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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70 論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與中華文化——兼論漢傳佛教的現代化

熊琬 華梵大學佛教學院特聘教授

提要: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是以人為本作為背景的中華文化傳統作為基礎,且是一種人間成佛的佛教思想。隋唐佛教八宗並盛,從各自的判教中,融攝不同教理而一之。再結合儒道思想而有「五乘佛法」的觀念。中國佛教現代化應在傳統「以因(因襲)為創(創新)」的精神,兼採南傳、印度、藏系佛教,以及現代學術成果以自增益。星雲大師傳承的,正是由中華文化傳統精神而產生的「人間佛教」——八宗並弘,兼容他系佛教,以及現代的學術與文化思惟。帶領佛教走入二十一世紀,成為佛教的典範,以發揚佛教而光大於世界。

關鍵詞:人間佛教 中華傳統文化 漢系佛教 以因為創 五乘佛法

前言


星雲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或以為出自太虛大師,或以為自出機軸。無論如何,都是以中華文化傳統為背景,其因緣可說淵遠而流長。中華傳統文化本質就是以人為本,佛教也主張人間成佛,這是人間佛教的基本概念創始之基因。不同於西方以神為本的宗教及以物為重的科學。中華文化中本就有「道生於一」、「殊途同歸」,在多元中圓融相即的觀念。隋唐佛教八宗並盛,各有判攝以融通教理。天台有五時八教,華嚴有五教十宗,故都有次第而至圓教的思惟。

唐‧宗密《原人論》發展而成的「五乘佛法」,即是結合了儒家的精神傳統。儒家之道在躬行自致,孔子又號稱聖之時者,其思想自來都是「以因為創」,雖十世可知也。中國佛教從傳統到現代,依據三法印、一實相印,時代有變易,但「隨緣不變,不變隨緣。」漢傳佛教亦應以因為創,不可全然移植印度、藏系、或南傳佛教,取而代之。否則,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故必須立足在傳統佛教教理與實修的理念精神下,所謂「本立而道生」。兼採南傳、印度、藏系佛教,以及現代學術成果以自增益,乃是中國佛教現代化的方向所在。星雲大師傳承的,乃是由中華文化傳統精神而產生的「人間佛教」──八宗並弘,兼容他系佛教,以及現代的學術與文化思惟。帶領佛教走入二十一世紀,成為佛教的典範,以發揚佛教而光大於世界。

一、從星雲大師的思想——使傳統佛教邁向現代化說起

《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使傳統佛教邁向現代化〉的思想中說:「大師對傳統佛教的陋習勇於改革,使佛教能夠擺脫守舊、落伍而『與時俱進』,不斷創新、發展。尤其大師主張傳統與現代融合,他在改革傳統佛教的陋習之餘,又能順應時代的發展而走上現代化,故能把佛教帶出另一番新局面。」*1

這段話,說明了星雲大師對佛教邁向現代化的理念與原則,頗關重要。又有關人間淨土與人間成佛的思想,在〈人間佛教的淨土思想〉中:「大師主張把娑婆穢域轉化為佛光淨土,希望建設淨土在人間,主要是立論於『以人為本』的佛教,不但『諸佛皆出人間,終不在天上成佛(《阿含經》),乃至從《法華經》的『盲龜浮木』、《阿含經》的『得人身如爪上泥』之譬喻,在在都說明人身的難得及人生的可貴。」*2

今試觀《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卷一七八:「復次有二事處佛出世間:一有厭心,二有猛利智。當知此二唯人趣有。復次人、天並是法器,為欲俱攝故來人間。若在天上,則人無由往。又不可令天上成佛,來人間化人當疑佛。是幻所作不受法故。是以菩薩人間成佛。」*3又唐‧圓測《解深密經疏》卷九:「復次人天並是法器,為欲俱攝,故來人間。若在天上,人無由往,又不可合天上成佛來人間化,人當疑佛,是約所作不受法故。是以菩薩隨人間成佛。」*4

明‧祩宏《梵網菩薩戒經義疏發隱問辯》卷一:「問:經稱釋迦從華嚴沒,於閻浮出;乃十處說法。是先生人間,後升天宮說法也。又云:入天宮說魔受化經已,下生閻浮。是先於天宮說法,後生人間也;二說若為融會。答:據華嚴雙垂兩相,則知佛體本來無二,眾生所見不同。既能兩相雙垂,豈不能兩時雙示?謂天宮說法,後降人間亦可。謂人間成佛,後升天宮亦可。謂天宮說法已,後生人間還升天宮說法亦可;謂人間天上一時成佛說法亦可。圓融之說,渾先後以何妨。無間之談,通古今而一息。不必執文而失理也。」*5蓮池大師的說法頗為圓融,亦合佛理。

以上經論中語,足徵佛在人間降生,自當以「人」為中心,度之成佛。所謂「人身難得」,如盲龜、浮木之例。(如星雲大師前所引證)又經云:「得人身者,如爪上塵;失人身者,如大地土。」*6人身既難得矣,佛法既難聞矣!是故佛陀降生人間,自以度化人間眾生為要也。此皆人間佛教的意義與價值所在。

二、注重以「人」為中心,目標在世界大同——人間佛教的基石

梁任公《先秦政治思想史》中說:

人類全體文化,從發育之日起截至西曆十五、六世紀以前,我國所產者,視全世界之任何部分,皆無遜色。雖然,我國文化發展之途徑,與世界任何部分,皆殊其趨,故如希伯來人、印度人之超現世的熱烈宗教觀念,我無有也。如希臘人、日耳曼人之冥想的形而上學,我雖有而不昌。如近代歐洲之純客觀的科學,我益微微不足道。然則中國在全人類文化史中尚能占一位置耶?曰:能!中國學術以研究人類現世生活之理法為中心,古今思想家皆集中精力於此方之各種問題,以今語道之,即人生哲學及政治哲學所包含之諸問題也。蓋無論何時代、何宗派之著述未嘗不歸結於此點。坐是之故,吾國人對於此方面諸問題之解答,往往有獨到之處,為世界任何部分所莫能逮。吾國人參列世界文化博覽會之出品恃此。*7

其中很清楚的點出中國文化置於全世界任何部分──以世界三大文明為主,自有其特色,並且絕無遜色。其特色即是「以研究人類現世生活之理法為中心。」在《儒家哲學》中說得更為明白:「世界哲學大致可分三派:印度、猶太、埃及及東方國家,專重人與神的關係;希臘及現代歐洲,專注重人與物的關係;中國專注重人與人的關係。中國一切學問,無論哪個時代,哪一宗派,其趨向皆在此點。」*8又說:「儒家哲學範圍廣博,概括說起來,其用功所在,可以論語『修己安人』一語括之。其學問最高目的,可以莊子『內聖外王』一語括之。做修己的功夫,做到極處,就是內聖;做安人功夫,做到極處,就是外王。至於條理次第,以大學上說得最簡明,所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就是修己及內聖的功夫;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就是安人及外王功夫。」*9

又說:「如何養成健全人格,人格鍛鍊到精純,便是內聖;人格擴大到普遍,便是外王。儒家千言萬語各種法門,都不外歸結到這一點。」由此可知,以「人」為中心及解決「人」的問題,是為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

《禮記‧禮運》:「故聖人耐(乃)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必知其情,辟於其義(洞曉義理),明於其利,達於其患(通達其禍患),然後能為之。」*10孟子答梁襄王之問:「天下惡乎定?」答曰:「定於一。」其說雖是針對政治而言的,但政治的背後則是思想。天下一統、道出一源的思想,則是傳統文化的特質。唯其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而《大學》以治國平天下為「止於至善」。《禮記‧禮運》謂:「夫禮,必本於大一。(一者,形上學之原理)」「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而以「大同」為社會之終極目標。這都是一脈相承的思想觀念,亦是人間佛教的基石。

星雲大師在〈人間佛教的意義〉中說:「儒家以世界大同為天下昇平和樂的期望,孫中山先生以『天下為公』做為他草創民國的理想,佛教以四生三有、法界平等的『天下一家,人我一如』的理念,建設人間淨土。以『天下一家』為出發點,讓每個人胸懷法界,成為共生的地球人,懂得保護自然,愛惜資源。以『人我一如』的同體觀,自覺覺他,昇華自我的生命,為自己留下信仰,為眾生留下善緣,為社會留下慈悲,為世界留下光明。」*11此即人間佛教與儒家思想密切結合之明證。

大師又說:「佛教以人為本的佛教,……我們想要成佛,就必須在人間磨鍊、修行。」*12又說:「人間佛教是每一個人的心、每一個人的道、每一個人的理,是每一個人生命的淨化昇華,舉凡能圓滿涅槃之道的教示,都是人間佛教。」*13這段話說得太好了,從人的心、道、理,到生命的淨化昇華,論人間佛教,可說將儒、釋、道的精神,摶合而為一了。從此可知人間佛教的定義,涵蓋面很廣泛且有次第。更進而涅槃之道,是其終極目標,要不失其準頭,即不致偏離佛法的真實義。是乃結合了世、出世間法而成人間法教的教義內容。此即是中華文化的本質為基礎的。

總結此段所言,在世界的三大文化當中:印度、猶太、埃及及東方國家,大部分注重人與神的關係──即是基督教與回教的文化。希臘及現代歐洲,則注重在人與物的關係──科技的文化。中國專注重人與人的關係──即是以「人」為核心的文化特色,亦即其價值所在。易言之,即是著重現實社會文化觀。而在所謂「人生哲學」的思惟中,有道分多途的思考,可以相通,相含容;有一元的歸宿,不致散漫而無歸。再由儒家禮運大同的思想與人間佛教結合,自然順理成章,而尤為其卓絕殊勝之處也。

