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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72 汽車養老

世間上,不但人有老病死生的輪迴,一切萬物也都有老病死生的循環,只是時間長短不同而已。比方說,朝生夕死的微生動物,可以說是最短命的生物;豬、馬、牛、羊,大部分也只是十多年的歲月;至於人,自古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說法,現在雖然大家重視養生,醫藥也進步了,活到八、九十歲也很普遍,所以「人生七十剛開始」,這也是一句鼓勵人的話而已。

說起人的歲數,五、六十年前就跟隨我出家的徒眾,現在都已經七、八十歲了;老,是必經的過程,可以說,現在整個社會是老化的社會。年輕人來佛光山學道,是數十年前的盛況,而今一個個多數都近六十歲以上的年齡了。這些邁入老化的人,對佛教、對常住、對大眾,多多少少都有立下一些汗馬功勞,在他們的老年時期,雖不說獎勵,至少要讓他能夠頤養天年。

所以,佛光山開山之後,除了興辦接引青年的東方佛教學院、叢林學院外,我也想為老人、孤兒盡一些心力,因此在社會養老事業上,辦有仁愛之家,辦有佛光精舍。最後才發現,老人實在比育幼院的兒童還要困難侍候,一個大人能可以照顧二、三個兒童;但一個老人,可能需要兩、三個人來協助。

我原本計畫要辦八百個人的養老院,讓他們體驗佛教精舍的意義,故取名「佛光精舍」;但是沒有多久,才住進八十個人,裡面就已經吵鬧不休了,為什麼?這八十個人來自不同的地區,有南方人、北方人……個人的口味,有酸、甜、苦、辣,飲食習慣不同,有的人歡喜吃辣,有的人討厭吃辣,有些人喜歡麵食,有些人歡喜飯食,為了吃,每個人使出自己的個性,真是難為廚師。因此,老人的飲食供應就是一個難題,幾乎每個禮拜都要換廚師,到最後,我只有把想辦八百個人養老院的觀念取消,因為現有的八十個人對我來說,已經負擔很重了。

後來佛光精舍的老人,為了育幼院裡養的一條小狗,見了人就歡喜汪汪叫,而生氣不已。有一位老人更叫我不可以養狗,要我把狗送了走,我說:「不行,小狗是兒童的朋友,如果送了走,這許多兒童都沒有伴了。」

他說:「如果你不把狗送了走,我要到法院控告你,說你虐待老人。」我就很慨嘆,這樣辛苦辦老人院,給你們養老,你們還要告我,真是善門難開啊!此後,我對於辦養老院的艱難,雖然沒有灰心失望,依然持續進行著,但還是有了一些節制。

後來高雄縣長余陳月瑛女士,他也想要辦養老院,我建議他參考一些國外的作法,並且派了佛光山協助我處理行政事務的一位劉老居士,和他到日本考察。回來後,辦了一間公辦民營的老人公寓,並且要我陪他到內政部爭取三億元的經費。當時我和內政部邱創煥部長友誼還不錯,承蒙他在余陳月瑛的面前說:「我看在星雲法師的面子,就把計畫要辦養老院的經費,先給高雄開始吧。」

後來余陳月瑛希望交由佛光山來辦,所以高雄就有了第一所公辦民營的老人公寓,當時我派黃美華師姑到那裡服務,前後大約十五年。老人公寓裡,有二百多位老人,黃美華師姑都稱他們為「長輩」,這間老人公寓就像學校一樣,有上課、旅遊等種種活動。

老人院有收費的,就很容易辦,不收費的,反而不容易辦。像宜蘭的仁愛之家(前蘭陽救濟院),就吵鬧不休,甚至有相互打罵、揚言要殺人的,真是令我們感到好事難為。之後我沒有管事,就由董事長慈容法師及當地的一些居士主持。過去,我還在佛學院,曾在分發工作的時候,問大家:「有誰願意到仁愛之家救濟院服務?」依融及紹覺法師立刻舉手,這一舉手就服務了四十年,一直在仁愛之家行菩薩道,實在是很不容易。

我在這許多的不容易裡面,一一突破了困境,其他辦孤兒院的艱難、辛苦,也就不去說了。我僅在這裡講出這許多例子來,提供給想要辦養老院的善心人士做參考,其他還有老人的在地老化問題、老人服務中心及老人的各種福利措施……不能不多方加以考量。

