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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92 我們都要為自己打分數

經常有人跟我說,我對佛光山的管理很高明。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管理法,這大概是因為「公平正義」在佛光山,比社會上的許多團體還要好一點,更能獲得彰顯吧。

中國歷代以來,多少的賢哲大德、文人雅士都會做「功過格」自我勉勵,例如宋代的范仲淹、蘇洵、明代的袁了凡等人,都作有功過格。所以我想,我們每一個人也應該效法古聖先賢,替自己打分數,才能有所進步。

在佛光山也有一個特殊的制度,每一年每一個人都要做一次「自我評鑑」,除了自我檢討以外,因為平常大家在各自的崗位上服務,彼此之間沒有太多相互來往,負責人事的主管透過這一份自我評鑑表,也能知道大家日常的修持、功過、生活等種種情形。

評鑑表格裡,有學業、道業、事業三個方向,大致列出一些項目給大家自我評分,例如:一、你在修持上有什麼心得嗎?二、你對常住的服務有些什麼成績嗎?三、你對自己道心的成長是增加?還是減少呢?四、你與大眾都能和諧相處嗎?五、你對信徒都有慈悲溫和接待嗎?六、你有關心整個佛教的發展嗎?可以舉出一些事例為證嗎?七、你有關心佛教以外所發生的什麼特殊情況嗎?八、你希望請調到什麼單位或承擔什麼職務嗎?九、你的興趣或專長是什麼?有想到可以怎麼表現嗎?十、你可以為常住做些什麼服務嗎?等等這許多問題。

這份評鑑表發出去以後,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打分數,最高分是一百分,至於個人成績如何,就看自己對自我這一年來表現的評分了。

在這當中,我們發現,佛光山的弟子大部分都很坦誠,也很坦白。因為在僧團裡講究集體創作,個人縱有一些功勞,也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即使有些過失,大眾也都很寬容,不是那麼認真地去追究。這份評鑑表,只是給大家做一個自我檢討、自我反省、自我改進的依據。

不過,佛光山實行評鑑制度以來,個人為自己評量的分數多少雖不是那麼重要,但從中,還是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人格、道德、觀念如何,對於大家的學業、事業、道業,還是有增進的作用。

我們也發現到,表現優秀的徒眾大都很克制自己,把分數壓得很低;表現得比較一般的弟子,有時為了掩護缺失,則會把自己的功勞提升一些。不過,在本山宗務委員會裡任職的重要職事們,在做綜合評鑑的時候,都會先了解大家的性格,再做考核。尤其,他們不會對外宣布評鑑的狀況,只是提供主管人事的領導人,每年在做調職、分派工作時可以有一個參考。這樣的評鑑,無非也是期許徒眾們能夠自我審察、自我要求。

除了徒眾的自我評鑑,去年(二○一五)我也為一千五百位弟子發起「五百大」選舉,由別人來做評鑑,每一個人都有票選十個人的權利。為了鼓勵大家,我依得票數多少,分為五等,第一個「一百大」,每人可獲一萬元獎勵;第二個「二百大」,每人得五千元;第三個「三百大」,每人得三千元;第四個「四百大」,每人得二千元;第五個「五百大」,每人得一千元,總共也花了我二百多萬元。我覺得,給的錢雖然是少數,但可以讓師兄弟之間彼此增加了解,互通聲息,讓徒眾知道要對大眾好一些,才會有選票,有了選票才能成長,這也是很值得的。

從這個自我優缺點的評鑑裡,也讓我想到過去對社會提出的一個說法:一半一半。在人世間,所謂好的一半,壞的一半;男人一半,女人一半;白天一半,晚上一半;善的一半,惡的一半;佛的世界一半,魔的世界一半……如果以全世界人士普遍的道德標準來看,做人處事,道德水平能在六十分以上,屬於善的一半的人,並不是很多;為人其壞無比,道德水準低於三十分以下,屬於惡的一半的人,也是不多;大部分的人都是在中間五十分左右徘徊。在我想,分數居中的人,每天都是在天堂地獄裡往返來回。

