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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76 我不是「呷教」的和尚(之三)

我在無意之間,寫了〈我不是「呷教」的和尚〉一文,最初只是想,我們出家人的信仰應該要淨化,發心要真誠,忍耐要加強。尤其,出家修道生活中,要有「為了佛教」的觀念,養成關懷信徒的習慣,要「嚴以責己,寬以待人」,要全力做弘法利生的工作,要與人為善,要從善如流等,做一個稍微像樣的佛弟子。

想不到《人間福報》在元月二十三、二十四日發表以後,各界有了熱烈的反應,海外像英國、美國等地,都有閱讀這篇文章的人。例如:在劍橋大學修學博士的張少微、倫敦的妙祥法師,都傳回來他們的回響;大陸大覺寺的一些職事,更是有熱烈的回應;還有,居住在休士頓,辜振甫先生的二小姐趙辜懷箴女士,也多所肯定,讓我感動之餘,又寫了〈再說「我不是『呷教』的和尚」〉。

這篇文章在元月三十、三十一日發表後,反應更是熱烈;我一時興起,乾脆再來一篇三說吧!因此,我就再談一次〈我不是「呷教」的和尚〉。

我也不是標榜自己做一個和尚是如何了得,我自己的缺陷也是很多。所跟人不同的,只是對於自己的缺點,我肯得認錯、肯得改正。假如我做的佛教事業有一些可取之處,這也是很正常,因為這就是我們做和尚的本分。

之所以把這許多的話說出來,只是讓佛光山的弟子知道,我這個師父是怎麼做和尚的;讓他們在少欲知足的修道生活中,「為了佛教」要精進,要發菩提心,要弘法利生。尤其,大陸上佛教有關的領導人士、僧侶能夠閱讀此文,這對我來說,真是受寵若驚,感覺到佛教有希望、有未來。因此,略將三說的因緣報告如上。

重信承諾雜誌如期出刊

我們知道,人在世間上,最重要的就是吃飯,所以「呷教」,也是為了生活,為了吃飯。我雖然歷經飢餓徬徨的過程,但是我對於不做吃教的和尚,是從來沒有動搖過的信念。

舉個例子說,我罹患糖尿病已經五十年了,在我想,應該就是由於幾次在極度飢餓的狀況下,導致胰島素受到損壞而產生的;因為我家裡的成員都沒有糖尿病的基因,應該不是遺傳所致。我曾把這個意見跟醫生談過,但醫生搖頭,不太願意採信我的想法。

我記得比較嚴重的一段飢餓經驗,是在民國四十年(一九五一)初編《人生》雜誌的時候。當時,因為編輯工作的關係,借住在台北善導寺。有一天早晨,很羞愧的吃了他們的一頓早餐後,為了節省一塊錢的公車費,就走路到萬華的印刷廠去做校對工作。

到了中午,在印刷廠裡,經理跟我說:「星雲法師,吃飯了。」但我心想,我到哪裡去吃飯呢?忍耐一下就算了,就繼續的校對。到了晚上,一樣不得飯吃。晚餐時間過後,工人特地為我加班,先裝訂了一百五十本的《人生》雜誌給我,因為我已承諾發行人東初長老,要如期交給他。

我在細雨紛紛中,硬是從江子翠的大理街,走到了萬華的火車站,坐上火車到北投,從老北投再轉車到新北投,這個時間不算太長,大概晚上九點多鐘吧。我看到外面下著毛毛細雨,怕它們淋到雨水,就把長衫脫下來,將這一百五十本的《人生》雜誌包起來,扛在肩膀上。在昏暗的燈光下,從新北投車站走到法藏寺,爬上四百階的坡台,到達寺裡應該十點多鐘了。

怕驚擾人忍耐靜靜等待

東初法師見到我把雜誌送來,非常的歡喜,讚歎我說:「你很負責任,很難得。」一般年輕人聽到長老的讚美,總是非常地歡喜。

他又跟我說:「你不必回台北去了,就住在這裡吧。」我想也是,已經快十一點鐘了,我如果回到台北,三更半夜的打擾善導寺也不好意思,既然長老叫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吧。

東初法師就叫寺裡的人,為我找一個房間,讓我掛單住下來。那時候,也不知道要求什麼盥洗設備之類的,只要有一個地方睡覺就好。但第二天早上起來,門一直開不下來,原來他們反鎖了。我也不敢叫門,怕驚動他們,就慢慢的在那裡等待。

