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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66 佛教的時空觀

時間:一九八二年十一月

地點:高雄中正文化中心

時空,包括了時間和空間。時間,是往古來今,豎窮三際;空間,是百界千如,橫遍十方。對大部分的眾生而言,時空就像呼吸一樣,日用而不覺,依各人根機的深淺而有不同的領悟。蜉蝣朝生暮死而不怨,人世七十寒暑而不足,各自囿限在一己狹小的生存時空中。但是,從佛教輪迴的法則來看,眾生的生命是無盡的,不僅是空間無邊無際,連時間也是無窮無盡,不可限量的。如果我們能夠參透時空的真諦,就能從東西南北的空間中解脫,從分秒日月的時間裡破繭而出,到達「處處清涼水,時時般若花」的逍遙境界。

對於佛教的時空觀念,以下分四點說明:

一、一般眾生的時空

所謂「一般眾生」,不僅指我們人類凡夫,也包括了天、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五趣眾生,這六道眾生的時空,是什麼樣的時空呢?

我們先從時間上來說:

1.剎那:佛教裡,最短暫的時間單位叫做「剎那」,以現在的時間來算,大約等於七十五分之一秒,是很短暫的。在佛教裡面如何計算這麼短暫的時間呢?

一念,就是一個念頭、一個想法,它有九十剎那。

一剎那,有九百個生滅。

一晝夜,有三二八二萬剎那。

可見剎那的生滅很快,我們現在看花,是如此的紅,葉子是如此的綠,而花和葉在時間裡面剎那不停的生滅,過了一段時間就會凋謝,它們是在每一剎那的時間中不停的生長、凋萎的。譬如桌子,我們看到它好好地放在這裡,但是如果讓科學家用放射線或顯微鏡來照射,可以看到木材裡面的纖維組織有伸縮變化,在剎那剎那之間不停的壞滅,過幾年就會腐朽。

世上哪有不凋謝枯萎的花草?又哪有不耗損毀壞的桌子?就是因為一切事物都在剎那之間生生不息,也在剎那之間滅滅不已,所以俗話說:「少壯一彈指,六十三剎那。」年輕人一彈指就是六十三剎那,短暫的光陰迅速消逝,年輕的歲月轉眼成空。剎那,是非常的快、非常短暫的。

2.阿僧祇劫:長的時間,佛教稱為「阿僧祇劫」,阿僧祇劫非常非常的長,長到難以形容。以下將「阿僧祇劫」裡面比較短暫的兩個時間單位作個說明:

「芥子劫」:就是在方圓十公里的立方體大城裡,裝滿芥菜子粒,每隔一百年取出一粒芥子,直到取完為止,這段時間就叫做「芥子劫」。這一段時間到底有多長,恐怕要用多位元的電腦才能算得出來。

「磐石劫」:就是一塊十公里立方體的大石頭,每隔一百年用砂紙磨擦一次,一百年一百年的擦一次,直到把大石頭磨滅了,整個擦成粉末,就是「磐石劫」,這種時間更長。

在佛教裡面,「芥子劫」和「磐石劫」都只是小劫,至於「阿僧祇劫」這樣的大劫更是無量無盡,不可言說的。

3.各種眾生的壽命:眾生壽命無定,像水面的泡沫,忽然生起,又忽然消滅,各有不同的壽限。人,通常只能活到一百歲左右,而蜉蝣的生命卻是早上生晚上死,這種朝生暮死就是蜉蝣的百年光陰。烏龜是世上最長壽的生物之一,可以活二百五十年,而類似感冒的濾過性病毒只能生存三小時,這種二百五十年和三小時雖然相差極大,卻也各是一生。大象和海豚可以活九十年,牛馬猴狗能活十五年至二十年,老鼠能活三、四年,蚊子蒼蠅卻只能活五到七天,這也是牠們的一生。

這許多眾生的壽命,無論是朝生夕死也好,是三小時、一百年、二五○年的壽命也好,用塵世的觀念來看,也許很長,但是在無限的時空裡面,還是很短暫的。為什麼呢?因為經典記載,人上面是「天」,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天,叫「四天王天」,「四天王天」裡天人的天壽五百歲,其一晝夜相當人間五十年;再上一層是「忉利天」,天壽一千歲,其一晝夜相當人間一百年;「夜摩天」天壽二千歲,其一晝夜相當人間二百年;「兜率天」天壽四千歲,其一晝夜相當人間四百年;還有更高的「化樂天」,「化樂天」裡天人的天壽八千歲,其一晝夜相當人間八百年;欲界第六天「他化天」,天壽一萬六千歲,其一晝夜相當人間一千六百年。