因此,常有人問我:天堂地獄在哪裡?我都回答他們,這有三種說法:第一,天堂在天堂的地方,地獄在地獄的地方。第二,天堂地獄在人間。一個人住在華廈美屋裡,有舒適的空調,有清淨的環境,不愁衣食,不就是在天堂嗎?反之,被關在囚房裡的人,成天受到壓制、管束,失去自由,不就是在地獄嗎?甚至市場裡看到的那些被割腸剖肚的、被殺的、被刮的、被斬的、被支離破碎的雞鴨牛羊,不就像刀山劍樹的地獄景象嗎?還有,戰爭之中,槍炮子彈的摧毀殘殺,那不就像是在地獄裡嗎?第三,天堂地獄在我們心裡。你一念善念好心起,就是在天堂,一念的惡念壞心起,就是在地獄。

我們不妨也自我審察反省一下,究竟自己是在天堂的時間多呢?還是在地獄的時間多呢?其實,如果肯得坦白地為自己做一番檢討,還是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甚至僅僅從一雙筷子的使用,就可以分辨出天堂和地獄的不同。天堂的人吃飯,用的是三尺長的筷子,經常菜還送不到自己的嘴裡,就先給對面的人吃,吃的人一再表示千恩萬謝,氣氛和諧歡喜;地獄裡的群眾,雖然同樣使用三尺長的筷子吃飯,但往往菜還送不到自己的嘴裡,就給左右兩邊的人搶去吃了,可想而知,互相責罵的場面也就經常發生。所以,待人好就是在天堂裡,對人不尊重也就是在地獄裡了!

人生歲月有限,對於自己這一生的所作所為,應該經常做一番評鑑檢討,有時候以貪、瞋、痴三毒的增減來做檢討,有時候以殺、盜、淫、妄、酒五戒的修持來做檢討,有時候以慈、悲、喜、捨四無量心來做檢討,有時候以四弘誓願來做檢討,有時候以六度萬行來做檢討,或者用「弘法是家務,利生為事業」的使命來自我檢討。如此一來,人生才會不斷地進步。

那麼,有了這麼一個佛光人自我檢討、自我期許的評鑑制度後,又讓我想到,在佛光山之外的人士,對佛光山也有一些評鑑。於此,也就要從個人的小我評量,再說到團體的大我評鑑了。

假如說,這一個地球是一個大團體、大世界,佛光山在這一個大的世界裡,只能算是一個小團體、小世界。在這一個小世界裡,如果要以道德標準來評估它各方面的表現,據我們自己觀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應該是合乎六十分的。

不過,一旦融入到這一個大團體、大社會,讓外界的人來為我們打分數,其結果也就很難說了。是信徒、護法的,他可能會打八十分、九十分以上;換作是對我們不了解,或另有想法的,可能就給我們不及格,甚至沒給零分或負分,就已經很不錯了。這種情況,就好比過去有的老師替學生評分,有所謂「印象分數」,平常他對你的印象如何,就是憑那個印象去打分數,並沒有什麼標準。

雖然我們發心「為了佛教」,也不計較別人對我們的看法,只是本著自己的信心、願力,想著如何奉獻佛教?怎麼完成做一個佛子的責任?怎麼勤勤懇懇地為佛教服務?抑或想著將許多好因好緣與佛教界人士共享;但是,結果有時也令人感到驚愕。縱然評鑑不甚公平,但有評鑑也總比不評鑑好,有評鑑才會有進步。

當然,我們也會想:世間善惡的標準在哪裡?在公平正義裡,才有標準;沒有公平正義,也就沒有標準了。不過,說要完全公平也是很難的。就像過去每年大專學生聯合考試,我們總會看到有些優秀的學生高分落榜,反而有些學生雖然平時學習成績不甚具足,但因為善於應試而金榜題名。只是這不免讓我們又有期望,希望國家的主政者,能盡量地倡導公平正義,不要讓民眾受委屈,不要讓人才有志難伸。假如優秀的人才不能獲得錄用,總是國家社會的損失啊!

