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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02 我的宗教體驗

時間:一九八一年七月九日

地點:台北佛學研討會  

我今年五十多歲,出家已有四十餘年。這四十多年來的佛教生活,不論是參學、修行,或是弘法辦事,有一些酸甜苦辣的感受。常有人問我的宗教修行、宗教體驗。古人說:「愚者千慮,也有一得。」因此,我分幾個階段來說明我個人的宗教體驗。

一、幼年期的宗教薰習

我出生在江北一個神佛信仰混合的家庭裡,大概從我三、四歲,略懂一些人事開始,就受到濃厚的宗教薰陶。

我的外祖母十八歲開始茹素,和我外祖父結婚以後,仍然精進不息。每天清晨都起床做早課,他目不識丁,卻能背誦《阿彌陀經》、《金剛經》等經文,並且有一些奇異的生理反應,他自以為修得神通,更是努力修持。我和姐姐從小受到外婆的影響,因此,在我三、四歲時,就和姐姐比賽持齋。當時年幼無知,不了解中國佛教之所以注重素食的道理,吃素只是為了討外婆的歡喜。

我的童年,是和外婆同住。每到半夜三更時分,他就起床靜坐,打坐時,肚子會發出翻江倒海似的嘩啦嘩啦的響聲。我經常從睡夢中被吵醒,於是問他:

「外婆,您肚子的叫聲怎麼如此大呢?」

「這是功夫,是修鍊以後的功夫。」

我也深信這是功夫,後來也常接觸到普遍於民間信仰的巫術,譬如神道、扶乩、觀亡靈、走陰司等等。我有一位三舅母還參加大刀會、花蘭會,並且持咒、講法術,雖然表面上是參加宗教活動,實際上卻是抗日組織。聽說咒語一念,刀槍不入,只要拿木棍、鐵棒,就能抗拒敵人。我們這些小孩子,基於好奇心,對這位具有超人能力的舅母特別恭敬,整天跟隨他,希望他傳授功夫給我們。他告訴我們,要學習神明附體,自然有神奇的力量。如何才能神明附體呢?他自稱有法術,只要咒語一念,神明就附於身上了。對於這一點,我始終無法相信,我的三舅父,更是反對他這種神奇怪異、故弄玄虛的舉動,常常呵責他。我們小孩子不懂事,有時也學三舅父的口氣揶揄他。

記憶中,有一次吃晚飯的時候,大人們都外出不在,我們一群小孩,圍繞著他說:「舅母,您常說有神明來附體,到底是什麼神明?還不是草頭神!」他莞爾一笑,沒有回答。但是過了一會兒,忽然把擺碗筷的桌子一翻,全身抖動起來,口中發出異於平日的老嫗語調說:「我是驪山老母,下了凡塵,你們觸犯了我,快跪下來懺悔!」

三舅父是民兵大隊長,是我們小孩子心目中的英雄好漢,從小我也以小英雄自許,心想這一跪,就失去了英雄的威武,但是心中又害怕這個神明,想跪又不願意跪。正在進退維谷的時候,三舅父回來了,看到這個情形,拿根棍子要打三舅母:「什麼神明又來了?」他們夫妻開始搶那根棍子。說也奇怪,平常柔順謙和的三舅母,忽然力量變大,健壯的三舅父幾乎搶不過他。如此僵持了一段時間,三舅母突然打了一個呵欠,悠然醒來,若無其事地說:「發生了什麼事?」這時候,任憑三舅父數落,他都溫和賢淑,毫無怨言。我從小就在這種民間信仰濃厚的家庭之下長大。後來出家了,對這種奇異的行徑,雖然有一點不以為然,但是也不激烈地全面否定。

我十二歲出家,一直在各處叢林參學,過了七、八年才再度回到家鄉。回到家裡,外婆正坐在一棵樹下做針線,我坐在他旁邊,不由憶起兒時情形,心想:外婆的功夫是肚子能發出巨響,但是幾年來,我遍參不少才德兼備的高僧大德,卻不曾聽說肚子會叫的,今天要藉此機會向外婆說法。於是,我打開話題說:

「外婆,您的肚子還會發出響聲嗎?」

「這種功夫怎麼會消失呢?」老人家信心十足地回答。

「這肚子的叫聲,究竟有什麼用呢?譬如汽車的引擎、飛機起飛的聲音,比起您肚子的聲音還大,它們也只不過是機器發動的聲音。您肚子的聲音對於人類的道德,並不能提升;對於生死的解脫,並沒有助益。我在外參學,見過不少有修行的高僧,可是從來沒有人肚子會叫的呀!」

年過古稀之齡的老外婆,聽了之後,很嚴肅地愣了半天,才說:

「那麼,修行應該怎樣才正確呢?」

「修行應該從人格的完成、道德的增長做起;修行是明心見性的功夫,而不在於肚子是否能發出聲音。」

他聽了這一席話之後,以慈祥的眼光,靜靜地注視我良久,但是我心裡卻難過起來。老人家勤奮修行了數十年,甚至修鍊到具有異人功夫的境地。肚子會叫,對生命的昇華雖然於事無補,但是因此使他對宗教產生堅定的信仰,是不容否認的。我這一番話,使他對自己數十年的修持,產生了動搖,失去了信心。我看他若有所失的樣子,實在於心不忍;他那悵然若失的神情,至今猶存腦際。

就在那一天,他當面囑咐我:他過世以後的百年大事,兒媳不得過問,一切交給我處理。外婆在他有生之年,最後仍然選擇了正確的信仰。

後來,我隨緣來到台灣,關山遠隔,家鄉的音訊杳渺,外婆委託過我,而我親口承諾的事,也無法盡一分為人子孫的心意,對於老外婆,我一直深深地感到歉疚。因此我初到台灣,對於神道教瀰漫充斥、信仰複雜不純的社會,雖然有心去淨化、匡正,但是並不極力去破壞深植於民間的神道信仰,因為那是初信的基礎,不失為引導初機者入信的方便。

舉例說,二十多年前,我到宜蘭弘法,宜蘭的南方澳、北方澳,從來沒有出家人去布教,是沒有佛教傳播的地方。那裡有一間小廟宇,供奉著媽祖,當地的老百姓經常去燒香膜拜,香火不斷。老百姓沒有接觸過佛法,不知道正信的佛教是什麼,他們認為自己是拿香拜拜的,都以佛教徒自居,不肯接受基督教或天主教的傳教。他們所信仰的並不是純正的佛教,但他們的內心卻對佛教產生堅定不移的信念。

過去在我的故鄉,幾百里路看不到一個治安人員,幾縣相連也沒有法院,社會民風純樸,犯案很少。老百姓如果有什麼糾紛,就相約到城隍廟、土地廟,燒香、發誓,甚至賭咒,誰是誰非,問題自然迎刃而解。城隍廟、土地廟,在他們的心目中,比法院、警察局還值得恭敬。宗教的力量,使他們心悅誠服地接受裁決。這種被某些人譏諷為迷信的信仰,對於安定人心,維持社會安寧等方面,卻提供了不可忽視的貢獻。

