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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62 拾壹 球類運動

數年前,我因冠狀動脈阻塞,在榮總進行了心臟再生繞道手術。術後醫生一再提醒我,每天一定要運動,就如同吃藥一樣,不可偏廢。從此以後,每天餐後半小時,我一定以跑香的方式來運動。

說到運動,其實我從小就喜愛運動,但因童年生長在貧窮落後、教育不興的揚州鄉間,既沒有學校,也沒有人倡導運動,更沒有什麼運動設施可言,倒是兒童的遊戲不少,例如老鷹捉小鷄、丟手帕、繞鐵環、打梭、戰釘、放風箏等。只是這些遊戲必須有同伴才能玩得起來,甚至要有對手比賽才有趣味,尤其像放風箏,一定要有風才能放,最適合的季節就是春天,但是短暫的春天一過,夏、秋季節天氣炎熱,冬天則多數地區均被冰雪所封,哪裡能放風箏?所以從小我唯一的消遣就是游泳,不但游出無限的樂趣,而且游出高超的泳技。

我之所以熱愛游泳,並且深諳水性善於游泳,大概與我出生在水鄉江都,故鄉就在揚子江運河的邊上有很大的關係。記得大約三、四歲的時候,就在家中後院的池塘裡游,到了六、七歲時膽子漸漸大了,就到運河裡游。直到十歲左右,我的泳技好到可以浮在水上睡覺,也可以潛入水中一、二十分鐘,無須浮到水面就可以在水裡換氣,甚至能從二百公尺的運河此岸,携帶十數斤的菜米游到對岸。當時運河兩岸的人民,要靠擺渡往來、購物,但是擺渡要錢,所以善泳的我從小便自然的負起家中採購工作,常常衣服一脫,隨手往頭上一放,很快就可以游過江去,然後把所需物品備辦齊全,帶回家中。

由於熱愛游泳,因此儘管小時候家境清寒,物質生活貧乏,但是精神世界卻是豐富無比。只是到了十二歲出家之後,從江都水鄉進入棲霞山村,一下子與游泳絕緣,變成不能下水的旱鴨子,那種感覺真是苦不堪言。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前途、未來不能寄以游泳,所以只有忍痛放棄。不過生性喜愛運動的性格不能改變,於是慢慢就把興趣轉移到打乒乓球上面。

說起來也實在可憐,那個時候常住、學院都不允許我們打乒乓球,只能偷偷的打,但是球還是經常被師長沒收。尤其難堪的是,小小的乒乓球幾經抽球、殺球,很容易就壞,根本買不起,所以就連打乒乓球都沒有條件。不過年少的我們,還是有辦法從生活中尋找樂趣,例如約三、五朋友,到山上偏僻的地方「槓膀子」,也就是用膀子互打,打到一方痛得受不了認輸為止。有時候則自己半夜起床練鐵沙掌,或者飛簷走壁的功夫,因為在青少年成長階段,身心發展很需要運動,遺憾的是當時常住並不重視運動,佛學院也沒有體育課程。

後來我們幾個同學偶然發現,山上不時有人偷砍樹木,他們一看到出家人,就紛紛丟下鐮刀、斧頭,快速溜走。我們撿到工具本應交給常住,但常住並不重視,也沒有鼓勵。於是同伴中有人提議,把撿來的斧頭拿到鐵器店換個籃球筐子,回寺後自己砍木材做籃球架,並且由幾個家境比較富裕的同學集資,合買了一個籃球,就這樣我們開始打起了籃球。但就因為好打球,學院認為我們不守規矩,貪玩好動,因此被記過,甚至後來我還遭到被開除的命運,可是我對打球運動的熱愛,始終如一,絲毫未減。

記得一九四九年我到了台灣,最初在新竹青草湖擔任台灣佛教講習會教務主任。當時內政部次長的夫人王鄭法蓮女士,特地送給我們一些排球、乒乓球等。那時大約有學生六十人左右,我鼓勵大家打球,但是學生們平時沒有運動的習慣,見到球嚇得直往後退,好像打球是見不得人的事。這時我不禁慨嘆:自己一生為了運動,青少年時期在大陸想打球老師不准,甚至為了打球被學院開除;現在來到台灣,自己當了老師,鼓勵學生運動打球,學生卻不敢而遠遠躲避,為什麼人的思想觀念,甚至命運的差距會這麼大呢?