如果由欲界天再往上說到色界天,那就更不可思議了,色界天裡的眾生換算成人間的歲月,是我們一般人很難想像的。再往上還可以追溯到無色界天,無色界天裡的眾生可以活過八萬大劫,八萬大劫的時間更是長到人類所無法想像的。然而不管多麼長的時間,依然是在生死的流轉裡翻騰,不能超脫時空的囿限。

在無間地獄裡的餓鬼更是難以翻身,不但身心無間,時間無限,受罰受罪的苦更是難以名狀。經上有一個「餓鬼等痰」的例子形容的很好:在地獄裡有個受罪的餓鬼,長久沒有東西吃,覺得飢苦不堪,日日引頸盼望有什麼東西可以裹腹,好不容易發現有一個人要吐痰,看準了這個天大的好機會,餓鬼就眼巴巴的等吃這一口痰。他等了又等,看著城市倒坍、城市修復、城市倒坍、城市修復,修好了又倒坍,壞了再修好、修好了又壞……如是城好城壞各七次,無數時間悠悠飛逝之後,他才等到那一口痰。地獄裡無日無夜的漫長時間,實在非常可怕。

至於空間,在佛教裡面,大的空間叫佛剎、虛空,小的叫微塵,名稱雖然不同,卻都指稱三千大千世界,它是無邊無量無限無涯的。

宇宙到底有多大呢?以現代科學的立場而言,我們現在站立的地球上面有一個太陽,據科學家研究的結果,證實地球的面積只有太陽的一三○萬分之一,換句話說,太陽是地球的一三○萬倍大,而在遼敻的虛空之中,一個銀河系大約有兩千億個太陽,宇宙裡面的銀河系又多達幾百萬個,由此可知,宇宙是何等的浩瀚深奧。

再從微塵方面來說:現代物理學上把物質分解成最小最小的單位,叫做原子、電子、中子,而微塵是比中子更細微的。這就像牛毛很細,可是牛毛的尖端用高倍的顯微鏡放大來看,還可以發現更多更小的成份,這種比一般觀念所認識還要細微了幾萬倍的情形,就是微塵。我們的小拇指表面上乾乾淨淨的,實際上卻寄生了成千上萬的細菌和塵埃;一隻小小蒼蠅的眼睛由四萬個小眼組成,這些空間都是極細極微,是人眼所不能見的。

經由各式各樣科學儀器的探測分析,科學界對於我們生存的時間、空間作了種種廣袤深微的解說,可知宇宙實在太廣太深了。但是在佛法裡,這種說法還是很淺小的,佛法裡的時間和空間,都是至大無外、至小無內,是無量無邊的。

二、現實生活的時空

在廣大的宇宙裡,我們每天的生活都與時間和空間緊密相合,離不開時空關係。一個人做人好不好,處事順不順利,要看他對於人際關係如何處理,對於時間的久暫怎麼把握,對於空間的分寸如何安排,不注意時間,行事太快太慢,都會引起別人的憎厭;不了解空間,佔了別人的位置,搶了別人的優勢,別人也不高興。所以,時空對於我們人生關係甚為重大。

在現實生活中,有人感到時間不夠用,分秒必爭;有人覺得光陰漫長痛苦,度日如年;有人貧無立錐之地,世上無處可容身;有人良田廣廈萬頃,連月球上的土地都想買,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時間是世界上最公正的東西,貧者不少一分,富者不多一秒,一切權貴威勢,都不能奪。時間是世界上最能幹的法律顧問,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切是非愛憎功過,俱由時間裁判。時間是道德的公證人,所謂「平生莫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人格尊卑,久而自見。

在現實生活裡,時間的腳步是三重的,人生七十古來稀也好,人生七十才開始也好,眾生的生命都在「過去、現在、未來」三重時間裡悠悠度過。「過去」的時間已經悄悄消逝,永遠不回頭了;「現在」的時間像箭一般的飛走,轉眼即失去蹤影;「未來」在猶豫中慢慢的接近、接近,忽然之間又擦身而過。這種種易逝成空的情形,許多詩人都感慨過,譬如:

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唐‧杜牧)

莫怪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頭時。(清‧駱綺蘭)

這是說:世間最公平的是使少年變成白髮的歲月,不管你有錢沒錢,體壯體弱,一旦年光老去,頭髮都會變白。青山有寒霜之時,人也有白頭之日。

今朝一歲大家添,不是人間偏我老。(宋‧陸游)

