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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22 第二一章 生生無悔
沁涼空氣中,南台灣的夜清朗遼闊。「咻!咻!」聲響,天空降下一片黃金雨,四散的煙花如碎鑽似輕灑;五光十色的高懸華燈,在樹影花叢中閃爍掩映。人群有的鼓掌,有的歡呼,喜悅洋溢。
一年一度,從正月初一到元宵,佛光山固定舉行春節平安燈法會,接著是在星雲大師出家紀念日──農曆二月初一──前後舉行的信徒大會。這一個月期間,年年都有數十萬以上人潮,從海內外、全省南北不斷朝佛光山聚攏;接引大佛腳邊、大雄寶殿廊前,「來到這裡,就有回家的感覺!」他們心滿意足的輕喟。
四十年來,從戰後的貧困危殆,到今天的富裕繁榮,台灣創下了舉世知名的經濟奇蹟,大時代也鍛冶出值得記載在歷史中的典範人物,佛光山開山宗長星雲大師無疑是其中一位。
星雲七十年人生壯旅,與其說是一則傳奇故事,不如說是具有啟發作用的振奮劑,每一個追求不平凡人生的平凡人,都可以藉他照亮自己的真如本性,規劃自己的未來。
說起出身,星雲祖上既非書香世家,亦非豪門巨室;談教育程度,他從未領過一張正式畢業證書;若論命運,自幼失怙,隨之剃度出家,又遭逢動亂,孤身求存。至於天生秉賦,也不是那種三歲能文、五歲能武的曠世奇葩。
全力以赴,擇一而終
那麼,他究竟是如何成功的呢?簡單的說,只有八個字──全力以赴,擇一而終。這八個字貫穿星雲大師一生的重要歷程,也彰顯出他的生命特質。
十二歲出家或許可以說是宿世因緣早定,但若不是小小年紀就已明白「承諾」的重要,他不會哀求母親成全,也不能咬牙度過十年叢林生活的嚴格考驗。
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他輾轉來台,身無長物、言語不通、人地生疏,曾經餓過、凍過、病痛;坐過黑牢;受到誣蔑打擊;也眼見旁人還俗謀生……當時若退轉道心,其實情有可原,可是一方面他想到與智勇法師的約定:一人留守神州護教,一人渡海傳燈,續佛慧命;另一方面基於對興隆中國佛教的使命感,矢志不移。於是寄人籬下四年,動心忍性;駐錫宜蘭十二年,深耕積養;佛光開山篳路藍縷,更是一點一滴茹苦含辛。
環境在變,人事在變,不變的是他以教為命的選擇。
隨著台灣經濟發展的軌跡,社會條件逐漸成熟,星雲的辛勤播種、耕耘也終於開花結果。第一代弟子秉承師志,陸續開創海內外別分院以及相關事業;第二代弟子又適時接棒,穩定守成。如今這個以「佛光山」為統稱的龐大佛教事業體,包含海內外近一百個分支點,其他周邊機構包括佛學院、中小學、幼兒園、出版社、雜誌社、育幼院、醫院、養老院等,共一八○個單位。
永續傳燈
與台灣其他法師或道場相較,不論教內教外人士都肯定星雲在佛教新血的培育上表現最為優秀。如今佛光山派下有一千一百多名出家弟子,無論就現代教育視野,或傳統威儀規矩,都足以寫下中國佛教史上的新紀錄。而星雲之所以能創此成果,就是因為他相信佛教也需要「永續傳燈」。
為了使佛教發展更穩健、更長遠,星雲又融合古代叢林清規及現代道場特色,規劃出與時俱進的制度,包括行政、經濟、財政、人事、進修、福利等。在這樣的設計下,佛光山一百餘單位主事者以制度為主軸,以師兄弟情誼為網路,既有動員力與向心力,又做到公平公開,使得這個龐大的事業體環環相扣、運轉順暢。
然而,徒法不足以自行,佛光山是一個宗教團體,要有中心思想才能凝聚眾人共識,並擴大影響力。因此,星雲四十年來把大乘佛教的精神,以「人間佛教」、「生活佛教」的面貌呈現出來,透過現代化的弘法方式,傳播「生活比生死重要」、「佛教是幸福之教」等觀念。同時台灣經濟快速發展、社會繁榮多元、教育普及的大環境也為「人間佛教」提供了豐沃的土壞,受到大眾歡迎,愈來愈多政商人士、社會菁英、知識分子皈依佛陀座下。佛教的地位也由市井迷信,提升到與基督教、天主教平起平坐,近年聲勢甚至還凌駕其他宗教之上。目前佛光山台灣地區的信徒已超過一百萬人,海外也有數十萬之多。
雖然佛光山是星雲大師心血結晶,必有非常深刻的感情,但基於「依法不依人」以及落實制度的胸懷,為使佛光山可大可久,他十年前毅然交出住持棒子,由弟子心平接任。
放下才能再提起
「放下才能再提起」,如破繭而出的星雲接著四處弘法,組織國際佛光會,結合社會資源,為佛教注入新能量,也讓佛法普沾大眾。目前佛光會全世界各協會已近一百個,是今後佛教發展最強力的支柱。
