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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55 第十三章 不捨一個眾生
美國「九一一事件」舉世震驚,現代亮麗的紐約世貿大樓瞬間灰飛煙滅,數千人葬身廢墟。一個月後,佛光山星雲大師親率四十名僧眾弟子,深入災難現場誦經灑淨,這是自從事件發生,第一個前往關心慰問的佛教團體。
由警方專車接送,大師在臨時搭建的棚台為警消及挖掘的工程人員誦經、灑淨,安定受創的心靈,讓生者消除恐懼;亡者早日上生,並且喚起人類慈悲的佛性,遠離暴力,促進和平。他對罹難者祈願祝禱說:「在九一一暴徒恐怖攻擊事件中,你們無謂的殉難了。你們大都是信仰基督教、天主教的信徒,你們所信仰的上帝必定會接引你們到天堂安息。我們是來自東方的佛教徒,此來一是表示關心慰問,同時也為你們誦經助念,希望為你們助長因緣,上升天國。世間一切的紛紜擾攘,也希望你們就此放下,你們的親人將會因為有政府和愛心人士而得到幫助,甚至為美國的安定富強而貢獻力量,你們就放心的去吧!」
大師的祈願祝禱透過英文翻譯後,在場人士莫不感動落淚。灑淨儀式由大紐約區的宗教司主教海斯拉(Rev. John Heimstra)全程陪同,這個歷史性的一刻,意義非凡。
事後根據來自約紐的消息指出,紐約世貿大樓九一一坍毀後,五千餘名失蹤人口屍骨不全。大師到現場灑淨後,隔天竟奇蹟似的挖出兩具完整屍體,幾天後又陸續挖出十四具全屍。
不久美國向阿富汗開戰,人心惶惶,擔心恐怖組織報復。在這樣的非常時刻,大師毅然照著既定的弘法行程,於十月初搭機前往美國,展開一連串弘法活動。前後十六天,總計做了一場「宗教領袖的對談」、四場大學與國會會議中心舉辦的「佛學講座」;出席了六場「梵唄音樂會」,主持了三場「三皈五戒」、三場「記者會」、數場「佛光會幹部講習會」以及「童軍授證」等。雖然此次美加之行危機重重,但他認為,為了滿眾生需要,為了弘法,個人死生何足懼。
極致發揮生命能量
在《雲水三千──星雲大師弘法五十年紀念影像專輯》中形容他「弘化三間──時間是五十年,空間是五大洲,人間是無計數」,直追唐貞觀年間(六二九~六四五)翻越天山,橫度帕米爾高原天險,西行求法的玄奘大師;或是九死一生弘法行腳,足跡遠布現今巴基斯坦的法顯大師。他們共同的點是,超越時空形體的限制,將生命能量發揮到極致。
有人從大師的日記中去統計,一年大約繞地球兩周半,平均每天旅行一六○公里,一個月之內行遍四大洲。以下是部分日記內容:
一九九二年四月六日離開佛光山,第一站到印尼雅加達。
在印尼,據說佛教從未獲准在寺院以外的公共場所弘法,而他在廣場和大會堂的公開演講,每場講座均在兩千人以上。雅加達、蘇門答臘皈依佛教的印尼人在千人以上。
於雅加達成立「印尼佛光協會」,棉蘭也成立了「棉蘭佛光協會」。接著到馬來西亞,先在檳城做了兩天的演講,接著到吉隆坡,在可以容納兩萬人以上的體育館演講。
四月十七日晚間,乘了十五個小時的飛機到達巴黎。在巴黎成立了十八個佛光協會的分會。二十日,到倫敦做數場演講,也成立了「倫敦佛光協會」。
二十二日,從倫敦乘坐十三小時飛機,到南美洲的巴西聖保羅,成立了「巴西佛光協會」。
在巴拉圭的東方市,做了一場佛學講座。在烏拉圭也成立了佛光協會籌備委員會。又飛行了九小時到了紐約,也成立了「紐約佛光協會」。
一九九三年七月十日,從佛光山經日本(東京)抵俄羅斯(分別在莫斯科及聖彼得堡成立國際佛光會分會),繼而轉往歐美地區,巡視當地佛光山道場,途經法國(巴黎)、德國(柏林)、英國(倫敦)、加拿大(多倫多、溫哥華)、美國(洛杉磯、聖地牙哥、三藩市),整整一個月時間,遍訪七個國家、十二個大城市,最後又回到佛光山。