三、「道生於一」——一致而百慮的傳統價值觀

中華文化淵遠流長,法不孤起,仗因託緣。事出必有其因,佛教以人為成佛對象的教育宗旨,正符合中華文化的傳統,以「人」為核心的思想觀念,從傳統以至現代,與佛教有著不解之緣。今試從中華文化的質探討之:

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中說:

中國文明,產生於大平原,有廣納眾流之概,故極平實與極詭異之學說,同時並起,並育而不相害。其人又極富於彈性,許多表面上不相容之理論及制度,能巧於運用調和焉,以冶諸一爐。……無論其長短得失如何,要之在全人類文化中,自有其不朽之位置,可斷言也。*14

我們的民族性又是最重實際的。無論哪一派的思想家,都以濟世安民為職志,差不多一切議論,都歸宿到政治。所以當時的政治思想,真算得百花齊放,萬壑爭流。後來,從秦漢到清末,都不能出其範圍。*15


其中要點,從過去以來我國傳統思想,以「濟世安民為職志」,而所有的思想,都「歸宿到政治」。也就是現實的「人生」為中心,即是以「人」為對象,也是以「人生」為「歸宿」所在。而在解決人生問題的各種「學說中,可以同時並起,並育而不相害。」此思想見於《易‧繫辭下》:「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16以及《中庸》:「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17是傳統思想中,非僅具有兼容並蓄的精神,更有融會為一的思想。

換言之,有分有合,分則是多元思考,一則是雖具多元,但也可會合為一。此《老子》第四十章,所謂:「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18《老子》第四十二章,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19可知老子的形上邏輯為「無」,而「有」從無所生。萬物之生成,乃由一而二,而三,而萬物。而莊子言之更為清楚。《莊子‧天下》云: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古之人其備乎!明於本數(道之根本),係於末度(道術之末節),六通(六合—空間)四辟(四時—時間),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一端)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遍,一曲(偏於一端)之士也。……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20

從莊子〈天下〉篇之意可知:

1.「古之人其備乎」,蓋謂古人是純美完備而合一的,而「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故道術因而分裂。

2.而所謂「古道術之大體」,其所以純備,乃在能統合為一──即「內聖外王之道」。

3.天下之學術(方術)雖然多途,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百家眾技,各有所長,時有所用。

綜前二段,可知中華固有文化,本是以「人」為中心,所謂「濟世安民」的觀念,即是以解決人的問題為主軸。故無論學術思想、政治文化,都不離乎此。雖有分(多元)與有合(統合為一),其中非絕然排斥,且相互融會貫通。這就會形成佛教圓教的思想,與儒、釋、道互融、整合的思想背景。

四、孔子是「聖之時者」——「禮(文物制度),時為大」

《孟子‧萬章》:「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朱註:「此言孔子集三聖之事,而為一大聖之事。猶作樂者,集眾音之小成,而為一大成也。……條理,猶言脈絡;指眾音而言也。智者,知之所及;聖者,德之所就也。

蓋樂有八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若獨奏一音,則其一音自為始終,而為一小成。猶三子之所知,偏於一,而其所成就亦偏於一也。金石為重,故特為眾音之綱紀。又金始震而玉終詘然也。故並奏八音。則於其未作,而先擊鎛鐘以宣其聲;俟其既闕,而後擊特磬以收其韻;宣以始之,收以終之,二者之間,脈終通貫,無所不備,則合眾小成,而為一大成。猶孔子之知無不盡,而德無不全。而德無不全」*21

孔子所以偉大,能繼千秋之業,「猶作樂者,集眾音之小成,而為一大成也。」即綜合百家,不自約束,故能「金聲而玉振」以集其大成,如是始能「與時俱進」,故謂之「聖之時者」。

《論語‧為政》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而可知;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矣。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朱註引胡氏之言曰:「子張之問,益欲知來。而聖人言其既往者,以明之也。夫自修身,以至於為天下,不可一日而無禮。天敘、天秩,人所共由,禮之本也。商不能改乎夏,周不能改乎商,所謂天地之常經也。若乃制度文為,或太過則當損,或不足則當益。益之損之,與時宜之。而所因者不壞,是古今之通義也。因往推來,雖百世之遠,不過如此而已矣。」*22

朱註曰:「三綱五常,禮之大體。三代相繼,皆因之而不能變。其所損益,不過文章制度。」*23簡朝亮《論語補正述疏》引《禮記‧大傳》云:「禮大傳云:『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其不可得而變革者則有矣,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24

從子張問十世可知也,故以十代以後的未來是否能夠知道為問。孔子以夏、殷與周的承襲,可以鑑諸往而知來者。

其中,自有損益之原理,即是「益之損之,與時宜之」。但所以損益中,有可變與不可變的原理,即是人情之當然是不可變的;而外在的權度量衡、制度、徽號、服飾等,是可以變革的。即是在實質,不在形式的外觀。即有因襲,有損益;因襲是其傳承處,損益是其創發處。故既非保守,亦非因襲;既非全然創造,亦非守舊不變。故是一種「以因為創」的思想。

因「禮」是一切「文章制度」的根源所在。而所謂「禮」的價值為何?孔穎達《禮記正義序》:「夫禮者經天緯地,……原始要終,乃人情之欲。」*25又:「夫禮者經天地,理人倫。……禮運云:『夫禮必本於大一。』是天地未分之前,已有禮也。禮者理也,其用以治,則與天地俱興。」《禮記‧曲禮》云:「禮從宜,使從俗。」陳澔《禮記集說》呂氏註曰:「敬者,禮之常。禮時為大。時者,禮之變;體常盡變,則達於天下,周旋無窮。」*26應氏註曰:「大而百王百世,質文損益之時;小而一事一物泛應酬酢之節。」*27

《禮記‧禮器》:「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宜次之,稱次之。」陳澔《禮記集說》:「時者,天之所為;故為大。堯舜湯武之事不同者,各隨其時耳。聖王受命得天下,必定一代之禮制,或因或革,各隨時宜;故云時為大也。」*28《禮記‧禮器》:「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

《禮記集說》:「先王之制禮,廣大精微,唯忠信者能學之。然而,纖悉委曲之間,皆有義焉,皆有禮焉。無忠信,則禮不可立;昧於義理,則禮不可行。必內外兼備,而本末具舉,則文因於本而飾之也,不為過;本因於本而用之也,中其節矣。」*29又《禮記‧禮器》:「禮也者,合於天時,設於地財,順於鬼神,合於人心。理萬物者也。是故天時有生也,地理有宜也,人官有能也,物曲有利也。故天不生,地不養,君子不以為禮,鬼神弗饗也。」*30

「禮」代表文物制度,即是文化傳統的變易原及其價值與意義所在。可歸納為下列數端:

1.禮者經天緯地:禮者理也,天地未分之前,已有禮。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所以理人倫。先王之制禮,廣大精微,唯忠信者能學之。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纖悉委曲之間。無忠信,則禮不可立;昧於義理,則禮不可行。必內外兼備,而本末具舉,本因於本而用之也,中其節矣。禮是合於天時,合於人心。理萬物的。

2.禮必本於大一:敬者,禮之常,體常盡變,則達於天下,周旋無窮。「大而百王百世,質文損益之時;小而一事一物泛應酬酢之節。」

3.禮時為大,「禮從宜,使從俗。」聖王受命得天下,必定一代之禮制,或因或革,各隨時宜。

4.即有因襲處,有創發處。既非保守,亦非世襲;既非全然創造,亦非一成不變。乃是有因襲、有創造,故是一種「以因為創」的思想。

從上禮時為宜,時為大,可知制度之變革,本是不可免的事。但其中有可變,有不可變。所謂不可變者,「人情之當然」;所謂可變者,外在之制度節文等。故「法古人者,法其意,非法其法也。」法其意者,得其精神;法其法者,逐其形式也。但唯為先知先覺者,乃具透視先機的遠見。否則,往往在傳統中迷失自我。如清末變法自強運動的失敗,無識之輩,視先進之科學為奇技淫巧,自今日視之,極為可笑,但在當時,在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之中,自非獨具隻眼者不能也。

五、漢傳佛教的本土化過程——佛與儒、道互相激盪,與「五乘佛法」的形成

自佛法來中土後,與本土文化產生極大的衝突,而有整合的思想,詳見牟子《理惑論》。但三教壁壘森嚴,各不相統屬。自隋唐之際,天台、華嚴思想先後成立,佛教思想先後加以整合、會通。其後,宗(禪宗)與教(天台、華嚴等)又產生對立,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及《原人論》思想──「宗教合一」是並儒、佛而兼容的判教方式:

宗密(七八○~八四一)「宗教合一」思想:

蓋生際唐末,隋唐佛教禪教各具特色之餘,又發生「宗」與「教」的衝突與對立。乃著《禪源諸詮集》*31一百卷(現僅存序),綜合宗門及教下,各分為三,彼此相通,為「教禪一致」主張之代表作,為佛教思想史上之要籍。本書將禪之根源稱為本覺真性、佛性、心地,而將禪分五種,即外道禪、凡夫禪、小乘禪、大乘禪、最上乘禪。而將教、禪各分為三種,互相對比融合。教三種為:(一)密意依性說相教;(二)密意破相顯性教;(三)顯示真心即性教。禪三宗為:(一)息妄修心宗;(二)泯絕無寄宗;(三)直顯心性宗。

