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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04 第十九章 文心與佛心
「面如秋滿月,眼似淨蓮華,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難心。」這是文殊菩薩讚歎釋迦牟尼佛十大弟子之一阿難尊者的話。阿難尊者以多聞第一著稱,在佛陀所有弟子中,相貌最莊嚴、記憶力最強。佛陀涅槃後,五百大比丘在王舍城結集經典,他誦出:「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將常隨二十七年所記憶的統統誦出來。最初的經典如《長阿含》、《雜阿含》、《增一阿含》、《譬喻經》、《法句經》等,都是在這第一次的結集經典大會中,由阿難尊者誦出的。
「佛在世時我沉淪,佛滅度後我出世」,雖然星雲大師未曾親見佛顏,但終其一生對佛法的體悟、詮釋、宣揚、實踐,已然透過種種方式,弘化深植人間,尤其數十年不斷的筆耕著述,更是直追阿難尊者,將佛陀教誨發揚光大。
書香開啟一扇向外的心窗
大師文齡超過六十年,絕對算是位「資深作家」。曾有徒眾問師父,怎麼會開始寫文章的,讓他回憶起一段童年往事。
他十二歲出家,在棲霞佛學院讀了六年書,教過他的老師不少,但印象較深的是一位名叫「海珊」的老師(正巧和前伊拉克總統的名字同音)。何以會特別記得這位老師的名字呢?大師說:有一次上作文課,海珊老師出了個題目「以菩提無性直顯般若論」,那時他年紀尚小,雖然搞不懂題目的意思,仍舊認真的寫了好幾張作業紙。批閱後,作文卷子發下來,看到老師的評語是「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自己還洋洋得意認為老師批了詩句,興高采烈的拿給學長看,但是學長說,這首詩的意思是老師批評他的文章「不知所云」。又有一次老師給了作文題目叫「故鄉」,他絞盡腦汁寫完交上去,自覺是精采之作。沒想到老師給的評語竟是「如人數他寶,自無半分毫」,意思是老師認為他沒有那樣的實力,有抄襲之嫌。
在棲霞時,他還是個懵懂少年;到了就讀焦山佛學院時已成熟許多,也要拜其間一段奇妙因緣所賜。
三○年代,正逢西潮東來,文化劇烈轉型之際,傳統的佛教寺院卻仍不問世事,連一張報紙都找不到,對於一些求知欲旺盛又關懷社會的青年僧,實在難以饜足。
「我從小就知道,不讀書沒有未來,當時想讀書卻無書可讀,也不會讀書。」他說。
但就在他出家之後,大約十五、六歲,棲霞寺附近有一所南京鄉村師範學校,因為躲避戰禍而撤退到大後方,學校圖書館藏書很多,都被胡亂棄置,僧人們就把這些書搬回寺廟中。老一輩出家人不懂得裡面有寶,他卻經常往返流連,並且極力爭取擔任這批圖書的管理員。趁著為別人服務借書還書、整理書籍的空檔,他開始在古板的叢林生活中大量閱讀。「做了圖書管理員,別人來借書,至少我要知道書名、作者,如果一本書老是有人來借,表示是一本好書,我也拿來看一看,漸漸懂了欣賞,體會到書中無垠美好的世界。」
最早從中國古典小說讀起,他還記得生平讀的第一本書是《精忠岳傳》,接著讀《封神榜》、《七俠五義》,到《三國演義》、《水滸傳》。同時接觸到大量三○年代的小說,如巴金的《家》、《春》、《秋》;以及冰心、老舍、魯迅的作品;而蔡元培、羅家倫、徐復觀、蘇曼殊、胡適之的文章,更成為他豐美的精神食糧。
慢慢的,也涉獵歐美古典及現代西洋翻譯名作,例如《戰爭與和平》、《少年維特的煩惱》、《老人與海》、《浮士德》、《基度山恩仇記》、《茶花女》等。透過這些書籍,他接觸到現代新思潮,開啟了一扇向外的心窗。
這也是他熱切吸收知識養分的黃金歲月。「甚至在夜晚熄燈以後,躲進棉被裡點著線香偷偷看書」。從此,養成終生手不釋卷的習慣。