經過數十年,這許多養老院的老人也慢慢凋零,留下來的空房子,就讓徒眾的父母來安居。我也曾經許願,要把徒眾的父母,看成是自己的父母,等於佛經所說「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但事實上也難以做到周全。

現在,佛光精舍成為佛光山出家弟子養老的居處,也漸漸感到不敷使用,當初這一班隨我打拚、弘揚佛教的青年,現在已垂垂老矣,不得不為他們設想,再加建養老的場所。

不過,現代人養老也沒有那麼簡單,不只是給他一榻之地,有得住就好,他要健身、他要修行、他要散步、要彼此互相交誼,現在對一個老人居住的環境設備,就不是像過去那麼簡單了。

我對於在佛光山服務的徒眾,除了老年予以養老,給予他們厚待以外;我也重視在佛光山很多的老樹,怎樣給它照顧,甚至給予營養,讓它恢復以往的青春壯麗;對於一些老屋,怎麼樣給它修繕,繼續使用;還有那許多經過數十年春夏秋冬歲月的殿堂,徒眾們對它們也都有了感情,不願意把它拆除重建,讓「老年存在」,表示一種人和物的情誼。因此,我想起了一段「汽車養老」的往事,也聯想到這一生與汽車的緣分,那就從「汽車養老」說起吧!

在一九六○年代,台灣有車階級的人口很少,空曠的道路也沒有幾條,就只有南北一條縱貫公路,每天沒有多少車子來往,也不壅塞。那時候,我正要籌辦佛學院,我想,不能每天把學生關閉在寺院之內,總要有新的教學計畫,讓他們外出參學,於是就想買一部車子,以便讓老師和學生,每個禮拜一次出外參學之用。

我對於車輛、交通的知識,可說完全茫然無知。買了一部九人座的車子,即所謂的「載卡多」,我心裡想,既然要給人坐車,何必只坐九個人?何不把它做大一點,讓多一些人來坐,不是更符合經濟價值嗎?所以,就和汽車工廠的技師商量:「你能可以把九人座的車子,改裝成二十六人座嗎?」

他說:「可以,但是要加價。」加一點錢,這不是很多,我覺得是應該的,接著他又補充說:「汽車改好後,需要監理所發給執照才可以上路,你還要加五百元,讓我在監理所替你取得行車執照。」我覺得這也是應該的。經過三個月之後,我那輛二十六人座的「載卡多」,也取得行車執照了。

當然有了汽車,就要加油,要有司機,要有停車的地方。那時候,台灣大客車的司機很少,尤其我把九人座的車子,改成二十六人的中型巴士,必須要有大客車駕駛執照的人才能行駛。因此,我們以高薪聘請高雄市公共汽車的一位司機來做駕駛,一切倒也滿順利的。

可是,這輛汽車只要稍微加速一點,就會左右搖晃,這是由於輪盤小,上面的車身龐大,再加上超出承載量,所以車子一行駛就晃動得很厲害。不過,在那個時代,有車子能坐,就很不容易了,當然沒有人抱怨。可以說,在佛教歷史上,這可能是第一部佛教寺院擁有的車輛。儘管是大型的車子,因為是提供大眾使用,也沒有人批評。

有一年放暑假,幾位老師和學生商量,乘坐這部車去環島旅行。當然,車子就是要給人使用的,現在正好物有所用,於是安排了二十人參與這個旅程,其中,也有我的一個位子。

我們從高雄出發,一路搖晃,花了十幾個小時的車程,總算安全無事,抵達宜蘭雷音寺。大家都讚美司機劉國民技術很好,到底是在公家開過公共汽車,經驗豐富,平安的把我們從高雄載到宜蘭。

第二天的行程,是要經蘇花公路到花蓮。在此之前,我曾和東初法師走過這條路,一面靠山,峭壁懸崖,一面靠海,濱太平洋,雖不是萬丈深淵,應該也有數百公尺之高,彎道狹小,會車不易,只能單線通車。為了安全起見,公路局的司機不能單獨行駛,必須等到有十部、八部的車輛,才能結隊開行。為了讓他們養足精神,在這條路上安全行走,司機每天晚上八點就寢,第二天六點起床,管理非常嚴格,因為在這條路上駕駛,必須格外小心謹慎。