回首前塵種種,星雲坦述自己的心路歷程:「我一生做事不喜歡『退票』,很重視承諾。在現實社會裡,人們要的是成果,沒有人會關心你過程中的辛酸,也因此讓我受用很多。定下目標,過程再艱苦、再困頓,我都不會失望、灰心、改變心意。故能迎刃而解許多問題。有志者自有千方百計,無志者只有千難萬險。」
在人生舞台上,不論扮演什麼角色,都要以主角的心情上台演出,這就是星雲的人生哲學。
走出佛教康莊之路
《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意指所有看得見、聽得到的「相」均不過是虛幻;然而由一個俗人來寫星雲大師,仍免不了把他的作為、貢獻,一一放在歷史的河流與時代的潮汐中近看遠瞻、條析縷陳。
一生奔忙,壁上日曆染出兩鬢霜白,星雲最大的貢獻是把中國正統佛教帶到台灣來,將一片缺少法雨滋潤的沙漠,灌溉成菩提花果的淨土,同時為佛教走出一條現代化之路。所謂「教義是傳統的,形式是現代的;思想是出世的,事業是入世的;生活是保守的;弘法是進步的」,使得國內信佛、學佛風氣大開,甚至有人推崇:「如果沒有星雲大師,就沒有慈濟功德會,沒有法鼓山,沒有現在台灣的佛教。」
第二個貢獻是延續法脈及人才培育。特別在提升比丘尼地位、尊重比丘尼智慧與能力這方面,放眼今天男性法師大德,幾乎無人有此遠見氣度。傳統上,佛教僧團以男性為主,比丘尼一直受壓抑,在泰國、錫蘭及藏傳佛教,出家女眾毫無地位,也不傳比丘尼戒。唯獨在台灣,曉雲法師、證嚴法師成就非凡,佛光山出家眾男女比例為三比七,第一代的慈莊、慈惠、慈容、慈嘉、慈怡,都是十分出色的比丘尼。星雲相當尊重比丘尼,也肯定比丘尼對台灣佛教的貢獻。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世界佛教會幹部,大多由南傳國家出家眾擔任,一向為女性禁地,在星雲支持下,卻於大會中主動提名,並一致通過慈惠法師擔任世佛會副會長。這是比丘尼地位劃時代的突破。
中生代佛弟子昭慧法師由衷讚歎:「他真正做到了佛陀所說的眾生平等。」
貢獻之三是為佛教樹立了一個僧信有序、互相尊重的典範。歷史上,不論道心深淺、修行功力如何,剃了頭的出家人,地位必定高於在家居士,造成僧信四眾的對立疏離。然而由星雲以身作則,佛光山沒有階級意識,「道場不能沒有信徒,如同國家不能沒有人民,僧信團結,佛教才有力量。」最近國際佛光會甚至遴選了一批在家居士,如陳履安、趙寧、陳順章、胡秀卿、張迺彬、鄭羽書、孫春華等人,聘為檀講師、檀教師。他們和出家人一樣,有資格到各地弘法傳教,就是肯定在家眾的能力與貢獻。
時勢英雄相輝映
跨出宗教範圍,星雲大師對國家社會亦直接間接付出很多。
在台灣,分布基層的四百多萬佛教徒,可說是社會穩定的磐石,尤其是近幾年來高層政治擾亂爭鬥,經濟一路低迷,社會治安不良,所幸有佛教徒從中調和,形成重要的安定力量。尤其在消除省籍成見上,佛教發揮了很大作用:星雲是外省人,本省籍信徒卻占多數;證嚴法師為台灣人,慈濟功德會中也有不少外省人。
在海外,各地道場及國際佛光會,正默默進行實質的國民外交,提升台灣國際形象。背後所代表的是台灣二千萬人、四十年來奮鬥的結果;從法國的古堡、澳洲的草原到南非的沙漠,星雲以及弟子、信徒正點點滴滴洗刷中國人百年來的抑鬱,讓炎黃子孫在世界上揚眉吐氣。
「從遠處著眼,從近處著手,從疑處用心,從拙處力行」,這就是星雲的行事原則。
星雲這位傑出的宗教領袖,是台灣社會發展之下,時勢所造的英雄;而他把佛教發揚光大,帶入六大洲,又是英雄造時勢。裕隆汽車公司董事長吳舜文女士,有一次接受電視訪問時說:「作牧師就要作周聯華,作和尚就要作星雲大師。」
譽之所至,謗亦隨之
如同歷史上許多「功成名就」的人,總是「譽之所至,謗亦隨之」,種種有關星雲是政治和尚、商業化、不清修……的說法,讓他成為爭議性人物。然而,芸芸眾生同行,終究各走各的,星雲大師半生故事中,也側寫出世俗間不同的觀點。有人在大雄寶殿裡殷殷流連,期待大師出現一睹風采;有人則在不二門外嗤笑鋼筋混凝土塑的佛像不夠古樸靈氣。有人在弘法會上聆經悟道,淚流懺情;有人卻因星雲國民黨中評委的名銜不表苟同。有人虔誠的捐十元百元,以為自己及家人耕耘福田;也有人豎起一面以「佛光」為名的招牌,包攬生意。有人三步一拜、焚香頂禮;也有人每見一本功德簿就懷疑他蓄了多少私產。
人們慣於塑造偶像,又慣於對偶像求全責備、猜疑臆度,何嘗問過這豈是那位「偶像」的本願呢?