視筆如拂塵,掃去心障垢
他這一生並未受過正式的寫作訓練,但對文字一直有份難抑的熱情,視筆如拂塵,欲掃去人心的障垢。
一九四五年,年方十八歲,在焦山佛學院讀書,他就編了一份自己專屬的雜誌,訂名為「我的園地」,每月出版。《我的園地》跟一般的雜誌一樣,有發刊詞、社論、講座、議論,也有散文、小說、新詩、隨筆等。
自編自賞固然不錯,若有知音更妙。那時佛學院不許學生看報紙,但學生都想辦法偷看,看到同學的文章被刊登出來,也想試試身手。他投稿到鎮江各報紙副刊,而且命中率頗高。他投稿的第一篇文章是〈鈔票的話〉,描寫鈔票被不同的人使用的感覺,如富人、窮人、小人物、有地位的人等。沒想到,這篇處女作竟被報紙刊登出來。有了這個鼓勵,第二篇寫的是〈平等下的犧牲者〉,內容描述貓要吃老鼠,雖然老鼠認為不公平,但最終仍被吃掉了。意思是說,在強權下非對等的立場談公平,那是不可能的。陸續刊出的文稿還有〈一封無法投遞的信〉、〈勝利聲中應有的自覺〉以及各種新詩作品等。
焦山佛學院有「佛教界北大」的美譽,學生們的文章既有佛法哲理的內容,又有文學美麗的外衣,很受當時鎮江新聞界青睞,因此紛紛邀請他們擔任報紙副刊的編輯。
大師也接受了《新江蘇報》的邀請,擔任「新思潮副刊」編輯。後來到了徐州,為《徐報》編〈霞光副刊〉。甚至在宜興的溧陽,與智勇法師合編《怒濤月刊》,雖然這是一份油印的刊物,但由於智勇法師的鋼板字刻得非常好,《怒濤月刊》比一些鉛印刊物更為風行,連當時最具權威的《海潮音雜誌》在兩年的各期刊物中,都連續介紹《怒濤月刊》,主編大醒法師並且以斗大的標題說:「我們又多了一個生力軍!」給予他們非常大的鼓勵。《怒濤月刊》共出了二十多期,在雜誌中號召年輕一代投身佛教,進而改革佛教陋習,使佛教走向新境界。
台灣佛教最早的現代文學作品
從大陸來到海角一隅的台灣,大師顛沛流離,孑然一身寄居客地,力求上進的心卻清楚而堅決。好像種子落地必破土而出,哪怕上面壓著石頭或其他障礙物,當抽出嫩芽,就是旁行斜上也定要鑽出來。
半世紀前的台灣,可謂佛教文化的沙漠,某些寺院雖然有佛經典籍,也只是束諸高閣,一般信徒既不可望、更不可及。市面上看到的佛書,多是課誦本或勸人行善文,偶然有本《阿彌陀經》、《金剛經》,也都是古本製版流通,內容艱澀,印刷粗糙。
因此,他嘗試用淺白平易的文字撰寫佛教書籍。諸如一九五三年出版的第一本書《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全憑一本初級日文辭典翻譯出來;讓人了解佛門法器的《無聲息的歌唱》,是在苗栗法雲寺看守山林的時候,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寫下的;講述佛陀生平故事的《釋迦牟尼佛傳》、介紹佛陀弟子的《十大弟子傳》,是就著昏黃孤燈焚膏繼晷完成的。其中《釋迦牟尼佛傳》還是佛教界的第一本精裝書。
而《玉琳國師》一書數度被改編為舞台劇、閩南語及國語電影《千金小姐萬金和尚》,甚至改編成電視連續劇《再世情緣》(一九九三年於中視播出,此劇得到熱烈回響,才剛下檔,第二天就馬上於中午重播,創有連續劇以來第一次紀錄)。
該書背後還有一段由尿桶激發靈感的故事。大師記憶猶新的談起,在一次環島弘法中,他與老友煮雲法師借宿於南投魚池鄉靠山邊的一戶農家,鄉下地方沒有衛生設備,房間裡擺了一個尿桶,臭氣四溢,薰得人難受,沒有辦法睡覺。
「喂!煮雲,我睡不著,你講個故事來聽聽。」
煮雲法師滿肚子典故軼談,最喜歡講故事。
「那麼我來講玉琳國師的故事好了!」說完後,天際曙光微亮。
「我一定不負你講故事的辛勞。」
回去之後,他便趴在雷音寺破舊的縫紉機上,把這個故事編寫成書。
這些書籍深入淺出,打破以往佛書的傳統窠臼,編排印刷明晰清爽,令讀者耳目一新,在閱讀的同時,自然生起對佛教的恭敬心,提高了佛教的形象。