走過這條路之後,東初法師就跟我說:「走這條路的汽車不能坐,太可怕了!假如有機會再來,在寺裡要先把遺囑寫好,以免出了問題,不知道如何辦理後事。」當時我還年輕,不覺得恐怖。在我想,縱有汽車掉到海裡去,也是為數很少,不會輪到我們也葬身海底吧,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

當我們佛教學院的車輛,抵達蘇花公路的入口時,看到百部以上的大卡車在路邊很有秩序的排隊,另一邊的公路卻空著,沒有車子通行。為什麼會空著路,不讓車子行走呢?原來,大卡車停在路邊等候,是為了對向來車的安全設想,禁止雙向行車。因此,道路中設有管制站,實施單向通車,等候對向來車通行後,我們這邊的車子才可以放行。

但由於我們不懂這許多交通規矩,就自作聰明跟司機說:「那邊的道路沒有人開,我們何不往前行駛呢?」司機聽了我的話,就轉到對向的車道,往前行駛,可說是一路順暢,毫無阻礙。看著那許多的車輛還在排隊,感覺真是浪費時間,你看我們不是暢行無阻嗎?不禁感到洋洋得意。

就在我們的車子抵達管制站時,原本排隊的車道也開放通行,我們的車早就開到最前面,超過那許多等候的大卡車。等到對向的車子都通過以後,輪到我們這邊的車道開始向前行,那些等在我們車後的卡車司機,可說都是開這條路的英雄好漢、駕駛老手;他們認為我們不遵守交通規則,不但沒有跟在他們的後面排隊,竟然還討巧的開到最前面去,所以,就此起彼落的在後邊對著我們的車狂按喇叭,意思是叫我們快快讓道,他們要超車。

但是我們的車子始終快不起來,至此,劉司機才感到事態嚴重,只有小心的在路邊上慢慢行駛,讓後面的大卡車,一部接著一部的超前。等到大卡車走完以後,我想,我們的司機一定已經心慌意亂了。接下來的行駛,他也就不敢太靠近太平洋岸的邊緣行走,轉而靠向山邊行駛。哪裡知道,不曉得怎麼樣的原因,竟然就撞向山邊而卡進水溝裡。好在路上人車稀少,來往的卡車也都已經過去,不得已,我們二十個人全部下車,合力幫忙把開到水溝裡的車子拖上來。慶幸的是,車子沒有損壞,我們得以繼續行走。

當然,沿途還有許多驚險的場面,不過這一天晚間,仍然平安的到達了花蓮。大家回想今天的危險狀況,心有餘悸,但還是讚歎司機的技術高明,都沒有想到這是交通違規的行為。這就讓我想到守法的問題,國家法規一定要讓人民知道,規則要讓人懂得,不懂法治的人生,生存實在困難。

第三天的行程,是從花蓮到台中,這是蔣經國先生主持的國家建設之一,也就是剛剛才開通不久的中部橫貫公路。途中行經以峽谷景觀聞名的太魯閣,不僅道路彎彎曲曲,險峻難行,沿路的奇巖峭壁、崇山峻嶺,有如鬼斧神工一般,一層層顏色多變,有綠色、淡紅、黃色等等的不同,風景堪稱世間第一,但是行車也非常驚險。

大家因為難得觀賞到這些壯麗雄偉的山色,一路驚歎大自然的奧妙美好。這一天,在橫貫公路、太魯閣等地的遊覽,大家覺得人生能可以與大自然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真不枉來世間做人了。

這天的行程,是經中部橫貫公路到台中,也約好要拜訪台中佛教會館,住持妙然法師要請我們吃晚飯。但行駛途中,這一部新生命的老爺車,忽然出了毛病,引擎的皮帶斷了,司機下來查看以後,就說:「這不得辦法行駛了。」

怎麼辦呢?前不巴山,後不巴寺,處在荒山野地,到哪裡買引擎的皮帶來更換呢?大家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也想不出辦法。最後,靠著蕭碧霞師姑身上的幾根迴紋針銜接,才把皮帶勉強接起來,終於司機說可以行駛了。

但是起動時才又發現,車子沒有汽油了。原來,爬山上坡會比較耗油,所以預算的汽油里程不是那麼的順利。行車途中忽然沒有汽油,大家想這怎麼辦呢?好在聽說一里路以外,有一間修建公路的工寮,就派人前去和他們商量:能有一點汽油賣給我們嗎?怎麼高價都不要緊。真好,他們也願意給我們,加過油之後,又繼續通行了。真是謝天謝地,這麼難的事,總有辦法解決。