另著《原人論》一卷,雖在破除儒道二教之妄執,但也將儒與道,納入系統而評論之。並將佛教中人天教、小乘教、大乘法相教、大乘破相教以至直顯真源,以本覺之真心,為天地萬有之本源,顯示一切有情本來是佛。並且「會通本末」,會通前所破之諸教,悉引入一乘方便教。

今將華嚴宗法藏法師的教判與宗密《原人論》五教判、《禪源諸詮集都序》教三家與禪三宗之教判法以表示之於下*32:



其思想影響所及,不僅對後世佛門的調和各宗有貢獻,沾被於宋代的理學及明代的心學。其後,唐末五代‧永明延壽(九○四~九七五)。係淨土宗六祖及法眼宗三祖。師倡「禪淨雙修」。其《宗鏡錄》一百卷,對當時各宗派間之宗旨分歧,亦持調和之態度。

及宋‧契嵩(一○○七~一○七二)雲門宗僧。更就宗密之教禪一致論加以闡述,而更強調「儒佛一致」說。對北宋當時儒家排佛之論力加反駁。以佛家之五戒(不殺、不盜、不淫、不飲酒、不妄語)配於儒家之五常(仁、義、禮、智、信),使得儒家與佛門之理論及實踐,更加融會。儒表「世間法」(俗諦),佛表「出世法」(真諦),二者結合,正是真俗不二之巧妙結合。

有關「三教合一」的思想,如:東漢‧魏伯陽(生卒年不詳)所作丹道修煉的《參同契》,至唐代石頭希遷(七○○~七九○)撰《參同契》。明萬法交參無窮,由本同契,有華嚴思想之旨。曹洞宗之祖──洞山良价(八○七~八六九)作《寶鏡三昧》亦淵源於石頭希遷所撰之《參同契》。蓋沿用道家,希遷所以沿用了道書《參同契》之名而作,以說佛理。*33其後,石頭遞傳至洞山始集五位說之大成。

又宋代周敦頤(一○一七~一○七三)《太極圖說》,蓋得自道家,以解儒理。《宋元學案》〈濂溪學案〉:「周子《太極圖說》,創自河上公*34乃方士修煉之術也。……考上公本圖名《無極圖》,魏伯陽得,以著《參同契》。鍾離權得之,以授呂洞賓。洞賓後與陳圖南(陳摶),同隱華山,而以授陳,陳刻之華山石壁。陳又得《先天圖》於麻衣道者,*35皆以授種放,放以授穆修與僧壽涯*36。修以《先天圖》授李挺之,挺之以授邵天叟,天叟以授其子堯夫(雍)。修以《無極圖》授周子(周敦頤),周子又《先天之偈》於壽涯。……周子得此圖,而顛倒其序,更易其名。附於大易,以為儒者之祕傳,蓋方士之訣,在逆而成丹,故從下而上;周子之意,以順生人,故從上而下。」*37

又百家案語云:「周子作《太極圖說》朱子特為之註解,極其推崇,至謂得千聖不傳之祕,孔子而後一人而已。」*38

(先天圖)



註:陳圖南(摶),邵堯夫(雍)

周子《太極圖說》,當遠溯至河上公的《無極圖》,至魏伯陽,則成《參同契》,而《無極圖》與《先天圖》至周敦頤,而有其《太極圖說》,以解儒理。

又周敦頤《太極圖說》固得至道,與禪理亦頗密切。明‧朱時恩《居士分燈錄》卷二:「(周敦頤)嘗歎曰:吾此妙心,實啟廸於黃龍祖心(一○二五~一一○○),發明於佛印(一○三二~一○九八)。然易理廓達。自非東林常總(一○二五~一○九一宋代臨濟宗僧)開遮拂拭,無繇(由)表裡洞然。後倡明道學。學者稱為濂溪先生。」*39其《太極圖說》蓋自禪門中來。《居士分燈錄》卷二:「又嘗與總(東林常總)論性及理法界、事法界,至於理事交徹,冷然獨會;遂著太極圖說。語語出自東林口訣。」*40詳見拙作《宋代理學與佛學之探討》〈第二章 朱子理學之淵源 第一節周敦頤與佛學〉*41

周子《太極圖說》,得道與禪的啟發,而創造新儒學的《太極圖說》。近代學者於《太極圖說》乃出自周子自創,與道無涉,*42更未嘗注意及其與禪之關係,或更密切。至朱熹有《參同契考異》並承傳濂、洛、關三家,又集其大成。

雖然三家思想,互相影響,但其形上的本質,仍有差異。如:太極二字,首見於《易繫辭》:「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又見於《莊子‧大宗師》:「夫道,……無為無形,……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太極」二字,無非都在詮釋「道」的初始。太極未生兩儀之前,即是「無極」(只是不說出無極二字而已)。至莊子所謂:「在太極之先」的「道」是「無為無形」,與《老子》所謂「有生於無」、「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道」,當然亦「無」了,只是未用「無極」二字表之而已。綜之,無論出於儒或道,中國哲學之本質即是「無」,而「一生二,二生三。」都是從「一(無)」而來。

所以說「一致而百慮」、「並育而不相害」的,都不外是「一(無)」。此形上學的根據與源頭本即未始有異。以之作為道家修鍊之《參同契》或《先天圖》,無論說「儒」理,或說「道」之理。所謂「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原無可厚非,而形上學之來源是一,而各取所需,從創造詮釋哲學之眼光視之,都可言之成理。只是石頭和尚藉《參同契》以講佛理,若就形上的思惟模式言,並無不可。而所異者則在其實質內涵。儒與道的形上思想的來源是「自然」與「天」,《老子》曰:「道法自然。」

《易‧序卦》曰:「有天地而後萬物生焉。」「有天地然後有萬物。」──總不出此天地之中─所謂「六合之內」。而佛教形上理論的基礎,是「心」。所謂:「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心包太虛,量周沙界。」此「法界」包含十法界,都是唯心。雖曰「一切唯心造」,但「十法界的本質是一真法界─真如──空性」,故佛與儒、道的根本不同點,在其形上學的依據,當可加以辨析,但它的精神與趣向,仍是可以相貫通。

六、宋元明以降「三教合一」思想的白熱化

聖嚴法師論「宋儒與佛教」:「宋儒勃興的同時,他們即以唐代的文豪,韓退之的〈原人〉、〈原道〉、〈原性〉三篇文章,作為原動力,站在儒教的立場,對釋道二教,展開了排擊運動。例如:張橫渠、程明道、朱熹等碩學之士,之所以加入了排佛的陣線,也是受到了〈原道〉的影響。……歐陽修(一○○七~一○七二)……因作《本論》三篇,攻擊佛教,興隆儒學。……明教大師契嵩(一○○六~一○七二)鑒於當時儒家學者,推崇古文,尚慕韓退之的〈排佛論〉,竟然形成一時之風,因而自作〈原教〉、〈孝論〉等十餘篇,以明儒釋一貫之道。此後見了歐陽修的《本論》,又著《輔教編》,力說儒釋二教的一致之點。

歐陽修讀了此書,深悔前非,*43晚年皈依佛教,自號六一居士,誦持《華嚴經》,以迄於終。……當時佛教的性格,已經中國化,已經成了中國人的宗教,……於是,那些本來主張排斥的儒者們,後來也轉變過來,通過閱讀及交友的關係,知道了佛教,甚至作了佛教信徒,現了居士第(竊按:「居士第」,當係「居士身」之誤)。

周濂溪嘗就廬山歸宗寺的佛印,和東林寺的常總,學習佛教;張橫渠也由常聰之處,接受了佛教的啟示,而與程明道討論性理之說;程明道、程伊川兄弟兩人,或參禪,或因研究了《華嚴經》及《楞伽經》,雖然對其思想的影響,並不太多;被認為是宋學的大成者朱熹與佛教也有淵源,他私淑大慧宗杲,愛讀《大慧語錄》,他喜愛唐朝溈山靈祐的思想。北宋的張商英為了答辯歐陽修的〈排佛論〉,著了《護法論》,主張儒佛道三教的宗旨,是一致的,並無矛盾的存在。

自北宋至南宋初頭的宰相李綱,作《三教論》,論述了三教一致的見地;南宋的孝宗皇帝,先向大慧宗杲學佛,退位之後,便對唐代韓退之的〈原道〉,作了《原道論》,為之反駁,提揚了儒佛道三教的調和之說。總之,宋代的儒者,尊儒排佛,是在感情用事的心緒下,把佛教看作外來的東西,加以排斥;結果,當在認識了彼此的內容和本質之後,即以取長補短的態度,達成了三教調和的論點。元朝的劉謐所寫的《三教平心論》,也是沿著這一線索,論述了元代的三教關係。

過去,隋唐時代的佛教僅限於出家眾的僧尼,到了宋代,便開始有了一些有學問的居士,熱心於佛教的信仰,介在僧尼及大眾之間,以他們的文筆,為佛教思想的普及化與大眾化,盡了大力。由於北宋真宗朝的楊億,仁宗及英宗朝的蘇軾,神宗朝的楊傑、王安石、文彥博、司馬光等諸大居士的出現,構成了宋代佛教的一大壯觀。正由於這一居士佛教的隆盛,不唯將佛教推送進了一般社會,也給後世很大的影響。」*44