《釋迦牟尼佛傳》、《玉琳國師》兩書印行高達數十版,讀者從祖父輩到孫兒輩,至今仍有人反復閱讀,津津有味,堪稱是台灣出版史上的暢銷書、長銷書;而且五十年前,這兩本書已經流傳到香港、菲律賓、新加坡、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是當地讀者最早接觸到的現代佛教文學作品之一。大師有一回說起:「佛光山能夠蓋起來,除了信徒贊助以外,經費大多從此二書流通而來,所以我常笑說,佛光山是『玉琳國師』買的土地,是『釋迦牟尼佛』興建的殿堂。」
廣交文友,著作逾身
數十年來,大師未曾中斷以文字般若傳播禪悅法喜。來台後,曾負責《覺生》、《人生雜誌》等刊物的編務工作;一九五七年、一九五八年,又分別接下《覺世旬刊》及《今日佛教月刊》;一九七九年,創辦《普門雜誌》;二○○○年,創辦《人間福報》;二○○一年,創辦《普門學報》。他也成立佛光出版社,環繞佛教主題出版佛教叢書十冊。近年更發展到有聲書、影音產品。佛光出版社非常重視兒童的讀物,出版一系列的《童話書》、《童話畫》、《百喻經圖畫書》、《漫畫心經》、《佛教故事大全》、《新編佛教童話集》、《畫說十大弟子》等。尤其是一百本的《佛教高僧漫畫》,連續數年獲頒金鼎獎「漫畫類優良圖書」。
由於擔任雜誌編輯,又雅好文藝,他結交了許多五○年代活躍在文藝界的朋友,如陸震廷、郭嗣汾、公孫嬿、應未遲、端木野、高陽、姚家彥、柏楊、朱橋、劉枋、郭晉秀、司馬中原,甚至武俠小說作家臥龍生等。著名文壇夫婦何凡、林海音也曾多次聚餐座談。
這些文學家也頗以身為大師的朋友為榮,在佛光山開山二十週年的時候,共同編寫了一本書《我們認識的星雲大師》作為紀念。
除了主編雜誌,在創作上也交出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所謂「著作等身」,他早已「著作逾身」了。
大師日常寫作題材十分廣泛,包含詩歌、小說、散文、說喻、故事、傳記、論文、經典⋯⋯不僅數量遠遠超過多數專業作家,文體及手法的變化靈巧,愧煞一些不斷重複自己、了無新意的作者。
與文學不解的因緣
在《文訊雜誌》上有一篇文章透露了大師一生和文學的因緣:
佛經給我的影響最大,如《維摩詰經》,兩萬多字的文體如新詩般優美;如《華嚴經》,敘述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就像《儒林外史》的故事一樣,重重疊疊、意境非凡;而《大寶積經》,就像由許多的短篇小說集合而成,精簡扼要,特色鮮明;至於《百喻經》,就如童話寓言的故事,涵意深遠,發人深省。佛教的禪宗語錄,像《景德傳燈錄》和《指月錄》等,不但富有文學的生活寫實,更富有哲學心性上的思惟,胡適博士甚至說,禪宗語錄就是中國最早的白話文學。
在許多古德的翻譯經典中,尤以鳩摩羅什大師最為第一。例如,現在我們誦讀的《彌陀經》、《金剛經》、《法華經》都是他的譯作,其流通量甚至於超越唐三藏玄奘大師,其實原因非常簡單,羅什大師的文學造詣比較高深,他譯的經文非常流暢,就像行雲流水一般,容易朗朗上口。由於他的文字能自在的表情達意,正像現在的語體文,通曉易明,因此,傑出的文學造詣,也造就了羅什大師譯經和文學上的價值。
佛教傳到中國,不但增加了中國哲學的思想內涵,也為中國文字增添不少語言辭彙,例如因果、緣起、涅槃、真如、自性等。佛教的通俗文學,如《地藏菩薩本願經》、《八相成道變文》所敘述的因果故事,不但添加了民間文學的趣味,尤對世道人心的教化,多所裨益。
當初我把佛經比喻成文學的著作,在佛教界裡是很難獲得認同的,長老們認為我的話褻瀆了佛法,不應該用佛經去遷就世俗,但從一個喜好文學者的心理來看,同樣是真善美的作品,為什麼佛學就不能和文學結合呢?