我的童年受到這種濃厚的宗教信仰的薰習,當時雖沒接觸真正的佛教,但是宗教敦風易俗、勸人向善的思想,深深地影響了我,在我小小的心田中,種下了日後出家學佛的因緣種子。

二、參學中的貧淡生活

出了家必須參學,這是每一個出家人養深積厚必經的過程,我也不例外,而我的參學生活是貧苦的。

我有一位偉大的師父,他是南京棲霞山寺的住持——志開老和尚。我在外參學,幾年也見不到他一面,更遑論親近請益。即使偶而見面了,他和其他師長對待晚輩一樣,對我不是凶吼一頓,就是指責一番,從來不曾問我短缺些什麼。十年之中,師父只給我兩套衣服,我也不敢向父母要錢做衣服,每次寫信回家,總是報喜不報憂:「師父待我很好,我日子過得很好,請你們不要掛念。」

有時寫一封信向母親報告平安,信寫好了,卻沒有辦法投遞。甚至去年寫好的信,等到今年都寄不出去,原因是連一張郵票的錢都籌不起來。有時衣服破了,就用紙縫綴一下;鞋子壞了,鞋底沒有了,就用硬紙墊補一番;襪子缺了,就撿拾別人的破襪子,因為不容易撿到相同的顏色,記憶中,我腳上所穿著的兩隻襪子,顏色總是深淺不同。

我的身體還算粗壯,在十年的參學生活中,得過兩次病:一次是牙齒蛀壞了,吃飯時,常常不小心飯粒塞進蛀洞,刺激到微細敏感的神經,痛徹心肺。雖然如此,仍忍耐了兩年,不敢要求看醫生,每天吃飯,不敢細細咀嚼,深怕觸及痛處,總是囫圇吞下去。

又有一次,得了瘧疾,寒熱煎迫,極為難受。在叢林裡,是生病也不准請假的,仍然要隨眾參加早晚功課。我每天支撐著虛弱的身子,隨著大家作息,大約折騰了半個多月,瘧疾終於好了。不知怎的,我生病的消息傳到了家師耳中,當時他在佛學院當院長,遣人送給我半碗的鹹菜,我接到這半碗鹹菜,感動得不能自己,含著滿眶的熱淚把它吃下去,心中立下志願:「偉大的師父!您知道我有病呀!我永生永世跟定了您,誓必使自己不辜負您的願望,把色身交託給佛教,把生命奉獻給眾生。師父!我一定要把出家人做好!」

在物質充裕的現代人來看,半碗鹹菜算得了什麼,但是在我看來,那是一碗充滿關懷、愛護,溢於言表的師恩。從小我就有「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的個性,別人對我有一點小恩惠,我總想以生命相獻來報答他。

數十年前的中國社會,經濟沒有今日的發達,寺廟裡也沒有富足的生產,加上粥少僧多,物質奇缺。當時我掛單的寺院,一共住了四百多人,由於經濟拮据,半個月才能吃到一餐乾飯,並且還是摻雜著雜糧煮成的。每天早晚吃的稀飯非常稀薄,和水一樣的清淡。下飯的菜,不是豆腐渣,就是醃蘿蔔乾。蘿蔔乾裡,經常看到蛆蟲在蠕動爬行;豆腐是留給客人食用的,豆腐渣才是我們參學的雲水僧配食的菜餚。由於沒有油,豆腐渣不放在鍋子裡炒煮,而是拿到外面曝晒,曝晒時,麻雀們飛來分享一點,飽餐一頓之後,還不忘留下他們的禮物——糞便。每天我們過堂吃飯,菜擺在面前,念供養咒時,就聞到陣陣刺鼻的臭味,大家總是摒住呼吸吞食下去。所喝的菜湯,清澈見底,拿來洗滌衣服也不混濁。有時菜湯上面飄浮著一層小蟲子,底下沉澱著一些蝸牛、蜈蚣、蚯蚓,我們也只好閉著眼睛喝下去。

這樣的生活經年累月,根本談不上營養、衛生,更遑論美食。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不曾聽說有人因為營養不良而害病,什麼胃腸病、感冒等病,也少之又少,其原因何在?我想和吃飯時念誦供養咒有很大的關係;念供養咒可以祛除病魔,保持健康。

那種貧苦的生活,對我日後心志的磨鍊、生活的淡泊,有很大的助益。譬如台灣盛產水果,許多人飯後有吃水果的習慣。我雖然知道水果香甜可口,由於過去叢林的生活,不曾聽過水果這個字眼,沒看過水果這樣東西,當然更沒有吃過水果的經驗,因此在我的生活裡,養成沒有吃水果乃至一切零食的習慣。現在有時信徒送我一些吃的東西,我總是轉送給大眾。我這種食但求充飢,不必瓊漿玉液,甚至不得飲食也泰然的性格,得力於從貧苦的參學生活中,養成了不好吃的良好習慣。俗語說:「病從口入。」現在有些人的疾病,往往起因於過度的營養。不好吃的習慣,維護了我的身體健康;不好吃的習慣,使我節省精力、時間的浪費,而全心從事弘法利生的事業。

叢林參學的生活,三餐已經難以溫飽,更沒有餘錢可存放身邊,沒有錢,也就沒有購買的習慣。我不購買東西,並不是著意持戒,故意不買,而是身無分文,自然養成習慣。即使現在接受一些供養,也沒有儲蓄的習慣,我認為私人儲蓄金錢是一件痛苦的事,只要身邊有一點錢,我會趕快用出去;用在興建佛教事業,因此假如我對佛教有微薄的貢獻,我想是貧苦的參學生活,使我養成個人不蓄錢財,佛教需要淨財的認識。

我在參學中,有一次受到某一位師長的責怪,家師知道我受了委屈,心想我是否承受得了難堪。有一天差人叫我去見他,開導我一番之後,問起我的狀況,然後端起桌上的茗茶說:

「你以為沒有錢,向我訴說,我就會給你。明白告訴你,我把喝茶的茶葉錢省下來給你花用,你也用不完。但是我就是不給你,什麼道理?現在你不懂,不過,將來有一天你會了解我的心意!」

我當時聽了,表面上不敢反駁,內心卻不以為然地嘀咕著:「幾年來我窮得身無分文的,您不給就算了,何必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呢?……」隨著年歲的增長,現在我終於懂了,我覺得師父是真正愛護我的,如果他給我錢財,我可以過得舒服一點,他內心一定也很歡喜,但是他不希望我養成「富歲子弟多賴」的揮霍惡習,他為了訓練我在艱苦的歲月裡也能夠堅持下去,培養我吃苦耐貧的精神,忍受著內心的痛苦,以看似無情卻是有情的大慈悲來調教我,養成我日後對物質生活不知希求的性情。

和顏悅色愛護一個人很容易,而疾言厲色教誨一個人,如果沒有強大的力量、深廣的愛心,是很困難的。恩師給予我的恩澤,點滴感懷胸臆,而數十年來,我也沒辜負家師的期望,無論環境如何地惡劣困頓,憑著參學時代所孕育的力量,我堅強地踏出步伐,爾今爾後,仍會毫不退縮地走下去。