所以,現代社會說自由民主最重要,其實自由民主對於人民,並不是最有切身關係的,更有切身關係的是公平正義;讓每一個人心悅誠服,感到社會很公平、很有正義,比自由民主來得更為重要。不過,在這個人世間,儘管要求別人對待自己公平很難,但要自勉公平對待別人,效法佛陀「願將佛手雙垂下,摸得人心一樣平」的精神,用佛法來建設自己思想上的公平正義,這才是美德。

自佛光山開山以來,投身到這個教團裡的每一分子,都會要共同承擔佛光山接受外界的評鑑。所以,做為一個佛弟子、僧團中的一分子,都各有要完成的目標和任務。

在佛教裡,舉凡一間寺院的宗風如何?道風正派否?興教的事業辦得如何?對社會的慈善服務有多少?對佛教的傳播、度眾有多少成就?都是大眾觀感的根據。只是這許多條件,往往不會獲得公平的評議。尤其外界經常會拿佛光山和一般佛教團體來比較,或許各有得失利弊,各有功過,也各有得分,但是我們發現到,這個評鑑很多是不公允的。

因為一般人並不是說你表現得好,他就評鑑你的分數多;你表現得不好,他就評鑑你的分數少。在我幾乎百年的歲月中所看到的,你好,並不容易存在;你不好、不合乎道德標準,反而沒有人過問,可以安然生活。可以說,在我們的社會裡,往往庸才不被責備,有才能的人則要多辛苦一些。

其實,這個道理也不難懂,為什麼?因為人類有一個劣根性,就是見不得人好。你比他差,他會容許你;你比他好,則好像是他的肉中刺。這就如佛教的開示,人都有貪欲、瞋恚、嫉妒、自私、無明的惡習存在,因此世間上的好壞,也就難有一定的標準了。

東、西方民族最大的不同,就在於西方人崇拜英雄、崇拜有能力的人,尊重別人的擁有,你發財、升官了,他羨慕你、祝福你,道德觀念比較合乎公平正義;但是在東方,好人則經常受到嫉妒,你發財、升官了,他諷刺你,說你是運氣好,有時好事也會變成壞事,壞事則反而變成好事,人性缺乏公平正義的美德。

也由於這種打壓的風氣,在台灣,現在幾乎已經到了沒有「社會領袖」的地步;主要的,政府並不歡喜看到人民太好,舉凡對民間各種社團組織,甚至政府的協會、學會等領導人,都不肯讓他使用「會長」的頭銜,換句話說,也就是怕好人出頭的心態。過去有所謂「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現在社會是連找個「廖化」都沒有了。

就是遠在四百年前的社會,也是一樣,像隱元禪師在日本弘法時,由於聲望很高,政府便要將他驅逐出境。可以說,在很多的地方,你表現得太好,就會遭到許多麻煩,反而庸庸碌碌,才能平安度日。

所以,自古以來,多少的忠臣義士、多少有能力的人都想要隱退,如諸葛孔明說的「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甚至,蘇軾還寫了一首〈洗兒戲作〉:「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也就不難理解了。尤其一句「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所謂「紅顏薄命」的說法,更注定了人類這種負面的因果循環,實在甚為可惜!