作家林清玄問他為什麼寫作不輟,他回答說,因為文字是生生不息的循環,是弘法的資糧,人不在了,文化還在。一個人因為一句話受用,這輩子,乃至下輩子,都會對佛教有好感。透過文字媒介,不只這個時代、這個區域的人可以接觸佛陀偉大的思想,幾千、幾萬年以後,此星球、他星球的眾生也可以從文字般若中體會實相般若的妙義。
大師的筆名
除了「星雲」法名外,在大師諸多筆名中用得最多的是「摩迦」。最初撰寫《釋迦牟尼佛傳》時,用的就是「摩迦」。「摩迦」者,即摩訶迦葉,是佛陀的大弟子,苦行第一,大師自許能行頭陀行,所以寫文章、為佛教做事,都當作是苦行的一種,以效法摩訶迦葉的精神。寫《玉琳國師》時用「腳夫」,意謂替眾生做馬牛,因為他從小為別人挑擔、做工,為人服務,就像搬運工的腳伕。《玉琳國師》是一部社會小說,當時出家人寫小說,怕被社會譏評,所以就用「腳夫」之名發表。
他寫《懷古慨今集》時用「初參」,意謂在佛教只是一個初學而已;他寫雜感時都叫「雲水樓主」,後來《雲水樓拾語》的文稿,匯集整編而為《覺世論叢》。
另外,大師在《覺生》、《自由青年》、《人生》、《菩提樹》、《覺群》等一些報刊雜誌上,為了護教,經常用「筆名」撰文,大發獅子吼,以為佛教喉舌。他經常把心中的意見發抒為文,因此就有許多的筆名產生。尤其大師主編《人生雜誌》時,經常一期裡就有三篇自撰的文章,不好用同一個名字刊出,所以也用各種筆名代替。
其實,大師為文不喜歡用筆名,因為他覺得寫文章要負「言責」,不可躲在後面掩掩藏藏,所以後來他的筆名也讓人知道,乃至即使不具名,也令知曉來處。因此他的文章有時送給別人發表,有時雖不具名,例如〈迷悟之間〉在《人間福報》發表一千多篇,三年期間,不曾掛名,但大家都知道是大師寫的。
文思敏捷,勤於筆耕
文字是魔術,重在熟能生巧;文字是兵將,平時就要培養。筆是愈寫愈銳,寫好文章的不二法門,在一個「勤」字。長久以來,大師夙夜精進,從不懈怠。五十多年前,每天寫稿到清晨,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將寫好的稿子投入郵筒,然後才回去做早課。
他一生喜歡替人改文章,當初慈惠、慈莊等法師都是因為喜歡寫文章,又喜歡師父替他們改文章,而進了佛門。從《覺世旬刊》到《普門雜誌》,他幫徒眾審稿多年,而且往往在出門前一刻,或半夜十二點要關門休息的前一分鐘,徒眾才抱了一大堆稿子進來,為了不讓讀者等待,也只有熬夜挑燈。這樣一來更提高了他看稿的速度,很快的為文章抓重點、定標題,天下沒有一件事是白費功夫的。
大師著作量非常大,有些弟子驚歎:「我們讀書都還沒他寫書快!」為了闡述人間佛教,為了弘揚佛法,他一生如吐絲的春蠶,綿綿縷縷,不斷不棄,編織出人間佛教的錦繡斑斕。
有人懷疑他近年來行程那麼忙,真的有時間親自寫文章嗎?法堂書記滿義法師可以證明:「真的每一個字都是出自他的口述,我只是如如實實的記錄下來。」
滿義法師佩服師父的文思敏捷,一氣呵成。寫〈迷悟之間〉歷時三年,有時在跑香;有時在候機室等飛機,忽然有靈感,念下來就是一篇,完全沒有鬆散贅語,電腦打字出來就已經完成了,主題、結構、段落都各就各位,無需再搬動調整。有時講到一半,去接個電話,回來又接著繼續講,不會忘記剛才講到哪裡。而且他很會利用零碎時間構思,車上、飛機上都可以寫作,身心血液中無時無刻不在醞釀,縱使再忙,也未曾拖稿開天窗。
如此本領,他是這樣練就的:
參學時期的生活非常困窘,一張紙都要重複使用,第一遍用鉛筆寫,第二遍再用毛筆寫;正面寫滿了,就寫反面;兩面都寫盡了,在行與行之間再添字句。後來,為了節省紙墨,乾脆在心中打好腹稿,再直接寫在本子上,連作文的草稿都免了。再加上當年過堂(意指吃飯)、上殿都要排很久的隊,就善用等待的時間打腹稿。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今天,隨時隨地思考文稿,寫作題材常在腦中組織盤旋,坐車、走路時思考布局。常常一個散步下來,一篇開示講辭已經想好了;一趟巡山回來,一則計畫大綱也擬好了。一篇文章由開頭到結束,常能倚馬千言,一氣呵成。
