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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23 第六章 宜蘭,根本源頭

「在我弘法的歷程中,宜蘭是一個很重要的據點,可以說沒有宜蘭的雷音寺,就沒有佛光山;沒有佛光山,就沒有遍布海內外近兩百個道場,更沒有百萬以上信徒、幹部,而且佛光山最早的弟子幾乎都是宜蘭人。宜蘭是人間佛教的發源地。」木本水源,撫今追昔,星雲大師懇切確立了宜蘭為佛光山根本源頭的地位。

的確,「宜蘭經驗」十分關鍵,既是大師推行佛教現代化的實驗室,也是培養優異人才的溫床。今天的佛光事業遍及世界五大洲,這一切的起始點就是台灣東北角落、謐靜的蘭陽平原。

不離不棄蘭陽情

半個世紀前,在佛教土壤極其貧瘠的台灣,想要弘法度眾,宣揚佛陀的教化,除了機緣、勇氣,更要有智慧和毅力。

機緣出現在一九五二年,來自宜蘭的李決和、張輝水、林松年、林長青、馬騰等居士參加中國佛教會活動,面邀剛渡海來台的大師到宜蘭弘法。

這幾位居士其實已北上多次,希望能請一位法師去家鄉駐錫講經。但地處邊陲的宜蘭還是一個沒有開發的鄉鎮,對外交通只有兩種方法:經由九彎十八拐、險象環生的公路,或是搭火車。從台北到宜蘭要搭乘四、五個小時煤炭火車,經瑞芳、侯硐、雙溪、頭城,通過二十多個山洞,乘客總被熏得像「包青天」──臉上、身上、鼻孔裡都是黑汙汙的煤灰。加上宜蘭經濟條件較差,生活艱苦,請過幾位法師都功敗垂成,沒有一個願意堅持下來。

傾聽了他們的心聲,善良又熱誠的大師乃在次年春天第一次來到宜蘭,持續二十天宣講《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講經地點為雷音寺。接著又往返幾次,信徒反應良好,大師決定留下來。自那之後,再也沒有說過一個「走」字。

講到勇氣,在當年的宜蘭落腳,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他的勇氣來自於對弘法的熱切,以及隨遇而安的性格。

宜蘭在地理上是一個三角沖積扇,一面向著太平洋,另一面以叢山之隔,阻礙與西北部平原的交通,自古環境較閉塞,民風也較質樸、固執。大師與宜蘭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這樣的:當天早晨從台北出發,到雷音寺已是午後,一踏入簡陋寺門,只見大殿被三家軍眷鵲巢鳩占,空有佛堂卻沒有拜墊,想必是被拿去權充枕頭了。這三家人的衣物鞋襪狼藉四散,殿外還有一隻炭爐餘煙繚繞。角落裡一位老尼師(住持妙專法師),正為人誦經消災。

他沉住氣,靜靜等候,好一會兒尼師誦經完畢出來問:「你是來講經的法師嗎?」「是!」他回答,語音未歇,尼師又飄然離開,過了半小時才有人端出半杯冷茶給他。

初初踏進雷音寺,觀察敏銳的大師立刻明白為什麼其他法師都待不下去。

當時吃飯用的湯匙是用鋁皮做的,幾乎沒有重量,常常一陣風吹來,就要起身跑去追湯匙。甚至連「方便」都很不方便,必須走二十分鐘到火車站去。幾天後才發現原來寺裡有廁所,只是因為丹墀成了三家軍眷的廚房,爐子擋住廁所,要等人將煮飯的炭爐移開,才能開門進去如廁。

雷音寺占地五十坪,在當時已算宜蘭最大的寺廟,然而前半年他都在佛桌下過夜,半年後寺眾整理出大殿旁邊角落沒有窗子的一間斗室給他居住,屋子低,和尚身材高,一進去連頭都抬不起來。裡面除了一張破舊的竹床以外,只有一架老式縫紉機。每次睡覺的時候,他總是小心翼翼,一躺下來就不敢翻身,唯恐竹床咿呀作響,驚煩別人。多年後他回憶道:「當我從布教的監獄撿來一把監獄丟棄的椅子,欣喜不已,從此每天晚上,等到大家就寢以後,我就把佛前的電燈拉到房門口,趴在縫紉機上看書、寫作,由揮之不盡的蚊子嗡嗡相伴到天明。」

三度重建,法音宣流

雷音寺前身,原名啟昌堂,是興建於清朝道光年間的一座私人三合院,坐落於宜蘭市北門口,一般人習慣上都稱呼它為「菜堂」。曾隸屬於齋教龍華派,後則轉型為月眉山派的佛教寺院。