三、修行時的刻苦自勵

我沒有很大的修行,不懂什麼才叫做修行,不過幼年的時候,我確實以一些修行方法來磨鍊自己。看到別人過午不食,我也嘗試過午不食。剛剛開始非常不習慣,由於平常的飲食缺乏油水,已讓我處於半飢餓狀況之中,再少吃一餐,加上十五、六歲正是發育的年齡,需要多量的熱能,現在不但得不到補充,反而減少,每天飢腸轆轆,十分難受,只好苦苦的支撐著。

這樣苦撐了一段時期以後,過午不食帶給我很大的輕安,感覺無比的舒暢。它給我的好處是:

(一)時間充裕

在佛教僧團中,一切的作息,都要隨大眾進退。吃飯是訓練忍耐力,培養不貪婪,激發慚愧心的修行。過去為了進食晚餐,要排隊、要入齋堂、要出齋堂……時間往往在互相等待之中,不知不覺地溜逝。過午不食,可以省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溫習舊日的功課,做許多別的事情,感覺上夜晚忽然漫長起來,生命好像充裕不少。

(二)腦筋清明

從生理衛生來看,當我們吃過飯以後,血液集中於腸胃,進行消化作用。過度飲食之後,往往無法清晰地思考事情,所謂「腦滿腸肥」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古人告訴我們食不求飽,只要八分裹腹就可以了。在我過午不食這段期間,許多平常不曾想到的事情,彷彿清江映月一般,自然浮現於腦際;過去百思不透的道理,宛如茅塞頓開一樣,了然於心田。

(三)身心輕爽

過午不食習慣以後,胃部減輕了重量,感到身心自在清涼,飄飄然地不須要用力走路,如騰雲駕霧似的悠然自得。

這種過午不食的修行,實踐一段時期,效果很好,時間久了,身體漸漸消瘦,無法支持下去,於是放棄不再堅持。我為什麼放棄過午不食的修行?因為佛陀指示我們:修行並不在吃或不吃,而在於吃得合法不合法。

有些人以為日食一餐,甚至不食人間煙火,只喝水充飢,或者以水果裹腹就是有修行。這種作風,佛陀早已批評過並不是如法的行為。如果摘食野果、啃嚙綠草,就是有道的修行者,那麼山林間的猿猴牛羊,不都成道了嗎?如果喝水就是學道的表徵,那麼江海中的魚蝦水族,不都已登地入位了嗎?

《佛遺教經》上說:「如蜂採華,但取其味,不損色香。」經典告訴我們,色身雖然是虛幻不實的東西,辦道卻不可不借助它,即所謂的借假修真。我們每日飲食固然不可豪奢浪費,如石崇一般日食萬金,但是也不可矯枉過正,寸粒不進。應該抱著飲用良藥,以醫療我們枯槁形體的心情來進食,提起正念,不貪求美味,不介意多寡,隨緣不著意來食用。

佛陀未成道之前,經過六年日食一麻一麥的苦行生活,最後體悟到苦行的不究竟,而揚棄沒有意義的苦行,接受牧羊女的供養,恢復了體力,終於在金剛座上證悟了真理。佛陀的偉大事蹟早已啟示我們:學道不在吃得多少,而在合法與否。日食一餐,甚至餐風飲露的人,如果對弘法利生的事業,沒有絲毫的貢獻,也稱不上高僧大德。如果對佛教能提供偉大的貢獻,雖然日進三餐,仍不失其崇高的風範;修行不在形相上樹立了什麼,而是實質上究竟完成了什麼?

在佛門裡,流行著一種現象,行為上如果不表現奇異,就顯示不出自己的道行。因此,有些人在吃的方面為了顯出其「怪異」的行徑,逢人就說:「我是過午不食的!」「我是不吃飯的,晚上我只吃一碗麵食。」「晚上我不吃飯食,我只喝流質的牛奶。」為了你過午不食,重要的會議開到一半,不得不停止下來準備進午餐,以免誤過了中午的時辰;晚上為了你不吃飯,只喝牛奶,別人還要特別為你泡一杯牛奶,增添別人的麻煩。像這樣,道行還沒有修持,已經損減許多的福報。其實,修行不在著意於某一種法門,培養一顆篤定踏實的平常心更重要。

看到別人刺血寫經,我也好奇去嘗試。當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的深夜,佛前一盞昏黃的孤燈陪伴著我,我醮著一滴一滴鮮紅的熱血,寫下我對佛法的信心,寫下我對眾生的熱愛。我的血肉和佛陀的聖教融合成一體,我願意將身心奉獻塵剎,來報答諸佛的恩惠,我感覺到自己的道心在增長,人格在昇華。

除了刺血寫經之外,對我幫助很大的是「禁語」。年輕的時候,我屬於熱情澎湃的典型,什麼事情都覺得應該當仁不讓,勇於維護正義,但是也因為心直口快,而惹來不少的麻煩,因此覺得自己有「禁語」的必要。

我曾經實踐過一年的「禁語」,剛開始很不習慣,不知不覺中就脫口而出;明明知道不能說話,偏偏忘記,說溜了嘴。當時我正在焦山佛學院參學,為了處罰自己,獨自跑到大雄寶殿後面,人跡罕至的地方,摑打自己的耳光,並且自我責罵:「你這個傢伙!沒有出息!自己歡喜持禁語,又沒有人勉強你,卻出爾反爾,不能持好。」為了根除自己的習性,務必給自己刻骨銘心的教訓,於是我重重地處罰自己,打得嘴角滲出鮮血。我試著這樣處罰自己之後,心裡覺得很落實、很平安。禁語,對於青年時代初學佛法的我,在學習過程中,有很深的意義。

西方有一句諺語:「沉默是金。」有時粗糙的語言,實在無法表達我們細膩的心靈活動,在靜靜無聲的沉默中,彼此的心意反而更能相契。學佛的人,首先要學習無聲,不只口中無聲,更重要的是心中無聲。有時我們受了一點委屈,表面上雖然若無其事,內心的不平怨憤卻如澎湃的浪濤一樣,發出巨大的響聲,如果我們能止息內心煩惱的聲音,那就是寧靜無聲的證悟世界。

有些人打禪七或打佛七,由於禁語不能講話,看到人就比手劃腳,表示自己正在實踐禁語。這樣是不徹底的,口中不說,心中尚有說話的念頭,仍然是一種執著。何況比手勢,也是講話的方法之一,聾啞的人,就是以「手語」來表達他們的意思。俗語說:「把罈口封緊的醬瓜醬菜,特別香脆。」我們要從嘴上的禁語,做到心中的禁語;從無聲之中,深化生命,增長靈智。

受戒時的生活訓練,培養了我幾個習慣。我十二歲出家,十五歲受戒,在五十三天的戒期裡,我幾乎沒有睜開過眼睛正視周遭的一切。本來十五歲的男孩子,正是精力充沛,好奇心強烈的時候,對於身旁的事事物物,難免好奇地看一眼;聽到一些風吹草動的聲音,有時也興致勃勃地聆聽著。戒場的引禮師父們看到了,就揮動手中的柳條竹籐,狠狠地打我一頓說:「小小年紀,兩隻眼睛不老實,東瞟西看的,哪一樣東西是你的?」「小孩子,聽一些閒話做什麼?把耳朵收起來!」

