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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62 肆 憶七七初戰

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一個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七月在南方出生的十歲男孩,什麼也不懂,忽然聽說中國北方的盧溝橋發生了戰火。

多少年來,早已聞說日本人蓄意要侵略中國,做了多年的預備,終於假藉一個日本士兵逃亡為由,強烈要求到中國的軍隊裡尋找,國民政府領軍的陸軍二一九團吉星文團長斷然拒絕。就這樣,七月七日,盧溝橋槍響,震動了中國,甚至於震動了全世界。

我家一向沒有人來訪,忽然有一些地方上有頭有面的人士,也到我家裡來走動。後來聽到媽媽告訴我,他們想要組織兒童抗日,跟我媽媽說要我參加。我沒有因緣讀書,有這樣的機會參加地方上的兒童隊伍,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事。去了以後才知道,都是練習唱歌,當然,唱的都是一些抗日愛國的歌曲。

時隔近八十年,有的歌詞已不復記憶,不過,倒有些句子依稀記得,如:「只有鐵,只有血,只有鐵血可以救中國……」;或者是「前進,前進,中國的國民向前進才是革命……」好像中國這一頭睡獅,也要我們少年兒童來幫忙助喊大家一起醒來;我每天也就很樂意的去參加少年抗日隊,天天唱歌、遊行了。

當時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後來慢慢長大,才曉得自己其實五音不全。在少年抗日隊裡,想想自己應該不會受人重視,不過,心田裡一股抗外禦侮愛國的情操,很自然地就生起了。

除了唱歌以外,地方上有一些私塾、書坊會教我們認字,有人教讀,不要花錢,雖然時間不長,也不懂國家的未來如何,但自覺前途還是有望。

盧溝橋在哪裡?一個身處江蘇南方的孩子,對於那麼遙遠的事情一概無知,但每天離家不遠的大馬路上,都有「過兵」(軍隊調動)日夜穿梭不息,透露著前線的戰事正在發生。

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要把這些南方的軍隊調往北方參加戰鬥。我們老百姓在這個時候,好像人人愛國的情緒也隨之高漲起來,家家戶戶,對於這些日夜往來的過兵不但不討厭,甚至送茶送水、簞食壺漿,大家都心甘情願。

可憐的那許多青年男兒,披星戴月、跋山涉水,即使為國捐軀,也都認為自己英勇無比。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由於跟外婆長住,已經有了親近佛教的心性,但這時候,心底不禁又有一念,覺得將來要從軍報國。

從來沒有看過汽車的孩子,這個時候,也天天看到公路上不斷的有卡車載著軍隊行進;一向平靜的天空,偶爾也有飛機低空掠過。現在我回想,那大概就是在南京機場或是杭州筧橋機場的空軍部隊開始演習了。

每當看到車隊呼嘯而過,揚起漫天的煙霧,站在路旁的我,從早晨看到中午,從中午看到晚上,一點兒也不知道疲倦。

全國的婦女界好像也忙起來了,時近寒冬,我看到婦女們都在趕製軍衣、棉襖,準備運往前方;我們鄉間小鎮上一些平常洋洋自得的老闆們,也都紛紛站出來,或宣傳抗日,或從事募捐。真是全國總動員,好不熱鬧。

戰況急轉直下,沒有多久,就聽說日軍已攻下上海,但四行倉庫裡英勇國軍抗日戰鬥的事蹟,不斷地在我們鄉間小鎮傳播。可憐的我,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有一個中國的大都市名字叫做「上海」。

有人說,上海不怕,因為有很多外國的租界,日本人怕得罪世界各國,所以不敢太過放肆;又有人說,上海有杜月笙、黃金榮等許多人士有發動社會力量的潛力,日本人也不能不顧忌;又聽說,蔣委員長已經下令「誓死保衛大上海」,我們兒童一陣歡呼,也跟在後面搖旗吶喊。