不過,嚴重的問題來了,因為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車子才開到東勢,距離台中還有一個多小時,人家請我們吃晚飯,哪能十點多鐘才到?那時也沒有電話可以聯絡,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外面雖有美好的大自然風光,行走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還好就在十點多鐘,終於抵達了佛教會館。我想住持妙然法師和大眾,內心必然非常不高興,因為我們這一路耽誤了約好的時間;他們請吃飯,結果客人到十點鐘都還不到,你們的安全,我們準備的飯食……種種的不如法,真是感到慚愧。連想要道歉,都不知道如何說出內心的歉意。雖然承蒙佛教會館念在慈惠法師幫他們多次翻譯的情誼不予計較,但還是覺得有所愧疚,此後,也就不敢和他們再有所要求、再有所來往了。

而我們的這一部新車,這時就將它定名為「老爺車」了。經過這許多事才知道,它的功能不像其他車輛有那許多性能,也才曉得九人座的小汽車,不可以把它改造成二十六人座的車。

日後,我們常在高雄、宜蘭之間,來來去去,這一部車子,還是為我們解決了許多交通上的困難,立下多少南來北往的功勞,尤其佛光山和高雄壽山寺之間的聯繫,每天都是靠這部車子來來往往。

時間一晃,十年也過去了,這十年的行駛,幾乎都是長途,計算它的里程數,應該都在二十多萬公里以上,可以說為我們立下了多少驚人的汗馬功勞。其實,也該計畫讓它退休了,只是我們還有一些行程,南北往來仍然需要它給予大家方便。

例如有一次,我應邀到基隆愛三路去布教弘法,當時我常運用集體的方式傳道,有唱歌、有幻燈、有紙戲、有講演、有表演等,在那個電視還不普及,沒有什麼有意義的活動的時代,我們弘法的方式,可以說非常受聽眾的歡迎。

可是那一次,車子忽然在坪林拋錨,司機下車檢查後表示,暫時不容易修好,需要費一段時間。我一生從不遲到、退票,於是就選擇搭乘其他交通工具前往,但還是趕不及,在演講開始後的一小時才到現場。我和大家見面,說明理由並且道歉;但聽眾們並沒有原諒的樣子,我想這也是當然的結果,因此也沒有想到怪車子不好。人都會生病了,車子拋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怪我們,車子沒有給它適當的使用。

還有一次印象中最危險的事情,是應頭份廣修佛院,我一名學生真悟法師的請託,要佛光山替他們做一堂佛事。

記得行駛到苗栗後龍,一個靠山腰的地方,道路彎彎曲曲,車行一半,司機高諒玉把車子暫停在路邊上,大概是要到後座拿工具。我們佛光山的接班人心平法師,那時候也剛學會開車,不過還沒考取駕駛執照,他看到車子停在旁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坐上駕駛座,一踩油門,車子就衝了出去。實在說,在那彎曲的公路上,就是好的車子,也不能這麼快速,何況是我們這部改裝過的車子。

那速度之快,好像一百公里以上,使得車裡的衣服、報紙……都從窗口飛出去。在高山嶺上行駛,數百公尺下耕種的農民看到我們,大概心想,人怎麼會從車子裡一個一個跳出來?

高諒玉在車後一看,危險,趕快鑽向前,握住方向盤,轉撞山邊,防止車子掉到數百公尺的山下而車毀人亡,撞山還稍微有一點存活的希望。其實,撞山也是嚴重,因為車速太快,撞擊力不小。

幸好我們一車的人,真是命不該絕。那條路段剛巧遇到煉油廠要裝油管,挖了一條壕溝,車子正好卡到壕溝裡,沒有直接撞到山壁,大家鬆了一口氣,才感到揀回一條命。

說時遲,那時快,有十多部的大遊覽巴士,從我們旁邊飛速通過。我心裡想,就差這麼一分鐘,假如車子還在快速蛇行,即使沒有和遊覽車相撞,還是會有嚴重的事故發生。大家驚嚇之餘,還不忘記說,好在有這一條水溝救命,不然只有打電話回高雄壽山寺,叫他們寫牌位,設靈堂,準備念經超度了。

