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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66 佛教對民俗病態的療法

時間:一九八五年四月廿四日

地點:高雄中正文化中心  

心理生病,要提出疏導的方法;社會生病,要提出治療的藥方。與我們生活最密切的民間風俗、習慣也出現了病態,我們應該給它一個什麼樣的治療方法呢?譬如民間燒金銀冥紙的風俗習慣,究竟合理不合理?

有人說:中國被三把火燒窮了:第一把火,是煮飯吃的爐火、灶火,宴客拜拜,天天燒煮,一年吃掉一條高速公路;第二把火,是鴉片煙毒,現在連兒童、少年都染上了吸煙毒的惡習;第三把火,是金銀冥紙的氾濫,形成奢侈浪費的風氣。

燒金銀紙,多少年來已在台灣蔚成習俗,尤其台灣的廟觀,燒給神明的金銀紙,一大批一大批,幾天幾夜都燒不完。近年來,除了燒金銀紙,更有燒紙紮的房子、冰箱,甚至有紙人、紙馬、紙摩托車、紙汽車等。這當中,有人就是因為發生車禍而亡,在陽間因車禍而逝世,到了陰間,你又給他汽車,萬一再出車禍,你要他往生到什麼地方去呢?甚至許多的房子、人、馬,你燒了以後,如果陰界的亡者真的能受用,但是你沒有給他很多的土地,這些房子、人、馬要安置在什麼地方呢?這都是民間習俗惹人爭議的地方。

其實,燒金銀冥紙並非不可以,只是不要太鋪張。西方人士認為以一束鮮花來祭拜亡者,表達生者的追念,是最莊嚴、合適的;我們中國人燒冥紙來表達心意,本無可厚非,但若是鋪張揚厲,就值得商榷了。

隨著時代的進步,對於一些民俗祭禮,也應該做一些適合現代的改良。例如,提供獎學金贊助青年學子、幫助傷殘人士、布施社會公益、助印善書報刊等,以此功德回向神祇、冥界、先人,不是比燒金銀紙更有意義嗎?

除此,我們的民俗習慣還有很多病態,例如:對於數字的迷信,對於婚喪的迷信,對於時空的迷信,對於信仰的迷信……這些都是病態,現在提出一些佛教的治療藥方來對症下藥。

一、民俗數字的病態與療法

中國有許多數字迷信的病態,許多人被這些數字嚇得心驚膽顫,甚至連西洋數字的迷信也全盤接收,無稽到愚昧的地步。

譬如:四與死諧音,就不吉利;九有一個鉤,鉤就翹了,翹就死了,也不吉利。於是房屋沒有四樓、九樓,車子沒有四號、九號。如此一說,兒童節是四月四日,是不是小孩子到那一天也會大死特死?西洋人迷信十三日黑色星期五,誰碰上了就是觸霉頭,但奇怪的是,有名的音樂作曲家華格納,卻與十三特別有緣,他的名字有十三個字母,生於一八一三年,於一八八三年二月十三日去逝,寫了十三部作品……但是他長壽活到七十歲。

在節令上,也有數字的迷信。例如:正月不可娶親,臘月不能訂婚,五月多差誤,六月不到尾,七月娶的是鬼妻,九月狗頭重,死某(妻)又死尪(夫)。這些說法是很嚇人的。又有「善正月,惡五月」的說法,元旦要說吉利話,不能口角,不能打破東西;五月不修屋,不能晒床蓆。如果是因為節氣的關係,期望人們「一年之計慎於始」,或不在天濕雨淋季節修屋晒被,作為一種民俗教化,還能讓人接受;但是因此心懷鬼胎,甚至疑神疑鬼自尋煩惱,就沒有必要了。

另外,還有用數字罵人的習慣,台灣常用「三八」來罵人,稱不正經的女人「十三點」,這和揚州罵人「八折貨」沒價值,以及「二百五」是一樣的。運用數字來表達意念,也沒關係,但是被數字蠱惑束縛,這個不好,那個不好,造成心理上的不調適和生活上的不方便,反而不美。比方說:計程車的牌號,有人不喜歡「四八」,因為「四八」諧音「死吧」,四八四八,死吧死吧,太不吉利;可是有些人卻很喜歡「四八」這個數字,因為有「四八」的號碼,去賭錢的時候「四八四八」,就可以通吃、通吃了,一霉一吉,實在毫無道理。

