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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師父印象

依空/美國西來大學執行董事

《論語.子罕》篇中,孔子最優秀的學生顏回讚歎他的老師說:「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表示孔子的境界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無法臆度。〈里仁〉篇中,有學生問孔子的學問道德,曾子回答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從一九七三年參加大專佛學夏令營,自覺地皈依佛教以來,親近師父倏忽已有四十年了。愈親近他,師父愈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愈無法掌握他的形與貌。師父一生閱歷太多的奇人妙事,一百六十萬字的《百年佛緣》,描述的正是這些佛緣身影。一個人能在有限的數十寒暑,活出如此飽滿、睿智、欣怡、多采的生命,本身就是讓人驚歎的奇人妙事,實在無法以二三言語來管窺、概括。

家人中,我並不是第一個皈依星雲大師的弟子,早在五十多年前,二姐、五姐就在宜蘭雷音寺皈依師父門下,法名分別為慈珊、慧莊。家中佛堂擺設有木魚、磬。小時候非常羡慕他們能用流利的閩南話背誦出《普門品》、〈大悲十小咒〉、《阿彌陀經》等經文,以悅耳悠揚的音聲吟唱各種佛讚。可能是如此的耳濡目染,多年後唱誦梵唄竟然成為我的本業、當行。五姐還差一點去壽山寺就讀第一屆佛學院。當我第一次上佛光山時,師父就說我們三姐妹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我要把他們二人的菩提慧命也修成圓滿。

幼小時,台灣整個經濟尚未起飛,每年雷音寺的佛七是我們小孩子最盼望的節日,每晚七點半到佛堂乖乖念二小時的佛號,聽佛教故事,然後等著甜甜軟軟的點心,有沙踮瑪、素菜包子、壽桃,我最愛麵粉做的佛手。「欲令入佛智,先以欲鉤牽」,因緣不空過,上大學時,我就被這雙佛手接引進了佛光山。

辭去彰化高商的教職工作,帶著一身的新奇、興奮、熱忱,「為求真理登淨域」,我上了佛光山。師父給我的第一份工作,是他的一篇演講稿,他像朋友似的說,講演稿裡不順的地方可以潤飾一下。師父的開明、民主、包容風範,深深烙印我的心中,種下日後我記錄他講演集的因緣;當時,心定和尚、慈怡、依淳、依晟、永本,吉廣輿,乃至後來的永莊、滿果等都一起參與了《講演集》的整理,就像現在這一部《百年佛緣》,由師父口述,書記室多位弟子為他記錄一樣。

萬籟俱靜的夜晚,當大家美夢正酣時,我爬著方格子,把錄音帶裡師父濃重的吳儂口音,化成字字珠璣,腦際忽然浮現一首詩偈:「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往往退到最後一格,一篇兩萬多言、充滿文字般若的演講稿便完成了。我有農夫耕耘園田的快樂,我耕作的是一塊智慧福田,思忖自己無法成為偉大的思想家時,至少要做個把偉大的思想傳播十方的人。《論語》、《孟子》、《六祖壇經》、天台大師的法華三部,不都是弟子們所傳錄的嗎?

我是個個性疏懶的人,勤於讀書,懶於筆耕。師父認為我既然讀的是中國文學系,應該喜歡動筆。受到他的鼓勵、督促,我偶爾也塗鴉一番。讀了他的《釋迦牟尼佛傳》,我油然興起撰寫《星雲大師傳》的念頭,但是日子愈長久,覺得師父就像廬山一樣,「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只因自己身處廬山之中,無法了解廬山的煙雲真貌,只好頹然擱筆。幸好有符芝瑛、林清玄等先生的大作,彌補我們弟子未竟的工作。

師父是個勤於筆耕的人,除了典座是他的最愛之外,文教一直是他最關心的佛教事業。汗牛充棟、學富五車、著作等身,都已無法形容他的文化耕耘成果。早年他寫《玉琳國師傳》、《十大弟子傳》,一直是佛光出版社的暢銷書。我說:有一天我也要寫出佛光山的十大弟子傳。他告訴我一段公案:他少年讀書的棲霞禪寺,山後有座千佛窟,有一位僧人雕刻了一千尊佛像,仔細一數,咦!怎麼少了一尊,再補刻一尊,小心翼翼再數,哇!還是少了一尊。這位僧人於是縱身一躍,飛入石窟中,成為第一千尊佛。剎時我感悟到師父對我的期許,這是一位慈祥的長輩希望他的子弟「向上一著」的殷殷教誨。

四十年過去了,他讓我承擔各項如來家業,諸如佛光山叢林學院、普門中學、南華及西來大學的教育行政工作,國內外的寺院法務、傳燈會、文教基金會、佛光會、文化院、人間福報等等歷練。讓我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做萬種事、結萬種緣、度萬種眾、修萬種行,他希望弟子們個個傑出,成聖希賢。做為佛光山的弟子有一種大福報,就是永遠有一位諄諄善誘的長輩,老婆心切地教導你。

