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35　歡喜

于丹／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

很早以前，看到過一句話，佛說：「當世界無情時，我多情；當世界多情時，我歡喜。」那時一顆少年心滿是困惑：如此滄桑炎涼的世事，果真可以懷有恆常的多情與歡喜嗎？

多年以後，有幸結緣星雲大師。

在宜興大覺寺，坐下來吃第一餐飯，頭道湯濃香雪白，入口鮮美得幾乎嗆住，舌根都軟酥下來，我驚詫：「師父，這是什麼湯？」

大師微笑：「無非幾種菌子。」

「菌子怎麼可能有這樣味道？」

大師依舊微笑：「我們出家人，不用煎炒烹炸，也不用濃油赤醬，我們有的是時間，肯用心思花時間用清水煮，調出食材本來的香味就好。像這道菌湯，從昨天晚上就在煨，每一種菌子不同時間投下去，最後出鍋時放一把研碎的白芝麻。」

那一刻，禪意繚繞，唇齒縈香，平日裡在油炸速食和味精辣椒裡日漸粗獷的味蕾一點點復甦了細膩。恍然。

飯後去散步，大覺寺外雲湖邊，翠竹成林，鬱鬱草木裡，蚊子敏捷穿梭，從手上腳上一掠而過，紅紅癢癢的包連成一片。我忿忿向大師瞋怨：「這裡的蚊子真是欺生，我剛剛到就被咬成這樣，你們本地人都不挨咬！」

大師又微笑：「南方蚊子嘛，沒見過太大世面，忽然有機會嘗嘗北方人的血，很歡喜，你權當結緣。」

到了台灣高雄，大師邀我到佛光山，我說難得機緣，請教師父說法，大師說：「好呀，帶你去個地方。」

沿著一片片蓬勃的菜地往前走，曲徑通向處毫無幽靜，一大間鐵絲房子中，十幾隻大紅鸚鵡上下翩飛，像一團團活色生香的嘹亮火苗。大師引我坐在一架秋千上，抱過兩隻憨態可掬的小香豬，分一隻在我手裡，開始聊天。大師遠遠近近指一指：「這裡就是佛光山的植物園和動物園。」白白胖胖的小豬在我懷裡一拱兩拱，那一刻，心裡豁然天真。

大師講過一個故事：

小沙彌請教師父：「怎樣才是參禪的方法？」

師父道：「吃飯睡覺。」

小沙彌不屑：「誰不吃飯？誰不睡覺？這怎麼算得參禪！」

師父道：「是啊，人人吃飯，大多挑肥揀瘦，吃不痛快；人人睡覺，大多失眠做夢，睡不安穩。你如果飯吃得好、覺睡得好，已經在參禪了。」

在我的記憶中，沒有聽見過大師說一句關於世事的結論，只是衣食住行、動物、植物間的一段段歡喜，不經意拈出來，信手一放，就落在心裡。

想到少年時不懂的那句話，原來爛漫多情，婆娑歡喜，都在滾滾紅塵。願意用心，就能遇見。

今讀大師的《百年佛緣》，有平凡的生活，有不平凡的思想、事業；讀別的書，要苦苦用心，讀《百年佛緣》如是享受。大師娓娓道來，有酸甜苦辣，但真正體會，在他，無不是歡喜哦！

匆忙行程中，聊致數語，也表示歡喜讚歎。

・于丹，一九六五年生，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副院長。二○○四年被評為北京市十佳電視藝術工作者，二○○六年獲得「中國十大教育英才」稱號。二○○六年在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解讀《論語》和《莊子》，回響熱烈。著有《于丹〈論語〉心得》、《于丹〈莊子〉心得》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