其實我並非天賦異秉,完全是克難匱乏的生活所激發出來的。
結合生活,滿足大眾需要
人們常有一種感覺,佛教的道理雖然精妙,但不知從何入手,佛經艱澀難明,望而卻步,但閱讀大師的作品,清晰易明,貼切生活,實為現代人進入佛法大海的一條寶筏。他對佛法精修百煉,文采更優美動人,故能將佛法的精神,靈動的、活潑的呈現於紙上筆端,切合大眾的需要。閱讀大師的作品,不自覺便投入書中的意境,一時如同在佛陀面前聆聽佛法;一時如同老師在訓誨;一時如同慈父般關懷;一時如同朋友之間談心。他的文字為眾生道來無盡光明與希望,為無數生命增添了色彩與力量。
移民紐西蘭的信徒賴耀森、莊緻靜夫婦特別喜歡讀師父的《佛光祈願文》,咸感師父設身處地的同理心不可思議,例如以母親、三軍將士、農漁勞工、警察、教師、醫護人員、老弱病人⋯⋯的心情,代向佛陀發願祈福,字裡行間充滿了對人間疾苦的感同身受,令人動容不已。
《人間福報》創刊後,大師連續三年在頭版發表《迷悟之間》,總數一一二四篇的專欄文章結集成書出版,內容從促進世界和平、提倡環保生態、關懷民生社稷、指導修心養性到人際相處之道,都有獨到看法,為迷惑中的世人提供解答與啟發。
因為關懷層面廣,切合時代需要,文字生動活潑,篇幅長短適中,受到好評不斷。美國亞利桑那州大學、波士頓劍橋市政府教育中心、密西根州立大學,將此書選為授課教材。台灣各級學校和讀書會,也紛紛選為教材及讀本。
香港的文啟先生看了《往事百語》之後說,長篇道理好講,但能夠讓人受用的一句話不好講,這套書中短短一句話,往往帶給人改變生命的力量。例如,當他在日常行事遇到困難挫折時,就以「難遭難遇」來面對;有委屈時,就以「心甘情願」來調服內心;在懈怠時,就以「有永遠休息的時候」作為警惕;在人事上,以「結緣總比結怨好」作為依歸;在理財上,以「錢用了才是自己的」作為方向;在工作上,以「不比較、不計較」作為指引。
高雄縣老縣長余陳月瑛讀了大師的日記有感而發:「大處他可以和天主教教宗或國際政教領袖對話說法;小處他可以從吃飯的一根筷子談禪,真是處處有禪機,時時有妙音。」
香港大學副校長李焯芬記得:「九○年代初,我經常往返加拿大與中國大陸之間,到大陸偏遠山區從事水利工作,在長途跋涉的旅程中,陪伴我的正是大師的著作及錄音帶,一遍又一遍的讀,一遍又一遍的聽,經過仔細思量及印證,多年下來自覺獲益不少。可以說,我是從大師的著作及錄音帶中體會到佛教的智慧與慈悲,感受到佛法的喜悅的。大師的啟蒙之恩,畢生永誌不忘;大師的叮嚀及雋語,將歷久而常新。」
沈氏藝術印刷公司董事長陳哲三認為有些書放下就忘了,讀書歸讀書,生活歸生活,但師父的書深入生活,讀書在不知不覺中與人生經驗結合,重要的是大家日常生活也做得到。
曾任新加坡教育部視學與副署長洪孟珠與大師因緣甚深,三十年前,大師到馬來西亞,送他《釋迦牟尼佛傳》、《玉琳國師》及一些佛教唱片。他尤其喜歡《釋迦牟尼佛傳》,到今天還反復在看,對人生幫助很大。他發現,佛陀在菩提樹下金剛座上開悟那一段,可以拿來研究佛教的心理學,提供了很多教學方法;尤其佛陀對臨終者、囚犯、喪親者的教導,可能是世界諮商界的鼻祖,和心理輔導有很大關係,可以作為諮商工作的參考。
佛光山「筆陣」如林
大師曾經說,他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一是出家,二是寫作。
試問他的書「賣點」在哪裡?為什麼一代一代人都愛看,能長時間且廣泛流傳?