儘管此時又傳來多少中日談和的訊息,但我當時小小的心靈感到,這實在有傷我們的民心士氣,應該不惜生命,誓死也要與日本一戰。

七月七日開始抗戰,到八月十四日,我們就聽說在杭州筧橋機場和日軍一場空戰,殲滅了多少架日機。空軍的奮勇戰鬥,帶動了中國民間意氣飛揚。

特別是由謝晉元團長領導八百名孤軍,誓死堅守四行倉庫,以掩護五十萬名國軍退到大後方。煎熬了二、三個月,發生多少感人的故事。如中國空軍的空投糧食,又如上海工商界組隊,穿過敵人的槍林彈雨為國軍送寒衣飲食。最感人的是,女童軍楊惠敏小姐,無懼敵軍,甘冒生命危險,把一面國旗送到四行倉庫。

當國旗高高掛在四行倉庫屋頂上,旗幟飄飄,鼓舞了士氣,振奮了整個上海的人心,也轟動了全世界。日本人原本預計用三個月打敗中國,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三個月要打下上海都困難,狂傲之氣才收斂不少。

只是,戰鬥一直進行著,單靠四行倉庫的八百壯士,要和擁有全日本最優良的武器、最兇狠的日軍長期耗下去也不是辦法。

在我們幼童的心裡,也隱約感覺,只是一棟脆弱的樓房,能在槍炮子彈中維持那麼久嗎?後來也就聽說有人談判,要讓他們和平撤退,把一個繁華的上海,完全交給日軍來統治。

但是,戰火的發展並不是這麼簡單,跟著就由京滬鐵路蔓延到南京。我記得,在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日這一天,南京的火光沖天,連在一百公里外的江蘇江都仙女廟,都能看到漫天的烏雲和紅火交織,可以想見南京那邊的殺戮非常嚴重。所以,當地的家人長者,就想把老幼婦孺送到後方躲避戰事。

這時候,在家鄉的兩旁道路,已有不少扶老攜幼的難民潮擁擠著往北方撤走。在那大雪飄飄的冰天雪地之中,飢餓是一回事,寒冷的天氣也會凍死人,我的母親叫我扛著兩條棉被,跟著難民潮往大後方移動。

記得那一天下午黃昏,背上的這兩條棉被大概也有十公斤左右,對一個十歲的男孩而言,並不感到負擔沉重,在茫茫的人群中,我開始了逃亡、流浪,流浪、逃亡,真不知道要逃亡到哪裡?流浪到何方?只聽到大人們口中不斷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當晚深夜,走到一個新建的神壇,我們想在那裡借宿一晚。但神壇的人說,人太多了,連插足之地都沒有,不得已,就介紹我們到離神壇不遠處,一座像蒙古包的車水棚,讓我們住進裡面。在嚴寒的雨雪之中,終於找到一個棲身溫暖的地方。

兩、三日後,距離我們故鄉只有二、三十華里的地區,就聽說已經被日本占領了。南京大屠殺還在繼續,家鄉遭到日軍的肆虐,殺人放火,奸盜邪淫,可憐我們貧窮的家庭,縱有一些物品糧食,也都付之一炬。

最掛念的是,六十多歲留守家園的外婆,生死存亡,不知如何?直到又過了兩天,才看到氣極敗壞的外婆竟然逃出來跟我們聚會,戰事危險中,真虧他還能找到我們。

那時候也不知道什麼悲傷,只覺得家人能團聚總是好事一樁。

沒有幾天,外婆掛念家鄉的情況,想要回到日軍占領區去看看。全體家人,尤其我母親的幾個兄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們都不贊成。但外婆執意回去,於是選了我跟他一起做伴,我們祖孫兩人就這樣投身到敵人的占領區裡。

回到家園左近,遍地死屍,奇怪的是,冬天的河水非常澄澈,水裡的死人,有的頭朝下腳朝上,有的沉在水底,眼耳鼻舌都看得清清楚楚。家裡養的兩條黃狗,本來像隻小豬,才這麼幾天,怎麼忽然長得像頭小牛?粗壯、兇猛,兩隻血紅的眼睛瞪著我們。

原來,牠們吃的都是死屍的五臟六腑,因此路上看到的死人,肚子都給狗子啃光了,只剩下頭顱和四肢而已。我很害怕牠們會撲了上來,不過畢竟是養過的狗子,忠心的本性未變,看到我們,竟然也會搖頭搖尾起來。一時之間,人狗相對,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回到占領區看到的景況,真是一片滄桑。我們家已經燒光,尤其外婆的家當比較多,幾個兄弟聚積的財物,也都被燒掉了,還有一些餘物還在冒著火煙。