在婚嫁習俗上,一般人相信差六歲是大沖,差三歲是小沖,差四歲最好,更無意義。男女白頭相守,重要的是雙方感情的親愛體諒,同心同義的患難與共,年齡上差三歲、六歲,就能決定終生的吉凶禍福嗎?

數字本身沒有什麼吉利不吉利,好壞、福禍在我們本身。我們不要被數字病態給傳染,造成心理上的忌諱,要相信每一個數字都好,都無妨。如同利刃在手,醫生用以救人,工匠削切成器,盜賊恃以犯罪一樣,刀刃本身沒有意義,好壞只看人們如何使用。以下簡單舉例參考:

「一」:一元復始、一鳴驚人、一勞永逸、一心不二、一真法界……一不是很精粹嗎?

「二」:兩姓好合、二人同心、二為雙對、二諦圓融、二重中道……都有不偏不離的意思,二不是很相合嗎?

「三」:三陽開泰、三貞九烈、三生有幸、三賢十聖、三學增上……都有特別殊勝的因緣。

「四」:四通八達、四季平安、四海為家、四大調和、四恩總報……四有何不如意呢?

「五」:五福臨門、五子登科、五穀豐收、五戒均持……物物都有意義了。

「六」:六六大順、六度萬行、六方禮讚……

「七」:行事七平八穩、家庭七子八婿、情人七夕相會、信徒七財俱足。

「八」:八面玲瓏、八面威風、八仙上壽、八道共修、八功德水,都是八的善好。

「九」:皇帝是九五之尊、宇宙是九天十地,凡事九九歸一,甚至崇高到九品蓮花、九品上生的境界。

「十」:十全十美、十拿九穩、十方善信、十願圓滿……都很有崇隆的味道。

現在民俗對數字的病態都是沒有科學根據,在日常生活裡面,不要認為這個數字不好,那個數字不好。在佛教裡面,沒有一個數字不好,任何一個數字都是好的。我們對於數字,自己要有正確的觀念,要尋找一個正義、真理的藥方,來治療對數字畏懼的迷信病態。

二、民俗婚喪的病態與療法

中國民間的風俗習慣,病態最多的是婚喪喜慶。比方說,台灣社會的冥婚劣俗,一個女孩死去多年,身化枯骨肉成灰,將牌位娶回來,不能持家,不能養育,有何用呢?算命先生斷言某人命裡要娶兩個老婆,他就娶一個神主牌位回來,以為可以從此無災無病長生不老,假如神主牌位真有靈感,今天生氣,明天吃醋,這家人還會安寧嗎?

在佛教裡,一個人過世了,會在七七四十九天中轉世投胎受生,木板神位能拘留神魂不受生嗎?這種風俗下,一個男孩子生病了,以「沖喜」為名,把未婚妻快快娶回門,讓活潑健康的人陪著半死不活的病者,萬一男方有了三長兩短,年紀輕輕的女孩就要守寡一輩子,忍受五、六十年的孤苦、寂寞,這種婚姻公平嗎?

民間習慣,嫁女兒要向男方大索聘金聘禮。女兒出嫁,應該選人才,選身家,讓他終身有託才是,何必在聘禮上斤斤計較呢?藉著嫁女兒的機會,敲詐聘金、聘禮,大撈油水,這就像是農村裡養小豬,拍賣的時候,一頭小豬三千元、四千元的討價還價,女兒出門像貨物清倉,這是什麼民俗?