在雙足踏上俄羅斯土地的那一刻,想到這是個禁閉了一百多年的鐵幕國家,他不禁感慨萬千。在聖彼得堡為佛光協會授證(由國立聖彼得堡大學一群大學教授發起),俄國第一次響起了莊嚴肅穆的〈三寶頌〉,每一個人都認真的合掌唱誦。會長陶奇夫(Evgueni A. Torthinor)教授說:「俄國的佛教界一直渴望與世界各國的佛教團體保持聯絡,可惜苦無管道,一直至佛光會的信息傳到俄國,彷彿為俄國的佛教帶來了希望。星雲大師是最早來俄國弘揚佛法的僧侶。」
一九九四年,從八月九日到歐洲,兩個星期走了九個國家、十四個大城市。每天搭機乘車,短則三小時,長則四、五小時,最長的是從巴黎經法蘭克福回到台灣佛光山,總共飛了二十六個小時。九月則是從台灣飛了十二小時到洛杉磯,十月從洛杉磯飛澳洲雪梨,機程是十五小時,到了雪梨又飛到布里斯本、墨爾本,又是三小時、四小時,過幾天又飛到南非,飛行十六、七小時。
大海不繫之舟
翻開他這些年行腳雲遊的紀錄:訪問日本、韓國不下十次,星馬泰弘法持續二十年以上,八去歐洲,六朝印度聖地,十去紐澳,三赴非洲,走遍美加東南西北,拜訪中國大陸的壯麗山河⋯⋯
佛光會教育文化組召集人趙麗雲看完《雲水三千──星雲大師弘法五十年影像展》,感言:在三千大千世界中,如行雲流水般,時時準備好出發,一旦啟程即時時創新,灑脫的釋放生命於滄海長天,永遠不問雙腳會把人間淨土帶到何方,也不計較何時能夠帶到,但在常轉不歇的行腳中,卻仍至情至性的,時時、處處,藉由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將佛陀關愛人間的本懷,一步一腳印擴散出去。
僧鞋走過,留下四色蓮花;衣袂揚起,揮灑七寶淨土。
隨著他雲水的足跡,佛光山別分院一座座矗立;佛光會會旗一面面迎風飄揚;佛光種子一把把播撒,人間淨土一片片現前。近二十年快速發展,與他五十八歲交卸住持職位之後帶頭「走出去」有莫大關係,既締造了世界性、全方位的佛教事業,也開創出個人生命燦爛的第二春。
回顧退位初心,除了希望落實制度,培養新血,也想辭卸行政瑣事,以便有餘裕靜修、課徒、讀書、寫作。然而以他旺盛的生命力,在六十歲不到的壯年,絕不可能就此息隱。
印證這二十年的表現,大師卸下仔肩,反而像是大海不繫之舟,鼓帆遠洋,開創更寬廣的弘法之路。如果他仍然霸住位子不放,恐怕沒有今天百萬會員的佛光會,也沒有大佛光山的恢宏格局。
他說:「我對於世間的名位,上台下台,一向都看成浮雲一般,你愈能放下,你也才能愈高、愈自在。我這一生沒有刻意掛礙自己的前途,想要去造就什麼豐功偉業,都是很隨緣,我只是按照制度交棒,退位那天,連開山寮都沒有回去,直接下山去了北海道場,第一個念頭是,讓接棒的人好做事。
「一個人捨去一些,才能得到一些,後面的腳抬起來,前面的腳才能邁出下一步。」
千處祈求千處應
他常年不辭勞頓,遊諸國土,卻沒有一刻屬於自己的時間,到了每一地,從下機(車)到離開,總是行程滿檔,包括成立佛光會、興建寺院、巡視工程、弘法演講、參加會議、電視錄影、記者訪問、會客談話、電話聯絡,甚至家庭普照、主持法會等,還要擠出時間課徒小參、隨緣開示、撰文寫作。
他如同觀世音菩薩的三十二化身,千處祈求千處應,叫一聲應萬聲。
二十餘年前,南部的某加工出口區請他做一場演講,當年已經太忙,無法排出時間,便承諾在第二年。一年轉眼過去,約期迫在眉睫時,他人正在洛杉磯舉行西來寺籌建會議,討論到關鍵問題。許多徒眾勸他打電話向主辦單位推辭或延期,但他力排眾議,為了這一場兩個小時的演講,從洛杉磯飛回台灣,演講後第二天又趕回美國。連同候機、乘機、逗留、坐車,為了兩小時的演講,花了他六十個小時。
一九九一年他在浴室跌斷腿骨,從榮民總醫院開刀出來後第三天,因為已答應佛光會彰化西方分會的邀請,主持佛學講座及皈依典禮。雖然主辦單位同意延期,弟子也爭著為師代勞,他還是穿戴整齊,依約前往。當年台灣的各種公共場所缺乏無障礙設施,他坐著輪椅,沿著後台漆黑的小過道,登上文開國小活動中心的講台,千名信眾已井然就坐,對於他的到來,報以如雷掌聲。