我想,或許他們認為出家人打球運動不威儀、不莊嚴,是違規不能做的事,但其實佛教向來注重運動,像傳統的朝山、每日的跑香、行腳雲遊、普坡作務,甚至打拳出操等,都是舒展筋骨,鍛鍊身體,培養耐力、毅力的好方法。

再說,佛教講修行,修行不是只有誦經拜佛、打坐參禪才是修行,運動打球也是一項如實的修行。尤其在籃球場上,犯規時要舉手認錯,這是「懺悔」;不暗使小動作傷害別人,這是「慈悲」;知道因緣而不單打獨鬥,這是「團結」;懂得製造機會給隊友,這是「利人」;積極勇敢的爭分奪秒,這是「精進」,所以球場上也充滿了佛法,充滿了教育的意義。

一般的學校教育重視五育並進,佛教尤其講究德、智、體、群、美五育的完成。例如,早晚在佛殿共修,重在「德育」;平時在教室上課,重在「智育」;僧團是六和合僧,重在「群育」;佛像的雕刻、繪畫及梵唄的唱誦,重在「美育」;而球場上的運動,可以彌補「體育」之不足。

人要經常運動,才能增強體魄,就像水必須經常流動,才能長保潔淨,而五育並進的教育,才能養成優秀的人才。因此,我年輕時就提倡佛門應有籃球運動,並且早在一九六九年,佛光山舉辦第一屆「大專佛學夏令營」時,便特別在課程中安排籃球比賽,因為在球場上可以治好佛教青年許多不健全的毛病,進而培養良好的習慣,諸如︰

一、佛教青年缺乏榮譽感,沒有冒險犯難的精神,遇事有猶豫、退縮的毛病。但在球場上,你要勇敢衝刺,因為能夠把握第一時間,才能先馳得點;如果慢了一拍,失去先機,不但自己不能得分,還可能讓對方有得分的機會,所以球場上可以養成勇敢衝刺的習慣。

二、佛教青年有不認錯、不改過的毛病。但在球場上,攻守之間雖然要勇敢快速,卻必須遵守規則,不可侵犯別人;一旦犯規,裁判哨子一吹,就要舉手認錯,就須服從裁判,所以球場上可以養成遵守規矩的習慣。

三、佛教青年有不團結合作,唯我獨尊的個人主義。但在球場上,隊友之間彼此要互相合作,懂得為隊友製造機會,才能得分;如果單打獨鬥,表現自我,勢必嘗到敗績,所以球場上可以培養團隊的精神,了解集體創作的重要,養成與人合作的習慣。

四、佛教青年缺乏慈悲和尊重別人的器量。但在球場上,即使對方是敵人,你也不能任意冒犯,甚至要感謝對方,因為如果沒有他們,球賽就不能進行,所以一上場,彼此要先敬禮,以示友好,這是對他人的尊重,因此球場上可以養成尊重對方的習慣。

基於上述種種好處,我在創建佛光山之初,就積極提倡運動,雖然佛學院的學生並不好運動,大都對體育沒有興趣,但我在佛光山的「靈山勝境」、「大慈育幼院」、「東山」等地,先後建了三座籃球場,甚至在萬分困難的情形下,為普門中學建了體育館,乃至後來的佛光大學體育館,甚至成立普門女子籃球隊、佛光女子籃球隊等。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佛光山才剛草創,在一片荊棘叢生、丘壑橫亙,到處高低不平的山谷之中,好不容易才把兩座山的土推下深溝,填出現在靈山勝境那一塊平地。那個時候別說大雄寶殿建都沒建,甚至連地也還沒有買,下面的不二門到朝山會舘之間,也沒有階梯,遊客上山,都是踩著土石爬上來的,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就設了一個球場,不過因為十分簡陋,也只能供大家隨意奔跑而已。