做父母的,經常看八字為兒女撮合婚姻,以天干地支配合人的出生年月日推算禍福,讓許多有情人不能成眷屬,這是相當不合理的事。

又如十二生肖相剋的忌諱,比方:

「白馬怕青牛,鼠羊一旦休」,屬馬的人不可以嫁給屬牛的,屬羊的和屬鼠的在一起會兩敗俱傷。

「蛇虎如刀錯,兔龍淚交流」,屬蛇的和屬虎的在一起,就如同刀刃交割一般;屬兔的和屬龍的在一起,只有相看流淚,哀老一生。

「金雞怕玉犬,豬猴不到頭」,屬雞的不可以嫁給屬狗的,屬豬的和屬猴的在一起,就沒有善終。

一個人先天屬什麼生肖,對他後天的發展應該沒什麼影響。有的人屬蛇,不一定像毒蛇那麼可怕;屬老鼠的不見得就鼠頭鼠腦,相貌可能反而堂堂巍巍、尊貴大方。生肖對一個人的人格、品德沒有任何影響,為什麼我們要迷信於生肖相剋呢?

有人要討老婆,問對方屬什麼?屬虎?女方屬虎,是母老虎;女方屬羊,男方屬虎,羊入虎口,不能嫁,這一來,大好姻緣就拆散了。一對戀人傾心相愛了多年,就因為這原因而雙雙投井自殺,這是什麼道理?婚姻看生辰八字、生肖,這種病態不應該左右我們的人生,也不可能支配我們的禍福。在佛法裡,這就是迷信。

又如「女兒出嫁忌有口袋,以免帶走娘家財產」、「新婦忌用二塊布縫,以防再婚」、「結婚日下雨,大丈夫為酒徒」、「第一次歸寧遇生火煮炊,即占翁姑不和」……這些民俗,更是流於病態迷信了。

民俗喪葬方面,也有很多病態。譬如有些家庭,若有老人家過世,就趕快將佛像蓋起來,怕死人的晦氣觸犯佛祖神明,這是錯誤的做法。因為人死了,更需要佛祖接引,怎可把佛像蓋起來呢?還有人認為婦女懷孕時,不能念《金剛經》,認為《金剛經》很強、很厲害,胎兒會不保、小產,這也是錯誤的想法。《金剛經》是吉祥,是智慧,是光明,因此懷孕時更要多念《金剛經》。另外,家裡的老人家去世了,兒女為他送葬,捧個牌位,還得打一把傘,其實這是不必要的。這個風俗的典故來自於過去滿清時代,有些明朝遺民不喜歡做滿清臣民,發願「腳不踏滿清之地,頭不頂滿清之天」,身死之後,要兒孫為他打傘,不願頭頂滿清之天。現在時代不同了,還須打這把傘嗎?

須要改良的喪葬民俗太多了,像我們常見到孝子戴孝,孝帽上有兩個梅花球,這是古禮。過去做兒女的,遇到父母過世,哀心傷悲,沒有心情問事,就將耳朵塞起來,表示我什麼事都不要聽;後世的子女哀慟漸減,就象徵性的掛個梅花球示意,略表孝思。現代人生活步調繁忙,不可能像古人守喪三年,這種虛文俗節,也該改良了。

哭喪棒也不合時宜。古時山川險阻,交通不便,喪家的孝子四處報喪,披星戴月來回跋涉,腳走不動,用棍子支撐,所以有「哭喪棒」的流傳,也是表示哀傷。現代人物質豐厚,傳訊方便,可以有更好的示哀方式。

婚喪的禮儀,出自真心誠意的表現,有時候不必拘泥死守儀式,否則倒果為因,反而造作惡業。有一天,莊子看到一位婦人用扇子搧新墳,覺得奇怪,就問緣故,那婦人說:

「先生,您有所不知,本地風俗,寡婦要等墳土乾了以後才能改嫁,所以我用扇子搧墳,希望它快點乾,我就可以再嫁了。」

莊子料不到有這麼一段因緣,冷冷回答:

「不必了,心裡乾就可以嫁了,不必等墳乾。」

沒有真心誠意的婚喪禮儀,徒具形式,有什麼意思?