《講義雜誌》社長林獻章有個獨特觀點,他的解讀是大師把自己的體會和佛陀悟出來的永恆道理結合在一起,可以超越國界、超越時間。如同蔡志忠的漫畫受到全世界歡迎,不是因為蔡志忠,而是因為孔子、孟子、莊子,而蔡志忠找到了漫畫的形式來表達,大師則找到一種淺顯親切的文體文風來表達。
林獻章如此形容大師:「大多數人認識他,先是宗教家再是作家、出版家,我認為他先是作家、出版家再是宗教家,他藉由創作出版把人心集合起來,再把宗教理念傳達出去,用書來承載佛法。我每次和師父見面,不覺得是師徒,反而覺得是同業。」
知名學者柴松林很謙虛的提出了身為「初級讀者的觀察」,他分析大師的作品有幾個特點:
第一點,大師不認為自己很偉大,歷史上一些佛教高僧或大作家,常常覺得自己超越讀者,崇高偉大,讓人無法接近,而大師站在我們中間,鼓勵每個平常人都可以做出了不起的事。
第二點,在一個閱讀衰退的時代,大家沒有耐心去讀長篇大論的文章,大師的著作沒有一段超過四百字(柴教授不愧為數理統計專家),讀累了,讓人休息一下,從容又輕鬆。
第三點,大師善於講故事。如果故事中有一點嘲笑的意味,他總是嘲笑自己,而不是嘲笑別人,不會讓讀者難堪,覺得被他教訓。
第四點,大師筆鋒常帶情感,讀他的書覺得他很關心自己,了解自己的困難,說不出來的心事,他幫你說出來了。如果你現在身心很痛苦,他似乎也覺得難以容忍。他寫作的角度很廣,但每個人都覺得是與自己有關的角度。
對於潮水般的讚美,大師個人澹定視之,反倒是對於有徒眾接續衣缽,投入寫作、出書,「筆陣」如林,顯得非常寬慰。四十幾年來,他一直很重視培養文教人才,佛光山派下第一代的弟子慈莊、慈惠、慈容、慈嘉、慈怡、心定,每個人都有作品出版;稍晚一點入道的更是不同凡響,包括依空、依法、慧開、依昱、依晟、依淳、永明、永進、永莊、永芸⋯⋯有的在學術研究上大放異彩,有的在文學領域碩果纍纍。近幾年更代有才人出,如慧昭、滿果、滿謙、滿義、滿濟、滿觀等法師,是佛光山「好筆」的代表。
為了鼓勵弟子寫作,無論多忙多累,他一定親自給弟子的書寫序,甚至還會在書名、編輯等方面提供建議,經過他的提示,猶如畫龍點睛,一下子都活了起來。
八十高齡嗜讀不倦
生也有涯,知也無涯。
前面提到,大師在棲霞寺曾經有過圖書館的一段因緣,嘗到書中醍醐,自此未停下自修充實的腳步,一有錢就買書,寧願少吃一頓飯,少做一件衣服,少乘一趟車,也不能不買書。如今,佛光山派下的圖書館不下二十所,其中許多藏書原本是他的路上書、雲間書、口袋書、床頭書,也都成了圖書館裡的寶貝。他讀的書,弟子們接著讀,這種感情的綿延,師徒的連線,透過書冊來流轉,真是最美的交會。多年下來,與弟子之間最受歡迎的禮物,就是彼此互贈好書。他很認真的說:「我這一生,誰給我多少的紅包供養,我都不記得了,但是誰送一本書給我,我永遠不會忘記。」
到了八十歲,已然是名聞全球的高僧,仍然嗜讀不倦。每次出國,隨身行李中一定有一只黑色硬皮箱,裝著沉甸甸十幾本書和雜誌,其中少不了最愛的《傳記文學》、《中外雜誌》、《亞洲周刊》。經常,從台北飛洛杉磯十一個小時,幾乎八個小時都在看書。有一回親眼見識到,台北飛新加坡四個小時,他中間不吃不喝不上洗手間,眼睛沒一刻離開書頁。
關於讀書,他有十分精闢的見解,簡單例舉如下:
「我覺得,閱讀可以讓一個人的心跳感應世界的脈搏,中外同在眼前,古今一體悉聞。所以不論如何奔忙,展卷在手充填我所有旅程中的小小空檔,冊頁散發的氣息,讓我像暢流在香海之中的一條水脈,動力沛然。