挨了戒師一頓打,心想:這戒常住棲霞叢林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哪一樣是我的東西?既然沒有一樣東西是我的,我怎麼可以貪婪地觀賞呢?戒常住的事情,豈是我們小孩子可以隨便插足的呢?因此五十多天的戒期,我把眼睛緊閉起來,不看外面紛紜的世界,而返觀內在平靜的世界;我把耳朵堵塞起來,不聽塵囂的喧譁聲,而聆聽心靈深處的幽谷跫音。

戒期快要結束時,我偶然隨眾在走廊上經行,把眼睛一睜,驀然發覺這世間還有山、有水、有樹、有花;我體會出為什麼殘障的人反而比一般完整無缺的人,還要耳聰目明。海倫凱勒曾經寫過一篇感人的文章:假如他有三天的時間,能夠去看世界,他將要細心地觀覽小草是如何換上它們的綠裳;假如他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聆聽聲音,他將要側耳去傾聽小鳥是如何歡欣地譜下牠們的新曲。海倫凱勒雖然雙眼失明,卻擁有了慧眼;兩耳雖然失聰,卻能聽到一切的天籟。

在戒期中,每天所安排的功課,非常緊湊,沒有時間躺下來睡覺。小時候,我看到牛馬站著也能睡覺,心想我絕對不能輸給牠們,因此戒期中,我養成坐著也能入睡,站著也能安眠的習慣,客觀環境所形成的障礙,讓它成為修道的逆增上緣。

佛教裡的規矩,戒期圓滿時,要燃身供佛,以示虔誠。中國佛教從明朝以來,形成在頭頂上燃燒戒疤的制度,並且一直沿用至今日。那時我十五歲,家師可能認為我年幼出家,將來是否經得起考驗,不變初心,把出家的路走好。為了讓我安住於佛門,請戒師燃燒戒疤時,把我的戒疤燒大一點,以留下明顯的印記,讓社會上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個曾經出過家的人,杜絕我立足社會的念頭,使我「置之死地而後生」,死心塌地的做個出家人。

燒香疤的老和尚聽到家師這麼說,因此當香珠燃燒至頭頂骨的時候,他就用力在我頭上一吹,香珠的火一旺盛,把我的頭蓋骨燒得凹了下去,十二個香疤連結在一起,彷彿下陷的盆地一般。這一燒不打緊,不僅把頭骨燒出個窪來,並且破壞腦神經細胞,原本靈巧的小孩子,竟然從此失去了記憶力,變得笨拙不會念書。但是佛學院的老師對功課逼迫得很緊,每天要背誦文章經典,為了避免受到處罰,只好拚命地用功。由於記憶奇差,過目即忘,於是趁更深人寢的時候,躺臥在棉被裡,偷偷地背誦著白天的功課:「歸去來兮,歸去來兮……」反覆不斷地念著,好像記住了。再背下一句:「田園將蕪胡不歸……」重覆不停的默念一百次,似乎牢記在心頭了,再回憶前面所背的,卻又忘得一乾二淨。心想:完了,腦筋退化得和白痴一樣的愚笨。

記不住課文,老師處罰我跪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背誦,以示警誡。雖然如此,腦袋偏偏不合作,搜遍枯腸,仍然無法背好。老師拿起戒尺,一面笞打我,一面責罵:「太笨了!你要禮拜觀世音菩薩求智慧啊!」頓時,我眼前展現無盡的光明,充滿了無限的希望!「禮拜觀世音菩薩,就會有智慧嗎?太好了,從今以後,我要好好的禮拜觀世音菩薩!」

在僧團裡,一切生活起居,要隨著團體進退作息,個人不能隨便活動,即使拜佛也有一定共修的時間,不可以自由隨便。為了求智慧,我總是等到大家都熟睡了,才悄悄的起床。月黑風高的深夜,叢林深山古寺裡,四周闃靜無聲,連蟲兒都摒住了呼吸,只聽到自己如雷鳴的心跳聲。我躡手躡腳走到殿堂,埋頭禮拜觀世音菩薩,口裡念著:「悉發菩提心,蓮花遍地生,弟子心朦朧,禮拜觀世音。求聰明,拜智慧,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我彷彿失怙的孩子,重回慈母懷抱,至誠懇切的稱念著菩薩的名字;如同遭難的舟船,找到了明燈,拜下了我的赤忱。

我每天虔誠地禮拜菩薩,大約連續了兩個月,雖然沒有菩薩摩頂授記、甘露灌頂等等感應,但是卻有另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我這個愚笨的頭腦不但恢復過去的記憶,並且比過去更聰明,學校的功課背誦純熟,過目不忘。明天要考試,其他的同學認真地準備功課,我仍然照常玩耍,只要晚上稍微看一下,明天就能倒背如流,應付自如。

當時童稚的心理,以為禮拜觀世音菩薩是為了求聰明、會讀書,既然讀書已經不成問題,也就不需要如此夜夜去禮拜菩薩了,因此拜了一段時日以後,再加上團體生活的關係,就停止禮拜了。如果當時有一位大德能夠指導我、鼓勵我繼續不斷地禮拜下去,一定能收到更大的效果吧。

雖然如此,這次的經驗之後,觀世音菩薩的聖號,不曾一刻離開我的心頭。六十多年來,無論走路、睡覺、做事,總是自然地默念著:「南無觀世音菩薩!」歡喜時,覺得一切是菩薩的加被;苦難時,當一切的人都捨我而去時,菩薩仍然陪伴在我左右,慈祥地庇護著我,給我一股無比的力量。

我一生的弘法工作,受到菩薩慈悲加持的事蹟非常多,譬如我開創佛光山,觀世音菩薩靈感的事情,不勝枚舉,許多人曾經在大悲殿裡聽到法器梵唄的聲音,也有人看到毫光顯現等等。我個人以為最重要的,要以我們的心去「感」菩薩的悲心,有了「感」,自然能「應」受到菩薩的恩澤加被。在我的生命裡,和觀世音菩薩有非常深遠的感應!