我曾經為信徒誦經送喪,見過民俗對喪家的紛擾:一家有喪事,親友鄰居紛紛獻策,七嘴八舌,提出種種風俗習慣,弄得喪家無所適從。我也見過幾個了不起的喪主,面對一團混亂的局面,他快刀斬亂麻的大喝一聲:

「請不要講了,去世的是我的父(母)親,請你們讓我依照他們最後的希望去做!」

看地理風水,日期時辰,這也是不必要的風俗習慣。例如,新官上任,改大門方向,換辦公桌角度……先後三任官,就改了三次門,換三次桌,依然是黯然下台,有何意思呢?入土時間定在晚上七點半,太陽都已下山了,大地一片黑暗,在陰森淒慘的墳場將親人下葬,那種黑暗淒涼的情境,一生一世不能從心裡拔除,死者不甘,生者不安,何必呢?

我開始建設佛光山的時候,很多人都說佛光山風水不好,勸我:

「師父,找個地理師來看一看吧。」

有的信徒自己去找地理師,偷偷來幫我看佛光山的地理好不好。地理師說:「山前有個高屏溪,水一直往外流,主漏財,錢財都會隨水流去。」

信徒趕緊跑來告訴我,我說:「這個水不一定代表財,水是佛法,水往外流,表示佛法往外流,法水長流啊!」

從這個角度看,可以知道─地理是建立在各人的心中。現在很多人到佛光山來看,又說佛光山地理很好。不但有地理,還有地氣、地運,什麼山走龍勢,陰陽和會,還用羅盤去量,這裡怎麼對得好,那裡如何的相稱,這一塊地是蘭花瓣的地,一瓣一瓣的跟山頭的形勢一樣……怎麼說怎麼好。其實,依我看,不要說蘭花瓣的地,就是枯草地也沒關係,我一樣可以建出佛光山。所以化腐朽為神奇,一切在於人為。

對於民間婚姻的病態,我提出一個根本上的治療方法,青年男女的婚姻,只要真心相愛,只要彼此心甘情願相守一生,這就夠結婚的條件了。

對於喪葬的禮儀,也提出幾點參考:

1.不要虛榮:應尊重死者心願。

2.不要執著:誠意比虛節重要。

3.不要鋪張:莊嚴、哀傷、肅穆勝於吹吹打打。

4.不要迷信:治喪,無非求死者安,生者孝,一盡哀思悼念而已,不必刻意造作。

5.不要讓死者和活人爭地:現代的喪葬,動不動要買多大的土地,建多大的墓園,這是沒有必要的。生前與人爭地,死後還要與活人爭地,這不是棺材裡伸尺─死要地?東初法師曾經說:「人真是貪心,生的時候要地要地,死了以後還是要地要地。」他說:「我死了以後,不要土葬,最好把我燒化,骨灰放進海裡餵魚、餵蝦,讓無用的身體再和魚蝦結緣。」

6.火葬最好:父母死後,再用火燒化,有的兒女總覺得捨不得,不忍心。可是,不用火化,讓父母屍骸深埋土裡腐爛發臭,任由蟲蟻啃囓,難道就忍心嗎?土葬要撿骨,從土裡挖出來的骨骸,再良善的孝子賢孫都覺得腐臭,不敢接近;火化後的骨灰,你把它擺在床頭跟你一起睡覺,都沒有什麼不好。怎樣髒的東西,水可以洗淨;怎樣的破銅爛鐵,火煉之後,又成為新器皿;家中供的佛像,誦的經書,不用了,就用火燒化,表示尊敬;同樣的,腐朽死亡的身軀火化以後,成為更清潔的灰骸,豈不更好?

三、民俗時空的病態與療法

人,生活在時間、空間裡,生活在幾十年的歲月、土地上,有很多迷信的病態。祖先制定風俗的原意,也許是為了消災吉祥,但代代死守下來,不知隨環境提升變通,就成了桎梏和束縛,反而失去祖先的德意了。

譬如有人生病了,如果正好是在三十九歲、四十九歲、五十九歲,那糟了,過不了九。這種「一生最怕逢九」的風俗,太不合理了,難道除了三十九、四十九、五十九歲之外,其他的年歲就無災無病,不會死亡嗎?