世間何物催人老?半是雞聲半馬蹄。(宋‧王九齡)

這是說:人人會老,年年易老,人生就在歲歲年年的爆竹聲中瞬息消逝了;生命在「咕咕喔喔」的雞啼聲裡一日日度過,歲月在「的的答答」的馬蹄聲裡一程程消失,無論如何,生命最終都會在無窮的時間裡老去。佛教說生死流轉、諸行無常,像白居易的詩:

顧我長年頭似雪,饒君壯歲氣如雲。

朱顏今日雖欺我,白髮他時不放君。

我們學佛法的人之所以要苦苦修行,就是為了在無限的時空裡證入菩提,在剎那的時光中掌握永恆,在一花一木一水一石中契悟無上的妙道,得見無上的法界。

在現實生活裡,要勘破的不僅是時間,還有空間。有人上山與山爭土,有人填海與海爭地。土地訴訟案件層出不窮,是活人與活人爭地;許多公寓大廈挖取墳墓興建,是活人與死人爭地。不但人與人為了爭奪生活空間而興訟,國與國也為了擴展生存空間而起干戈;大千世界的一切爭戰幾乎都是為了生存空間而戰。其實,「良田萬頃,日食究竟幾何?大廈千間,夜眠不過八尺」,人間各種有形無形的空間,盡皆幻渺;三界忽存忽亡的空間,都是心識。白居易另有一句詩說得很好:

蝸牛角上爭何事,

石火光中寄此生。

所謂「世間樹木有千載,人生榮枯無百年」,也是同樣的意思,無非是勸大家脫離我執、假相,捨棄生死無常的種種苦惱,進而離苦得樂。在現實生活裡,常常有許多難以度過的時空在折磨人,使人痛苦焦慮、徬徨失措。例如:

銀行三點半,傷心病榻眠,受屈無處訴,失意痴迷時;

絕病宣布日,逃犯容身難,貧無立錐地,妻兒哀哭啼。

還有一首打油詩說得更詳細:

人約黃昏後,玉人不來時;升學聯考日,榜上無名時。

生離與死別,傷心斷腸時;初次為人母,陣痛難產時。

臥榻輾轉側,不能入眠時;少年好械鬥,父母著急時。

內急肚腹痛,尋覓廁所時;全力去競選,開票落選時。

機車迎面撞,緊急煞車時;犯罪難逃避,宣布刑期時。

沙場百公尺,推進困難時;眷屬不和諧,吵鬧分家時。

現實生活裡,最難度過的時空實在太多了。像上面說的失約、落榜、生產、臥病、如廁、翻車、判刑、夫妻失和以至生離死別,這些痛苦煎熬的時空,幾乎人人不能免,也常因而引起紛爭:這個位子是我的,這個東西是我的,這塊地是我的,你不能動;你遲了兩分鐘誤了班機,未能及時上機而逃過了一場空難,撿回一條命……現實生活裡的人生,真是一種空花水月的人生;現實生活裡的時空,也是一片空花水月的時空:

1.空花人生:在花開花謝的時光裡,人會悠悠忽忽的老去,今年的花與去年的不同,今年的我也已經不是去年的我了。就像下面幾句詩說的:

今年花似去年好,

去年人到今年老。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早時不算計,過後一場空。

流光容易把人拋,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2.空水人生:這世上只見千古流漾的水光,不見千古不滅的色身,舉兩句詩來說:

長江後浪推前浪,

一代新人換舊人。

前水復後水,古今相續流;

新人非舊人,年年橋上過。

3.空月人生:一團明月照千古,可是在現實人生裡,有誰能像月亮一樣長存不滅呢?其實月亮也有圓缺盈虧的時候。古人曾經一再感嘆這種人生的無常易逝:

今人不見古時月,

今月曾經照古人。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祇相似。

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現實生活裡面的時空,如空花般旋開旋落,如水月般如幻如影。世間的一切如明日黃花,枯萎不再,唯有法緣是永久的,佛理是不滅的。就像下面這首詩所說:

啟建水月道場,大作空花佛事,

降伏鏡裡魔軍,求證夢中佛果。

三、聖者解脫的時空

佛教裡有許多修行得道的聖者,他們的心性無恚無染,他們的生活離苦離妄,他們的時空是一種大解脫大自在的時空,和一般眾生不同。

例如修行禪定的聖者,經由息心止念而進入甚深微妙的法界裡,有時候能神超形越,「促一剎那而非短,延無量劫而非長」,不受時空的影響。像近代的虛雲老和尚,他在陝西終南山修行的時候,有一天煮芋,在等芋煮熟之前,他順便打坐一會,這一坐就在山洞裡入定了。等到出定之時,芋早已霉壞,算算時間,他這一坐竟然坐了半個月之久,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

