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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03 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

覺培/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祕書長

人類走過的近百年,從戰火連天的動亂滄桑,到科技文明日新月異的繁華世界;中國佛教的近百年,從風火殘燭的存亡間,到寺廟林立百花齊放的精采多元。每一個年代的挑戰與危機,在智者的眼裡,永遠是扭轉乾坤的新契機,面對政治經濟與文化價值的風雲起落,能夠隨順因緣卻又不斷創造因緣奇蹟者,此人必定乃時代之「巨人」。

思想與觀念

何其有幸,今生成為星雲大師的座下弟子,從《百年佛緣》的字裡行間,讀其文如其人:「改革」僅僅為了「除弊」,「創新」只為了廣利群倫,大師亦步亦趨地負起復興佛教的使命,既是獨領風騷,就得面對佛教界批評反對的聲浪;既是敢說真話,自然得承受殘酷無情的打壓。正因為懷抱著「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的夢想,榮辱毀譽在大師眼裡如過眼雲煙,所有披荊斬棘的過程,都成了弘法的資糧;在冷暖的人我間,老二哲學、跳探戈理論、以退為進、有情有義的作風,使大師結交了無數知心的朋友。在每一項艱困的弘法任務中,永不退票、捨我其誰、心甘情願的直下承擔,讓大師寫下了佛教無數個第一。

回首一路走來的歲月,在他老人家的口述裡,那畫面的驚心動魄,時而為天堂,時而為地獄的考驗,竟都化為雲淡風輕一樣的平常心;出入民間或高層,「上與君王同坐,下與乞丐同行」,在他眼裡無不是需要關懷的眾生。從不輕視青年學子,更不曾漠視女性,佛性平等的思想,在大師的血脈細胞裡深深烙印。

忙得廢寢忘食,他說「忙就是營養」;病得被迫住院,他說「與病為友」;被人占了便宜,他說「給人利用才有價值」;小徒弟們沒大沒小,他不以為意地表示「三分師徒七分道友」;生氣來告狀,他說「要爭氣,不要生氣」;給人傷害時,他說這是「一半一半」的世界;帶領義工,他說「要做義工的義工」;對待信徒,他說「要為信徒添油香」;受人恭敬崇拜,他說「什麼都不是我的」;歷經幾度危險,他說「不知道的樂趣」;再忙也要每日閱讀寫文章,他說「要利用零碎的時間」。《人間福報》十三年來沒有一日間斷過的執筆作者星雲大師,車上可以寫,飛機上可以寫,弘法路上可以寫,就連活動上半場接下半場的十分鐘裡,也可以寫。

何處不淨土

悟者的世界何處不淨土,大師的書桌既是寫作、辦公處,也是吃飯、會客的地方,這張老舊得不起眼的大桌子,既能讓大師一筆字揮毫,也能諄諄課徒教育弟子。圍在這張桌子,談論的內容有家裡動物生了病的話題,有徒眾留學調派的討論,有信徒會員的婚喪喜慶,也有社會族群對立有待化解的問題,當然,這張桌子也是大師口述歷史隨時講說的地方。

他的「法堂」總是人來人往,老的可以來,小的也不例外,絕不像外面所想像的「庭院深深」。出門在外,即便有人好意安排總統套房表示孝敬,卻往往被徒弟們用來打包行李、堆積結緣品……讀到此,身為弟子我們既慚愧但又覺得有趣,一間總統套房,大師不但沒有用來享受,反倒是提供給徒弟們方便而已。

其實老人家眼盲心不盲,雖然視力早已模糊,心裡卻看得清清楚楚,一生弘法遍足世界五大洲,使臨濟子孫滿天下,其由來絕非容易。來自世界二十六個國家近一千三百個徒弟,誰來投訴苦衷,或來自首、告狀,總不出他對世間洞察明白的如來神掌:或用「三八二十三」的故事點出常理外還有無上的真理,或留徒弟吃飯以慰勞辛苦委屈;或把人家給他的上等水果全都送給育幼院的小朋友,以及擔任苦行的職事享用,可以說,佛光山的弟子,尤其住在山上的出家眾、在家眾,沒有人沒吃過他的蘋果、麵包;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家事、國事、天下事,他總是耐煩聆聽,海內外的好事、壞事,到了這裡,一切變得太平。

花了很久的時間,我漸漸發現他老人家有一種順應而又超然的本領,知「無常」,所以納受一切變遷;知「無我」,所以對人沒有任何成見;正因為「無住」,所以平靜泰然,也因為了知「空性」,所以能生萬有。

累的時候,大師就在這個最沒有私人空間處休息,一個小角落就是一個天堂,一張簡單的沙發就是他的床鋪,短短半小時的休眠,足足讓他神采飛揚地再繼續弘法。這種驚人的精神力,在醫生眼裡早已經是個奇蹟:五十年的糖尿病,飲食三餐不用特別打理;心臟手術後,他幽默地向醫生說「病不怕,怕痛」。腳斷了可以去日本弘法,肋骨斷了可以因為一句承諾而飛往美國,毫無養病期。有時候徒弟心疼,請他老人家多作休息,他反而說:「我不都在休息嗎?」弘法在外,有一餐沒一餐的,他可以忍著「不吃」,有時信徒誠意端出自己的烹調料理,明明才剛吃飽來的,為了給人歡喜,他也可以忍著「再吃」。大師說,修道人要「能上能下、能冷能熱、能大能小、能飽能餓」。這種「能人」的教育,也自然成了佛光山徒眾工作處事的應變能力的訓練。