過年迎春,也有乏理的民俗:初一不出門,大年初一是諸天神下界,不能出門沖撞天神,這真是笑話;諸天下界,與人無干,難道天神們都坐著馬車汽車,怕人擋路嗎?正月初一大家都不出門,街道車輛都空著,豈不可惜?初二女兒要歸寧,可以出門了,大家全在這一天趕路,到處擁擠,塞車如蝸牛,擠車像沙丁魚,豈不難受?初三赤狗日,初四開張日,初五接財神,又統統擠在一起辦;到初六挹肥日,大家一起倒垃圾,我們的清潔大隊真辛苦。

為了求吉利而行事,也是無妨,不過,硬將時日套成規範來束縛自己,使自己在時空中不得自由,又是何苦?我們應該斟酌取捨,無論何日何時都是吉日良辰,好好利用時空才對。

另外一種習俗就好得多:「初一早,初二巧,初三睡個飽,初四神下降,初五開張大吉祥,初六大清掃,初七麵線吃個飽,初八恢復原來生活,初九天公生,初十勤勞工作好」,這就是「日日是好日,處處是好地」。

有些信徒要初一、十五才到廟裡禮佛,到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觀音菩薩聖誕時,才上寺廟拈香拜菩薩,像這樣的禮佛、拜菩薩變成空洞的儀式,一年五次行禮如儀,有什麼意義?又能得什麼福報?我們應該要做日日佛,日日觀世音,每一天都是佛菩薩的初一、十五,日日都是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甚至早晚時辰,心心念念都是佛,都是觀音菩薩。

民以食為天,中國民間習俗講究吃:二月二日吃頭牙,食頭牙撚嘴鬚;十二月十六日吃尾牙,食尾牙面憂憂,怕老闆炒魷魚。結果全國上下擠成一堆吃喝,碰頭撞臉的,徒然勞民傷財,失去節慶民俗的實質意義。

過去民間有「送灶王爺上天」的習俗,每年十二月廿九日在灶頭供食,也是感恩祈福的好事,那時貧窮人家供不起食物,就流行一首上供歌:

灶王爺爺本姓張,一碗涼水三炷香;

今年小子混得苦,明年再請甜糕糖。

到今天,還要唱這首上供歌嗎?可見民俗是活的,時空是變的,古早時代的人,有他們祈安求福的方式,我們可以師其意,效其法,但不一定要一成不變的死守。民國有一位豐子愷居士,在他〈新年懷舊〉的文章裡說:吃過年夜飯後,母親拿起毛草紙擦孩子的嘴,表示孩子說出不吉利的話,如同放屁,童言無忌。今天誰還用毛草紙?恐怕都買不到了,怎麼擦呢?

佛教對於民俗時空病態的療法,就是不迷信、不執著,虛空沒有方位,時間沒有分際,日日是好日,處處是好地。印度摩竭陀國的羅閱祇城內,有位善生童子,每天早上起來就到郊外園中,向東南西北各方位禮拜,佛陀善巧地教導他,方位不在於虛空之中,而是在我們心中。我們要禮敬六方:

父母為東方,師長為南方,

夫妻為西方,親朋為北方,

僮僕為下方,沙門為上方。

虛空沒有死板的方位,時間沒有前後的分別,在無邊的空間、無涯的時間裡,我們的真實生命無所不在,如果能夠覺悟體證自己的本來面目,我們的本心就能遍滿虛空,充塞法界,橫遍十方,豎窮三際,與無限的時間、空間是一樣的、是一體的。

我們常說「福地福人居」,各人的業力形成各自的因緣,善人睡茅房也能自在,豬住地毯也住不慣,地有因緣,時也有因緣,人人方便的時空最好。晚上八時下葬,早晨五點結婚,不是鬧得人仰馬翻?冬天在基隆比賽游泳,夏天在高雄表演球賽,氣候懸殊,冷熱不調,很難有好成績。所以說,時間,有合乎時間的因緣,就是好時間;空間,有合乎空間的因緣,就是好空間。適合的時空,就是好時好日。

四、民俗信仰的病態與療法

在我們的民俗信仰裡,也有很多歷代傳承的迷信,或是僵化的教條,都須要革新破除。

如占卜,現在很多人迷信卜卦、占夢、求籤、看相、擲筊杯、錢仙、碟仙、扶乩、牽亡、嬰靈……種種事相,甚至奉為神明,這些究竟是真是假?常常引起人們的迷惑。有人趨之若鶩,有人不屑一顧。比方說,看相、算命,到底靈不靈?