除了禮拜觀世音菩薩,我也常稱念彌陀聖號。我一生提倡的「朝觀音,晚彌陀」,就是早晨稱念觀世音菩薩的聖號,晚上念唱阿彌陀佛的六字洪名。觀世音菩薩慈航普度,應聲解救疾苦,是排除我們「生」的苦難問題;阿彌陀佛慈悲接引我們,脫離娑婆的痛苦,往生西方極樂,是解決我們「死」的歸宿問題,因此「朝觀音,晚彌陀」是解決我們生死的問題。如果能夠朝念觀音,暮持彌陀,不但今生無憂無慮,來世更能得到無上的快樂。

除了平時持念彌陀聖號,我一生參加過或者親自主持的彌陀佛七,不下一百次以上。一次的佛七,為期七天,一百次的佛七,有七百多天。在這七百多天佛號不斷的日子裡,感覺非常的輕安。我不像一些人有許多靈異的感應,不過有幾次的佛七,留給我深刻的印象。

一九五四年,我在宜蘭雷音寺主持佛七。那七天只覺得佛號綿綿不斷,繚繞於耳際。吃飯的時候,一口一口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刷牙的涮涮聲,是一聲聲的阿彌陀佛……睡覺的時候,人雖然睡著了,但是神志清明,心中仍然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響個不停;走路的時候,腳步輕盈,好像騰空一般,不是自己在行走,身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動著自己前進,而每一個步伐,也是阿彌陀佛……任何時刻所感受到的都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七天就在綿綿密密的彌陀聖號中,一眨眼地過去了,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時間」為何物,感覺七天只不過一彈指。這次的佛七給予我的信心、宗教的體驗,比過去膜拜觀世音菩薩更深刻,讓我體會了物我兩忘、時空俱泯的境界。

對於念佛禮拜,我們初學者在持念佛號,或者頂禮聖容時,要放下一切,將身心完全投入念佛禮拜中,念得讓你感受到這個世界不存在,感覺到人我都已蕩然無存,身心已經脫落泯滅,只有一句「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悠悠揚揚,似有似無地迴蕩於四周。只要真正進入這種情況,宗教情操的培養,宗教信仰的增長,自然比聽聞多少次的講經說法更直接、更能收效。念佛禮佛都一樣,必須持之以恆,等到一心不亂,和佛菩薩感應道交的時候,自然能水到渠成,收到無限的妙用。

我青年時代的參學生活,除了拜佛念佛,也打坐參禪。中國佛教從宋朝以後,漸漸走向禪淨共修的方向,我掛單的寺院也推行參禪。中國古剎多在深山之中,當時電氣化尚不普遍,沒有電燈照明,平日食用的油水已經不敷使用,更沒有餘存的油讓大眾點燈看書。晚上黑漆一片,無法看經讀書,漫長的黑夜,就在禪堂裡一支香、一支香的打坐,對自己的心性,做一番觀照的功夫。

剛練習打坐時,腿子疼痛麻痠,不聽使喚,有時痛得冷汗直冒,好像針刺一般的難受,但是仍然堅強地忍耐了下來。盤腿子最重要的是疼痛時,不可以移動,愈是動彈愈是痠疼,最好強忍下來,一定要把腿子盤得十分熟練才罷休。

禪堂裡,糾察師父拿著警策的板子,來回的逡巡著,看到腿子盤得不如法的人,「啪!」香板毫不客氣地打了下來。有時候腿子不聽話,蹺得好高,只好拿石頭在上面用力壓,或者用繩子,彷彿紮樹枝一般把腿子綁緊,嘗盡了苦頭,但是我們都強忍了下來。在調身的過程中,我體驗到忍耐是最大的力量。

本來參禪不一定要打坐,搬柴運水無非是禪,吃飯穿衣也充滿禪機。禪不一定要坐,也不一定是臥。六祖惠能大師曾說:「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禪不是在形體上用功夫,而是在心中見自性。雖然如此,初學者端身坐禪,仍為必經的途徑。盤腿不一定就是參禪,但是生理影響心理,只要把腿子一盤,就能精神集中,意志統一,分散於外面的身心世界,自然而然收攝回來。

六祖惠能大師的〈無相頌〉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參禪?」修行,固然不可在形相上起執著,要在心性的解脫上用功夫,但是初機的人,要內外並重、性相兼修,才不致本末倒置,叉入歧途。〈無相頌〉所揭示的,值得我們參考:

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眼前。

修行須先從生活上的身體舉止做起,慢慢到心性的冶煉,即是由外到內,由相起性的意思。有人問:「天堂在哪裡?」如果你會打坐,腿子一盤,感到好安穩、好自在、好舒服、好愉快,當下就是天堂,天堂不在遙遠的他方異域,天堂就在吾人自身心上。如果有這樣的體驗之後,就能在宗教裡植下深厚的根基,不會因為別人的譏諷而改變自己的信仰。

有一些人,好不容易萌發了菩提心,進入佛門來學佛,卻因為受了一點委屈,輕易地離師叛道,甚至毀壞自己的信仰,離開了佛教,最主要是意志力不夠堅定,對佛法不能培養磐石不轉移的信念。如果能從拜佛、打坐等修行中,體會佛法的無上受用,自然能夠身心安住。打坐也不一定在禪堂裡,也可以早晚睡覺之前、起床以後,在床上打坐。打坐的時候,要把外緣放下,不掛礙外境的一切,才能坐得好。

有一些修行人,苦心孤詣地修行了數十年,一生當中也許只坐了一支好香。「坐破蒲團不用功,何時及第悟心空?」禪坐不只是身體打坐,更重要的是在明心見性上用功夫。至於拜佛,怎樣才能拜得好呢?禮拜佛菩薩要緩慢,最如法的拜法是半個小時二十四拜,拜快了,像搗蒜似的氣喘如牛,無法使身心平靜下來。慢慢地拜,才能將感情禮拜出來;和緩地拜,才能用我們的心去接觸諸佛的心。

四、弘法裡的增長道心

一九四九年,隨著不可思議的因緣,我來到了台灣,開始我弘法的工作。我最大的志願是以文字來弘法,因為文字超越時間、空間,透過文字的媒介,不只這個時代、這個區域的人可以接觸到偉大的思想,幾千年、幾萬年以後的人類,此星球、他星球的眾生,也可以從文字般若中體會實相般若的妙義。靠著文字的橋梁,今日我們得以承受古人的文化遺產;由於歷代高僧大德們的苦心結集、傳譯,今日我們才能飽嘗法海的美味。

叢林的十多年參學生活,除了師長同學,我從來沒有見過陌生人,也不曾和不相識的人談過話,即使母親,除了兩次短暫的會面,也沒有回過家請安。長期的寺院生活,使我乍然接觸社會,不知如何安措手足。見到陌生人,不知如何啟口談話。心想:像我這樣不善言辭的人,乾脆深研佛法,著書立說,以文字來弘揚佛法。但是當時的佛教沒有環境讓我寫作,過去的大陸叢林還好,本省的寺廟則有一種奇怪的現象,青年們出家學佛了,偶爾看看經書、寫寫文章都不允許,從早到晚工作不歇,譬如我在寫文章,當家的師父看到了,就詈罵說:

「那個法師真懶惰、不做事,整天塗塗寫寫,塗鴉些什麼?」

為了留給別人好的印象,不讓人認為自己懶惰,我也放下我的寫作志趣,從工作中去服務大眾。我初到台灣不久,掛單於中壢的一個寺院裡,由於年輕的人手不夠,我每天要供給八十個人的用水,從深邃不見底的井中打水上來,要打滿六百桶,才夠全寺的人食用。除了打水,還要上街買菜。我每天總是踏著稀疏的月影,拖著喀喀作響的手拉車,到十五里黃土路外的街上,把一天的油鹽米柴拖運回來。