以上簡要描述了佛法與中國文化相融會之過程,在相激、相盪中,尤其是儒道佛三家彼此,無論正面與反面地互動,是激烈、綿長而崎嶇的。但在中華文化的「一致百慮」、「道並行而不相悖」的思考特質,互相影響,各取所需,也不斷地在充實自我,繼長增高。是由包容而相融成為一個新的文化體。譬如中華民族,以漢人為主體,包容並同化之「單元型的多元民族」*45。文化亦然,中華文化所以博大精深,廣大精微、高明中庸,正緣此故。

聖嚴法師在書中論及憨山與蕅益兩位大師,在明朝更顯示了三教思想的融合情形:「憨山德清(一五四六~一六二二)他也是出身辨融、笑巖、雲谷門下的人。後來結菴於廬山,專心念佛。他著有《法華通義》七卷、《圓覺經直解》二卷、《肇論略注》六卷,而作《憨山大師夢遊集》五十五卷、《憨山語錄》二十卷等,乃係從禪宗、華嚴及念佛之融會的立場,而作諸宗之調和的作品。又有《中庸直解》、《老子解》、《莊子內篇註》等,則為以佛教的思想,解釋儒道典籍,試著提倡三教一致之說的作品。」*46

「蕅益智旭(一五九九~一六五五),江蘇木瀆人,……他宗於天台,承四明智禮之說,撰述有《教觀綱宗》、《大乘止觀釋要》,此外尚有……《楞伽經義疏》、《占察經義疏》、《梵網經合註》、《閱藏知津》等,……他主張:『禪為佛心,教為佛語,律為佛行,具備此三者,始為完整之佛教。』此即主張,禪、教、律三學一源,結歸念佛一行,執持名號,以致念佛三昧。他是發足於天台,又宗於淨土,並提倡禪、教、律之融會實踐的新佛教者,他也正是代表了明代佛教之歸結的人物。他另作《四書蕅益解》及《周易禪解》等書,乃為涉於儒教的作品。」*47

其後,又論到「明代三教融合與居士佛教」:「代表明代佛教的四大師,都考慮到了儒、道、佛三教的融合運動,此外的禪僧,玉芝法聚、湛然圓澄、太虛等人,與儒學,特別和陽明學派之間的交涉關係者很多,在儒者方面的陳白沙、王陽明、王龍溪等許多人,也支持了儒佛融會之說。又有《西方合論》十卷的袁宏道,著了《淨土晨鐘》十卷的周克服等之出現,特別盛行於清代的居士佛教,也因之發動起來。

當時對於排佛的儒家,起而推行護法運動的,乃因有敬齋的《居業錄》、詹陵的《異端辨正》、羅整庵的《困知記》、曹端的《夜行燭》等極端排佛論的出現,故有心泰著了《佛法金湯編》,屠隆寫了《佛法金湯錄》。明末崇禎十一年(一六二八)幻輪著的《釋鑑稽古略續集》之序文說到:『僧而不兼外學者,懶且愚不博;儒而不究佛典者,庸而僻不通。』可知學而不能儒佛雙達者,便不足論,此乃顯示了自宋僧贊寧以後,佛教學者傾向,此亦為中國近世佛教史的考察上,最富興味的事。

宋‧張商英述《護法論》卷一:「三教之語,以驅其惑者,藥也。儒者使之求為君子者,治皮膚之疾也;道書使之日損,損之又損者,治血脈之疾也;釋氏直指本根,不存枝葉者,治骨髓之疾也。」*48其中,論及三教的互動,雖不乏入主出奴之見,或由佛而儒,或由儒而佛,入水者豈能不濡?近火者又豈能不熱?在彼此諍議中,相融相攝,則不能或免了。

而元‧劉謐《三教平心論》以世間法、出世法,比較儒、佛之差異,言之更為顯豁。

以是知有世間法,有出世間法,儒道二教世間法也。佛教則始於世間法,而終之以出世間法也。何以謂之世間哉?《華嚴經》曰:有天世間,有人世間,有琰摩王世間。是三界之內,皆謂之世間也。有法於此,使人周迴生死循環無已,不出乎三界之內者,謂之世間法。一真覺性含裡十方,非三界之所能繫者,謂之出世間法。佛以五乘設教,前之二乘,曰人乘、天乘者,世間法也。後之三乘,曰聲聞、緣覺、菩薩乘者,出世間法也。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謂當愛生,不可以輒暴一物,不止不食其肉也。二曰不盜,謂非義不取,不止不攘他物也。三曰不邪淫,謂不亂,非其匹偶也。四曰不妄語,謂不以言欺人。五曰不飲酒,謂不以醉亂其修心。持此五者,資之所以為人也。儒家之五常即是其意也。*49

又《三教平心論》卷一:「孝宗皇帝製原道辯曰: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誠知心也、身也、世也,不容有一之不治,則三教豈容有一之不立。」*50元劉謐《三教平心論》卷一:「序(時龍集)云:三光麗天,亙萬古而長耀。百川到海,同一味以亡名。三教之興,其來尚矣。並行於世,化成天下。以迹議之,而未始不異;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一而三三而一,不可得而親疎焉。孤山圓法師曰:三教如鼎,缺一不可。誠古今之確論也!嗟乎!執迹迷理者,互相排斥,致使先聖無為之道,翻成紛諍之端。良可嘆也!比觀靜齋學士(劉謐號)所著一理論,言簡理詳盡善盡美。窮儒道之淵源,啟釋門之玄閟,辯析疑惑,決擇是非,未嘗不出於公論。譬猶星之在秤,輕重無差;鏡之當台,妍醜難隱。斯論之作。良有以矣。」*51

茲綜合以上所述,歸納於下:

(一)三教之差異,各有其功能。1.儒與道,乃世間法;佛則為出世法。由有世法之基礎,而出世,乃是相輔相成之道。「以是知有世間法有出世間法,儒道二教世間法也。佛教則始於世間法,而終之以出世間法也。」所謂「世間法」者,有天世間,有人世間。在是三界之內。但其中,使人周迴生死循環無已。至於「一真覺性含裡十方,非三界之所能繫者」,謂之出世間法。

2.佛以五乘設教,前之二乘,曰人乘、天乘者,世間法也;後之三乘,曰聲聞、緣覺、菩薩乘者,出世間法也。人乘者,五戒之謂也。一曰不殺,二曰不盜,三曰不邪淫,四曰不妄語,五曰不飲酒。持此五戒者,資之所以為人也。儒家之五常即是其意也。

(二)三教可以相資為用,都有其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不必互相排斥:「以佛治心,以道治身,以儒治世。誠知心也、身也、世也,不容有一之不治,則三教豈容有一之不立。」「憨山道人謂不讀《春秋》不知涉世,不讀《老莊》不知忘世,不讀《楞嚴》不知出世。」而「儒者使之求為君子者,治皮膚之疾也;道書使之日損,損之又損者,治血脈之疾也;釋氏直指本根,不存枝葉者,治骨髓之疾也。」故曰:「三光麗天,亙萬古而長耀。百川到海,同一味以亡名。三教之興,其來尚矣。並行於世,化成天下。以迹議之,而未始不異;以理推之,而未始不同。一而三三而一,不可得而親疎焉。」孤山圓法師曰:「三教如鼎,缺一不可。誠古今之確論也!嗟乎!執迹迷理者,互相排斥,致使先聖無為之道,翻成紛諍之端。」

(三)三教必須兼修溝通,乃能成其博通而高明,圓融淹貫:「為僧而不兼外學,懶而愚,非博也;難乎其高。為儒而不究內典,庸而僻,非通也;烏乎其大!株守而弗移,自畫而無進,空腹高心拘墟束教,終貽笑於大方也已矣。試觀古昔之博碩鉅公淵宏開士,誰不出入於內外典章,圓融淹貫。張天覺云:吾因學佛然後知儒。《妙蓮經》云:治世語言皆順正法,群茸釀蜜眾味和羹。匪能博涉而通研,寧識殊岐而一詣哉。」

漢傳佛教由是而有「五乘佛法」的建立:五戒、十善──人天乘,屬世間法,為佛法的基礎。加上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與佛乘,則成「五乘佛法」了。其他,南、北傳(藏傳)佛法,未有儒家之基礎,則在世間法上有所遺憾。是則漢傳佛教,結合儒、佛思想,而道家在出世與入世之間,三家是一非常巧妙的組合。其特色為其他佛法中所無者。

雖則有以上三教之分,儒道兩家,仍立足在此現實世界上。佛教則是立足娑婆,以超越三界,而前瞻四聖境界。所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恰如覓兔角。」(《壇經‧般若品》)佛法亦不離儒、道之世間法。此二教思想之所以不可或缺也。而所謂「五乘佛法」:1.人乘:人以三皈五戒為乘,運出三塗四趣而得生人道。此儒家思想人乘之基礎也。2.天乘:以上品十善及四禪八定為乘,運載眾生越於四洲而達天界。道家思想,可通達於天乘。3.聲聞乘:即以四諦法門為乘,運載眾生超越三界,至有餘涅槃而成阿羅漢。4.緣覺乘:以十二因緣法門為乘,運載眾生超越三界,至無餘涅槃,更進而成辟支佛。5.菩薩乘:即以悲智六度、萬行為乘,運載眾生總超三界三乘之境,至無上菩提、究竟涅槃之彼岸。所謂:「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禮記‧中庸》)否則,則為捨本而逐末了。此漢傳佛教之特色及殊勝處也。