後來靈山勝境成為遊客上山的通路,我想總不能為了打球而妨礙遊客進出,於是將球場遷移到現在大慈育幼院的所在地。那個地方原本也是一條深溝,填了一千多卡車的土才成為一塊小平地,將就建了一個克難球場,當時大樹鄉不少村民,甚至成功大學、高雄師範學院、陸軍官校的學生,都曾在這裡和我們打球聯誼,度過不少快樂的時光,包括大樹鄉選出來的立法委員尤宏,以及陸軍官校退休的陳炳文,都是我們的球友。

後來育幼院開始籌建院舍,球場需要用來堆放建材,不得已又遷到東山男眾學院的邊上。在這裡,每天四點半打球時間一到,全山大眾都可以到球場,不管僧信老少,喜歡打的人就上場,曾經有過一百多人同時上場打球的紀錄,也不管你是參加甲隊還是乙隊,或是誰上誰下,都不計較,反正只是運動。

其間曾經寫下很多「特別」的紀錄︰例如佛光精舍七十有餘的老人可以披掛上陣,小至六、七歲的育幼院小朋友也能上場。有的人上了球場,從頭到尾走都不走一步,是「固守本位」型的球員。有趣的是,曾經有五人正式的球隊與八十餘人的雜牌球隊比賽,結果五人小組贏了。甚至經常球場上戰況劇烈,場外卻忘了計分!總之,這是一個不計輸贏、不需裁判的球場,純粹為了運動,大家也一直樂此不疲,如此持續了二十幾年,不管刮風下雨,未曾間斷過。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時正值佛光山開山期間,往往才剛上場,或是只打了半場,忽然傳來消息:某某人來訪!雖然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但又不能對賓客失禮,所以只得和著汗水,披上長衫,趕赴客堂會見訪客,所以經常都是在忍耐煎熬中結束一天的生活。

在那段期間,打籃球是我例行的運動,球場更是我每天和徒眾接心的地方,尤其每年農曆七月供僧法會當天下午,總會舉行一場「無量壽盃籃球賽」,這是佛光山一年一度的「奧林匹克運動會」,由山上各單位及別分院徒眾各組球隊,彼此「較量」。因為對外不公開,純屬師徒時間,大家可以盡情發揮,所以整個球場總是充滿笑聲、叫聲、吶喊聲,以及熱烈的加油聲。

在東山球場上,也有很多值得紀念的事,例如陸軍官校、成功大學的學生經常上山與我們進行友誼賽,那時男眾學部不少沙彌,每次都由他們臨時組隊參加。沙彌們年紀雖小,體力卻能勝過成大與官校的學生。我看那些社會的年輕人,經常才上場打了五分鐘,便已汗流浹背,急著要求教練換人;反觀佛光山的沙彌,奔馳全場,自始至終沒有人喊累,也沒有人要求下場休息。

當時我覺得很訝異,心想這些沙彌平時都是素食,照說營養、體力應該不會比社會人士好,為什麼可以在球場上奔馳數十分鐘毫不疲倦?後來慢慢發現,素食對增加耐力大有幫助。就像牛、馬、大象、駱駝等,都是素食的動物,牠們都比較具有持久的耐力。再如飛行的鴿子,也是吃豆、穀之類的素食者,牠們也是展翅千里,不屈不撓。反觀獅狼虎豹,雖然兇猛,可是「老虎三撲,後力不繼」,可見素食可以增加耐力,從這些動物身上都可獲得明證。

佛光山的沙彌雖然沒有教練,也沒有隊長,但是曾經在台北中華體育館,和立法委員組成的球隊對壘過。那是一九九四年國際佛光會為了倡導「淨化人心七誡運動」所舉行的籃球義賽,佛光山的沙彌對上由洪濬哲、鍾小平、魏鏞、韓國瑜、曹爾忠、陳學聖、林瑞圖等人組成的民代隊。雖然是第一次參加正式的公開比賽,但是沙彌們面對身經百戰的國手級人物,個個有板有眼,無論是傳球、運球、投球,各方面始終表現得純熟迅速,讓現場觀眾頻頻叫好。當時我一直招呼這些沙彌,對年長的立法委員要表示一點敬意,能輸他們幾分是最好的收場。果然,終場以六十比六十二,沙彌隊小輸二分。

