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08　壹　生死一念

人間一百年，彈指過盡，能做什麼？能留下什麼？

一付軀殼，半身骸骨，究竟有多少意義？有多少價值？

這是我九歲時候的一團謎雲。

最近二十幾年，佛光山應世界各地信徒的懇求，陸續在歐洲、美洲、澳洲、非洲、亞洲各國建立寺院，國際佛光會也先後成立五百多個分會，鐘鳴鼓響，梵唱不斷，都要我去視導。

我曾經今天在台北演講，明天趕到紐約開示；接著飛往澳洲為信徒的皈依，雲水隨緣，來去匆匆，一半時間竟在雲霄飛機上度過，真是時空悠悠如夢了。

很多人都問我：這樣日夜奔忙，晨昏顛倒，怎麼受得了？

我微笑回答：「這是修行，不是奔忙。」

奔忙的是肉身，修行的是法身。

我九歲時候的一場夢，使我初次認識曠劫無明的真相，也萌發我終身奉行四弘誓願的初心。

那天下午放學後，我匆匆忙忙沿著沙河跑回家，天那麼蔚藍，草那麼翠綠，我跑在黃土地上的腳一滑，「噗通」一聲，人落到河裡，水草泥沙迅速淹沒了我。

我拚命掙扎、喘氣，眼前一片渾濁、一團迷茫，漸漸失去知覺……

忽然似生，看見母親倚著家門呼喚；忽然似死，看見陰寒幽暗的墓穴……

昏昏沉沉中恍惚夢見一位白衣人飄然出現，輕輕托住了我，送到岸邊……

當路過的村民發現溺水的我，把氣息奄奄的我抱回家後，生死一夢，我的生命變成了一個奇蹟，一團疑雲。

我開始想：生命這麼脆弱，怎樣活得堅強？

人命在呼吸之間，如何不枉自空負這一生？

百年世事空花裡，什麼才是人間的至寶？

母親告訴我：那救我的白衣大士，乃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是十方苦難的救星，蒼生疾苦他化解。

我於是知道：救人，原來是這麼親切美好的事。

我就向母親發願：「這一生我要救人救己。」

夢裡的白衣因緣，竟成為我一生荷擔如來家業的因緣；生死一髮的劫難，使我認識了生命的疑雲。

誰會知道：今天我飛越世界各國弘法的雲水身影，只是效法童年夢裡的莊嚴白衣。

常常有人問我：「星雲大師，您對生死的看法如何？」

我總會想起童年夢見的那一抹白衣：「生死一念，唯願天下眾生皆得福祿壽喜！」

一九九三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