星雲大師在〈實踐淨土〉說:「五乘共法是佛光淨土的思想。在佛教的五乘中,人天乘的佛教重於入世,聲聞、緣覺乘的佛教重於出世。而佛光淨土是具有人天乘入世的精神和聲聞、緣覺乘出世的思想。佛光淨土是以菩薩為目標,自利利他、自度度人,自覺覺他。因此,五乘佛法的調和,也就是佛光淨土的思想。」*52

人間佛教的思想,以至佛光淨土思想,實際上就是結合了中華傳統文化中所謂儒、道與佛的「五乘佛法」,將世間法與出世間法作了巧妙的結合,使得大乘菩薩道的精神落實在固有文化傳統上而得發展。此一脈相承的思想──是即中華文化的精髓所在。

七、漢傳佛教面對現代化思潮的挑戰與契機

在漢傳佛教日益衰微的近代,可以說是內憂與外患兼迫交逼的時代。漢傳佛教受到自來未有的挑戰與衝激。外患者,因歐風東漸,傳統文化受到很大的懷疑與否定,佛教自難例外。佛教傳統的叢林制度受到挑戰外,佛教的教理也受到極大的挑戰。佛教自身因教理的僵化,國人在求新求變中,自尋求自我的突破。尤其受到歐洲與日本研究佛學學理的影響而自我反省,而以新的思惟與方式,來重新思考及認定佛教的因應之道與出路。佛教現代化固是不可避免的過程,其中遭遇許多的衝突,與歷程艱辛,值得探究。其背景因素有二:

(一)近代佛教受西方教育影響的現代化——學術化的趨勢

近代中國佛教復興的關鍵人物楊仁山居士,與日人南條文雄訂交於英倫。由於中國佛教的衰微,以至近代的洪楊之兵燹,漢譯經典註疏、遺佚不少,於是與日本交換互通有無,(日本印《卍字續藏》,也蒐集了它所無的經籍),請回唐代遺佚的經疏近三百部。其中,頗重要的是屬於唐代遺佚的法相宗論典。

仁山居士一生積極從事復興中國佛教事業:如設立金陵刻經處,專門刻印經書;並創辦祇洹精舍,以培育佛教人才。如:歐陽漸、梅光羲、李證剛、章太炎、太虛大師等,皆極一時之選,這也是後來影響中國佛教現代化關鍵而重要的人物。適西方科學與知識學問東傳本土,披靡一時,有沛然莫之能禦之勢。國人因以唯識法相之博大精深、條理綿密,並有因明邏輯的知識論為基礎,與西方知識方式與邏輯相類似,足與之相抗衡,於是此學一時大興。而傳統的叢林制度,也因佛教的衰微而沒落,類似西式教育的佛教學院於是如雨後春筍般的紛紛成立,故傳統式的叢林式教育,逐漸被佛學院所取代。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歐陽竟無創辦的金陵支那內學院,及太虛大師的武昌佛學院。前者以居士為主,後者以緇眾為主。二者如兩峰對峙,當時都具領導之地位,各領風騷。而在吸收西方知識教育時,歐洲與日本的佛學研究方法,也影響及於我漢傳佛教。從叢林化、實修化,走入學術化、知識化。而在此中,不知不覺間,即以西方研究學術的思惟及方法來評論漢系佛教。而說是佛教傳入千年以來之一變局。

(二)遠則受到傳統「乾嘉之學」——即「漢學」研究方法的影響

清代學術盛於乾隆、嘉慶年間,故稱「乾嘉之學」,又稱「考證學」,*53因其學是以考證為主。此派講求名物訓詁,以整理研究古籍。其方法以文字、音韻、訓詁為基本,從研究經學,擴及史籍、諸子的校勘、輯佚、辨偽,旁及金石、地理、天文、曆法、數學、典章制度等。因其研究以考據為主軸,引證取材,因上溯漢代經學的研究精神,故號稱「漢學」。又名「考據學」,與講求「義理」的「宋明理學」相抗衡。

此學是以惠棟(一六九七~一七五八)為首的「吳派」及以戴震(一七二三~一七七七)為首的「皖派」。吳派人物有江聲、余蕭客、王鳴盛、錢大昕、汪中、江藩等。皖派人物有孔廣森、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孫詒讓等。*54《清代學術概論》中說:「戴學所以異於惠學者,惠僅淹博,而戴則識斷難且精審也。」*55吳派在求古而戴派在求是,梁啟超:「惠派治學方法,吾得以八字蔽之,曰:『凡古必真,凡漢皆好。』」*56又說:「平心論之,此派在清代學術,功罪參半。篤守家,令所謂漢學者壁壘森固,旗幟鮮明,此其功也。膠固、盲從、褊狹,好排斥異己,以至啟蒙時代之懷疑的精神、批評的態度,幾夭閼焉,此其罪也。……其純粹的漢學則惠氏一派,洵足當之矣。夫不問真不真,唯問漢不漢,以此治學,安能通方?」*57

又說:「惠戴齊名,而惠尊聞好博,戴深刻斷制。惠僅『述』者,而戴則『作』者也。……故正統之盟主,必推戴。……其治學根本方法,在實事求是、無徵不信。其研究範圍,以經學為中心。」*58惠、戴兩家,即是清代的考據之學。吳、皖二派,多詆宋學。此為清代學術的主要思潮,可說是宋明理學之一大反動。於是漢宋之爭,至斯彌烈。

總之,就乾嘉之學論,吳之「求古」,自不如皖之「求是」。但無論「求古」,與「求是」,都以漢學鄙宋學。即漢學家多半認為講求義理、著重躬行實踐的宋明學術為「空疏」。而宋學也認為注重考據所謂自命為「實學」的漢學為瑣屑。各以所長,相輕所短。二者交非,古已有之,於今為烈。紀盷《四庫全書‧經部總序》云:「夫漢學具有根柢,講學者以淺陋輕之,不足以服漢儒也。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義明矣。」*59其言是矣。追溯儒家學術源流,孔子之學分而為兩,其一、傳道:子思、孟子是也。宋明理學,講求心性之學,以義理為主,講求明體達用之學,即屬之。其二、傳經:子游、子夏、荀子是也。漢代經學以至隋唐,以迄有清一代所謂考證之學,俱屬之。

支那內學院以歐陽竟無為首,是以研究熱門的唯識學;武昌佛學以太虛大師為首,則為八宗並弘為宗旨。兩人同為楊仁山居士的弟子。但歐陽居士於〈唯識抉擇談〉中,以唯識的立場,但於楞嚴、起信、賢首、天台,多持非議之態度。*60與其師楊仁山居士,主張不同。*61太虛大師則是尊重漢傳佛教傳統脈絡,以八宗並弘的態度,予以反駁。但儼然壁壘,分為兩派。平考二者之異,因唯識初來,較具新奇的吸引力,更以歐美科學與知識,重邏輯與分析,與唯識學理,最為相應。以唯識對應當時之歐、美知識思潮,絕不遜色。披靡一時,良非無故。

再者又受到歐、日佛學研究方式,回歸原始佛教,回歸印度佛教的學術思潮中。*62又加以受當時清代乾嘉學風,注重漢學復古潮流的影響,歐陽一派亦以佛教當回溯其原始之面貌,此復古之學風自莫如印度的唯識學。此後印順法師的研究也同樣是受日本佛學研究的治學方法影響*63,回歸印度的佛學源流,以中觀思想為其判教及衡量佛教的依準所在。自然於傳統的漢傳佛教,則難免折衷失衡,予以忽視矣。

若就學術淵源言,舉凡學術必有其傳統,在印度先有原始,而後部派、大乘佛教,及密教。此歷史傳統與學術源流之過程也。同樣,中國學術源流,從先秦諸子,而漢傳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明理學,而清代樸學。即就儒家而言,大可分為兩派:一者傳經,如子游、子夏、荀子之徒是也。一者傳道,如子思、孟子是也。

兩漢的經學,所以傳經者也;宋明理學,所以傳道者也。傳經,即是考據文獻,徵文信古,較重學術淵源,因經學盛於漢代,故以「漢學」括之。傳道,即是義理,實踐體證;固在體貼義理之內蘊,因盛於宋代,故以「宋學」概之。二者本一,未可分而為二,但學者自各有偏倚,難於兼備耳。

曾國藩諭其子紀澤書:「學問之途,自漢至唐,風氣略同;自宋至明,風氣略同。」*64前者即是漢學,後者則為宋學。曾國藩〈歐陽文集序〉:「義理、考據、詞章,三者不可偏廢。必義理為質,而後文有所附,考據有所歸。」*65義理,當是學術的核心價值所在,無論考據與詞章,都以它為歸宿。否則,考據為泛濫而無目標,詞章亦無所附麗了。義理,如人的精神、靈魂;考據,如其骨肉;而詞章,則其經絡、氣脈也。人若缺此,又烏足以成為人?佛法教理,即是義理,是其精髓所在;而必賴實修乃能貫徹之。佛學的文獻資料,屬考證的學問;至其科判、脈絡,則是詞章也。

星雲大師說:「今日佛教的某些趨勢,已漸漸違背佛陀的本旨,例如研究學問的人,只重視佛學的鑽研,不注重實際的修證,……有的人信了佛教,只顧自己修行,不問世事,完全失去對社會大眾的關懷。」*66此語深能洞悉其中癥結,一針見血。

楊仁山居士與日人南條文雄結識,而自日本請回隋唐遺佚的經疏,並成立金陵刻經處,廣印經論,並創祇洹精舍以培養人才,奠定了中國佛教復興的基礎。其思想基本上還是屬於漢系的基礎。其後,太虛大師傳承了隋唐佛教的傳統。