「我何人也,一個平凡僧伽而已!一個農村子弟而已!」對於星雲大師而言,種種毀譽,恰如飛鴻雪泥。只因他對自己的一生早已有定見。
一天,在高速公路上收聽氣象報告:「據衛星雲圖顯示……」隨行的慈容法師突然問道:「師父,師公給您取的法號是『今覺』,後來您自己又改為『星雲』,有什麼典故嗎?」「在叢林求學時,記得有一陣子,正在學查王雲五的四角號碼,有一次查到『星雲團』,上面的解釋是:宇宙未形成之前,無數雲霧狀的星體結合,又大、又古老、又無際,非常欣賞這種寬廣、浩大又無邊的境界,也自許在黑暗中給人光明,以及飄然不受拘束,就把自己的法號取為『星雲』。」
旅美大陸畫家李自健曾替他畫過一幅肖像,他在上面親筆題了一首詩:「問彼何人也,佛光山上人;開宗廿七載,說法四十秋;課徒千餘眾,分燈五大洲;化身無盡藏,普為淨世儔。」可說是他一生的寫照。
開佛教五百年新運
走過一個動盪的大時代,星雲大師來自平凡,卻以寬廣的氣度、長遠的眼光、敏銳的感覺、全力以赴的決心,成就了不平凡的一生。
紐約大學歷史教授,也是名作家唐德剛,曾在一篇名為〈佛教今後的五百年〉的文章中,對星雲做出了幾乎是結論性的評價。
「在教授『世界通史』有關世界性大宗教課題時,我總要學子記住中國古語『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以後聽課就容易入門了。」
「世界上宗教開山大師之年歲,屬西方人每年都恭賀『聖誕』的耶穌最易記憶。從耶穌上溯五百年,便是釋迦牟尼佛(西元前五六五~四八六年)和老子、孔子。釋老孔再溯千年,便是猶太教始祖摩西的時代了。」
「自耶穌下延五百年便是……回教始祖穆罕默德(五七○~六三○)的時代。千年後,天主教出現了馬丁路德(一四八三~一五四六)成為基督新教的一世祖。今距『宗教改革』(一五二○年)又近五百年,宗教界顯然又要再度產生一位『起劃時代作用』的領袖了。」
「環顧當今世界思想文化、政治經濟發展的情況,預知此一新機運,應產生於佛教圈中。……今佛教在東南亞地區迅速發展,並向五大洲深入發展,其來勢之猛和條件之優越,遠在『宗教改革』之上。」
「如今由於『太平洋圈』中四條小龍(三龍為華裔,一龍為近支)之崛起,大陸亦急起直追,中產階級已迫入而來,且需屬於他們的宗教──一個能適應現代生活方式,積極『入家』的佛教,而非偏重深山古廟『出家』的傳統佛教,因此一個佛教中的『宗教改革』和一個佛門中的馬丁路德,已應運而生。」
「此項佛門新運是『二乘』(大小乘)、『十宗』歸一的統一運動。鑑往知來,看今日之趨勢,此一運動之席捲中國,震撼五洲,蓋無人可遏阻之。積數年之深入觀察與普遍訪問,余知肩荷此項天降之大任,為今世佛教開五百年之新運者,『佛光宗』開山之祖星雲大師外,不作第二人想……」唐德剛教授如此總結。
願生生世世作和尚
誠如老母親把兒子送給了大眾,星雲也把自己交給了眾生。一生只做過一次選擇(出家),有無遺憾?問他,若歲月能重新再來過,他要怎樣度此一生?「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是當和尚,但願來生,還能再作和尚,甚至生生世世我都要作和尚。」
清朝順治皇帝〈讚僧詩〉云:「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肩難。」
星雲大師,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
乘願再來時,依然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