另外,當天還有兩支隊伍,分別是港星曾志偉號召了廣受港台兩地觀眾歡迎的譚詠麟、陳百祥、泰迪羅賓、吳大維、梁家仁、黎漢持、尹志強、劉勇等人組織的香港明星隊,迎戰由趙寧、裘海正、庾澄慶、鄧志鴻、汪建民、周治平、蕭言中、曾國城等人合組的夢幻明星隊。由於兩隊的實力勢均力敵,比賽過程高潮迭起,觀眾的情緒也隨著籃球的跳躍而起伏沸騰。最後,夢幻隊終於以六十二比五十四,小贏香港隊。

在東山籃球場上,還有一件讓我感覺最得意的傑作。曾經有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家人送他到佛光山時,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我拿籃球給他,他看到球就嚇得直往後退。由於智能不足,各項學習都趕不上其他沙彌,我只得耐心的用球來引導他的興趣。漸漸的,終於開始喜歡打籃球;經過三、五年後,竟然成為沙彌隊裡的主力戰將。後來他在佛光山負責水電工程,以及廚房的典座,都能獨當一面,甚至為文寫作,投稿在報刊上發表也是常有的事。我不禁想到,人生不可以隨便加以判定,所謂「人人皆有佛性」,每個人都有潛力,只要適當的加以開發,都能一展身手。

我和這許多沙彌雖然是師徒,也如同兄弟,大部分都是在球場上培養出來的感情,像心平、心定、慧龍都是早期籃球場上的球友。雖然數十年來人事變遷,當時的一些年輕人現在也已垂垂老矣,但大家都還是很懷念那一段馳騁在球場上的風雲歲月。

另外,在籃球場上我也與社會人士結了很多緣,例如中華籃球隊總教練劉俊卿先生,曾經帶著中華隊球員上山禮佛、坐禪,和我們切磋球技。他知道我是籃球的愛好者,多次跟我談說籃球。我告訴他,打球的意義乃在於培養團結合作的精神、勇於認錯的修養、感謝對手的成就、以及主動出擊的生活觀念等。我從佛法的觀點講述一些籃球的人生哲理,引起他對佛法的嚮往,後來更因此因緣而在佛光山皈依三寶。可以說,籃球場上也是我們弘法度眾的好道場。

提到中華籃球隊,不僅讓人聯想到,早在一九二一年在上海舉辦的第五屆遠東運動大會上,我國的男子籃球隊就曾勇奪冠軍。在此之前與之後的幾年,也分別獲得八面銀牌及一面銅牌。另外,自一九五四年中華男籃首度參加第二屆亞運開始,雖然連續二屆屈居亞軍,敗給了籃球王國菲律賓,但中華代表隊的國手王毅軍、陳祖烈、羅繼然、唐雪舫、賴連光,甚至更早期的賈志軍等人,他們鬥志昂揚,球技出神入化,在球場上奮力拚戰的精神,振奮人心。尤其他們凌厲的攻勢,往往讓對手毫無招架之力,不但多次打敗韓國、新加坡、泰國、印尼、馬來西亞等,更曾讓日本隊因為輸球而抱頭痛哭。

當時雖然沒有電視轉播,但我每天必看籃球的新聞報導,並且以此為最大樂事。可惜後來中華隊的實力愈來愈弱,戰績每況愈下,慢慢居於韓國、日本之後,甚至一度敗給馬來西亞,讓人不免失望。

及至後來舉辦的「威廉瓊斯杯籃球錦標賽」,每年都有十幾個國家的球隊到台灣來舉行友誼賽,這時的中華隊連打入前四強都很困難。我想,原因應該出在訓練不夠,所以雖說體育可以強國,但還是要經過苦練,沒有付出汗水與辛勞,就不能建立功勳。