東初法師在《中國佛教近代史》〈第二十八章太虛大師在近代佛教史上之地位〉說:「太虛大師不僅為中國佛教近代史上一顆彗星,同時也是世界佛史上一位偉人。他不僅開創了中國佛教新世紀,……實為中國佛教史上永恆的楷模。……大師不僅是中國佛教近代史上淵博的佛學家,也是近代史上第一流的思想家,大師對中國文化,對中國佛教改革以及對世界文化的貢獻,時間越久,其影響越大。大師的學術思想,縱貫古今,融通中外,語其博大,則無所不包,論其精微,則含蘊無窮。……他的學問何以能如此博大精深呢?此無他,內本歷劫修持,禪定資心,於佛法所得之慧解,外受時流思想所激發。」*67「務使八十萬僧伽,皆不出於八宗之外,常不異於八宗之一,……門門入道,終成一圓融無礙行,頭頭是道。」「此之八宗,皆實非權,皆圓非偏,……皆同一佛乘故。」*68「初學貴一門深造,乃能精義入神,久自知殊途同歸。」故知:「大師對大乘各宗,各有殊勝,無不究竟,平等普應,這是大師佛學思想圓融無礙,不尚一宗之根本意趣。」

東老的話,對太虛大師頗能善會而採擷之者,蓋虛老雖號稱改革派,站在時代尖峰,但亦頗能洞察近代鑽研佛學之弊病所在,佛教的改革,不能全然捨去傳統而談改革。此真知灼見,非聖之時者不能也。

漢系佛教有幾大特點,值得注意:

(一)漢系佛教的宗派,都是以經為依據:如據有漢傳特色的天台、華嚴、禪宗、淨土等宗,如天台宗《法華經》、《涅槃經》、《般若經》、《金光明經》等經為主,華嚴宗是以《華嚴經》為核心,禪宗的《楞伽經》、《金剛經》等,淨土的三經,而發展成漢系的佛教。至法相宗與三論宗,則是屬於印度式的思惟模式。這幾宗所以及唐代而沒落,除了唐武宗及周世宗之法難影響外,因其思想方式較不適合於國人,或係原因之一。

(二)漢系的宗派理論與印度佛教史,從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大乘佛教以至密教,其教理與歷史的演化有著不可分割的密切關連。而漢系宗派思想如天台的「五時、八教」、「一念三千」、「百界千如」,華嚴的「五教、十宗」、「四法界」、「六相」、「十玄門」都是以義理為核心,以判教為手段,以充分發揮佛教之內蘊,具有自成體系的特色。

(三)漢系佛教有一個整合的概念,藉由判教的概念,籠罩其教理,含攝各種不同的思想,分劃淺深次第,含攝儒釋道之精粹,融會成圓教的思惟。這乃中華文化「道並行而不相悖」、「一致百慮,殊途同歸」的兼融並蓄的價值思想觀。

(四)佛教與本土的思想,如儒與道相溝通,而佛教教義,如五戒、十善的戒律結合,而奠定下人、天乘,所謂「世俗諦」的基礎,與佛家的聲聞、菩薩、佛,所謂「出世法」;建構了世法與出世法的巧妙結合,所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得以落實。此即「五乘佛法」的特殊意義所在。與一般佛教只以出世為目的的思想,絕然不同。

(五)佛教在中國,無論天台、華嚴、禪宗、淨土等,可說早已本土化了。大乘教義,不出「一實相印」的最高準則,只要「隨緣不變,不變隨緣」,以適合不同根機,而分宗分派,據「四依法」以發揮各宗派的特色,這也是趨勢之必然。譬如:印度洋水(印度佛教)、太平洋水(漢系佛教),同樣是水(實相),本質無有不同。否則,必然僵化、異質化。如果必執印度洋的水為水,必然也應留下當時的水才算數。就如今日能留下二千多年前印度洋的水嗎?能不變質化嗎?

(六)在漢系宗派中,在教義上,如天台、華嚴,以「五時八教」判攝佛陀一代時教的教化因緣,並以五重玄義判別經典教義,《法華玄義》、《法華文句》、《摩訶止觀》、《金光明文句》、《金光明經玄義》等。漢系傳統無論天台、華嚴思想等,趨重整合,而歸於圓融。故以「五教十宗」、「六相」、「十玄門」,如《華嚴疏鈔》、《華嚴經探玄記》等。在行門上,禪宗分為「五教七宗」:曹洞、臨濟、溈仰、雲門、法眼,以至黃龍、楊岐。各宗自具特色,不拘形式,活潑靈動,創造各自風格,各領風騷於一時,或各自獨立為八宗、或宗密,宗教各分為三。

各宗各派也有其義理的發展與開拓,只要合於「三法印」,或「一法印」之理,依據「四依法」─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語、依了義不依不了義、依智不依識。則或禪、淨雙修,或天淨兼修;在禪門則有五家、七宗。各具其意義與價值,化導一方或一時,或一類眾生。所謂「四悉檀」──世界悉檀、對治悉檀、各各為人悉檀、第一義悉檀,「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即合乎佛法之精神。自可多元發展與互重,正如如今社會的包容多元與尊重少數也。文化本是發展的過程,未可斷絕。無論教與宗,悉在中華文化的深厚底蘊下,呈現多采多姿之觀。

總上所述:將來中國佛教的發展,也必須承傳此文化偉績,繼續發揚光大。所謂「大本內植,偉績外著。」今日若移植外來的佛教,如印度的、日本的、西藏的佛教及其研究法,以取代漢系傳統的佛教,就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本若顛則其枝葉必然隨之枯萎。漢傳佛教之現代化,是必然也必須走的一條路徑。但不可徒作邯鄲的學步,必須先本後末,所謂「本立而道生」。立基在歷代祖師留下來的傳統佛教──包括教理與修行。然後,兼採南傳、藏傳,以至現代佛教學術研究的優點及優勢,乃能順風揚帆,而發揮而光大之。

《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關於大師的人間佛教思想源流〉中〈契合根機的人間佛教〉:「尤其主張八宗兼弘,他對各派的特色、學說、思想、依據經論、祖師傳承、修持方法等,都十分嫻熟,而且融會貫通,曾以『從佛教各宗各派說到各種修持方法』為題,做過三天講演。」*69又在〈八宗兼弘的人間佛教〉中:「大師提倡八宗兼弘,主要是因為佛法本是一體的,一切佛法都是佛陀所說,縱有層次上的不同,也是歸元無二路,以人為本的思想是一致的。所謂法無高下,應機者良,八宗各有特色,眾生的根機也有利鈍不同,所以不能偏弘於任何一宗一派,因此大師提出解在一切佛法,行在禪淨雙修的主張。……大師的人間佛教不專研一宗一派、一經一論,他把所有佛法融和匯聚,相互為用,因此博大精深而又平易實用。」*70

所謂的「星雲模式」,據《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引用藍吉富的說法:「主張顯密融和,……他的佛學思想廣融原始佛教、南傳佛教、禪宗、天台、華嚴、淨土等學於一體,並兼融佛教學術研究的成果,和儒、道之學,可謂融和內外諸學。」*71「大師一向主張八宗兼弘,他認為人間佛教沒有宗派之分,他不喜歡佛教分宗立派。對於過去佛教界有一些人總要妄分你是禪、我是淨,尤其五代趙宋時期,禪淨互爭主流地位,導致行人互相排斥、詆毀,例如參禪行人看不起淨土宗人士念佛,譏為靠他力的佛教,是鈍根人所修的法門;淨土行者則批評禪行者訶佛罵祖,是乃狂妄自大、執理廢事、偏見執著、缺乏宗教情操。」對此大師深表不以為然,他認為:「其實禪宗既然認為搬柴運水、揚眉瞬目都是禪,為什麼念佛就不是禪?禪門說參禪時講究心定於一境,而淨土宗主云,念佛要一心不亂,這不就是禪的定境嗎?心定於阿彌陀佛,以此為緣境,有何不可?為何要批評呢?所以禪淨應該互相包容,彼此融攝,這才合乎佛法的精神。」*72

又星雲大師曾說頗耐尋味的一段話:「我們提倡佛教現代化並不是創新,而是復古,把過去諸佛菩薩、大德的教化,以現代人熟悉、樂意接受的方式,揭櫫於大眾而已。那麼,佛教要依據什麼以達到現代化呢?有六點即:觀機逗教、契理契機、方便多門、恆順眾生、隨喜功德、不捨一法。」*73

所謂「契理契機」者,何在?如「四悉檀」:世界悉檀(普遍適合於大眾根機者)、對治悉檀(當機對治,因病發藥的機會教育)、各各為人悉檀(針對某個根性者)、第一義悉檀(對上根利智者,說微妙法,屬不可說、不可思議者)。以「觀機逗教」,依據「三法印」或「一法印」,以「契理契機」,所謂「契理不契機,是為白說;契機不契理,是為魔說。」藉此以施之,則無論方便多門、恆順眾生、隨喜功德、不捨一法之教,誰曰不宜?從佛陀的教化方式,乃至歷代祖師施教的方式──在活潑中,又入情入理之善巧度化。

所謂:「法古人者,法其意,非法其法也。」「法」,是形式,是外表。而「意」,是精神,是心髓。徒具形式,則無論古與今,皆是「白說」與「魔說」,若能直探神髓,則無間古與今,皆是「佛說」或「佛法」。其又誰曰不宜?故「法無定法,契機契理自成佳妙」自無創新與復古之別,此即傳統佛教之精神所在也。