佛教裡的聖者常常擺脫有限的三度時空,神遊於法界,他們的清淨自性充塞宇宙,無時無刻不在;他們的圓滿法身遍布虛空,隨地隨處安住。日中一食而不飢乏,樹下一宿等然極樂,他們的時空是一種「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的時空。好像懶融禪師,他捨棄了富貴榮華的生活而出家,一鞋一衲隱居深山修行,不問紅塵世事。他的妹妹不忍他日子過得太困苦,就帶了些衣服食物送到他修行的山洞來。懶融看到妹妹送了東西來,也不睜眼,也不講話,依舊一動不動的趺坐,他妹妹忍不住氣從心上起,把衣物往洞裡一放就走了。這一走,白雲變為蒼狗,滄海變為桑田,漫長十三年過去,他妹妹掛念著他,忍不住又上山來探望,見了面,懶融禪師還是像石頭一樣坐著,十三年前送來的衣物還是一動不動的放在那裡,早已灰塵遍布。

元朝的高峰原妙禪師也是在山洞裡修行,洞口原有梯子供上下,他爬上洞口後,就把梯子抽掉,從此絕足不出。當時有些人認為他很可憐,衣服沒有換洗,身體不能沐浴,鬚髮無法修剃,沒有好食物吃,山洞狹隘得連散步一圈都不容身,既沒有人可以傾訴講話,也沒有師友來往。可是高峰原妙禪師卻能忍人所不能忍,能人所不能:他的衣服雖然沒得換,可是法相莊嚴;他的身體沒有水可以沐浴,可是身心清淨無染;他的鬚髮雖然沒有剃,可是痛苦煩惱卻連根拔除;沒有佳餚珍饈,卻能每天禪悅為食,佛法和真理的美味無窮;沒有朋友,大自然的樹木花草卻都有無限的生意,所見無非般若,所緣皆是妙諦,他的快樂是無可言說的。

在聖者解脫的時空裡,有種種逍遙自在,不是我們現代這個物慾流行的社會所能企及的。現代人只知道拚命追求物質的享受和感官的滿足,而忽略了精神的安謐自在,欲望愈多,愈是貪婪痛苦,徒然陷身在骨嶽血淵的魔界而無法自拔,真是可憐。宋代詩人陸游曾經作過一首詩說:

身如巢燕年年客,心羨遊僧處處家;

賴有春風能領略,一生相伴遍天涯。

許多人每當工作煩重,生活沉悶,日子過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就出門旅遊一番以求解脫。有的去東南亞或日韓各國散心,有的遠赴歐美、南非消氣,臨渴才要掘井,是不能擁有究竟解脫的時空,遠不如修持佛法、了生脫死來得實在。真正在佛法裡成道入聖的人,能從一剎那中證入永恆的世界,從一砂一石中見出無邊的虛空,無量法界無邊剎土都在我的心內圓成,又何必苦苦向外騖求呢?

禪宗裡的許多禪師都有這種解脫時空的本領,他們一念放下就是一切放下,一切放下就能「心遊邃古,一念萬年」,不但不受時空的繫縛,而且能穿透時空的迷障,截斷眾流,與諸佛契合。例如雲門宗的祖師「靈樹接首座」的典故,便是一個註解:

後梁時代,在現今廣東省曲江縣附近曾有一個靈樹道場,由知聖禪師駐錫弘化,僧眾幾百人,卻缺乏一位首座和尚住持。有人勸知聖禪師說:

「如今寺裡僧眾頗多,也該遴選一位首座和尚來住持了。」

知聖瞑目沉思,靜靜地回答說:

「本寺的首座早已降生,正在為人牧羊,不要急切。」

過了幾年,仍不見動靜,寺裡的人再度請求設立首座。知聖禪師微微頷首:

「快了,快了,本寺的首座已經出家為僧了,請大家忍耐。」

好多年過去,首座的法座依然虛懸如故,有人追問起來,蒼老的知聖含笑說:

「因緣漸漸具足了,我們的首座已經在參訪行腳、參禪悟道了。」

知聖禪師說了這話以後,依舊每日澄心淨慮、如如不動,一晃又是二十二年過去。寺中弟子眼見知聖日漸垂暮,無不憂心,便再度啟請設立首座。知聖望空而笑,安慰大家說:

「等了這麼多年,我們的首座終於度越五嶺向南方來了,請大家再等些時。」

說完,又回到方丈室裡靜坐去了。大家面面相覷,議論紛紛。這事過去不多久,忽然有一天知聖禪師吩咐整理首座住的寮房,而且親自察看。不到幾天,靈樹寺的寺鐘大鳴,知客傳達住持的指示,要大家披上袈裟,齊集山門外迎接首座。大家隨著垂老扶杖的知聖禪師佇立山門,片刻之後便見一僧托缽跛行而來,正是雲門文偃。

知聖笑著問:「法座虛懸了幾十年,你為什麼遲到今天才來?」

文偃恭敬合十回答:「一切因緣皆由前定,原不在乎時間的遲速和空間的遠近,我不是終於來了嗎?」

知聖會心一笑,隨即率眾弟子將文偃迎上大殿陞座,成就了這一段「靈樹接首座」的佳話。一九四三年,虛雲老和尚就是在雲門寺中振興雲門禪風的。

這些禪師的生活何等逍遙自在,他們的時空何等超越亙古,相形之下,現代人滿腹山珍海味而不饜足,滿心功名利祿而不安適,臥彈簧床而睡不著,住別墅大廈沒有安全感,日爭夜逐,勾心鬥角,不能享受「無邊風月眼中眼,不盡乾坤燈外燈」的無限時空生活,豈不可惜?

四、如何利用時空

佛教裡有一句話說:「心包太虛,量周沙界。」宇宙是現象世界的時空,法界是心靈世界的時空。意思是說:會運用時空的人,他的時間是心靈精神的時間,是往古來今縱心自由,禪機禪用無限的。相反的,不會運用時空的人,他的時間只是鐘錶刻度的時間,受鐘錶指針的支配,一小時不會多,一分鐘不會少,渾噩而有限;他的空間只是地域里程的空間,受尺寸指標的局限,一公里不會增,一公尺不會減,狹隘而有限。就好像有一位信徒問趙州禪師:

「十二時中如何用心?」

趙州從諗雙眼一瞪:「你是被十二小時支使得團團轉的人,我是使用十二小時恰恰當當的人,你問哪種時間?」

聰明的人懂得恰當利用時間空間,活得順心適意;不聰明的人只會被時間空間支配得團團轉,奔波忙碌不已。一智一愚,高下立見。《呂氏春秋》裡有一則「刻舟求劍」的寓言,很能說明這種昧於時空的情形:

楚國有一個人乘船渡江,船行到江心的時候,他的佩劍不小心掉到江水裡,別人勸他趕快下水撈取,他一點都不著急,只用小刀在船舷邊做了個記號,洋洋得意的告訴大家說:「我的劍從這裡掉下水,等船停了再從這裡把劍撈起來就行了,急什麼?」別人告訴他船是不停的行駛,水不停的流動,掉下去的劍不可能一直跟著船走,時間一過,空間一變,就拿不回來了。他不相信,等船靠了岸,他就在記號邊打撈,當然是拿不到的,因為時空不對了。

有些人到社會上服務,只想拚命賺大錢,日夜不停的投機使詐,費盡心機撈鈔票,一個月賺上一萬、二萬、三萬,一年幾十萬,終其一生也不過撈到百千萬。扣掉買衣、吃飯、交際應酬的花費,剩下來的也沒有多少,為了這些錢就捨棄了一生的理想和快樂,究竟有什麼意義?他的人生價值究竟在哪裡?耗費了寶貴的生命和光陰,只為換取幾張腐朽虛無的紙鈔,為什麼不用寶貴的生命光陰去求取真正的幸福之道呢?

我初到台灣的時候,不但衣衫鞋襪舊了、破了沒得換新,就是想有一支筆、幾張紙來寫文章都不容易,往往挨餓受凍的等了幾個月都等不到。看到別人誦經做法會、募捐化緣弄到了許多錢,高高興興的置大衣、置食物,我一點都不羨慕,也不因此覺得貧窮、苦惱;天氣冷的時候,我出門晒太陽,沒有人說我不可以晒太陽,太陽是我的衣,多麼溫暖;天氣熱的時候,我到樹林裡吹吹涼風,沒有人說我不可以乘涼,風是我的衣裳,多麼自在;我看樹木花草,樹木花草是我的法侶,沒有人能禁止我,我的法侶何其多;我走過山河大地,山河大地給我無限的法喜,沒有人能掠奪去,我的法喜何其充盈。只要心胸開朗寬闊,天地日月都是我們的,我們就能容納一切時空;如果怨嘆人生窮蹇窘迫,隨時隨地都是貧賤不安,一切時空都成了我們無邊苦海的無間地獄了。