當時我曾經一度想把美國的湖人隊請到台灣來比賽,只是看到中華隊與外國球隊比賽時,總是輸球輸得那麼慘,從來沒有贏過一場,何況湖人隊的球員個個人高馬大,想想還是不要滅自己的威風,助長他人的志氣,所以當時雖然與湖人隊有一些因緣,可以邀請他們到台灣,但為了顧及國家的尊嚴,最後還是打消這個念頭。

回想當年全民風靡籃球的時候,由於年輕,每次觀看球賽,我總是滿腔熱血,滿心期待中華隊得勝,能為台灣爭光。但是我們的球隊戰鬥力愈來愈趕不上日本、韓國,戰績實在乏善可陳,我對台灣的籃球運動便從熱心而漸趨冷淡。不過我並沒有灰心,我曾在國民黨十三全會上提出建議,希望政府能夠在北、中、南、東的軍中設置體育營,平時對球員施以體能訓練,並經常舉辦比賽,最少在春、秋兩季舉行分區比賽,有了區域性,觀眾看球才會熱烈,有了觀眾的支持,才能帶動籃球的發展。就像過去的大鵬、七虎、國光、陸光、海光、中興等,都是軍中組成的籃球隊。當時大鵬、七虎是國內最具知名度的球隊,大鵬曾於一九五一年應邀到菲律賓訪問比賽,是台灣第一個出國比賽的籃球隊。

後來大鵬、七虎整合為克難隊,成為中華隊的前身。之後又成立國光隊,也是從軍中挑選一些身材好、反應機智敏捷,而且喜好打籃球的球員組成,像資深體育記者傅達仁先生,就是當時被遴選出來的優秀國手之一。克難、國光這兩支球隊,曾代表國家參加在當時總統府前三軍球場所舉行的中、日、韓、菲四國五強賽,是當時的體壇盛會。而平時國內的比賽,克難對上國光更是票房的保證,球迷百看不厭,往往一票難求,也因此使得籃球成為台灣最熱門的全民運動。

我生平沒有什麼嗜好,唯一比較「著迷」的就是籃球,但在民國五○年代,出家人看球賽好像也是見不得人的事,不過我還是數度與信徒結伴到球場觀賽。及至後來有了電視,雖然自己買不起電視機,遇有籃球賽實況轉播時,也會到有電視機的信徒家中觀看。甚至後來購買電視機,最大的動機也是為了看新聞和球賽。

在籃球場上,一個有實力的球員,不管別人如何阻擋、包抄、妨礙,只要拿到球一定會射中,神情之穩重、姿勢之靈巧,讓人覺得觀賞球賽實在是一種視覺的享受。只是後來看球賽,每次都是滿懷希望開始,最後卻以落敗告終,慢慢的實在受不了中華隊輸球的滋味,也就把看球賽的興趣從籃球轉移到棒球上面了。

說起對棒球產生興趣,這當中也是有一段因緣。記得一九六九年,中華少棒隊第一次到威廉波特比賽,剛好高雄市多所中學把一些問題學生集中到佛光山來,希望能用佛法影響他們,定名為「祖逖營」。因為在威廉波特比賽的時間正值台灣半夜,校長們關心比賽,半夜起來聽收音機,引起我的好奇。當我慢慢了解到棒球的比賽規則後,不覺也對棒球生起極大的興趣。我曾經在佛光山設立過不很標準的棒球場,也曾被棒球棍打中,幾乎瞎了眼睛,但等到痊癒後,仍然興趣不減。

談到棒球,就不能不提起紅葉少棒隊。這個球隊是由台東偏遠山區的學童所組成,由於經費不足,在買不起棒球與球棒的情況下,只能「以棍代棒,以石為球」,但他們仍然刻苦的勤奮練習,結果在一九六八年「中日少年棒球對抗賽」中,以七比零的懸殊比數打敗日本隊,震驚棒壇,從此聲名大噪,不但在台灣各地掀起一股紅葉旋風,同時促使隔年金龍少棒隊的組成。

金龍少棒隊在一九六九年首度進軍亞洲少年棒球賽就獲得了冠軍,之後代表遠東區參加在美國威廉波特舉辦的第二十三屆世界少棒大賽,連勝三場,一舉奪得冠軍,不但舉國歡騰,並且掀起棒球的熱潮。後來的巨人、立德少棒隊,也曾先後稱霸於威廉波特。