那麼,卡在壕溝裡的車子,要怎麼處理善後呢?此時,見到有一部大卡車過來,就請他幫我們將老爺車從油罐溝裡拉上來。那位司機很好心,用不止十公分粗的大麻繩,協助將車子吊上來,可惜繩子都斷了,還是吊不上來。他說沒辦法了,又責怪我們說:「你們的車子應該靠右走的,怎麼會跑到左邊來撞山呢?」

對於他的質問,我們沒有人敢開口回答。正在無法可想的時候,有一部石油公司的油罐車經過,就拜託他幫我們拉這個車子。這輛油罐車上有鐵鍊,這拉力就不是麻繩可比的,而且油罐車的帶動力很強大,一下子就將我們一、二十噸的老爺車拉上來了。

我們原本以為車子一定損壞了,趕不到目的地去為人做法會,但是很奇妙的,車子一點損傷都沒有,還是照常可以開行。大家飽受這一次驚嚇之後,如驚弓之鳥,在車內都不敢講話,高諒玉司機還是正常的把我們載到頭份。

這一部車子不只有過這樣的危險事蹟,其他事故,如這老爺車曾掉到水田裡,我們從水稻田裡把車拉起來;衝了到樹林裡,我們從樹林裡又把它拖回來;驚險的場次,不只一、二十次,可以說,我們為這部老爺車救命,救了不止一、二十次。實在說,不能用它做長途使用了,想想一部九人座的小車,改成二十六人座的中巴,頭重腳輕,怎麼會不搖晃呢?

它帶我們搖搖晃晃走過多少的行路,如:橫貫公路、蘇花公路、南迴公路……至少也有十多年的時間。後來實在太老了,無法再繼續行駛,弟子說,有人要出兩萬塊來買這部車子,我說不可,這部車子和我們患難相處,十多年來,生死與共,以兩萬塊錢賣出,這是不可以的。但車子已經不能行駛了,你不把它賣了,能做什麼呢?有人問。我說:「把它放到一個什麼地方,讓它休息養老吧,不要賣。」

主要是感恩老爺車與我們同甘共苦,多少次的驚險患難,實在說,它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生住異滅,也有老病死生,現在退休了,當然要給它養老,我就想到放在山門口,給它一個好的光彩。

等它更老朽,將鐵皮、輪胎、玻璃,都埋葬在本山的一角之地,不讓它流失到山外去。在佛光山的這塊土地上,我們要讓它永遠和我們共同長存。

我對汽車退休的愛心,或者對世間萬物,也都是如此。「汽車養老」的故事,就這樣在佛光山傳為美談多年。

民國五○年代以來,社會進步,大家慢慢的都有了車子。為了大家有車子,公路要重修,橋梁要重做,路邊的水溝也要重整,路樹要重種。汽車的油料、加油站,要不斷增加;汽車的零件,不斷要有許多下游的工廠,在路邊供應;司機的考取,世界汽油的生產價碼,停車場停車的位置……一部汽車牽連了許多的因緣關係。

所以,現在一家四口的小家庭,擁有一部汽車,汽車的養護費用很高,四個人的生活費都不夠養它。它要修繕、要繳稅、要汽油、要司機,要很多很多的保養,所以養一部車子,比養幾個兒女還要困難。現在的汽車之多,可見得能負擔養車子的人也增加了,這個社會是進步的,但是責任和苦難也增加了。

因為「汽車養老」的事件,順此一談,我與汽車的因緣。我曾在《百年佛緣》寫過〈我的交通工具〉,在此就不談了,以下只談我與汽車的關係吧。

那時候,台灣還沒有進步到像現今的公路,總是車水馬龍的狀況。我記得當時,佛教人士有人見到佛光山有汽車,他們也跟進買了小轎車,就有人批評,認為坐汽車是豪華的待遇,一個寺院僧侶應該過清貧的生活,怎麼可以開汽車呢?這是很不應該的事情。

像有一次,晚上七點鐘我在台北國父紀念館講演,早上從高雄出發,我通常會在晚上六點半就抵達,讓大家放心,下車時,聽到旁邊的路人說:「和尚還乘汽車!」我覺得真可憐,和尚連坐汽車的權利都沒有,難道你要叫我從高雄走路到台北國父紀念館來講演?這一條路,至少三百五十公里,不走一個星期也不能到達啊!想到佛教因為社會人士的不了解,就這麼被踐踏、批評,不禁慨嘆。但這也要怪我們,沒有發心出來弘法,使社會不了解宗教師的價值和意義。