八、結論——檢討與展望

中國文化從諸子百家而論,都是以現實社會為對象,故以「濟世安民」為職志,以「人」為核心。與印度、西方的基督教以神為中心,西方科學、經濟以物為中心者,迥乎不侔。此人間佛教之首要條件,早已具有先決之條件了。諸子百家雖分宗別派,但老子以「道生一」,莊子以「古之人其備乎」,「道術將為天下裂」是後世的事。「道並行而不悖」、「一致百慮,殊途同歸」故,充分帶有整合的思惟。

此佛教本身至分宗立派,大乘佛教立基在一實相法印,天台有「五時八教」及華嚴宗有「五教十宗」的思想,將佛法分其等次而融會之,至與儒、道、佛結合而有「五乘佛法」之思想。孔子是聖之時者,「禮時為大」,因夏因商,都可斟酌損益之。有可與民變革者,有不可與民變革者。從傳統到現代,有可變者,有不可變者。是從因襲中再創造,故曰:「法古人者,法其意,非法其法也。」法其意者,得其精神;法其法者,逐其形式。乃是一種「以因為創」的思想。但非先知先覺者,何能透視先機,掌握契機,以深洞竅要而發明之。

佛教在小乘「三法印」,大乘「一法印」(不可變者)的原則下,依據「四依法」─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語、依了義不依不了義、依智不依識。「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在變中有不變,不變中有變,創造了各自的宗派,而發揚光大。就如:印度洋水(印度佛教)、太平洋水(漢系佛教),同樣是水(實相),本質無有不同。中國佛教「五乘佛法」的觀念,乃又結合了儒、道與佛的思想,將世間法與出世間法作了巧妙的連接,而所謂「人成則佛成」,就建立在此非常穩固且有次第的基石上,使得大乘菩薩道的精神,落實在文化傳統上發揚而光輝之。此一脈相承的思想─是即中華文化的精髓所在。根據以往的經驗,漢傳佛教的復興,仍要立足在「以因為創」的基礎上─「隨緣不變,不變隨緣」,始能繼續發揚光大。

大師說:「人間佛教是每一個人的心、每一個人的道、每一個人的理,是每一個人生命的淨化昇華,舉凡能圓滿涅槃之道的教示,都是人間佛教。」「今日佛教的某些趨向,已漸漸違背佛陀的本旨,例如研究學問的人,只重視佛學的鑽研,不注重實際的修證,……有的人信了佛教,只顧自己修行,不問世事,完全失去對社會大眾的關懷。」佛教教理與實修結合一致,是傳統精神的展現。

儒家學術可分而為三:考據、詞章、義理。「必義理以為質,而後考據有所歸,詞章有所附。」佛教亦然,必教理以為「質」,而經典文獻有所「歸」,而解經的方式──科判體系有所「附」,如此才不會捨本逐末,或泛濫無歸了。今從儒家理想社會的「大同」思想,結合菩薩道的精神,而落實在人間淨土的理想,正是非常巧妙的搭配。

人間佛教自當落實在人間,一掃過去誤認佛教為僵化的或死人的宗教之恥辱,是漢傳佛教現代化一條嶄新的路,也是頗可喜的現象。但在建立人間佛教的同時,也必須有傳統的理路,及堅強的理論作為後盾,始克臻於完美之境。

(一)如人間佛教中,有「人成即佛成」語,若誤解人成就等同於佛成,則儒理可盡,何取於佛法?自不可不予澄清。再者,人間成佛,並非否定佛教的三界六道觀,四聖、六凡的十法界的宇宙觀及一實相印的本體觀。否則,易於淆亂視聽而將佛法從通俗化、世間化,走向膚淺化、庸俗化,失去原本之意義與價值了。

(二)1.如人間淨土與西方淨土(包括東方淨土)之關係與同異。2.人間淨土在唯心淨土,說當下心淨則佛土淨。淨土宗有「事持」與「理持」之說,有明白的界定?此與「心淨土淨」是否屬同一事。又人間終是無常,人間淨土注意今世,不著重來世,其與西方淨土有否矛盾?西方淨土經論,論及臨終往生條件:如「一心不亂」、「心不顛倒」、「十念往生」等,是否為人間淨土所關注?(東方淨土的條件,又如何?可比照推之)3.有發願生生世世重回人生度眾者,其條件如何?如唯識有「智增菩薩」、「悲增菩薩」之說等諸問題,都必須有理論的依據,始能與傳統密合,亦符「八宗並弘」之本意。非但具說服力,且為人間淨土之說,扎下深厚的根基,以傳揚於後世。

漢系佛教的復興,不僅有關自己本身的復興,也關乎世界佛教的復興。自佛教東傳後,佛教與中華文化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故中華文化之復興也與佛教有著相牽連的關係。

今星雲大師與楊仁山居士、太虛大師,在佛教的現代化中,都肩負了重要的使命與關鍵性的角色。在認知層面上,都是能從傳統出發,而走上現代化的路子。雖然這條路的過程是艱辛且漫長的,但只要觀念指標正確,必定能帶來佛教復興乃至中華文化的發揚光大。其所造福的,恐怕不僅是兩岸三地的社會與文化,甚至於世界佛教,以致影響及於全世界的社會文化。

    (刊於《二○一三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理論實踐研究》下)

【註解】

*1滿義法師:《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以下簡稱《星雲模式》),台北:天下遠見出版,二○○五年八月,頁一五○。

*2同註*1,頁三一四─三一五。

*3五百大阿羅漢等造《阿毗達磨大毗婆沙論》(CBETA,T27,no.1545,p.893,a27-b3)。

*4CBETA,X21,no.369,p.403,c7-10//Z1:35,p.48,c7-10//R35,p.96,a7-10。

*5CBETA,X38,no.681,p.238,b22-c7//Z1:59,p.428,c7-16//R59,p.856,a7-16。

*6唐‧道宣《四分律含注戒本疏行宗記》卷一,CBETA,X39,no.714,p.750,b3-4//Z1:62,p.200,c1-2//R62,p.400,a1-2。

*7梁啟超:〈本問題之價值〉,《先秦政治思想史》,台北:中華書局,一九六二年六月,頁一。

*8梁啟超:《儒家哲學》,台北:中華書局,一九六三年十二月,頁二。

*9同註*8,頁二—三。

*10〈禮運〉,《五經讀本(三)禮記集說》,頁四四八。

*11星雲大師:〈人間佛教的意義〉,《人間佛教語錄》(上),台北:香海文化事業,二○○八年四月,頁三○一。

*12星雲大師:〈實踐淨土〉,《人間佛教語錄》(下),頁二八○。

*13同註*12,頁二八三。

*14同註*7,頁五。

*15同註*7,〈附錄〉,《先秦政治思想史》,頁一八六。

*16〈繫辭下〉,《五經讀本(四)周易本義》,台北:中新書局,一九七六年十一月,頁七三九。

*17朱熹註:〈中庸〉,《四書集注》,台北:藝文印書館,一九五六年九月。

*18《二十二子‧老子道德經》(下)第四十章,台北:先知出版社,一九七六年九月,頁四四。

*19同註*18,頁四六。

*20郭慶藩:《莊子集釋》,台北:異雅文化事業,一九九一年九月,頁一○六五—一○六九。

*21朱熹註:〈孟子(十)萬章〉,《四書集注》(下),台北:藝文印書館,一九五六年九月,頁二。

*22朱熹註:〈論語(一)為政〉,《四書集注》(上),頁一四。

*23同註*22。

*24簡朝亮疏‧(清)潘衍桐考:《論語集注補正述疏‧論語集注訓詁考》,頁一一六。

*25孔穎達:《禮記正義》,台北:藝文印書館,一九五五年四月。

*26陳澔:《禮記集說》,台北:啟明書局,一九五二年十一月,頁一。

*27同註*26。

*28同註*26,頁一三三。

*29同註*26,頁一三二。

*30同註*29。

*31《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一:「以末學人根器漸鈍,互執空、有故。清辨等破定有之相,令盡徹至畢竟真空,方乃成彼緣起妙有。護法等破斷滅偏空,意存妙有。妙有存故,方乃是彼無性真空。文即相破,意即相成(原註:敘前疑南北禪門相競,今於此決也)由妙有、真空有二義故。一極相違義,謂互相害,全奪永盡。二極相順義,謂冥合一相,舉體全攝。若不相奪全盡,無以舉體全收,故極相違方極順也。龍樹、無著等就極順門故相成,清辨、護法等據極違門故相破。違順自在,成破無礙。即於諸法無不和會耳。(CBETA,T48,no.2015,p.404,b10-20)。

*32參考中村元:〈中國佛教的形成〉,《中國佛教發展史》(上),台北:天華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五月,頁二七七。

*33「竺土大僊心,東西密相付;人根有利鈍,道無南北祖。靈源明皎潔,枝派暗流注;執事元是迷,契理亦非悟。門門一切境,迴互不迴互;迴而更相涉,不爾依位住。……」說明禪之傳承,以及理事交涉,相互無礙。聖嚴法師:《禪門修證指要》:「本為漢代道家魏伯陽所著書的書名。該道書是借《易經》的爻象,論述作丹之事,丹成服之即成為長生久視或羽化登仙的仙人了。佛教稱佛為大覺金仙,以修禪定開悟自性而達成佛的目的,希遷所以沿用了道書之名而作《參同契》。」

