車、走路時思考布局,因此,一篇文章由開頭到結束,常能倚馬千言,一氣呵成。

以寫作風格來講,星雲走的是比較平易通俗的路線,一些隨時代演進而創的概念或詞彙,如「新新人類」、「基因」等,也都能信手拈來,隨機運用。評者謂其文章「醇厚精華,筆簡味永」,用活潑的形式、淺近的語言,表達出深遠的寄託。歷來諸大德中,星雲最欣賞鳩摩羅什,因為他所譯的《彌陀經》、《法華經》、《維摩經》、《金剛經》,都能使人朗朗上口。星雲寫作的原則也是表達要讓人懂、讓人接受、讓人去實踐。亦即程伊川所說的:「讀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

師父是座活寶山

跟在星雲身邊多年的人早知師父是座「活寶山」,近年又從他身上挖出另一項寶藏──書法。曾經,為了感謝發心信眾,星雲利用零碎時間,寫一些佛門法語和信徒結緣。他常謙稱祖上並非書香傳家,自己也從未練過字,只是從前常寫些海報對聯來布置講堂,「我的字竟可以送人,更是想都沒有想過的事!」

然而,他筆下物我兩忘、自他一如的氣質,仍吸引許多人慕名來求墨寶,漸漸有了「市價」。一幅字捐給立委潘維剛的現代婦女基金會,義賣了新台幣一百萬元;佛光大學書畫義賣,第二梯次在台中舉行,他寫的「禪心之道」四個字,基隆的孫淑英女士也以一百萬元高價買去。不過,有一次,一位十二歲的小弟弟在義賣會上出價一百元求一幅字,星雲同樣欣然答應。

生固可喜,死何足悲

縱使浸淫佛法五十餘年,星雲仍免不了寄居在一副也會生老病死的色身裡面,本著給人歡喜的信念,他從不提自己的健康問題。事實上,他多年的糖尿病,已連帶使眼睛受損,也影響記憶力,最近幾年連皮膚稍微受傷也不易癒合。弟子信徒掛心,紛紛勸他少奔忙、多休息,注意保養;也有很多送中藥、呈偏方的。跟了他三十多年的徒弟李武彥(慈照),服務於榮總,為資深X光技師,好幾次為了請他到醫院健康檢查,跪地懇求。談到個人身體健康的問題,他僅僅輕描淡寫:「人是一個,命是一條,心是一點。」

他自己不在意,某些教內教外人士卻認為這位與時間競跑的大和尚,總有跑不動的一天,也猜測若他真倒下,「地位可以取代,聲望不可取代」,佛光山這個龐大的體系又會產生何種變化呢?

面對這個疑問,他胸有成竹:「我並不怕死,死是非常自然的事,我們有信仰的人,不是不會死,而是面對死亡,會認識清楚,知道死亡不是結果,而是另一期生命的開始。我常以死亡比喻人要搬家,或換新衣。所謂生與死、死與生,是二而為一、一而為二,生固可喜,死又何足悲。」

「至於說我死後,佛光山怎麼辦,這不必掛念,我退位以來的佛光山不是很好嗎?佛光山已制度化,是一個清淨、和樂、法制的僧團,是由健全的組織集體領導,所以掛心者不必把佛光山和我的生死扯在一起。」

隨緣自在七十載

任由外界或褒或貶、或關心或猜疑,星雲對自己的評價早定──舉重若輕,隨緣自在七十載。就像香巖智閑禪師偈語所形容的「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

星雲曾在日記中寫著:

心懷度眾慈悲願,身似法海不繫舟;

問我平生何功德,佛光普照五大洲。

表達出他對自己一生的看法。

誠如他所說,每個人都是自己命運的建築師。身為中興教運、以教為命的佛弟子,星雲義無反顧走出前進的人生;作為一個平凡卻又不平凡的和尚,他又表現出了敦厚忘我後退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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