其實,相和命,都可以改變;有的人希望求神通,想知道過去和未來。我沒有神通,如果明天會死,今天我還是活得很開心;假如我有神通,能預知生死,知道哪一天有災厄,哪一年有劫難,可是逢災不易化解,在劫無法逃避,日夜憂心,豈不痛苦?

如果我知道世壽只餘十年,從今天起我開始寢食不安,憂心忡忡,日子就很難過了。看相、算命也一樣。不必看相,也不必算命,看自己的心,就可以知道一切。很多人對身外不可知的事,總希望能早一點知道,其實,人生的意義,在於有些事情不知道,謎底不要揭開,明天又明天,生活很好過;牽強附會去迷信,反而自尋煩惱。

另外,打噴嚏對德國人而言,視為健康的象徵,但中國人卻視為身懷惡兆;鴉啼不止,中國人認為大不吉利,美國人卻當作報喜之聲;螞蟻上樹必有水災,黃昏天紅將有颱風,說者言之鑿鑿,聽者心中惴懼。民俗信仰不是不好,要有是非真假。現代人流行斬雞頭發誓,表明自己無欺神明,動不動一刀見血,有必要嗎?誓願不應虛發,何必將自己利益建立在眾生痛苦上呢?有些人流行為小孩子收驚,不去認真探索幼兒受驚的肇因,對症下藥,反而強迫孩子吃香灰、喝符水、帶符咒,甚至作法增加孩子的驚恐,有必要嗎?

我的出家,受外婆的影響很大。在我三、四歲的時候,就跟外婆念《般若心經》,他半夜誦經時,肚子裡會發出聲音,深夜聽起來,像翻江倒海一般,我常因此被吵醒,問他:「外婆,你在做什麼?」

「這是功夫。」他說。

我出家以後,參學五嶽,雲遊四海,見過很多有修行的大和尚,他們打坐誦經時,都沒有這個聲音,我想:難道他們沒有功夫嗎?過了幾年,我回家鄉和外婆相見,就問他:「外婆,你誦經時肚子裡還響不響啊?」

外婆點點頭:「當然響,這功夫怎麼會丟呢!」

當時正好有一架老式螺旋槳飛機從空中飛過去,門外還有汽車駛過,我就說:

「外婆,你肚子裡的響聲有比天上飛機引擎聲大嗎?有比汽車引擎聲大嗎?肚子裡響叫有什麼用?你能了生脫死嗎?你能去除煩惱嗎?你能增廣智慧嗎?如果不能,光是肚子裡響叫有什麼用呢?」

外婆給我這樣一問,他茫然了。我那時候很年輕,又洋洋得意的追問:

「你看,你修行五十多年了,我修行才幾年,就把你問倒了。」

自從和外婆分別後,幾十年來,我心裡一直覺得對不起他,因為外婆僅有這麼一點的宗教體驗,我不應該年輕氣盛的傷害他,一定要說他不對。

我們的信仰不是神奇怪異,不是跳童扶乩,更不是妖魔古怪,我們的信仰要有道德,要能消除煩惱,使自己能安心立命。宗教的信仰必須能使我們的生活有安定力,增加做人的智慧、道德、勇氣,這才是正當的宗教。有些民間宗教,沒有崇高的智慧,不能讓人接觸到真正的信仰,有時也不忍心去揭發,為什麼呢?因為在這五濁惡世裡,迷信也有迷信的力量。