「古人說:『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現在的我,不能一天不展卷閱讀,我幾乎是見書無所不看、無所不翻,看書成為我日常的習慣。事實上,讀書可以說是人世間最不勞而獲的事情,古聖文人雅士,或以數年之功、或窮畢生之力,將他們所經驗、觀察、感覺、思索的事,以生花妙筆著作成書,而讀者只要花數日的功夫,便可以完全吸收,這難道不是最快樂的事情嗎?
「一本本書,為人生打磨出一個個亮面。古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個人肚子裡有了書,這個人就有了華光。我們必須讓自己成為發光體,才能與世界的燦亮接壤。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明末才子金聖嘆說過:『有書真富貴,無病大神仙。』這句話的意境我頗能體會。一本好書、一篇好文章,我喜歡和大家共同欣賞,我常把書本雜誌朝向對方,久而久之,我已能夠將書報雜誌倒念如流。這也是與人結緣的方式。
「古德說:『有功夫讀書,謂之福;有力量濟人,謂之福;有學問著述,謂之福;無是非到耳,謂之福;有多聞直諒之友,謂之福。』
「書卷中得智慧,說讀時能與古今聖哲來往交道。前人有云:『讀經傳則根底厚,看史鑑則事理通。』
「古云:『活到老,學到老。』個人唯有努力不懈的學習,才會迅速的進步。知識的累積,不單是靠年齡的成長,同時也包括閱讀與思想的開拓。從閱讀中,使我了解到國家社會的最新動態,閱讀也讓我掌握了時代尖端的脈搏。
「在我認為,讀書以融通為主,以方法、技巧為輔。讀書以勤、熟為功效,以用心、下手為實際。不要認定讀白紙印字的書冊才是讀書,讀人、讀生活、讀社會的書,也是一部大作,因為書本縱然可以提供我們一些概念,但生活才是我們的內容。如果說一個人拿了博士學位卻不懂得生活,不通人情,要說他懂得讀書,我是不相信的。
「深入佛法的智慧與深入生活的經驗並沒有什麼兩樣,真能讀書的人,能讀懂『生命』,讀通『生活』或『人事』這幾部書,自然處處通達,無所窒礙。」
世間學與出世間學對接
形容一個人博覽群書、學問淵博為「學富五車」,大師讀書量之大、種類之多,恐怕早已超過「五部牛車」,他的讀書的方法及態度更值得借鑒。
以他最鍾愛的歷史、傳記類書籍來說,幾百萬字的《歷朝通俗演義》,四十本從頭到尾都讀完了。尤其熟讀中國古文,例如《古文觀止》裡的〈鄒忌諷齊王納諫〉、〈魯仲連義不帝秦〉、〈李陵答蘇武書〉、〈前出師表〉、〈陳情表〉、〈歸去來辭〉、〈祭十二郎文〉、〈岳陽樓記〉等,都能背誦如流,經常引用,以古鑒今。其他中外掌故、天文地理、時事新聞的書無所不讀。最近在一次採訪中發現,他對尖端科技的書也很有興趣,《牛頓雜誌》是他最喜歡的科學讀物。
更難得的是,大師讀書重領悟,能將讀過的書融會貫通。他看過的《資治通鑑》上用筆做了許多批語、註解;另外也記筆記,將精采文句、內容記下來,註明出於哪一本書、哪一頁。必要時翻一翻筆記,等於將書重看了一次。
他的弟子經常問他:「為什麼您看書都能過目不忘?」他回答:「這固然是我有心去記住內容,並且實踐在生活上。也是因為我平常做任何事都會仔細思惟,全力以赴,所以往往看到書中某一句佳言,就立刻能有所悟道,觸類旁通。」
他說:「出家以來,愧不能深入三藏,對於世間的學問,也沒有博古通今的本領,幸好我能運用『橫遍十方、豎窮三際』的法則來閱讀書報雜誌,使我在忙碌的弘法行程中,猶能神遊古今中外的典籍。我以現在所讀與過去經驗比較分析,綜合組織,並且與日常生活、社會現象加以印證,故能將片面的知識融入自己的生命,所以發而為言,也都能旁徵博引,雖然自慚未能有所高論,惟自忖尚能深入淺出,不曾誤導眾生。」