外婆跟我想辦法把家裡還在燃燒的火燼撲滅,還叫我把那許多燒壞掉的銅鐵揀起來,留著將來可以賣錢。

有時,看到遠處三三兩兩的日本人,持著槍往我們走近,嚇得外婆趕緊拖著我,找一處死人堆往裡頭一睡,不敢和他們照面。等到日軍遠離以後,我們祖孫兩人才又爬起來工作。我花了兩天,揀了許多的破銅爛鐵。

有一天,外婆忽然不見了,我等了他一天,也到街巷裡四處尋找,就是不見他的踪影。孤單、恐怖,一下子統統向我湧來,我猜想他可能遇難了。我趕緊回到後方車水棚,找到家人告訴他們外婆失踪了。

母親一聽大吃一驚,急著要到鎮上尋找外婆,我的幾個舅舅都不敢前往,母親只有叫我帶路,往日本的占領區前進。

母親雖不到四十歲,但到底是一名婦女,日本軍一見到女人,總是蠻橫無理,處境可以說非常危險。

幸好,母親到了鎮上,人頭熟悉,很快就知道外婆是給日本人逮捕,在一個軍營裡幫他們洗衣煮飯。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方法聯繫上,總之,我們祖孫三人連夜逃出,平安回到後方和舅舅們團聚。

兩個月後,聽說地方上已經有了「維持會」的組織,日本人的一切糧食、用具,都由維持會供應,日軍不再殺人放火,大家才扶老攜幼再度回到家鄉,準備重建家園。

我們無處棲身,所幸,當地還有寺院,但已經沒有出家人,全都給難民占住。我們找到寺裡的一角打地鋪安身,家人陸續回到火燒家屋的現場,把一些沒有燒毀的枯木門牆,重新整理裝修,好像也經過幾個月,才又搬回到重建的草屋裡居住。

戰火的恐怖至此暫時告一個段落,但問題仍然沒有結束。我的家鄉揚州江都有一條運河,是揚子江的支流,從我們的家鄉通過,分為江南、江北,過去通商賣鹽,就是靠著這條運河運輸。

當時,日軍據河為防,他們駐紮在江南,我的家在江北,零星的戰火仍然不斷,日軍不停的騷擾,江北也不斷有游擊隊對江南的日軍反擊,想要收復一些失地,幾乎一、兩個星期就有一次。

可憐的那許多游擊隊,他們哪裡有像日軍有精良的武裝配備,雙方的實力,實在差距太大,大部分都是游擊隊敗退。

這時候日本人就會雄糾糾、氣昂昂的掛著軍刀,唱著日本勝利的歌曲。

我們雖是兒童,生命倒也還安全,但實在厭惡這些日本軍隊;偶爾,日軍也願意和我們這些兒童嬉笑遊玩,但我們總會用欺騙、不當的中國話來跟他們抗議。

每一次的會戰後,總有不少的游擊隊捐軀,喪生在郊區荒野中,大都在兩、三百人之間。想想,真是何其冤枉,自己的力量不夠,就要待機而發,或用奇異之法與敵軍鬥智,實在不必用生命做賭注,況且情勢都已經開始預備長期抗戰了,如蔣委員長講的:應該智取,不宜力敵。

除了游擊隊以外,社會上也有一些如大刀會、花蘭會等抗日的愛國團體紛紛出現。大刀會是民間的神道教組織,他們宣稱有神附體,刀槍不入,堅持要和日本人一拚力搏;而花蘭會的成員都是地方上的青年婦女,他們不甘受辱,組織起來,求神問卜,自認身上的刀棍,可以勝過日本人的洋槍炮彈,實際上,已不知白白犧牲多少。