大師來到雷音寺,開始舉辦每週六的念佛會,名為「宜蘭念佛會」,隨著信眾與日俱增,為了讓大眾有聽經聞法的地方,決心為雷音寺加蓋講堂。經過慘淡籌募,一九五五年,全省第一所專為講經說法及共修而設立的講堂──宜蘭念佛會講堂落成。章嘉活佛及諸山長老雲集宜蘭祝賀,當地信徒與有榮焉。講堂內供奉的阿彌陀佛,為宜蘭籍雕塑家楊英風早期作品。講堂外觀由許多長方形窗子組合,恰似一襲「福田衣」,配合屋頂的卍字,座西朝東,遙向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由於講堂的成立,當地開始有常態性講經場所及共修活動,從此佛法的菩提種子播撒於廣大蘭陽地區。

一九六二年,歐珀颱風肆虐,雷音寺老建築不堪強風豪雨摧折,一夕之間倒塌毀損,重建勢在必行。於是大師及住持妙專法師等僧眾同心協力奔走,四層樓高的「佛光山宜蘭分院雷音寺」,終於以嶄新面貌呈現。新的大雄寶殿內供奉毗盧遮那佛,全身古銅金彩,高三公尺,是當時境內最高的一座佛像。這尊佛像曾於彌陀佛七法會,開眼慈視眾生,令所有信徒信心大增,更加篤信佛菩薩的「感應道交難思議」!

雷音寺於一九九六年第三次重建,外觀從傳統的紅牆黃瓦、飛簷翹翅,變身為一棟地下三層,地上十四層的現代化智慧型大樓。落成後改名為「佛光山蘭陽別院」。一踏入蘭陽別院,潔淨光明的大廳、巧奪天工的靈山海會佛陀說法十彩玉雕屏風,讓人心情立刻安定沉澱下來。往前兩步,只見三座具體而微的模型,呈現它百年來的歷史沿革及時代變貌,以及大師對宜蘭的濃厚情感。依序往上,分別是客堂、禪堂、餐廳、禮堂、教室、談話室、視聽中心、文教中心、美術館等一應俱全,還兼作佛光大學城區部、進修班、學分班。讓寺院透過法務、文教、藝術等方式,發揮弘揚聖教、教化社會的功能。

十三樓大會議廳可容納一三○○人,十一樓大殿明亮軒敞,金色及墨赭色的搭配,穩重莊嚴,供奉一尊白玉釋迦牟尼佛,四根巨大圓柱及欄楯上鏤刻著五部大乘經典。居高俯瞰,宜蘭市區風光一覽無遺,佛光大學就隱隱在不遠的半山腰處,與蘭陽別院共享東台灣的春雨秋陽。

考驗智慧與毅力

這些物質上的困乏不足掛齒,真正令他苦惱的是整體佛教發展環境的囿限。

那時節,台灣佛教氣候不成熟,他的弘法工作也備嘗艱辛。由於台灣曾受日本統治五十年,不僅在生活行為上受制約,在教育機會上也遭剝削,對宗教缺乏正確觀念。加上宜蘭本是一個保守小鎮,接觸外來人、事、物時都比較敏感。某些人甚至粗魯挑釁或暗中搗蛋,考驗他的智慧和毅力。

在雷音寺講經時,常常有人群聚殿外大聲談笑、百般干擾,大師急中生智,把燈一關,只留下佛前點點馨香。外面喧譁的人被突如其來的黑暗驚懾住,不由噤聲,這時只見和尚端坐的身形莊嚴肅穆,清晰穩健的說法聲,一句句傳入耳中。他就是用這一招「靜」字訣,收服了不友善的人,有些甚至一改傲慢態度,接受佛法教化。

有一次在宜蘭夜市(七條道路集中點)布教,聽眾海會雲集,盛況空前,不料活動進行中,有人從不同方向朝台上丟石頭。當他組織佛教青年歌詠隊,也引起教內譁然,一些保守人士甚至恐嚇要殺掉大師,一時風聲鶴唳。

當年的大師英氣煥發、熱誠聰明,逐一化解了這些危機之後,名聲不脛而走,眾人對他的少年老成、威儀博學十分佩服,宜蘭人不知其名的,都稱他為「北門口的師父」。大師在宜蘭度化的首批信徒,現在都已是八十、九十歲的老婆婆,仍記得師父年輕時的模樣,呵呵笑開鑲滿金牙的嘴說:「伊當時古錐古錐(很可愛)!」