到了市場,星月還灰濛著臉,菜販子尚擁枕高眠呢!一到市集,我挨家挨戶的請菜販起床:「起來,起來,買菜囉!」買好了菜,急急忙忙地趕回來,因為尚有許多清掃的工作等待著。安頓好了之後,趕快去清掃廁所,別人掃廁所,用水沖洗一下;我打掃廁所,喜歡用手去刷洗扒除,非把穢物清除乾淨,絕不罷休。這項工作給予我很大的受用,我覺得汙穢的本來不是汙穢,清淨的本來也不是清淨。如果我們有一顆清淨的心,這世間上的一切,汙垢也好,清淨也好,其本體自性都是無染的。除了日常工作,寺中有人過世了,我幫忙包裹,抬出去埋葬。我從卑賤的工作中,培養服務犧牲的精神,孕育慈悲奉獻的心胸。

雖然在寺裡,也能服務大眾,但是對象有限,不能把佛教「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精神,普施於一切眾生,因此後來離開了中壢。既然寫作弘法的工作不能順利推展,那麼改從根本來挽救佛教的頹弊,於是我想到了興學辦教育。

台灣省佛教會在一九五一年,創辦台灣佛教講習會,我當時受聘為教務主任,有心培植佛教英才,以整頓垂老不振的佛教。可惜由於種種因緣,好事多磨,只教了兩年就離去。學校教育的工作因緣不成熟,我只好去從事社會教育的工作,從此走上了講經弘法的道路。直到一九六五年,才於高雄壽山寺,創立「東方佛教學院」的前身「壽山佛學院」,於一九七三年增辦佛教大學——「佛光山叢林大學院」,一九七七年並更名為「中國佛教研究院」。一般的教育,則陸續創辦了「智光商職」、「普門中學」、「均頭中小學」,乃至美國西來大學、嘉義南華大學、宜蘭佛光大學等。教育是傳遞民族文化香火的根本大計,我一生對教育的推動是不遺餘力的。

一九五三年起,我到宜蘭弘法,展開了一系列的環島布教大會,並宣傳大藏經。在一連串的弘法布教活動裡,有一次在台北縣頂雙溪的小鎮上所舉辦的布教大會,深深地感動了我,增長我對佛法的無比信心。當地的老百姓熱忱地邀請我們去布教,由於不懂得布教前的準備工作,事先既沒有宣傳,又欠缺周詳的計畫,一切亂糟糟的。我們一行人到了之後,自己張貼海報,打鑼宣傳,把布教地點從小廟改到一間小戲院,跟隨我來的二、三十位青年布教員,手腳靈巧、分工合作,一下子就把會場布置得莊嚴無比。

為了讓這些青年布教員及早成就,我帶著他們各處去布教,我會事先寫好講稿,讓他們屆時重念一次。為了擴大影響,收到效果,每次布教結束,就用幻燈片打映出一尊佛像,然後由一位布教員對著佛像,念著我事先寫好的祈禱文:

「偉大的佛陀,我們是宜蘭念佛會弘法隊的隊員,今天我們把佛陀您的慈悲、智慧、功德,帶給頂雙溪的大家,請求佛陀您加被這裡的人們,讓他們在您的佛光庇蔭下,能夠獲得幸福、安樂的人生。」

像這樣的講辭,我已經耳熟能詳,在各處布教弘法時,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但是當年輕的弘法隊員,那字正腔圓、充滿虔誠的音聲,透過麥克風散播出來時,仍深深地撞擊我的心坎,而情不自禁潸然涕泣,我心中默默許下一個願望:「從此誓願獻出我的生命,努力於弘法利生的工作。只要眾生需要佛法,不管窮鄉僻壤、蠻荒野地,我都願意去布教!」因此,台灣從南到北的監獄、各地機關、學校、部隊,數十年來,無論哪一位,只要他歡喜我講說佛法,即使犧牲睡覺、吃飯的時間,我必定如他的願望。因此佛光山有一些法師、學生,看到我孜孜不倦地說法,有時會問:「師父,你怎麼有那麼多話可講呢?」我許過願,要把我所體悟的佛法,布施給大眾,一切是我自己心甘情願,歡喜去做的;如果能將信心與忍耐,建立在心甘情願的奉獻上,自然能產生巨大的力量。

在弘法布教的工作中,我仍然未曾稍減寫作度眾的願望。有一年環島布教,途中突然覺得雙腿不能彎曲。我們從宜蘭出發,經過花蓮、台東,到了屏東的東山寺,受到大眾熱烈歡迎,入佛殿拜佛,一拜下去,卻起不來。心中一驚,怎麼得了!後來經醫生診斷,說是得了風濕症,必須鋸斷雙腿,才不會蔓延惡化。心想,雙腿若是鋸斷了,不是變成「瘸和尚說法,能說不能行」嗎?繼而一想:腿子不鋸斷,要南北奔波,到處弘法。腿子鋸斷了,不也可以順自己的心願,關起門來著書立說,照樣傳播佛法嗎?

就這樣我對人生、對生命、對所有的一切都不強求,一切順乎自然,隨著因緣,因此面對鋸腿,我的感受是平靜的。佛法告訴我們要放下、要自在,面臨生死災難時,心裡畏懼,並不能去除死亡的陰影;也不是信了佛,就可以免掉死亡。信佛只是給我們力量,能夠坦然地去接受一切,佛法指示我們如何活得有意義,其實懂得了「生」,就知道如何去面對「死」。學佛如果能夠體會這一切,就足夠我們一生受用不盡。

又有一次,我們到南投魚池鄉去布教,晚上住宿在靠近山邊的一戶農家裡,鄉下地方沒有衛生設備,房間裡擺了一個尿桶,臭氣四溢,薰得我們很難受,沒有辦法睡覺。當時我和煮雲法師同住一起,我對他說:

「煮雲,我睡不著,你講個故事來聽聽。」

「這麼遲還不睡覺?」

「你怎麼睡得著?這味道那麼難聞!」

「是難聞,你勉強睡嘛!」

「勉強了好幾次,都無法入睡,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煮雲法師最喜歡講故事,滿肚子的典故軼談,由於我愛聽,他更喜歡講。

「那麼,我講玉琳國師的故事好了。」

聽了一段之後,我對他說:

「我一定不辜負你講故事的辛勞,我會把國師的高行發表於雜誌,讓大家共享。」

後來我將玉琳國師的事蹟,編寫成書,陸續發表於《人生雜誌》;這種布教的生活,鄉村的尿桶,也能啟發我的靈感呢。

數十年的布教生活,從學校到社會、從鄉村到都市、從公司到監獄,從學校到軍營,乃至幾次的海外弘法,看到中國佛教的衰微頹弊,百廢待興,愈發堅定我獻身佛教的願心。

五、生活上的佛法體驗

佛教裡有一種怪現象,一般人的觀念認為講佛法要講得玄乎其玄,讓大家如墜五里霧中,不得其解,不如此則顯不出他的高明。聽不懂就是好的嗎?聽不懂的佛法,再奧妙也只是束之高閣的裝飾品,對我們的生活一點也沒有幫助。我個人不喜歡談玄說妙,更不喜歡故作神祕,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不論多麼難解的教理,我總是深入淺出,讓大家很容易地了解。就是談空論有等形而上的問題,也設法和日常生活印證。