一九七七年九月,「中日佛教關係促進會」在日本召開,師父擔任台灣的會長。之前師父就拜託達和法師為我申請日本東京大學的入學手續,又承蒙慈莊師兄教我日文,填寫相關資料。大會結束之後,師父帶著我去拜訪日本巴利文權威、駒澤大學副校長水野弘元先生,透過慈惠法師的日文翻譯,央請水野教授擔任我在日本留學期間的監護人。步出水野先生宅第時,師父悠悠地說:「世間的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正是我現在的心境寫照。」佛門父母對於子弟的呵護和世間父母原來沒有兩樣。我問師父要攻讀哪一個宗派?他淡淡地說:「把僧衣、僧鞋、僧襪穿好了。」日本佛教因為特殊的歷史因緣,自鎌倉佛教時代親鸞創淨土真宗以來,逐漸走向「妻帶」的在家佛教化,師父要我們把出家人的本分守好,本固自然道生。佛光山派去日本留學的弟子都能不辱所望,學成歸國,服務常住。

師父心思細膩,待人慈和。有一次父親到佛光山小住幾天,老人家身患多年腸胃毛病,記憶中他不能進食米麥五穀,不慎飲食,便嘔吐不已,只能吃花生湯。因此,兄姐特地為父親準備一鍋花生湯,帶到佛光山做為主食。師父問我父親來山食宿可好,我正要去朝山會?i煮花生湯,只好據實以告。翌日清晨,師父把我叫到老慧明堂,把侍者為他準備的花生漿交給我,囑咐我煮給父親食用。這件事父親直到往生前還念念不忘,感恩在胸懷。我的色身父親教我「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知恩、感恩、報恩的千古道德,我的慧命師父則教我布施、慈悲的修行功德。

師父念茲在茲的是佛教如何弘揚、擴展、延續,他到印度傳戒,希望「回歸佛陀的時代」,把佛教重新傳播到佛陀的故鄉——印度。他更關心佛教在台灣乃至大陸的正常發展,修訂一部健全的《宗教法》是他多年鍥而不捨的心願。民國六十幾年,立法委員楊寶琳等一行人到佛光山拜訪,了解佛光山對於《宗教法》的看法,師父當時是諮詢顧問。全山嚴陣以待,師父帶著我們親自招待。當一群貴賓參觀完佛光山的殿堂,回到朝山會舘師父對著恰巧站在他身旁的我交代說:「泡茶!」我跑到櫃台轉達師父的指示,不想櫃台的師兄對我說:「停水。」我少不更事又小跑步到師父身邊說:「沒水。」老人家用嚴厲的眼神喝斥我:「這個時候跟我說沒水。」我嚇得轉身跑到櫃台:「趕快泡茶!」廚房裡於是人仰馬翻想辦法去提水,最短時間內泡出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琥珀顏色的茶水來招待貴賓。

客人茶足飯飽離開佛光山之後,師父集合我們二十餘位弟子檢討工作得失,他語氣凝重地說:「今天第一個應該被檢討的人就是依空,漫說沒水泡茶,我恨不得將身上血液化為清水,煮成好茶來供養客人,以解他們的飢渴。」

我後來從佛陀的本生故事,看到讓我震撼感動的記載:佛陀過去世曾出生為國王,發願普施國中一切眾生食物。國王擔心大臣們態度傲慢,讓受者感到不受尊敬,親自監督布施工作的進行。他看到百姓們歡喜地接受布施,行列外卻有五位頭戴冠冕,身材魁偉的大漢,佇立路旁作觀望狀。國王謙和地問他們為何不接受供養?大漢們說自己是吸血鬼,國王施捨的是世間一般食物,他們無法消受。國王於是挽起衣袖,露出健壯的手臂說:「我今日既然發願普施一切眾生,願無虛發,你們一定要接受我的鮮血供養。為了讓你們免除生生世世淪為吸血鬼的飢渴痛苦,我更發願未來若我成佛,一定先來度化汝等五人。」這五位吸血鬼就是佛陀最初的弟子──五比丘。原來我的師父他所實踐的是佛陀的大悲心,這是累劫多生所長養的慈心悲願,遇緣自然噴發。

佛陀在印度創建了佛教,阿育王派他的王子把佛教傳播到了斯里蘭卡,師父則把佛教推廣到五大洲,讓有陽光處就有佛光,有流水地就有法水,人間有佛法,推動佛教人間化、現代化、事業化、國際化,為佛教寫歷史,大師自己也在歷史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定位。

・依空法師,一九五一年生,台灣宜蘭人。台灣高雄師範大學文學博士、日本東京大學印度哲學研究所文學碩士。曾任《普門》雜誌社長、普門中學校長、《人間福報》社長等,時任美國西來大學及台灣南華大學董事會執行長兼教授、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理事。著有《頓悟人生》、《一字禪》、《采風風采》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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