而年輕的女孩子也對這位英挺偉岸的外省出家人充滿好奇。跟隨大師近五十年的蕭碧霞師姑記得,有一次師父到他服務的電信局打電話(那時很少有自動電話),包括領班在內的二十幾個接線生跑出來看,一時間電話完全無人轉接,宜蘭內外通訊就突然被「當」掉了。後來宜蘭電信局自局長以下,八成員工均是皈依弟子。

人間佛教初試啼聲

來到宜蘭,大師並不以衣食無憂為滿足,他審度時勢,觀察環境,擬定了幾個階段的佛教發展策略,第一步是成立念佛會。在四○年代初,民間文盲的比例相當高,念佛往生西方淨土是接引他們最方便的法門,於是開始組織在家善男信女共同念佛。換個角度說,這又何嘗不是推廣國民教育的方法,讓不識字的人也有機會拿起經卷逐字逐句念下去。

自從有了念佛會,信徒日漸增加,也開始有了經常性的講經活動。公布消息時,是由兩位信徒扛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請聽佛經」四個大字,另一位信徒打著手鼓邊走邊高聲宣傳,引人注意。念佛會堪稱宜蘭佛教的「聖地」,當地人沒有不知道的。即使到了今天,北門那一站的公車站牌上,站名仍寫著「念佛會」。

第二步是發掘佛教青年的力量。大師掌握年輕人愛唱歌、愛交朋友的需求,成立了全台灣第一支佛教歌詠隊。自己寫詞,請宜蘭中學楊勇溥老師作曲。青年朋友來了,他還親自端凳子、倒茶水。為讓青年朋友有實質的收穫,又設立了國文班,由於他國文根柢扎實,批改文章又認真勤快,深受年輕知識分子喜愛。他的第一代弟子,有「佛教界才女」之稱的慈惠法師就坦承:「最初親近師父不是因為想學佛,而是去學作文的。」

他在〈隨侍翻譯二十年〉一文中回憶當時一班年輕朋友的感受:「當年師父領導宜蘭念佛會,有各種接引青年人的活動,唯一能攀上緣的是唱歌、郊遊,和古今文選的課。在這些活動中,師父高雅的談吐、睿智的思想、廣博的學識,給我無限的震撼,無比的感受。我們把他當作父母,當作老師,忘記了他是和我們有隔閡的方外人,也忘記了自己心中曾經有過對佛教的成見和拒絕。不久我們要求師父指導學習寫作。每天清晨,我們把寫好的文章放在雷音寺佛堂中的供桌抽屜裡,第二天放入第二篇,同時取回昨天的作業。在那方格上,有許多硃紅的圈點,有鼓勵、讚美、指點的批語。拿到手裡,我們就迫不及待的互相傳閱,歡喜雀躍。隔一段日子,師父會集合我們,當面講解各種寫作技巧,指示每一個人文章的得失。」

為了使佛教突圍脫困,他以別出心裁、打破保守的布教方式接引青年學子。由於充滿創意及活潑生動,一群群青年被這些現代化的度眾方式吸引。其實自己也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經常帶領青年人踩著腳踏車到各鄉鎮弘法。每當布教圓滿結束,迎著月光,走過阡陌田野,師徒們歡喜和樂,歌聲中盛載滿懷的溫馨,心靈就像當頭的皓月般明淨。大師福至心靈,將這種景象與心情描繪出來,請人譜曲,這就是後來佛光人代代高吟的〈弘法者之歌〉。

慈悲善性早扎根

更進一步,他並且把佛教的種子灑下年幼的一代,不但為初、高中學生組織學生會;還為清寒子弟設立了「光華文理補習班」,拜託在學校教書的信徒義務輔導英文、數學、理化等科目。在品德上、學業上,這些孩子毫不保留的證明「學佛的孩子不會變壞」,個個力爭上游,從而改變不少父母對佛教的觀感。

暢銷書作家鄭石岩,就是「光華」幫助過的孩子。他推崇大師了解青少年心理,精心設計各種活動來吸引學生;同時非常親切,常拍拍孩子的肩膀,和他們坐下來講講話,給人一種深入內心的溫暖感受,難怪大家一下課就喜歡往那裡跑。許多中學生也以參與學生會為榮。