佛教一旦離開了生活,便不是我們所需要的佛法,不是指導我們人生方向的指針。佛教如果不能充實我們生活的內涵,那麼,佛教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佛陀的教化,本來就是為了改善我們的人生,淨化我們的心理,提升我們的生活;佛法是離不開生活的。《六祖壇經》上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我一生的理想,就是弘揚人生佛教、生活佛教。

數十年來,我從生活中體驗的佛法,不是一二言語所能道盡,僅具體舉出四點:

(一)以退為進

平常我們總以為前進顯耀的人生,才是光榮的,而不知道後退的人生,另有一番風光。我們尋幽訪勝,遼闊無垠的曠野,有時候失之於平淡,峰迴路轉的溪壑,也別有洞天,所謂「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進的人生,是一半的人生,加上另外一半後退的人生,才圓滿無缺。

在我童年那十年的叢林生活中,我接受了關閉式的教育,受到近乎專制的行為約束。這種遠離社會繁囂、截斷眾流的山林生活,長養我對佛法的無比信心,讓我從守成持重中,肯定自己的宗教信仰。為了跋涉更遙遠的路途,我們須要休息、養精畜銳;為了完成更繁重的工作,我們須要含藏、養深積厚。飛機、船舶如果不藉著引擎排氣時所產生的反彈力量,則無法前進;農夫插秧,一排一排的退後,退到最後,終於把滿畦綠油油的秧苗插好。因此真正的進步是由能退之中養成的。

後退並不是畏縮不前,也不是消極厭世;後退充滿著謙遜忍讓、積極進取。我們駕駛汽車,碰到紅燈,不知道停車,只有人車俱毀。人生道路上,橫衝莽撞,不知懸崖勒馬,只有殞身斃命。有時候,慢半拍忍讓一些;停一步,再想一下,許多不必要的紛爭,就化為烏有。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三分何等清閒」。

退步的人生更廣大、更自在,古德有詩說:「有求莫如無求好,進步哪有退步高。」退步的人生寬廣灑脫,但是並不是任何事都後退不管。譬如看到正義被摧殘,應當挺身而出,維護真理;看到佛教被破壞,不可退避三舍,袖手旁觀,即使肝腦塗地,也要捨我其誰,護教衛法。所謂後退的人生,是對個人功名利祿的追求當退則退,而為教為道的維護則當進則進。退步的人生,不是要我們懈怠不勤、退失道心,而是在退讓中,培養堅韌的耐力、精進勇猛的忍辱道行。所謂「常樂柔和忍辱法,安住慈悲喜捨中」。

我個人對以退為進的道理,有深刻的體驗,因此佛教學院畢業後,許多同學都爭著到有名的大寺院為當家住持,我則一個人到農村去弘法辦教育。初到台灣的時候,別人忙著到處布教度眾,我卻到僻遠的小寺,拉車掃地,以苦行來激勵自己的心志。後來到宜蘭弘法,也是因為蘭陽地處偏僻角隅,沒有出家人駐錫,既然有因緣需要出家人去弘法,於是在一九五三年,我到了民風純樸的宜蘭,開始我走向社會的弘法工作。

隨著佛教弘法工作的擴展,覺得有必要擴建一個更大的道場,來推動佛教的事業。有些信徒建議我在人文薈萃的台北建道場,我想台北已經有許多人在弘法,就到荒蔓未開的大樹鄉斬荊棘,闢草萊,創建佛光山。當時視察土地時,許多人看到滿山的荒煙蔓草,坐在車子上,不願下來巡看,甚至勸我打消建寺的念頭。

記得最初我也曾打算將這剛完成院舍的佛教學院,送給中國佛教會,作為辦理「中華佛學院」的地方,他們嫌遠,沒有人願意接受。由於佛光山遠離台北,減除了不少人事上的應酬,而能夠全心全力地興辦各種事業。我一生做事,總是做些別人不願意做、不想要做,而又必須做的事,譬如辦幼稚園、辦學院,到監獄、軍營、電台、學校等地布教,把佛法散播到各個角落,這些事沒有人去做,我就當仁不讓,直下承當下來。記得老子曾說過:「唯其無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無爭並非不能爭,而是能爭而不願爭,無爭是寬大包容的心量的呈現,忍辱無爭、以退為進的道理,豐富了我的人生內涵,充滿信心地接受一切考驗。

(二)以無為有

平常人的觀念總以為「擁有」才是富裕幸福,有錢財、有名位、有權勢、有妻兒,人生才美滿無憾。事實上,擁有了田園美眷的同時,也擁有了牽掛、有限;沒有的世界更灑脫、無限。譬如無官一身輕,功名富貴、官運亨通雖然稱心如意,但是仕途上的波譎雲詭,變幻莫測,有時也讓人身敗名裂、傷神勞心;沒有了官位,則可以享受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趣。社會上的人,擁有了家庭,一天工作結束了,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庭安息,不可以投宿別人的住居。而出家人割愛辭親,沒有眷屬,沒有自己的住屋,但是「出家無家處處家」,不管林下水邊、古剎新寺,都可以棲止,何等的自在逍遙。

「一缽千家飯,孤僧萬里遊」,出家人沒有自己的親人,所有的眾生都是他的眷屬;出家人沒有自己的房舍,山河大地都是他的床蓋。因為「無」反而擁有更多。

我們常常為了追求有形的東西,把自己搞得焦頭爛額,反被物役;為了錙銖小利,汲汲於道路之上,疲於奔命,而不知道享受「無」的妙趣。太陽是無主的,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它的溫暖;月亮是無主的,任何人都能夠受到它的照拂。冷氣機雖然舒服,但只能裝設在特定的地方,並且要付出昂貴的電費;而清涼的和風,不須要付出一分一釐,隨時隨地讓我們享用不盡。我們雖然沒有洋房汽車,白雲青山任我們遨遊;我們雖然沒有錦衣玉食,明月清風隨我們品味。能夠超越有形有相,在「無」上細細咀嚼體味,人生將更擴大、更多采多姿。

佛光山從荒山曠野變成殿堂巍峨的佛教道場,只有一個祕訣——「無」。佛光山的發展,是由於不擁有、不儲蓄,才有今日的規模。有一些出家人趕經懺、做佛事,積蓄錢財,然後放高利貸,碰到騙子,錢被倒會了,一切化為烏有,佛教的淨財因此流入不法分子的手中,而沒有辦法為佛教興辦各種的事業。更有甚者為了錢,和世俗人大打官司;為了爭住持的席位,互相攻擊,搞得烏煙瘴氣,破壞佛教的清譽,為世間的人所垢病。

古人說:「有子不留金。」萬貫的遺產,往往是兄弟鬩牆的禍因。有人說:「佛光山很會賺錢。」其實不是,佛光山只是很會用錢,知道把錢用在佛教文化、教育、慈善等方面。今年的錢用完了,明年、後年的錢,也使用告罄。數十年來,佛光山不曾積蓄一分一毫,每天都處在山窮水盡的狀況之下,雖然如此,奇妙的是,我們依然「日日難過日日過」,因為我們擁有了「無」。