隨著少棒稱雄於世界的棒壇,緊接著青少棒、青棒也得過多年的冠軍,尤其一九七四年八月,以金龍少棒的球員為班底的青棒,首度代表台灣參加在勞德岱堡舉行的世界青棒賽,結果四戰四勝摘冠,另外美和青少棒與立德少棒也同時分別摘下第三座與第五座冠軍,台灣正式進入「三冠王」年代。之後一九七七、一九七八年,台灣又兩度勇奪三冠王,使得台灣在國際間的曝光率大大增加。

因此,對國家而言,運動場何嘗不是另一個戰場?有時候透過體育,反而能夠打開僵局,拓展外交空間,發揮軍事、政治力量所無法達成的任務。有名的中美「乒乓外交」,不就促成尼克森訪問中國,使得處於「冷戰時期」的中美關係,間接的因為體育而得以和解、建交,最後終於走向正常化的道路發展。

體育不需要語言,雖有勝負,但完全是一種和平的競爭,充滿了友誼。尤其現在世界潮流不一樣了,科技上、文化上、戰場上可以報效國家,在體壇上也一樣可以為國爭光,所以在一個進步的國家,對於體育都會有很好的發展。

在當年棒球蔚為全民運動的時代,也造就出許多的棒球明星,如許金木、涂忠男、林華韋、李居明、郭源治、徐生明、高英傑、李來發等。數十年來,我一直很關心這些選手們的前途,尤其當年屏東美和青少棒總教練董榮芳先生是佛光山信徒,每次出國參賽都是由他執掌兵符,因為他也在佛光山叢林學院教體育,讓我更加關心棒球運動的發展。只是,由於國家並沒有一套完整的制度保障,所以球員們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作為一個棒球的觀眾,我看到後來職棒的選手紛紛投身、效力於日本隊,例如曾經帶領國家代表隊參與無數國際大賽的教練李來發,過去入選中華代表隊擔任捕手時,與投手高英傑搭配,因為合作無間,被譽為最佳投捕搭檔,後來雙雙加入日本職棒南海鷹隊。因為自己的國家養不起選手,而使「楚材晉用」,不禁令人惋嘆。甚至到了現在,職棒成為簽賭的工具,傳出打假球詐賭的事件,真是道德淪落,更加令人為棒球的運動嘆息不已。

說到李來發,不禁想起當年一件有趣的事。過去佛光山叢林學院原本不准養狗,有一天正在觀看棒球比賽,戰況正是激烈的時候,有一個師姐抱來一隻狗,要我為牠取名。就在這個時候,李來發適時擊出一支再見二壘安打,為中華隊帶來勝利,我一時高興,順口而出:就叫「來發」吧!後來佛光山再養的狗,從「來發一世」到「來發二世」,就是這個因緣而來。

觀賞球賽往往會讓人情緒沸騰,個人的愛瞋也總在不經意間發洩出來,所以這種時刻最能看出一個人的修養。有一場球賽正在熱烈的進行,觀眾情緒激動,由於太過投入,因此只要看到投手連投幾個壞球,就大叫:換投手!換投手!捕手偶不小心落接,馬上有人高喊:換捕手!換捕手!打擊手揮棒落空,也是大聲鼓譟:換打擊手!換打擊手!甚至裁判的判決不合個人意思,也說:換裁判!換裁判!這時觀眾席上終於有人忍耐不住,站起來大呼:換觀眾!換觀眾!

現在台灣一般民眾看棒球比賽的興趣,雖然沒有「三冠王」時代那麼入迷,但目前國內還是有不少職業棒球隊,像兄弟象、統一獅、味全龍、三商虎、興農牛、中信鯨、時報鷹等,每年仍會舉行多場比賽。有一段時間,時報鷹在打了幾次敗仗後,球員陷於低潮,教練於是把球隊帶上山,要我傳授心法,給予鼓勵。我雖然愛好體育,但畢竟不是教練;不過因為多年愛好看球賽,也有一些心得。我覺得打球主要在於「心物合一」,就像一個真正會武功的人,取勝之道在於「心」,而非「力」!所以如何打好球?在於用心,而非用力!