面對日本人的武裝,他們有如雞蛋投石,這些個人的愛國行動,只靠著神明護身做為精神的鼓舞,終不濟事,所以,一場會戰下來,也有幾百個人死亡。

但是,國人不畏生死、前仆後繼,在我的記憶裡,在戰爭的初期經常就是如此。我們經常在晚上睡覺時,聽到門外傳來「戰鬥、戰鬥」的聲音,那是大刀會的人在和日本兵對抗。

有一次,我忽然聽到家門口有人高喊「殺小鬼,殺小鬼哦!」我從門縫看出去,有四個人正往後方奔逃。兩個日本士兵不慌不忙,在他們的身後,「啪、啪」兩聲,不費絲毫吹灰之力,兩顆子彈就讓他們兩個人倒下去。

另外兩人,手裡還是持著大刀,口裡喊著「殺小鬼,殺小鬼哦!」無所畏懼。當然,日軍又是「啪、啪」兩槍,四個人就這樣在我家門前斃命。這幅景象至今還在腦海中,深刻難忘,真是慘不忍睹。

就這樣,我在日本的占領區度過了二年,大人們忙著抗戰,我們小孩則忙著遊戲。當時,我們兒童會把許多燒毀房子裡的釘鐵拿來做玩具,比賽輸贏;甚至在會戰後,小孩子無事,就以「數死人的屍體」當做最刺激的遊戲。

在這期中,我的家鄉已千瘡百孔,日本人要搶、要奪,也沒有什麼東西了。我們所在的江北沒有生產力,要買豆腐、醬油等生活用品,一定都要到江南才能購買,所以,我也常常在江南、江北來去。偶爾從江北鄉村換一點米糧,到江南來賣,還可以賺個幾毛錢。

當時,日本人的崗哨非常嚴謹,常常看到稍微不順眼的人,手上的刺刀就一刀刺下去。不過,老百姓也能適應環境,大家用麻線做成網袋裝東西,經過崗哨,日軍一眼就能看到裡面裝的是什麼,有沒有什麼違法的物品,這樣就能順利通行。

尤其,如果要免去日本兵的盤問,最好在臂膀上用紅紙貼上一顆紅太陽,來來去去就方便多了。當時我也貼過好幾次,感覺好像必須背負一顆太陽才能行路。

戰爭期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是常有的事。我的父系親人很少,聽說我有一位姑母和兩位表兄弟,但是住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的母系親屬很多,大部分都住在一起。

大舅已經被任命做維持會的副會長,現在看來,應該是介於愛國人士與日軍聯繫的中間人之間。說得好聽一點,是為了民眾的安全出來維持次序,別人看他則是替日本人做事,不易獲得大家的諒解。

我的二舅不問世事,只知務農,以耕田種植維生,經常義務助人。那個時候,聽說有一個叫夏小容的男士,年約三、四十歲,他的太太被日軍強暴,自己則被日本兵的尖刀刺死,家裡沒有男孩,留下七個女孩,最大的才十多歲。我那比夏小容年輕十多歲的二舅,聽到這個消息,後來娶了這位夏太太,並且撫養了所有的孩子。

別人都笑我的二舅是傻瓜,沒出息,在這種的危難時刻,竟然替自己找了拖油瓶;儘管別人這樣認為,我卻視二舅的行為如菩薩一樣。現在想來,戰爭的殘酷,世間的是非,實在難以論斷。其實,若從佛教的眼光來看,二舅不也在行菩薩道嗎?

我的三舅母是花蘭會的一員,他曾經邀約我十二歲的姐姐參加,當時姐姐也很動心,只是後來母親不准,把他送到離家鄉五公里遠,一個由我外婆出家的妹妹(我稱他師叔公)擔任住持的如意庵中躲藏。

三舅母非常瘋狂熱中花蘭會的活動,連我一個小男生,他也想來遊說我參加他們的猴子隊,可見得那時候全國人民同仇敵愾的抗日情緒有多高漲。中華民族大家如此的愛國,過去假如有好的領導人,何以被稱為「東亞病夫」呢?