不到半個月,他又依約趕到台北中央圖書館國際會議廳,為「中國文藝協會」主持講座,與會者見他被輪椅推上台,竟感動流下淚來。接著他克服種種困難,到日本國會大廈舉行講座,議員先生們同心協力將他抬上講台。該年年末,又為了紅磡體育館三天的佛學講座,飛往香港,中華航空公司以特製的升降梯送他上下飛機。
一九九五年春天他心臟開刀,醫生千叮嚀萬囑咐,半年內安靜修養,但知道大家都關心他、想念他,夏天就在陽明山中山樓召開功德主大會,向功德主報告佛光山的發展及自己的身體狀況。
他這一生為了滿眾生所願,席不暇暖,馬不停蹄,總在爭分奪秒。有一回,由於行程安排疏失,使他必須某天中午既要主持台北道場演藝人員的素齋談禪,又要主持台中東海道場的佛光緣書畫義賣記者會。兩地相隔二百公里,偏偏主辦者都堅持自己的活動比較重要。為了避免爭執,只得和他們約定,上午十點半到台中,中午一點半到台北。撇開講話的時間,高速公路路況也不好掌握,但他兩場活動都準時趕到,皆大歡喜。
永均法師曾擔任侍者六年,兼師父的司機,在他經驗中,半夜開車是常有的事,早上四點出發去台北,晚上回到高雄,一天跑七百多公里。在成立佛光會的高峰幾年,到處去授旗授證,最多曾經一個月跑一萬公里,兩年二十萬公里,新車子幾乎一個星期要進廠保養一次。
過去別人看他效率神速,沒有耽誤過信徒的大事,打趣說他是「限時專送」,現在又用了一個更新的名詞叫「快遞」。
夢裡不知身何處
「追逐風,追逐太陽」,想像中他經常環遊世界,生活好不浪漫愜意?殊不知箇中滋味並不好受。
一九九四年四月,搭機前往日本,一到中正機場,看見眾人的臉上都異常的沉重嚴肅,因為前一晚華航的一部客機降落於名古屋機場時,飛機起火燃燒,造成一六四人死亡。同行者提出改變行程的建議,大師勸他們,今天的飛行最安全,因為有前「機」之鑑,將會特別謹慎小心。看來從事國際弘法工作,真的要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搭機、轉機,動輒十幾小時,每次長途飛行後都如同被剝了一層皮;下了飛機,人好像踩在雲裡,飄飄不踏實;天天打包、搬運行李,當世界各地佛光山與佛光協會的貨運公司。
關於坐飛機,他有些奇特的經驗談。有一次從邁阿密轉飛巴西,中途油箱指示燈出了問題,停降波多黎各檢查,未有結果,依規定返回邁阿密,原本只需要九小時的飛行,竟然折騰飛了三十多個小時才到巴西,耽誤了他在聖保羅大學的演講。更妙的一次,是從西安飛往敦煌,中途在甘肅蘭州停機加油,加滿了油卻遲遲不起飛,原因是駕駛員去吃飯,竟然讓全程包機的乘客等了近四個小時。
五大洲雲遊行腳,他常常從北半球飛到南半球,此地是夏天,到了彼地是冬天;此地是白晝,到了彼地是夜晚。和衣而臥,一覺醒來,朦朧之中,不知身在何處?尤其各地懸殊的時差與溫差,更是需要很好的體力與耐力才能適應,「我心中好像有一個微調機器,隨時對準不同時間、空間,心情、注意力立刻能傳出適當的頻率。」他這樣形容自己適應環境的本領。信徒陳逸民有一年跟隨師父去歐洲,天天舉行三皈依,生活如同「行軍打仗」。早上三點起來,五點就上台,「師父一坐在那裡,精神就來了。誰在下面打瞌睡,他都知道。」
他從年輕時候就是眾人愛戴的法師,每到一個地方都受到熱烈的歡迎,從甲地到乙地,歡迎人群把他團團圍住,某先生來求法,某女士來拜見,還沒喘過氣來,接著就被擁上台講話,一下台來,又被歡送的人團團圍住,這個人要簽名,那個人要拍照,直到再上車。往往一天十幾個小時,連一次「淨房」都沒去過。他無奈的說︰「不是我有什麼特異功能,而是看到大眾的熱情歡喜,我不忍心拋下大家告退去上廁所啊!」