給人的哲學

從大師口述歷史中,幾乎可以看到一個不變的哲學,那就是「給」。在《百年佛緣》內,我們不難看出台灣佛教的演變,在半個世紀前的台灣社會,佛教還是神道不分的局面,光復後歷經「戒嚴」,大師要挑戰專制下不合情理的弘法設限;即使「解嚴」後,社會大眾依然對出家人存在著消極避世的概念;就是發展到佛教蓬勃的今天,來拜拜的善男信女,也還將佛教停留在「求」的階段。而到底佛教的青年在哪裡?佛教的人才在哪裡?佛教的希望與建設又在哪裡?這個問題恐怕需要從一個「給」字說起。

大師寫下了無數的歌詞,找來音樂老師譜曲,成立佛教史上第一支歌詠隊,只為了「給」年輕人接觸佛法的機會。青年畢業後需要「給」予工作機會,大師開辦幼兒園,讓優秀青年有一分別具意義的工作,在「給」幼兒教育快樂的童年,也同時栽培社會未來的中間分子。佛光山的建設,從最早只為了壽山佛學院的空間不足,要「給」學生更寬闊的學習環境。在這一餐不知道下一餐在哪裡的窘況下,憑著再窮也要堅持「給」學生一個完善的佛教學院,一生不作經懺佛事的星雲大師,到殯儀館為人通宵念經獲得多一些䞋錢,只為了「給」學生聘請最好的老師,付學生的吃飯、水電費。

為了「給」善男信女吃飽,要建個朝山會?F深怕深夜下山危險,要「給」人過夜,蓋了可供人掛單的麻竹園。莊嚴巍峨的寺廟建築,過去原是刺竹亂麻的深溝,長得像蘭花瓣形的山,如五根手指頭高高低低,沒有一塊完整的平地,從對面山到這邊的山,就如同太平洋的兩岸彼此相隔遙望,為了「給」人行走,大師帶領弟子們半天讀書,半天挑石挑土的愚公移山精神,填上數千輛卡車的泥土沙石,將幾近不見底的深溝慢慢填平,只為了「給人方便」。

在「給」的思峏裡,只在乎對方是否受益,不在乎自己犧牲多少;大師為了「給」人接受佛法,將經書典籍消化反芻,與現實生活作呼應,用現代人理解的語言,極具生活性的故事譬喻,契理又契機地闡述佛陀的真理。為了「給」人親近佛教,各寺廟道場紛紛於海內外林立,兒童、大專夏令營、勝鬘遊學班、青年禪學營乃至都市佛學院等,無一不在創造給人親近佛法的因緣。早期的雲水醫院,到後來大街小巷的雲水書坊,更是「給」人免於病苦,「給」人知識的精神食糧。這逐步逐步的「給」,讓佛教從寺廟走向社會,從山林走入人群,從台灣走向世界,也因為「給」,讓佛教走出了一片新天地。佛光山「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的理念,在大師言行舉止中,真是說到做到。而佛教徒也漸漸從「求」的階段,轉為「給」的提升,讓在家居士們也投入關心社會的行列,在醫院、學校從事義工服務,或捐血報恩、環保節能,或關懷弱勢、處處「給」人因緣,「給」的其中,帶來妙不可言的喜悅,可說是大師在成就佛教復興的另一個軟實力。

慈悲而無畏

如果說:大師是一位敢向不同時代的困境提出改革的「勇者」,倒不如說他是道道地地不忍眾生苦的「慈悲」所激發的「無畏」。無論在人我間排紛解難,或向威權者提出建言,有為者亦若是。在無畏的背後,靠的是一股強烈的慈悲願心,隱隱推動著他的血脈。

排紛解難,是為了替人解冤釋結;改革創新,是為了揚棄舊社會的包袱;奔走於海峽的往返中,只為了兩岸的和平。許家屯事件,他思考的只是如何留住一個知識分子對中國的心;同樣的,他曾經要陳水扁「作全民的總統」,要馬英九「不是馬英九,而是兩千三百萬的人民」;他敢向當權者提醒「百姓的利益絕對大於黨的權利」,有人說他是政治和尚,殊不知真懂政治的人,誰會講出如此不利於自己的語言,說穿了,大師是最不懂政治的和尚,只因為他的心中只有「人民」!在我這個作弟子的眼裡,他才是一位真正置個人榮辱於度外的「宗教家」。

此時,我想起《維摩詰經》寶積菩薩問佛:「如何修習『菩薩淨土法門』?」佛說:「一切眾生界,即菩薩淨土。」也就是說:「哪裡有眾生,那裡就是菩薩的淨土。」維摩大士之後則呼應了佛陀的思想,「文殊師利問:『菩薩云何通達佛道?』維摩詰言:『若菩薩行於非道,是為通達佛道。』」意思是說:「菩薩面對一切困難處,那裡就是通往成佛的路。」

而今,我所見到的大師,向人群裡走去,凡有眾生需要的地方,便是他無處不在的「淨土」;又剎見大師在行佛的每一個困難處,皆轉化為通往彼岸的「成佛之路」。

・覺培法師,一九六六年生。國際佛光會中華總會祕書長、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祕書長、佛光山宗務委員、人間佛教讀書會執行長、佛光山金光明寺住持、人間佛教聯合總會秘書長。二○○二年起肩負成立人間佛教讀書會,致力推動並積極落實生活書香化理念,至今已成為全球最大的華人讀書會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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