有一個年輕人看到一位白髮皤皤的老翁,問他:

「老先生,您今年高壽幾何呀?」

老先生含笑回答:「四歲,我今年四歲啦。」

年輕人嚇了一跳,左看右看都不像:「老先生,不要開玩笑了,您頭髮這麼白,鬍子這麼長,怎麼可能只有四歲呢?」

「真的呀,我真的只有四歲。」老生先和藹的解釋說:「我過去醉生夢死,自私自利,枉自空度了大半生,一直到四年前聽聞佛法,才知道要做善事,做好人,知道息去貪瞋痴妄,明心見性修道;我一生只有最近這四年過得有意義、有價值,也只有這四年才活得心安理得。你問我幾歲,我真正活得像個人的時間只有四年,我實在只能算四歲啊!」

行善要趁早,求法要及時,在這短暫的人生時空中,是怎麼生活下來的?有沒有把握時間行善求法?有沒有利用空間自利利人?

佛經裡有個譬喻:有一位國王身邊經常有左右兩大臣,國王喜歡左邊的大臣,不喜歡右邊的大臣。右邊的大臣很奇怪,不明白何以失寵,只好密切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不久終於發現不受寵幸的原因了。原來每次國王一吐痰,那個受寵的大臣就立刻伸腳替國王把痰擦掉,以此贏得了國王的歡心。

這個大臣恍然大悟,立刻如法炮製。可是每次都慢了一步,趕不上對方的時間,爭取不到替國王擦痰的機會。後來他想到一個捷足先登的辦法,下定決心非搶到先機不可,就在下一次國王要吐痰的時候,他看準了時間空間,立刻飛起一腳踹上國王的嘴巴替他擦痰……這下可好,不但把國王的門牙都擦掉了,擦得國王滿嘴都是血,也終於搶先一步把國王的恩寵完全擦掉了。

貪愛愚痴的人,永遠不懂得利用時空,甚至錯過了時空,只有懂得利他利眾的人,才能把握無限時空。

有一個日本大官問澤安禪師如何處理時間:

「唉,我這個官做得真沒有意思,天天都要受恭維,那些恭維話聽來聽去都一樣,實在無聊。我不但不喜歡聽,簡直有度日如年的感覺,真不知這些時間該怎麼打發才好?」

禪師笑笑,只送給他八個字:「此日不復,寸陰尺寶。」

意思是說:光陰逝去就不再回來了,一寸光陰一尺璧,要珍惜啊。

現在大家講「節約」,只知道用東西要節約,用錢要節約,不知道時間要節約,感情也要節約,欲望要節約,生命更要節約……一切心念和行事都要適當節制,不可以放縱氾濫,才是懂得利用時空的人。

日本的宗演禪師很喜歡睡午覺,積癖成習。有時弟子問他何以一睡就睡那麼久?宗演禪師板起臉來訓誡道:

「你們懂得什麼?我是去夢鄉尋訪古德先賢,就像孔子夢見周公一樣,夢得越久,道念越強,你們哪裡懂得這種『與古人友』的方法?」

有一天,幾個弟子因為貪睡午覺受到宗演禪師的申訴:

「為什麼睡這麼久?」

「我們是學您的榜樣,去夢鄉尋訪先賢和大德的呀!」

「先賢教導你們什麼佛法?」

「我們到了夢鄉,見到了許多先賢,就一一請問:『我們的禪師常常來向您請教嗎?』想不到問了許多先賢,都說:『從未見你們那個禪師來過。』」

時空,是不能欺誑,也不能假替的。「一日復一日,一日不再來」,光陰一去不回頭,不用心把握,就什麼都留不住。如一首詩所言:

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

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佛教裡有一則普賢菩薩的〈警眾偈〉說得最切要透徹:

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

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但念無常,慎勿放逸!

時空易逝,想把握時空,愛惜生命,最好是念「阿彌陀佛」,學習「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意思,就是無量光、無量壽─無量光是空間無邊,無量壽是時間無限。能使時空無限無邊,就能超越時間,了生脫死;就能轉迷成悟,跳出生死輪迴的苦海,超脫森羅萬象的迷障,而進入光明自在的涅槃淨海、極樂淨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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