曾經當過湯藥侍者的滿益法師,親眼見證大師的本領:一九九七年去梵蒂岡見教宗,之後到馬來西亞舉行三皈五戒,溫差從攝氏六度到三十幾度,毛衣都沒有時間脫。一場三皈五戒下來,從內衣、長衫、大袍、紅祖衣,裡裡外外四、五件,全都被汗水濕透了。加上三餐不定時,用藥不能按照醫生處方,湯藥侍者要看情況增刪劑量。因為時差及水土不服,他終於有一次在紐約得了嚴重的感冒,到溫哥華還沒有完全康復。
為了和世界上百千萬有緣人士來往,不同的種族、語言、性別、年齡、性格,都必須儘量小心謹慎,給大家歡喜和好感,才能以佛法和他們結緣。古人說「千里迢迢」,他已經不止十個萬里、二十個萬里;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他尚且看盡萬種人,說遍萬種法。
感動的一朵小黃花
有人冷言冷語,佛光山事業已經這麼多了,何必再擴張版圖,「野心」實在太大了!了解他的人卻知道這不是野心,而是願心──「願借昨月昨日還今月今日,願借來月來日補作今月今日」,曾經一天工作二十小時。然而再怎麼會說,大師已經是八十歲的人了,體力、精神總不比年輕一輩,他也會倦也會累,偶爾也想停下來稍喘一口氣,「參禪入定很舒服啊,舟車勞頓很無奈啊!我也不喜歡坐車、搭飛機,但人生苦短,該做的事實在太多了,我想找一個地方閉關清修其實很容易,但佛教還有那麼多弘法工作未完成,我怎能休息,我是弟子的榜樣,我都休息了,他們不是也要跟著休息!」
有一天,大師在西來寺忍著病痛行走,徒眾於心不忍,請示師父,「您這麼辛苦,怎麼不先休息一下?」大師說:「我不忍這一分鐘的痛,如何多給眾生一分鐘?」
一九九六年四月,大師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莎亞南體育場舉行弘法大會,八萬張入場券,在弘法大會消息發布後立刻被索取一空。當天體育場外集結了一千多輛遊覽車,帶來檳城、太平、東馬各地區的信眾。
將離場時,主辦單位安排他坐在電動車上繞場一周,由內政部長黃家定先生親自駕車,台下的觀眾不斷以蓮花手印或揮手向他打招呼,他感動於信眾的熱情,忍不住下車和大家揮手,信徒卻一個個圍過來和他握手,一波波的人潮來了又去,前後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在佛光會員的開路下,才上車離開會場。回到下榻處所,發現大袍的下襬已經脫線,兩邊手肘有不少瘀痕,雖然如此,耳邊仍縈繞著信徒的歡呼聲。
大師來往各地弘法,受到熱烈且隆重的歡迎,也收過不少貴重的禮物,然而最讓他感動的卻是印度邊區拉達克一個小女孩供養的一朵小黃花。他親口說出這個故事:「在歡送的人潮裡,我的車子開動了,但我早已瞥見他拿著一朵小黃花,抿著嘴角,羞澀的朝著我看,就在車子將要離去時,他才一個箭步的追過來,將手上的黃花插在車窗上。我趕緊請司機停車,將手腕上戴的水晶念珠脫下來送給他,他露出真摯的笑容,淚水不斷的奪眶而出。隨著車子開動,花瓣在風沙中微微的顫抖,從前座的後照鏡裡,我看到他在遠處一直保持著合掌的姿勢,我的心久久感動不已。」
海陸空度眾生
論交通工具,哪裡有眾生,大師就有辦法到達哪裡。天空中他搭過客機、貨機、直升機;水上他乘過帆船、舢板、郵輪、軍艦、潛水艇、快艇;陸地上他坐過腳踏車、輕便車、三輪車、纜車、火車、汽車、馬車、牛車,甚至坦克車,還騎過牛、馬、駱駝、大象,更用雙腳丈量世界。
論所到之處,海拔最高是印度拉達克,海拔最低是荷蘭,地球最南是紐西蘭南島,地球最北是俄羅斯,最冷之處是西伯利亞,最熱之處是中南半島。
古代的禪師尋師訪道,跋涉千山萬水,比如「趙州八十猶行腳,只為心頭未悄然」。問星雲大師,風塵僕僕,馬不停蹄,所謂何事,只為「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