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大師讀書不是死背硬記,是不記而記,看過的、聽過的、感受到的,都自然而然銘記下來。
例如,到台灣以後第一次要舉辦皈依三寶典禮,以前在叢林中當學生,根本沒有看過皈依三寶典禮,怎麼辦?他只好自行揣摩出一個皈依的規矩流程。後來有人找出一本大陸傳過來的《皈依正法》,把大師這一套和過去的規矩對照,基本相差無幾。
另外像佛化婚禮,從前聽也沒聽過,他所訂出的程序,現在佛教界都沿用。至於佛教殯葬的儀式,連內政部都以他的辦法為標準。
一九九一年,佛光山舉辦三個月的羅漢戒期,他為戒子宣講「僧事百講」,舉凡「人事制度」、「寺院建築」、「寺務行政」、「法會活動」、「佛事懺儀」、「規約法令」、「修持儀禮」、「法器用物」等無不熟悉,如數家珍,了然於胸。
「我是行行皆通,行行稀鬆,不是很徹底的,只是我懂得活用。過去叢林的訓練,讓我培養了敏銳的知覺,凡是一樣事情來了,我就先從一個點聯想到其他點,然後由點而線,再由線考量到全面。如果對事物都能有一個整體的觀念,將時空都能拿捏得恰如其分,就不會掛一漏萬了。我以此教育早期的弟子,如今他們不但在接待賓客上是一流的知客,在策劃活動上也是一流高手。我的東西都不是人家教我的,但在佛法中都看到過,我的大膽妄言,最終在佛法裡都能找到根據和印證,可以說道是相通的,一理通,萬理徹。」
仔細觀察,大師的吸收力、領受力很強,加上有很敏銳的觸覺,對事情的判斷反應很快,在經常性的會客談話中,總是專注傾聽,別人的意見、觀點,都可以化為己用。很多人聽他言談或演講都很好奇,他自小出家,身在佛門,怎麼能對社會上政經脈動如此清楚了解,又對世俗感情若有體會?其實祕訣只有兩個字──「善聽」(地藏王菩薩的座騎,有人稱之為「四不像」,真正的名字為「善聽」)。無論和訪客、朋友、信徒、弟子談話,他都能以一顆謙恭的心聆聽,從各人身上汲取經驗。他曾說自己像塊海綿,又像部電腦,好的意見、好的看法,一輸入電腦就成為自己的了,而且終生不忘。
香港理工大學校長潘宗光敬仰大師能將世間的學問與出世間的學問,相互印證,論點對接。大師尤其深諳人性,參透人情事理,與佛法義理相互參證,成為一種發自內在的智慧,所以能隨心所欲,源源不絕。
讀而不讀,不讀而讀
大師特別強調,在社會上工作,講究的是「學力」而不是「學歷」。會讀書不如會讀人,會讀人不如會識人,會識人不如會做人,會做人不如會用人。讀而不讀(死書),不讀而讀(事理圓融),讀有字的書,更讀無字的書(山川大地、人生經驗)。他常說,讀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要讀出趣味,讀出歡喜,而不是愈讀愈苦惱,應善知自己的性向來讀書;而且還要讀通「生活」、「人情」這本大書,才是真正會讀書的人。
一個人的思惟模式,不能只是單向的直線,而要從前後、左右、上下、正反多方思慮,往往就會轉圜出新機。人生在世,所謂「智慧周旋常遍轉」,不論遭遇如何境地,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人不轉,境轉;境不轉,心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