由於佛光山不儲錢,本山派下各分別院的住持、當家,沒有人搶著要當,各種職務,也沒有人爭著要做,因此減少了許多無謂的紛爭,能夠眾志成城的建設佛光山,為佛教獻出一分力量。我認為個人不須要屯積錢,寺院不須要聚集財物,但是佛教需要淨財,佛教有了淨財,才能興辦各種文化、教育、慈善的事業,度化更多的眾生,佛法的真理,才能更普遍於世界每個角落。個人要能「無」,佛教才能「有」。

(三)以空為樂

人生活著的最大目的是追求快樂,而快樂的來源有很多種。有人以感官的享受來娛樂自己;有人以從事藝術、文字的創作為人生樂事;有人以追求人類性靈的顯露、真理的證悟為最大安樂。感官的享樂,來自外在,有質礙性,容易產生副作用;藝術文字的創作,是嘔心瀝血的感情的流露表現,不過多情反被情傷,不如太上之忘情;證悟的快樂,是有情而不為情役、閒雲野鶴的禪悅,是物我兩忘般若空的快樂。

空的快樂是廣大無邊的,宇宙虛空都含容在寸心之中,眼不必看而洞悉一切,耳不必聽而徹知一切,這是內證真如的快樂。空的快樂是永恆的,世界上的事相,如幻夢露影,瞬息即逝,而虛空不滅;人世上的恩怨情愛,會離我而去,而虛空不變。若能與虛空契合,則快樂綿長不斷。世間的快樂有對待、不究竟,而空的快樂是超越有無、多少、苦樂的究竟常樂。我們口渴了,喝一杯水,如飲甘露,繼續喝第二杯、第三杯,有時不但不樂,反而痛苦。世間上的快樂是伴隨著痛苦的短暫快樂;空的快樂是隨緣不執著的快樂,是解脫不企求的快樂。有了空的快樂,人情的冷暖淡薄,不能動其心;物質的匱乏貧困,不能挫其志;身體的疾疴衰朽,不能傷其情。空的快樂至大至剛、無限富有,擁有了空的證悟之樂,即獲得了全宇宙,生命的內涵必能無限的擴大、無限的深厚。

假如我們替別人服務時,心中存著希望對方報答的念頭,而對方卻沒有回報,一定會耿耿於懷,不能釋然。我們希望生活上享受羅綺玉食、亭台歌榭的歡樂,當環境不能盡如心意時,種種的煩惱必隨之而至。我們企盼得到某人的青睞,而沒有辦法得到對方的感情,一定會陷入痛苦的淵藪。如果我們能夠體認諸法的虛妄,體悟三輪體空的道理,就能從一切的煩惱、痛苦之中超拔出來。《心經》上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能空一切假相,就能得到菩提的快樂。

世間的快樂是愛著、執迷、貪求的快樂;空的快樂是無著、無住、無求的快樂。以空為樂的人,施恩於他,不求回報,因此別人不報答,也不會耿耿於心。以空為樂的人,以虛空為住,三衣一缽不少,巖穴澗旁不差,茅茨土階如瓊樓玉宇一樣的舒適安然。以空為樂的人,不企盼他人的愛護、關懷,只想將溫暖、慈悲布施予人。心中本來無求,因此不曾失去什麼,縱有所得,也是多餘的幸福。

空的快樂,不是要我們矯情排斥一切,如槁木死灰般地生活,而是依然看花賞月,不為花香所眩,月華所迷,所謂「百花叢裡過,片葉不沾身」。以空為樂的生活是「猶如木人看花鳥,何妨萬物假圍繞」,欣賞一切,染而不染的禪的灑脫生活。

(四)以眾為我

人是群眾的動物,不能離群索居,一旦離開了社會,我們的生活所需馬上發生困難。經上也常常告訴我們說:「佛法在眾生中求。」修道的人,要以眾生為我們修行的道場,從和大眾的接觸之中,培養忍辱行,增長慈悲心。如果和大眾能夠和睦共處、水乳交融,建立美好的人際關係,當下就是極樂淨土,眾生就是淨土。

世間的許多爭亂,最根本的原因是自我中心太強,每個人一味希望大眾為我,把自己重要化,凡事只要我快樂,不惜把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學佛的人,要重新以佛法來淨化世間,心中存著「你大我小、你樂我苦、你有我無、你好我壞」的念頭,退讓一步,自然能免去爭執,改善人生;凡事以大眾的利益為前提,自然能促進社會的和諧。

根據佛陀的教示:萬法眾緣和合。宇宙是一個整體,我們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小小砂石,每粒小砂石和諧地融和在一起,宇宙才能成其大。我們要把自己投入大宇宙之中,不可以和宇宙分離開來,宇宙為宇宙,我為我。佛陀常常強調:「我乃眾生之一。」每一個人都是團體的一份子,離開了團體,就沒有個人;好比眾緣如果不聚集,諸法則散滅。我們和眾生不可分開,和世界不可分割,而愚痴的人,總是人我對待,和社會大眾對立,原因是不能了解「一多相容」的道理。

過去叢林裡,舉薦住持的時候,端看這個人對大眾有沒有供養心,而是否有出類拔萃的才華還在其次。因為叢林道場是大眾修行辦道的地方,一個住持如果慳吝刻薄,不能護持大眾安心辦道,縱然有過人的才幹,也不是適當的住持人才。在禪堂裡,懸掛有「大眾慧命,在汝一人;汝若不顧,罪歸汝身」的警策板。這是警惕維那主持禪堂的儀禮要如法,不可驚動道者平靜的心,所謂「寧動千江水,不動道人心」。由此可見,佛教尊重大眾,以大眾為中心的思想。

佛光山推動人間佛教,所創辦的各種事業都是為了因應大眾的需要而設立。譬如年幼失怙的孩子,沒有人撫養,我們建大慈育幼院,教養菩提的幼苗。為了解決社會上的老人問題,讓一生服務於社會的老人們有頤養天年的地方,我們設立了佛光精舍。為了把佛教的真理普遍地傳播於社會,我們興辦佛教學院、都市佛學院及各種社教活動,我們編輯各類的書籍刊物、辦報紙、成立電台、衛星電視台等。數十年來,我們朝著以眾樂為己樂,以他人所需為己需的目標,兢兢業業地獻出微薄的力量,我們遵循佛陀的教誨,將自己的需要放諸大眾之上,從感激大眾之中,去實踐佛陀所證悟的「人我無二,自他一如」的真理。

對於我的宗教體驗,說來慚愧,六十餘年的佛教生活,佛教給我非常深大的助益,但是我對人間的貢獻,實在藐不足道。如果有些微的作用,也只是滄海中之一粟,而這一切都是三寶的加被,大眾所給予我的力量,憑我個人,既沒有優異的稟質,也未曾接受完整的教育,是沒有辦法有所成的。數十年來,我憑著一顆至誠懇切的心以施為捨,以忍辱為力量,在佛教中安住了下來,每天飽餐佛法的醍醐美味,這就是我的宗教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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