例如,佛光山的慈惠法師是個大近視眼,戴著一千多度的近視眼鏡,不戴時幾乎看不到球框。但在籃球場上,他的三分球總是應聲而入,很少失誤。有人問他:你如何能夠投得那麼準?他說:其實我也看不到,只是憑著感覺用心投!

因此,當「時報鷹」的教練問我如何才能打好球?我說:不是用力打就算,而是要用心去打。就像武林人物勤練摘花飛葉、鐵手神拳、隔空點穴等功夫,都是要靠用心去練,而且要肯下苦功,只要功夫用得深,自然球隨心意發動,高低遠近,得心應手。

我在少年時期所受的是關閉式的教育,連眼睛都不准亂看,「哪一樣東西是你的?」喝斥聲,總在不經意的瀏覽下,當頭一棒!所以經常是過著「眼不看、耳不聽」的日子。雖是如此的生活,但從年輕到現在,始終不減對運動的喜好,尤其是籃球、棒球、足球等。只是自從佛光山在國際上發展佛光會之後,我因為經常雲遊五大洲,很少居住在國內,無法得知各種球賽的勝負情況,也就不再那麼熱衷關心了。

不過,我從年輕時就渴望佛教能有一個「歸佛籃球隊」,藉著「以球會友」能和各國聯誼,間接的把佛法傳遍世界,就像過去天主教曾經有一「歸主隊」,他們征戰天下,為天主教增加了不少光榮與信徒。

這個心願直到最近普門中學女子籃球隊成立後,終於實現了。普中女籃是在二○○四年正式組隊,隔年報名參加「高中籃球聯賽」(HBL),與平均球齡五、六年的對手比賽,球員們初試啼聲,表現得可圈可點。二○○六年進而打入前八強,奪得第五名。二○○七年起,連續二年打敗北一女,尤其今年更把北一女擠出前四強,取而代之,首度打進 HBL 女甲四強,也打破了過去四強總是由北區球隊獨霸的慣例,最後榮獲第三名①。

普門高中女籃成立時有鄭湘穎、鄭湘燁、張以琳、魏于淳、江佩珊、陳玲珠等十五名選手,平均身高一七四公分,當中更有三名超過一八○公分,他們在教練李亨淑指導下,球技進步神速。今年與北一女對壘時,原本處於落後的局面,但在最後三十八秒時,終於把比數追成六十四比六十四平。到了倒數四秒,更因鄭湘穎一記擦板三分球,使比數超前。這時戰況十分危急,但北一女已無暫停可喊,後場發球時又被鄭湘穎截斷,上籃得分,最終以六十九比六十四氣走北一女,普門奇蹟式的逆轉勝。

當天整個比賽過程,高潮迭起,精彩無比,使得前往加油的啦啦隊情緒亢奮。他們以整齊的節奏念著「唵嘛呢叭彌吽」為普門中學加油,當中有不少高齡的老太太,受到現場熱烈氣氛的感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忽然年輕起來,不但活力充沛,甚至原本腰痠背痛的毛病,經過一場球賽下來,腰也不痠、背也不痛了,大家直呼:都是運動的好處,所以紛紛表示,以後兒孫想要打球運動,他們絕對不會反對。

此外,比普門高中女籃早一年成軍的普門國中女籃隊,則在「二○○八年全國中州盃國、高中國際籃球錦標賽」中,連贏嘉義國中、光榮國中、員山國中、永仁國中,以四場全勝的姿態,取得冠軍獎盃。而佛光大學女子籃球隊不但在大專籃球聯賽(UBA)中打進全國前八強,同時在一場與新加坡的友誼賽中,以十分的差距一舉打敗新加坡國家代表隊。未來他們的目標是,希望明年能打進大專聯賽女子甲組,然後再進一步進軍 WSBL(台灣職業女籃聯賽)。