一直到九點多鐘,他們才來開門,歉疚的跟我說:「對不起,我們忘記你住在這裡,忘記開門了。」我也不見怪,心裡想,這裡是個女眾的道場,我一個青年比丘,或許大家在佛法裡都有很多的顧忌,我也就不以為意了。

我去跟東初法師告假要下山,他說:「不要吧,我今天請客,你在這裡幫忙,做一些招待。」我想,長老有這樣的指示,就答應了,協助他準備桌椅、幫忙行堂的工作。

但是,台北的客人是不容易請的,一直等到下午快一點了,才來了八、九個客人。他本來預備兩桌的飯菜,我心裡想,已經一點鐘,不能不開飯了。東初長老可以陪四、五個人吃飯,還有另一桌四、五個人,就由我來代他陪著吃飯吧。

飢餓經驗發願普門大開

正當這樣想的時候,東初法師跟我說:「你這個孩子,怎麼不到廚房去吃飯呢?」這是長老講話的口氣,他還是把我當小孩看待。

這時我才想到,我做過小學校長,做過教務主任,也做過南京華藏寺的住持,我應該不是小孩子了,但是陪客、吃飯,我還是太年輕,不夠資格,所以長老叫我到廚房吃飯。我當時愣了一下,心裡想,我也真的餓了,就到廚房吃吧。

經過廚房,看到裡面正在準備請客的餐飲,那種忙亂的樣子,我一個人也不認識,實在不好意思進去要飯吃,所以就從廚房外面的一條小路,直接下山返回台北了。

記憶裡,我那時處於極度的飢餓狀態。因為,我昨天的中飯還沒吃,晚飯也沒吃,今天的早飯也沒吃,現在又已經下午了,我還沒有東西吃。

走過那四百個階梯,每一腳彷彿踩在棉花上面一樣,像騰雲駕霧一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下的山。就這樣,我回到了台北。對於別人或許有設想不到的地方,我也沒有什麼怨恨的心,但是當時就立志,假如將來我有辦法,一定要給大家吃飯。我可以做不吃教的和尚,但是我不能不讓大眾吃飯,將來我一定要「普門大開」,歡迎要吃飯的人進來。

所以,後來我創建了普門寺、普門中學、普門幼稚園、《普門》雜誌、《普門學報》等等,就是希望普門大開。在我台北的道場,在佛光山的朝山會舘,我都招呼管理人,每天多準備兩桌菜飯。因為那個時候,要吃到素齋比較困難,我們無條件的供應,不必問來客的姓名,他吃過就可以走了。像這樣的情況,已經維持多年。甚至在佛光山,如果是出家眾,吃過飯以後,我們還有個小小紅包五百塊錢,供養給他做為路費。

不過,「不呷教的和尚」,還是消極的。我應該要有更積極的行事,也就是所謂「給人方便」。到現在,可以說在佛光山齋堂裡面,不管認識、不認識,吃飯的時候,你進去坐下就吃,吃過了以後就離開,也沒有人問你。當然也不是什麼好的接待,只是一點微分的供養心,應該對得起諸佛菩薩和一切善士、客人們,這也是我們些許的願心。

今天,在佛陀紀念館景色最優美的地方,有一間「樟樹林滴水坊」,提供一碗飯、一碗麵,每天大概也有數百人進去用餐。我是不准他們訂價收費的,這許多年來,應該都皆大歡喜吧!

行動落實學府演講弘化

為了做不吃教的和尚,不能只是口頭說說而已,我必須要用行動表示自我的作為。因此,我更積極的忙於佛教的弘化工作。在民國四十年代初期,我還沒有力量辦大學,但是我去向教育部爭取立案,在宜蘭辦了「光華補習班」,提供給青年有一個讀書的環境。像現在社會上的林慈隆、林清志、鄭石岩、黃三裕等等,大概都是曾經在這個補習班裡的。

我也到全台灣各監獄去弘法,到各個工廠去布教,但是我的志願是希望到大學裡面去講演。在台灣,我也講過好幾所大學,但我心裡想,一定要到台灣大學講一次,才算是把佛法帶進高等的教育學府。