多年後,佛光山舉辦第一屆國際禪學會議,大師見到應邀與會的鄭石岩,仍記得這個「補習班的孩子」,並誠摯的說:「哦!當年無心插的柳都成蔭了,我看見你真高興!」

以現代行銷的觀點來說,他很早就活用了市場區隔的原理,更善於培養「消費習慣」。他認為佛教應儘早扎根,從小養成一個人的慈悲善性,因此針對國小及學齡前的孩子開創了「兒童班」,後來擴大改為「星期學校」,經常舉辦繪畫、勞作、書法、作文等比賽,在小朋友心中灑下菩提種子。

南華大學董事依空法師,就是在兒童班開始親近佛教的。他大學畢業兩年後出家,如今已追隨師父三十餘年。回想起四、五歲時跟著兩個姐姐出入雷音寺,他發現師父深諳「先以欲鉤牽,後令入佛智」的道理,小孩子最初哪懂什麼佛不佛,可是去了之後,都會得到一個結緣品,例如小包子、壽桃、沙其瑪,或麵粉做的「佛手」。在那個沒有零嘴的年代,出於嘴饞,活潑好動的小ㄚ頭竟然能乖乖跟著念佛一支香(這種方法,基督教、天主教也曾普遍採用)。久而久之,自然攝受於佛法的感召之中。依空法師爽朗的笑著說:「也許很多人都是從吃一個小佛手得度的。」

針對一般信徒,大師則是用勤勤懇懇、熱誠服務來打動他們。孤身一人到宜蘭,年輕的他身兼數職,內內外外忙碌,打佛七主七是他,布置講堂是他,煮齋飯是他,行堂打菜也是他,敲法器當然還是他。甚至連雷音寺附設慈愛幼稚園飼養的一隻猴子跑掉了,有人大喊「師父!猴子跑了,捉猴子哦!」他也要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趕快去捉猴子。

宜蘭是我家

他對弘揚佛教充滿熱情,勤勉工作之餘,另外主編《人生雜誌》,每個月要自掏腰包買幾百本送人;接辦《覺世旬刊》之後,還要出去拉訂戶。領到一點為其他社會報刊寫稿的稿費,也傾囊購買銀製的卍字項鍊送年輕朋友,希望他們戴在胸前,以身為佛教徒為榮。學生會、兒童班用的一本本筆記簿、一枝枝鉛筆,也都是他辛苦筆耕賺錢買的。

耕耘數載,終於有機會驗收成果。一九五九年,正逢四月初八佛誕節,大師決定舉辦夜間提燈遊行,由每個里提供一輛花車,巡迴宜蘭四十八村里。當時宜蘭只有五萬多人口,遊行竟有三萬多人參加,萬人空巷,爭睹為快。這種創舉令地方民眾眼界大開,佛教徒也第一次了解到團結動員的意義,使原本漫無組織的信徒,有了凝聚力,成為日後弘法的基本兵。

許多民眾在他度化下,紛紛皈依佛門,持五戒、行六度,以佛法來指引人生,創造好因好緣。

駐錫宜蘭,十二年間,一位外來和尚與這個純樸的山城緊密結合為一體,情感深厚。「每次來,沒有人接;每次走,不必相送,這就是家的感覺。」縱然雲遊四海,他的心永遠在宜蘭。某一次談話中,前宜蘭縣長游錫堃說他和大師的「宜蘭歲」差不多:「他來宜蘭時,我大概才剛出生。」

大師對宜蘭的確情有獨鍾,他曾在礁溪圓明寺,就著微弱燭光,以一塊圓型斷木作凳子,一張破舊的木板當桌子,用一天一萬字的速度寫完《十大弟子傳》、《釋迦牟尼佛傳》、《玉琳國師》等作品。至今仍記得黃昏時分停筆休息,沿著河岸散步的心情。

宜蘭也用心擁抱大師。他的第一代優秀弟子,幾乎都是宜蘭人,彼此珍惜五十載的道情法愛。如男眾的心平、慧龍、慧傳;女眾的慈莊、慈嘉、慈惠、慈容等,構成今日佛光山體系重要核心,無怪乎許多人比喻宜蘭是大師的「黃埔軍校」,這群弟子則是「五虎上將」。

現代佛教的搖籃

在大師的帶領下,以宜蘭為圓心,布教活動半徑輻射日漸寬廣,包括應大藏經印行委員會之情,發起環島弘法布教,宣傳《大藏經》。每次在說法結束後,他總會帶領聽眾一起祈願,望著莊嚴的佛像,情不自禁的在心中默默發願,無論任何地方,只要有眾生需要佛法,他都願意不計一切,前往布教。就是這樣的願心,成就了佛光山輝煌的弘法事業,然而飲水思源,宜蘭可說是現代佛教的生機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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