為了女子籃球隊的成立,我特地請來韓國籍教練李亨淑小姐擔任總教練。李教練是國內少數擁有奧運級身價的國際教練,十三歲練球,十八歲獲選為韓國國家女子籃球隊員,一九八四年洛杉磯奧運時,他所參加的代表隊獲得銀牌,個人則獲得「助攻后」的殊榮。一九九○年,他代表韓國角逐亞運奪得金牌,一九九三年獲得韓國頒發國家「百想大獎」榮譽,正式從國家隊退休。

退休後的李教練應台灣台元女子籃球隊邀請,開啟個人參與職業籃球賽的第二個生涯,成為台元第一位「外籍傭兵」,為台元效力長達十二年,也替國內女籃注入犀利的韓式球風。自從應聘擔任普中女籃總教練之後,除了著重球員籃球基本功的訓練外,更安排球員透過打坐、誦經來修養身心,長養隊員的信心、智慧與定力。他自己則在佛光山皈依三寶。如今才成立短短幾年的普中女籃,能夠迭創佳績,應該歸功李教練的領導有方。

過去很多人知道我喜歡體育運動,因為愛好運動的聲名在外,因此今年(二○○八)中國北京主辦第二十九屆奧運會時,中華隊以「中華台北」名義組隊前往,承蒙體委會邀約,請我擔任「總顧問」,因此得以有因緣參與盛會。

在比賽前一天,我便專程到奧運村為中華隊的選手打氣,當時正值選手出外練習,只有少數人留在選手村。他們見我到達,都很意外,隨即很熱情的招待我。記得當中有一位個子不高的女選手,歡喜的走向前和我握手,我也為他祝福,結果第二天開賽他就獲得一面銅牌,為此還特地打電話向我報捷,我也分享了他的榮耀。

開幕典禮當天,感謝北京的老市長張百發先生,特地陪同我一起入席。在貴賓席上,我看到來自世界各國的菁英選手列隊入席,現場不但有數十個國家的總統蒞臨,並有十萬群眾共同觀看。這一刻,我由衷的感動,感受到體育運動迷人的力量,真是魅力無窮。由此也不禁想到,一個國家不一定要在戰場上跟人廝殺得你死我活,國家的強弱,其實在運動場上一眼就可以見分曉。

常有人問:「人生如什麼?」有人說「人生如夢」,也有人說「人生如戲」,或說「人生如露」,乃至說人生如「苦聚」、如「過客」、如「浮雲」等!甚至有人用「打球」來比喻人生。

人,從小讀書求學,奮鬥創業,直到成家當了父母。這時年輕的父母在小兒小女心目中就如「籃球」,大家拚命要搶爸爸、搶媽媽,就像籃球比賽時,兩隊球員莫不紛紛爭著搶球,大家都說「my ball」,那是我的球!

然而隨著父母年齡漸老,兒女開始為了孝養父母的責任而推卸,二哥說應該是大哥的責任,大哥說應該由小弟奉養,小弟說應該平均分擔。於是父母就在兒女的安排下,這裡住一個月,那邊停二個月,就像「排球」一樣,被兒女們推過來,又推過去。

一直到了父母老病的時候,可憐的父母就像一個「足球」,兒女們忙著事業,忙著賺錢,覺得年老的父母實在是一個拖累,恨不得一腳把球踢得遠遠的。

其實,父母也不一定是排球或足球,只要父母自己本身有道德、有學問、有儲蓄,那麼就像「鉛球」一樣,任你要推也推不遠,甚至兒女還會把你當「橄欖球」一樣,緊緊的抱著,不肯放鬆呢!

人生如什麼?事實上人生不但可以活得像橄欖球,尤其如果我們能把自己的人生活得「如佛菩薩」一樣,自然萬人都會崇拜你;如果把自己變得「如魔鬼」,當然眾人就會遺棄你!所以,我們可以把自己的人生規劃成「如地」,普載萬物;「如天」,覆蓋大眾;「如福田」,給人耕種;「如智庫」,給人取用不盡。甚至只要我們能如春風、如冬陽,就能永遠被人需要、被人擁抱,又何至於讓自己的人生只能如「球」一樣呢?

二○○八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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