透過學校社團的安排,我的徒弟籌備了講演會,海報都貼出去了,我也從宜蘭搭車前來台北,趕赴講演的活動。但我一下火車,鄭慈文就面帶懊惱的跟我說:「師父,我對不起您,學校不准出家人講演。」我一聽,感到很失望。佛教也是教育,為什麼大學要排擠佛教呢?後來聽說,還是佛教的人士反對我進入校園,向學校建言不可以讓我演講,不可以讓和尚進入學校。

儘管如此,我並不氣餒。過了幾年,我把日本的水野弘元先生請來台灣客座,他是東京帝國大學名譽教授、世界知名的學者,也是一位和尚,只是在日本的習慣,他們都不稱「和尚」,而是以「教授」稱呼。此外,還有研究天台學的名教授牟宗三先生、研究儒學的唐君毅先生等,我都把他們請到台灣大學上課、講演。

成功不必在我,能讓其他具有素養的和尚,進入台灣大學講佛法,不也是一樣的嗎?因緣際會之下,我也已經在台灣大學做過多次講演,乃至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理工大學,大陸的北京大學、南京、人民、復旦、中山、上海交通、山東、浙江、同濟、湖南、廈門等數十所大學,都請我做了多次講演。所以,我「不呷教」的觀念,不只是形式上的,在我信仰的心理上、精神上,也是一樣的意義。‭ ‬

一本初心愛教奉獻佛門

民國三十八年(一九四九),正是我們青年僧伽初到台灣,走投無路的時候,中興大學錢江潮教授,曾要我去參與他們辦的《自由青年》編務工作;也有中央廣播電台的主管,要我去做廣播稿的撰寫;此外,也有報社找我做記者等等,我都一概辭謝。因為,我不需要靠社會事業來養活我,我是佛教裡的一個和尚,應該把我和尚的角色做好。所以,我在無錢無緣的生活中,仍然本著自己的初心,不做一個吃教的和尚,也不做被社會養活的人。

因此,我站在佛教的崗位上,孜孜矻矻地,雖然不成什麼氣候,我還是努力從事著佛門的苦行、作務,做一個佛門裡愛教的、不吃教的和尚。這是我要把自己這個身分確定,不能動搖的。

我初到台灣,由於自己的勤奮,也結了一些好因好緣。例如,有人要給我房屋居住,讓我在花園洋房裡專心寫文章;也有人甚至願意把某一棟樓房送給我,做為我弘法的基礎。我何人也?不敢接受這麼大的布施。我覺得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來弘揚佛法,不能靠別人來支助我;我也不能假藉佛教之名,空負信施的供養,所以把他們給我的好意婉謝了。

成功並不急於一時,我可以慢慢的來,十年、二十年之後,我總會為佛教有所表現的。就是挑水、擔柴,無論勞力還是勞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一個貢獻於佛門,而無負於佛教栽培的出家人。我受了十年叢林教育培養的恩惠,可以報答三寶恩、眾生恩,才能算是一個真正不吃教的和尚。這也是我這一生,堅持不變的立場。

我有許多的缺點,像脾氣不好、性情太過耿直,乃至貪名、欲望、無明、愚痴等,在心田裡還是反觀得到;尤其是嫉妒心,總覺得自己不能輸給別人,對這種好勝心,也感到很慚愧。現在想來,真是年輕荒唐的時代,也不勝慚愧、懺悔;但「不能辜負佛教」這樣的決心,無論如何,是不能改變的。

在台灣,跟我結緣的信徒不少,加上在海內外舉辦過百千場以上的皈依三寶典禮,算一算,幾百萬的信徒,應該是有的;但我沒有和哪一個信徒有特別的來往。我一直教育弟子們,做一個出家人,不可以對世俗太過攀緣,不要認為某一個信徒地位很高、名利很大,我們就對他特別來往。我說過,心不均平,不能做為真正的學道之人。所以,是很遺憾,但也很欣慰,到現在,這萬千的信徒,都成了我的至親好友,但沒有特別的親疏分別。這也是我自己堪以告慰的一種觀念,覺得做人應當如此。尤其,做一個佛教的和尚,更應該要有這樣的修養和認識。

為了做好一個向信徒布施的和尚,自己平常也稍有一點善行。例如:對於天主教單國璽樞機主教籌建真福山,我雖然沒有力量,我也跟他承諾捐助五百萬元,但是我沒有辦法一次付給他,只有分期五年完成這個諾言。也曾有基督教的牧師捎來一封信,表示要重建教堂,我也護持他一百萬元,聊表一點心意。