有些人迷信,只是基於行業的規矩,尊崇該行業裡最有成就、最崇高、聖潔的一個人物,把他神化成為人格神,成為自己的榜樣,這種精神崇拜意在提升自己,而非裝神弄鬼,自然有它可取的價值和力量。例如:

醫界崇奉華佗,藥師崇祀神農,

縫衣者祀嫘祖,造紙業奉蔡倫,

建築尊有巢氏,印刷祖師倉頡,

丹青奉吳道子,旅館業尊劉備,

銀行一尊財神,便是趙玄壇也,

飯館祀灶王爺,豆腐店祭劉安,

皮鞋香敬孫臏,爆竹祖師馬鈞,

商人只奉關公,木匠都崇魯班。

對於信仰,最壞的是邪信。不信比邪信好,迷信比不信好,正信比迷信好。所謂迷信,是不懂道理,要拜拜他就拜拜,要請神他就出錢,雖然被神棍牽著鼻子走,但是他那純潔至誠的心靈是很珍貴的,比沒有信仰好。不過,迷信很容易變成建築在貪心、貪求上的邪信。在台灣的民間社會裡,有很多大帝、二媽、三媽的神明,普遍受到膜拜,主要就是信徒可以向那些神明多所要求,求富貴、發財、升官、好運……這樣七禱八拜,是不是求到了,暫且不說,反正他心裡獲得滿足了。但是到了佛教裡,佛菩薩總是勸你要布施,要慈悲,要待人好,要自我犧牲……有人覺得這也要給人,那也要布施,什麼都拿出去結緣,自己都沒有,太不划算了。只重財利,不重精神,這是台灣很多人不信佛菩薩的原因。沒有正信,就得不到精神上的祥和安寧。

台灣一般民俗信仰拜祭的神明,組織起來,好像人間的政府制度:信徒拜文昌帝君,希望「讓我兒子聰明,保佑我兒子考試好……」,文昌帝君就像教育部長;拜媽祖,拜天上聖母的人,大多靠海捕魚維生,以現在的說法,媽祖聖母等於交通部長;東嶽大帝主持陰陽審判,主持刑罰,豈不和現在的司法部長一樣。其他還有:

玉皇大帝,是皇帝總統;

三官大帝,天官管賜福,地官管赦罪,水官管解厄,是福利部長;

玄天上帝,北斗星君,專司人壽保險,是保險公司董事長;

中華元帥,是國防部長;

關帝聖君主財,是財政部長;

中壇元帥太子爺,是警備總司令;

恩主公,是情報局長;

城隍爺掌理一縣安危,是縣長,也是警察局長;

土地公,是派出所巡官;

瘟神,是衛生署署長;

神農大帝,是糧食局局長;

巧聖先師,是建設局局長;

保生大帝消百病,是中醫師公會的理事長;

月下老人,是婚姻介紹所主任;

註生娘娘,是家庭計劃中心的總幹事;

五雷元帥,是台灣電力公司的總經理;

聚寶尊王,是銀行董事長。

人是很可悲的,遇到一點點委曲,一點點打擊,就會徬徨失措、恐慌害怕,自己無力化解,就向外求助。有時求人,有時求權貴,有時求神道,有時在宗教的信仰中尋求一條出路。雖然這許多神明好像政治上的長官一樣,偶爾也會幫助我們,但畢竟不是正本清源的正理,如同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倒;有了災厄,不去逢凶化吉,自求多福,反而靠吃香灰、帶符咒化解,這就變成信仰的疾病了。

真正的信仰,要有信仰的條件。對於民俗信仰的病態,以下提出三個簡單的條件予以印證、對治:

第一、要信仰有道德的。

第二、要信仰有能力的。

第三、要信仰實在的,有歷史可考的。

信仰是發乎自然,出乎本性的自然力。信仰不一定是信仰宗教,例如有的人信仰某一種思想或某一種學說;有的人信仰某一種主義;甚至有的人崇拜某一個人,也可以成為信仰的對象。但是沒有經過道德、智慧、慈悲、正直去評判的,在信仰途中,總是容易走錯了路。假如我們能小心,不被邪見所騙,不被迷信所迷,就能邁向正信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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