除了這些親友的情況,在我們家中,也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還沒有解決,那就是我的父親不知到哪裡去了?他說他在南京、上海、杭州一帶幫人做素菜,但這麼久了都沒有聯絡,一定是途中遇害了。

因為那個時候,日本人強制抓伕,常常一不高興,就把這許多抓來的人殺死,真是「寧為太平狗,不做戰時人」,一點也不錯。

母親想盡辦法尋找父親的下落,想要知道他在哪裡?他經常向從外地回來的鄉人打探消息,但時值亂世,戰火彌漫,人人逃命要緊,誰會知道誰在哪裡呢?但我的母親非常英勇,他不肯放棄,他對我說:「走,我們去找你父親!」就這樣,我和母親從仙女廟搭上一條只能載幾十人的小輪船,經過揚子江運河到了鎮江。

在鎮江,金山、焦山等許多寺院,沒有人聽說父親其名,於是我們又離開鎮江,往南京進發。途中經過棲霞山,山上有一個廣場,其時,正是汪精衛預備組織和平政府,想在那裡訓練維持秩序的和平軍隊。

我一時好奇,觀看那許多軍人如何訓練,遇到了一位棲霞山的知客彌光法師,他問我:「小朋友,你要出家嗎?」為了專心看那些軍隊操練,我點頭稱:「要啦!」就這樣一段因緣,改變了我的一生,出家做了和尚。

出家後,上山砍柴、到江邊挑水,也是和戰時苦難的生活一樣,有一餐沒一餐的,不過大家倒也心甘情願。

偶爾,還要到後山躲避空襲,那時候,經常有飛機在我們頭頂上盤旋,甚至都能看到飛機上的駕駛員,還可以和他揮手講話。但假如不幸一個炮彈下來,塵土飛揚,屍骨粉碎,這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我的師父志開上人比較懂得世事,有一次,我見到他從外面回寺,口裡歡喜地宣布說:「檀香山戰爭開始了,我們有辦法了,我們有辦法了!」

當時的我也不懂,我想大概就是美國開始參戰,幫助中國了吧!在日本投降前一年,我負笈焦山,到這個時候,飯菜都能吃飽了,偶爾也有好的老師來教學,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是在一個不以打罵教育,而是以現代的科學思想教育的優秀學府讀書。

民國三十四年(一九四五)八月十五日,由於美國的兩顆原子彈,讓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終於結束了這一段八年抗戰的慘事。

抗戰勝利後,國軍陸續從大後方回來接收各地的淪陷區。據說接收的問題很複雜,我們也不懂,但是有一天,有一隊國軍要來搜查焦山,抗戰不是勝利了嗎?為什麼還要來搜查呢?不過,在八年戰爭洗禮中長大的青年,也不在乎這樣的事了。

這隊國軍一來就下令,把我們所有的出家人全部集合在大雄寶殿裡,二十分鐘後才放出來。等出來後一看,焦山已經面目全非,連肥皂、毛巾,教室裡學生桌上的鋼筆,還有手錶等都不翼而飛。不用說,一定是剛才他們在搜查的時候,把這許多東西都搶走了。

我們一位老師介如法師想要向他們理論,一名國軍上前就給他兩個耳光,另外一位士兵馬上把槍枝的子彈上膛,接著「咯、咯、咯」的掃射示警。

一陣驚嚇之後,他們呼嘯而去。我雖年紀小,卻也感受到,中國是勝利了,但看起來前途坎坷,不容易有好日子過。

我們並不灰心,等待太虛大師前來焦山組織「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焦山的學生可以參與訓練。一想到能見到太虛大師,生死都置之度外,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從太虛大師的開示,認識了很多太虛大師的弟子,像塵空法師等,雖然我與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們卻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塵空法師,後來我到了台灣,他託煮雲法師寫了一封信給我,裡面提到:「我們佛教青年,要有『佛教靠我』的心理,不要存『我靠佛教』的想法。」

這在我亂世流浪的途中,像一把火炬,又像黑暗中的燈塔,給我的鼓勵最大。之後,就是第二波的國共對陣開始,而這又是另外一齣時代的劇本上演了。

時光飛逝,明年(二○一四)就是七七事變的七十七週年了,回首往事,雖然已過了七十多年,戰火的無情,人命的危脆,這裡頭都寫著我青少年歲月的生活,想來,真是不勝感慨系之。

二○一四年刊於《我們生命裡的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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