有能力施恩惠於人,就表示我是一個富者;假如只懂得跟人家化緣,乞求人家的布施,那就是一個貧窮的人。所以我不是一個「呷教」的和尚,表示我還是一個「富有的貧僧」。在事實上、在形相上,儘管我什麼都沒有,但是在我的意志上、精神上,全世界都是我的。所謂富有的貧僧,大概就是這樣的意義。

我曾經有過設立連鎖「滴水坊」的理想,希望在全世界辦一個能夠供應簡單素食的地方,這也是我想要提倡的簡食理念。但是,現代年輕的人,卻很少有人具備烹調素食這種專長,所以遺憾的是,心願一直不能實現。即使不能讓我完成千家的滴水坊,但在現有佛光山滴水坊當中,能有樟樹林這樣沒有訂價收費的滴水坊,我還是充滿可行的信心,覺得有朝一日,還是可以完成心願。

彼此護持齊心發展教團

又例如,每年浴佛節,佛光會用小卡車改裝成雲水浴佛車,讓大街小巷的普羅大眾,都能與佛結緣;每年農曆十二月初八,佛光山本山、別分院,與各佛光會分送的臘八粥,在全世界總有幾百萬碗跟人結緣。感謝徒眾們為了我的一點微願,為了我的一句話,辛苦的去完成為教的、結緣的理念。藉此,我也對徒眾表示深深的感謝。他們也跟我一樣,都要做一個不吃教的出家人。

一般的往例,說來都是由師父提拔徒弟、長者提拔後學,但是我那不像書法的一筆字,就是因為弟子如常法師一直鼓勵我,這十多年來,把我的字送到世界各地展覽。從二○○五年馬來西亞國家美術館開始,後來到聯合國、美國各大學,甚至到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大陸北京國家美術館、歐洲國家博物館等等,有百場以上的展出。所以現在一筆字才能蒙獲大家的喜愛,這不是徒弟提拔師父嗎?

又好比覺培法師,他經常應邀出去講演,都要提到我倡導的人間佛教、我的人間性格、我不做「呷教」的和尚等等,增加了我在各處的緣分;這不也是徒弟拉拔師父的成就嗎?

另外,本山的弟子如歷任住持:心平、心定、心培、心保諸位和尚,以及慈莊、慈惠、慈容、依空、慧傳等,還有本山專長弘法布教的數百位法師,可以說無論在哪裡講演,都以師父為中心。因此,我一個不「呷教」的和尚,是徒弟提拔我,我也提攜他們,

師徒彼此護持。做為一個教團,佛光山就是這樣發展起來了。

說來,由弟子來提拔師父,也真是慚愧不已。不過,他們這樣的精進努力,不但告慰於我,在師兄弟當中,也應該以他們為榮。所以,我對弟子也有教訓,不但自己不做一個「呷教」的和尚,我也叫所有的弟子不可以做吃教的出家人。

盡己能量給予社會溫暖

所謂不「呷教」的和尚,在台灣,我努力的這樣做;到大陸,我也秉持同樣的理念。我並不想要大陸信徒給我什麼供養,甚至於我走在世界,也沒有想世界的信徒對我要有什麼樣的優待。在大陸,我們重建佛光祖庭宜興大覺寺,我告訴佛光弟子、佛光山常住,不要老是對外化緣,要盡自己的能量,如:教書的薪水、在外面服務的供養、法會的收入等,都可以用來建設道場,做一些社會救苦救難的工作,尤其是「好苗子」計畫的青少年教育,這是大家都要承擔的使命。

現在,佛光山也有十幾位徒眾在大學教書,例如:慈惠法師是佛光大學、南華大學的董事長,慧傳法師是普門高中的董事長,慈容法師擔任多年人間衛視董事長、《普門學報》發行人,心定和尚、依空法師分別做過《人間福報》的發行人和社長,慧寬法師則是香雲文化公司的董事長等等。

在佛教裡,我們不能期待不勞而獲,或是什麼特權待遇。按照政府給我的名義,例如:「蒙藏委員會」、「僑務委員會」等這許多部會的委員,都是屬於特任官,在機場進出,可以不受檢查,但是我不使用這些特權。為什麼?我沒帶什麼用品,也沒有那麼緊急的公務,跟大家一起排隊,走得心安理得。我要給海關知道,我也是一個平民,甚至我只是一個貧僧。