*34河上公者,莫知其姓名也。齊琅琊(山東)一帶方士,亦是一隱士,黃老哲學的集大成者,黃老道的開山祖師。漢文帝時結廬於河之濱,因號為河上公。其作老子《河上公章句》最早,且流傳最廣,影響最大者也。台北:法鼓,二○一○年七月,頁一○。

*35麻衣道者:北宋人,姓李,名和,河南南陽人,為陳摶之師,二人同隱華山石室中。精易、術數,有《麻衣神相》之作。

*36潤州(江蘇鎮江)鶴林寺僧壽涯。據《鶴林寺志》記載:「宋壽涯禪師與……周茂叔交善。茂叔尤依壽涯,讀書寺中,每師事之,盡得其傳焉。其後二程之學本於茂叔,皆淵源於壽涯云。」

*37明‧黃宗羲:〈濂溪學案(下)〉,《宋元學案》(四),百家引其先叔父晦木(黃宗炎)《憂患學易》中《太極圖辨》,台北:河洛出版,一九七五年三月,頁一二五─一二六。

*38同註*37,頁一二四。

*39CBETA,X86,no.1607,p.600,b18-20//Z2B:20,p.454,d14-16//R147,p.908,b14-16。

*40CBETA,X86,no.1607,p.600,b9-10//Z2B:20,p.454,d5-6//R147,p.908,b5-6。

*41熊琬:《宋代理學與佛學之探討》,台北:文津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四月,頁五一─七六。

*42雖然,自來論《太極圖》者,或以為出於道,或以為出於儒。如香港方世豪的《太極圖與太極圖說的歷史源流爭論》即其一例。聚訟紛紜,莫衷一是。

*43宋‧契嵩:《鐔津文集》卷十九:「因卻關著書,……為十二卷,輔教編三卷。又列定祖圖一面,書成攜之京師。因內翰王公素獻之仁宗皇帝。……上讀其書,……歎愛久之。旌以明教大師之號,賜其書入藏。書既送中書時,魏國韓公琦覽之,以示歐陽文忠公。修公以文章自任以師表天下,又以護宗不喜吾教,及見其文。乃謂魏公曰:不意僧中有此郎也,黎明當一識之。師聞因往見之。文忠與語終日,遂大稱賞其學瞻道明。(CBETA,T52,no.2115,p.747,c3-13)

*44聖嚴法師:〈南宋的佛教〉,《中國佛教史概說》(以下簡稱《概說》),台北:商務印書館,一九七二年九月,頁一三二。

*45陳致平:「中華民族是自古以來摶合了許許多多民族而構成的一個龐大的民族。它本身雖然不是一個單純的民族,但以一個主要民族為其中心,而同化其他民族,遂形成一種『單元型的多元民族』」。《中華通史》(一),台北:黎明文化,一九七七年九月,頁一九。

*46聖嚴法師:〈南宋的佛教〉,《中國佛教史概說》(以下簡稱《概說》),台北:商務印書館,一九七二年九月,頁一六九。

*47同註*46,頁一六九─一七○。

*48CBETA,T52,no.2114,p.643,a20-24。

*49CBETA,T52,no.2117,p.783,a13-28。

*50CBETA,T52,no.2117,p.781,b28-c1。

*51CBETA,T52,no.2117,p.781,a25-b8。

*52星雲大師:〈實踐淨土〉,《人間佛教語錄》(下),頁二八○。

*53此學術本是從明末清初,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等明末遺老,蒿目時艱,深有鑒於明亡之慘痛經驗,由於王學末流淪於狂禪的弊,「束書不觀,遊談無根」,至於「酒色財氣不礙菩提路」、「滿街皆聖人」。故顧炎武提倡:「經學即理學」、「多學而識」,以及「經世致用」之學。此本孔門之真精神所在。及至乾嘉之際,鑒於滿清為消滅反清復明之思想,而有文字獄之產生,逸而避於「故紙堆中討生活」。反對義理之學,斥之為空疏。置國計民生、天下大事於不顧。而美其名曰:「為學問而學問。」而孔門「躬行自致」、「濟世安民」之思想,愈益遙遠。

當時未嘗沒有有識之士惄焉憂之,如段玉裁《序戴東原集》曰:「竊以謂義理、文章,未有不由考覈而得者。……蓋由考覈以通乎性與天道。」為嚴元照〈娛親雅言序〉云:「今之言學者,身心、倫理之不務,謂宋之理學不足言,謂漢學之氣節不足尚,……簧鼓後生,此又吾輩所當大為之坊者。」又〈與陳恭輔書〉云:「今日大病,在棄洛、閩、關中之學不講,……故專言漢學,不講宋學,乃真人心世道之憂,而況所謂漢學者如同畫餅者乎!」其為〈朱子小學跋〉云:「喜言訓詁,尋其枝葉,略其根本,老大無成,追悔已晚。」揆之今日以西方知識論的科學方法,與夫乾嘉之學正同。而今之段玉裁,何其少耶?

*54吳派:派從音韻、訓詁入手,以探究經義。條理綿密、論斷嚴謹,研究方向更廣闊。其經學宗旨為:「欲明經義,必先考訂文字,訓古音義,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也所以成詞者字也。由字而通其詞,由詞而通其道。」皖派「空諸依傍」,「無徵不信」,有「實事求是」之精神。戴嘗謂:「學有三難:淹博難,識斷難,精審難。」戴震〈與姚姬傳(姚鼐)書〉曰:「必徵諸古而靡不貫,合諸道而不餘議,鉅細畢究,本末兼察。若夫依於傳聞以擬其是,擇於眾說以裁其優,出於空言以定其論,據於孤證以信其通,雖溯流可以知源,不目睹淵泉所導;循根可以達杪,不手披枝肄所歧,皆未至十分之見也。……夫然後傳其信,不傳其疑,疑則闕,庶幾治經不害。」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清代學術概論十一》(以下簡稱梁著)合刊,台北:里仁,二○○二年八月,頁三三—三四。

*55梁啟超著:《清代學術概論十一》,頁三五。

*56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十》,頁三一。

*57同註*56,頁三一—三二。

*58同註*56,頁一○。

*59紀昀編:《四庫全書總目錄》(一),台北:藝文印書館,頁六二。

*60歐陽居士天資過人,慧解敏銳。早年曾攻讀華嚴、楞嚴、起信,以至般若、涅槃也多所涉獵;但終歸宿而專宗於法相學,大暢厥旨,千年絕學,賴以光大,居士之功厥偉。於明末諸老,亦多微詞,以為「諸多錯謬」。

*61楊仁山:〈與某君書〉:「鄙人初學佛法私淑蓮池、憨山。推而上之,宗賢首、清涼,再溯其源,則馬鳴、龍樹,此二菩薩,釋迦遺教中之大導師也。」〈等不等觀雜錄〉卷六,《楊仁山居士遺著》,頁二八。

*62日本自明治維新後,南條文雄等人赴歐留學,將歐洲研究學問的方式帶回日本,以從事佛學研究,從此脫離唐代以來中國佛教的影響,接受學院式、學術化的佛學研究。

*63日本佛學學風,資料豐富、考證賅實,治學有根有據,綿密細膩,自有不可否認的價值。頗為類似乾嘉治學的風氣。

*64〈家訓〉,《曾國藩全集》,台北:大俊圖書,一九八二年五月,頁七七四。

*65同註*64,頁四○。

*66同註*12,頁二七六。

*67釋東初:〈太虛大師在近代佛教史上之地位〉,《中國佛教近代史》,台北:中華佛教文化館,一九七四年九月,頁九五五。

*68同註*67,頁九六三。

*69同註*1,頁三四○。

*70同註*1,頁三四一。

*71同註*1,頁一三。

*72同註*71。

*73同註*12,頁二七八。

【參考書目】

1.唐‧孔穎達:《禮記正義》,台北:藝文印書館,一九五五年四月。

2.唐‧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大正藏》第四十八冊。

3.宋‧朱熹:《四書集注》,《中庸》,台北:藝文印書館,一九五六年九月。

4.宋‧契嵩:《鐔津文集》,《大正藏》第五十二冊。

5.郭慶藩:《莊子集釋》,台北:異雅文化事業,一九九一年九月。

6.陳澔:《禮記集說》,台北:啟明書局,一九五二年十一月。

7.明‧黃宗羲:《宋元學案》,台北:河洛出版,一九七五年三月。

8.紀昀編,《四庫全書總目錄》(一),台北:藝文印書館。

9.曾國藩:《曾國藩全集》,台北:大俊圖書,一九八二年五月。

10.楊仁山:《楊仁山居士遺著》。

11.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台北:商務印書館,一九六二年二月。

12.梁啟超:《儒家哲學》,台北:中華書局,一九六三年十二月。

13.梁啟超:《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清代學術概論十一》合刊,台北:里仁,二○○二年八月。

14.星雲大師:《人間佛教語錄》上、下冊,台北:香海文化事業,二○○八年四月。

15.滿義法師:《星雲模式的人間佛教》,台北:天下遠見出版,二○○五年八月。

16.陳兵、鄧子美:《二十世紀中國佛教》,台北:現代禪出版社,二○○三年四月。

17.釋東初:《中國佛教近代史》,台北:中華佛教文化館,一九七四年九月。

18.中村元:《中國佛教發展史》(上),台北:天華出版社,一九八四年五月。

19.聖嚴法師:《中國佛教史概說》,台北:商務印書館,一九七二年九月。

20.陳致平:《中華通史》,台北:黎明文化,一九七七年九月。

21.熊琬:《宋代理學與佛學之探討》,台北:文津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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