那一部老爺車退休了以後,大家怕危險,建議還是不要用大車子,就買一部裕隆的小車子,比較安全。主要也是大車子的司機也不容易找,小汽車駕駛的人比較多,因此,我也鼓勵心定、依照去考汽車駕駛執照。

當時一些年輕的人開車,心情都很容易煩躁,常常會鬧情緒,有時開到半路就罷工不開。一九六七年,佛光山開山了,高雄和佛光山之間的路程,有四十公里長,我們經常要來回辦事、聯絡,但這一條路面不好行駛,很少有車輛通行,這許多鬧情緒的年輕徒眾,一生氣就不肯開車,用現在的話,叫「放鴿子」。我也有給徒弟放鴿子的經驗,所以對於開車的徒眾,我都會忍耐,讓他們幾分,免得他們情緒不好,把我在路上放鴿子,況且汽車停路旁也很不好看。

有過這樣的經驗,自己就想應該要發憤圖強,去考駕駛執照,免得再被放鴿子。我到了高雄監理所,工作人員就問:「你有畢業證書嗎?」

我說:「什麼畢業證書?」

他說:「你要駕駛,至少要有初中以上的程度,才能認識路名,認識交通號誌。」

我一聽,就說:「我沒有讀過學校,沒有畢業證書。」

他說:「那麼你的報考名單我們就不能接受。」

想起來慚愧,我那時候,已經做了壽山佛學院的院長,就因為沒有畢業證書,連考取一個汽車駕駛的資格都沒有。後來,我就拿了著作《釋迦牟尼佛傳》去監理所找辦事人員,我說:「你看這書都是我寫的,我怎麼不識字呢?」

監理所的人員就說:「你在路上行駛,汽車出了問題,警察叫住你、攔住你,他是要看你的駕駛執照,不是要看你的《釋迦牟尼佛傳》,不要看你的書啊!」他還是不准我報名。

後來我就打消考駕照的念頭,到現在也沒有過一張駕駛執照。我雖然沒有考駕駛執照的資格,還是跟辦事人員說:「考駕駛執照,總要練習開車。」

他說:「學習開車有一個規矩,旁邊須坐一位有駕駛執照的司機,才能可以學習;但是這也不行,你必須要取得學習執照的資格,才可以開車。」

我知道自己連學習執照的資格也不容易取得,不過有時候徒弟還是鼓勵我:「師父,你來開吧!」所以偶爾我也會開一小段路,當然這是違規的,我就開一下,意思意思就算了。

記得有一次,不知道哪一個徒弟開了一部凱迪拉克的車子來,從嘉義就鼓勵我:「師父,您來開吧!」那時候剛有高速公路,我想高速公路也有一定的交通規則,我只要走在線上,應該不是問題。

好吧,就來開。當時高速公路的限速九十公里,時速七十公里,我也按照九十公里的速度開車,但是後面的來車,時速都在一百公里以上,在背後不斷的向我按喇叭,嫌我開得太慢。我勉強從嘉義開到高雄後,很怕再聽到後面來車按喇叭的聲音,從此在台灣再也不開車了。

到了美國,我住在西來寺不遠地方山下的一間house裡面,台灣也會有一些有名望的人來訪,談過話以後,他總希望能參觀西來寺,或者到西來寺吃飯,路程不遠,頂多一分鐘就到了,於是我都充當司機載他們,行經徒弟排班的隊伍,我想是自己人,應該也不算違規。嘉賓們見到我替他們開車,都感到訝異,跟我說:「大師您也會開車!」

我說:「你以後可以說,星雲某人做過你的駕駛。」大家聽了,哈哈大笑。這樣的次數很多,我結緣也不少。

後來想想,這樣是違法、違規的,還是不應該有的行為,所以近幾十年來,我再也沒有摸過方向盤;我雖坐汽車,但是與駕駛絕緣,這也是我人生中的一段趣談,在這裡寫出來,博大家一笑。

可以說,從汽車養老,到我後來跟駕駛絕緣,這一段因緣,也是我一生的紀念之一。

二○一六年七月九日至十日連載於《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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