我們在大陸也是如此,不能只想靠別人養活自己;在國際上更是同樣,我們不能想要外國人來給我們幫助;我們要對台灣的佛教、大陸的佛教、國際的佛教,統統有所奉獻,都要能為大家服務。所以,因為奉獻精神,我們能把佛教從台灣發揚到世界五大洲。

現在佛光山建設的藏經樓,全都由佛光山的出家弟子集資完成,對於信徒沒有收他們一分錢。香港一位居士知道了,表示要發心贊助二百萬元台幣,雖然佛光山所有的建設,都是集十方之力共同成就的,但是這一棟建築,我們沒有接受捐款。後來請慈惠法師退回給他,請他諒解,成全我們佛光山弟子一點自我奉獻的願心。

少許布施改變人心觀念

你不去結緣,只想靠別人,哪裡有天上掉下來的成就呢?不做吃教的和尚,就要先做一個服務社會的和尚,做一個弘法利生的和尚,做一個文化的、教育的、布施的和尚,做一個給社會溫暖的和尚。為了佛教,做一個犧牲奉獻的和尚。每一個佛光弟子,都要憑自己一點發心,與十方信施結個佛法的善緣、好緣。

有的時候,我們只要用少許的力量,就能成就很大的事業,例如香港佛教的改變。過去,出家人到香港,想要乘坐計程車都很困難。聽說這是因為香港人賭馬,他們認為載到剃光頭的出家人,賭馬會輸光,所以就是空車,也不願意載送出家人。

二、三十年前,我到香港弘法,不認識路,當然就得乘坐計程車來去。香港的土地不是很大,有時候,車費只要七、八塊港幣,最遠的地方也頂多二十塊就夠了,但是我每次都付一百元港幣。香港的計程車司機,有收取小費的習慣,我說:「你不必找錢給我了。」

在香港弘法多年,像這樣的情況,大概有二、三十次吧,也不會超過二千元港幣。我想,應該在香港計程車司機的圈子裡傳開來,出家人乘坐計程車,對他們有利。

所以有一次,我在紅磡香港體育館講演就提到:「你們看到出家人,不會輸光的,你和出家人來往,要想到:每一個出家人都是財神爺。你的計程車每天都載著財神爺,還怕不發財嗎?」

到現在,我想香港的出家人應該感受到了,二、三千元的布施,換來了香港這種不好風氣的改變;香港佛教的發展,和往日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有台灣的出家人告訴我,他們到香港去,司機還有不收他們費用的。

過去,出家人到商店裡去買東西,商店的店員見到出家人往往回答說:「老闆不在家。」怕出家人來化緣。現在到商店買東西,店員都特地說:「師父,給你一些折扣。」甚至有的也不要錢,直接說:「師父,讓我供養你吧!」

我想,我也要讓香港的佛教明白,只不過花了二、三千元的港幣,就改變了計程車司機對佛教的觀念。你說,我這個不吃教的和尚,對香港的佛教不能說沒有稍微的一點貢獻吧。

所以,「給」就是「收」,「捨」就是「得」;不吃教,不是說沒有,也是提升僧伽的人格、僧伽的道行。你不吃教,反而收穫更多。坦白地說,星雲是一個窮家子弟,也沒受過什麼教育,今天能法弘世界五大洲,不就是靠這種「不呷教」的性格而成就的嗎?

從這裡我就想到,佛光山在海外建立的道場,都不是靠化緣興建的。比方,荷蘭的荷華寺、倫敦的佛光道場、澳洲的南天講堂、紐西蘭北島佛光山、美國紐約道場、新加坡佛光山等等,都是由佛光山常住大眾省吃儉用購買下來,供給信徒前來共修,讓中華兒女在海外,也能有一個精神慧命的家庭。

捨就是得弘法世界五洲

當然,也有一些信徒見到我們以身作則,他們也在各地發心協助佛教的發展。例如:美國休士頓中美寺、巴西如來寺、巴黎法華禪寺、澳洲南天寺、中天寺等,就是由當地的信徒捨宅為寺,大家出錢出力,共樹法幢。我也本著「十方來十方去,共成十方事;萬人施萬人捨,同結萬人緣」這樣的信念,所謂「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僧信之間共同都是「為了佛教」。我們先要自己做不吃教的和尚,信徒自然也肯得來供養奉獻。如果彼此都有這樣的認識,還怕佛教不能復興嗎?

在新加坡,數十年來,我來來去去,皈依的信徒也在數萬人以上,每年都歡喜聽我講經說法。現在問一句,我有跟大家要過一塊錢嗎?我有接受大家的紅包供養嗎?新加坡的佛教徒,他們的供養心很大,但是,我要給他們一個新的認識,我不是吃教的和尚。所以,供養佛教可以,供養我個人,我則不敢接受。

在馬來西亞,近五十年的來往,除了我接受過一個老太太黎姑的捐獻以外,就是廣餘法師曾經捐給佛光山兩萬美金。後來,他重建鶴鳴寺,我也回饋他,也捐贈了兩萬美元,彼此互有往來。現任住持傳聞法師是廣餘法師的弟子,也是佛光山佛教學院的學生,他應該知道這件事情。

馬來西亞佛教總會的會長竺摩法師、金明法師等,都曾邀我講經。講完坐在那裡,信徒分成四路,排班送紅包供養,將近一個小時。有多少紅包?我不知道,這些我全都捐給馬來西亞佛教學院,做為教育基金。不論我在哪裡,如有供養善款,我都交給當地的佛教,做為弘法之用。

回想民國五十二年(一九六三),我第一次到馬來西亞訪問,弘宗法師跟我說:「台灣寄給我四十二本的緣簿,我真不知道怎麼應付?」我當時一聽,心裡感到非常羞愧,我們台灣的佛教,要這樣的求助於人嗎?當下我就立願,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我就不再到新馬來弘法。

所以,數十年來建設佛光山,我也沒有跟海外化過緣。這是為什麼?我要讓有緣人跟佛教結緣,要讓佛教跟佛教結緣,我不要讓信徒認為我是一個「吃十方」的和尚。

因此,佛光山在馬來西亞弘法的各個道場、青年會、青年團等,他們會那樣的發心,可以說,因為他們跟隨了一個不吃教的和尚,而我也像佛教徒一樣,在經濟上、在書籍上、在一筆字上,也做一些布施功德。一般信徒布施還要寫個名字做紀念,我連名字都不要。我這一生的主張「布施要無相,度生要無我」,這二句話,承蒙南京大學校長陳駿教授給予我的肯定,說來實在慚愧,這是本分啊!哪裡要人的讚美呢?

佛法流傳供養十方大眾

最近聽說,新加坡《新明日報》連載我撰寫的《點智慧》專欄,結集出版,如今邁入第六本了,很感謝信仰天主教的副總編輯朱志偉先生的用心。徒眾說,每一輯的《點智慧》一出版,在星、馬、港各地,都進入暢銷新書的排行榜。我還聽說,這個專欄至今已超過五年,創下了該報社有史以來連載專欄最長的紀錄。

我感動一名天主教教徒對我們這麼友好,因此,也無條件的把我近期以來在《人間福報》上發表的「佛光菜根譚.星雲一筆字」系列,通通叫徒眾寄去給他,表示我對他的一點謝意,貢獻給他參考,也感念他對佛教的友善。

對於我的文章出版,也經常有徒眾、信徒跟我反應,他們往返大陸等地,常常看到有人盜版印刷我的書籍;我都跟他們說不要緊、不計較,我非常樂意。雖然盜版有所不當,但佛法因此可以廣為流傳,有緣人因為其中的一、二句佛法而受益,又有什麼不好呢?

我寫本文的意思,只是希望我們佛教的和尚,都是做供養十方的和尚,不要做吃十方的和尚。佛光山的徒眾弟子們應該要知道,台灣的信徒、佛光會的佛光人、國際的人士們也應該知道,總之,我要讓大家曉得,佛教裡面有很多不是「呷教」的和尚,讓大家放心和不吃教的和尚來往,還怕佛教不能復興嗎?

無論出家的徒眾、在家的弟子,我們雖然還未成道,但我們先廣結人緣,做一個發心的菩薩,不要做「呷教」的和尚,也要把自己視為是佛教的信徒之一,要有「佛教靠我」,我不靠佛教的承擔,大概這就是我垂老之年的一些心意了。

二○一六年二月六日、七日刊於《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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