中華民族有很多優秀的文化,這固然很好,但是嫉妒人好、嫉妒人有,這種人的劣根性也不能不正視。如果能把這種劣根性淨化、改良,中華民族必然是會更偉大了。

在這個世界上,不但公平正義有時不容易找到,無妄之禍還時常降臨在我們的身上。好比省籍情結就是一例,他或者以地域作為衡量的標準:你和我同不同鄉?你是本省人或外省人?乃至性別歧視,以你是比丘或比丘尼來做分別,而不是依據你對社會的付出多少來做評鑑。甚至以宗教信仰的不同,給予排擠,或者以貧富貴賤來論定你的人格道德;在這種「笑貧不笑娼」的社會,仁義道德在哪裡呢?其實,一旦人有了這樣的歧見,哪裡還能有公平正義呢?

更甚者,也有的人對事實並不了解,只靠憑空想像,就武斷地給你一個負面評價。例如電視上那許多所謂的「名嘴」,他們講說的言論,有什麼標準嗎?有什麼事實嗎?所以,過去遠見天下文化事業群創辦人高希均教授曾經表示,這個社會應該要發行一份《更正報》,在每天電台、報紙的報導之後,為它重新做一次解釋、說明。你說,一個到了要有《更正報》來作標準的社會,如何能清淨、平等呢?在偏頗的觀念之下,即使社會有一些好人好事,也難免不會受到無妄之災了。

這不禁讓人想到,社會上在進行的世界各大學評比裡,有所謂「一百大」的評選。誰能進入這「一百大」呢?舉凡大學裡的設備、圖書、師資、課程、學生就業、學術成就等等,都是評選的條件,社會總要給學校一個公平的交代。

但是,在這百大當中,大家耳熟能詳的,往往就是美國哈佛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柏克萊大學、香港大學等等;在台灣,即使像台灣大學、成功大學那樣的名校,也難以擠進世界一百大之內。有時候我們也會感到不平,為它們叫屈,尤其,政府對台灣大學曾經撥款五百億補助,給予特別提攜,希望它辦得更有起色,在國際上獲得重視,但至今卻還是難以進入百大之內。或許是因為評鑑的人、評鑑的標準不同,台灣大學就是再好,也難以獲得主管單位的青睞。

記得陳水扁先生主政的時候,曾經頒發「國家貢獻獎」給某些人,但是我們的社會還有好多對國家有貢獻的人士卻不能得獎,為什麼?因為他們不是台灣人。當然,他也有他的一套評鑑標準,但在這種地域觀念的前提下所做的評鑑,應該稱為「台灣人獎」就好了,怎麼能稱為「國家獎」呢?難道中華民國就只有台灣人?住在台灣的,不也都是台灣人嗎?從政人員這種褊狹的心理,如何把國家帶上大有為的境地呢?

又例如世界上的各種獎勵,像世界小姐、亞洲小姐的競選賽事,甚至奧林匹克運動會,裁判評分也有不公平的時候,我們不都看到許多球員為了評判不公而打架,或者運動員領隊宣布中途退出的情形嗎?那不就是在向不公不義抗爭嗎?像聞名於世的「諾貝爾獎」、新聞界的「普立茲獎」等,他們在各方面的評選真的都公平嗎?當然,有的人是實至名歸,但也有的人是靠自我運作,幸運的,就能獲獎;否則再怎麼有成就,缺少了其中某些因緣,也就不容易得獎了。

再者,像是行之有年的「世界華文文學獎」,那許多被甄選出來、得到獎金的人,真的就是最優秀的作家嗎?其實,除了他們,世界上還有更優秀的作家,會沒有遺珠之憾嗎?所以,由我們公益信託教育基金舉辦的「真善美新聞傳播獎」,每次頒獎的時候,除了要對那許多實至名歸的獲獎者表示獎勵,也都要為那許多沒有獲獎的優秀作者感到抱歉。

我想,世界上任何一個團體、任何一個個人,都會感覺到這個世間難有公平正義,恐怕所受的委屈也是不少。其實,能獲獎與否,並不是什麼大事,不必去計較,但世間上的是與非、公平與正義,卻不能不給它一個合理、公平的評價。

話說回來,自我檢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為人都有自我護短的習性、自我好惡的偏見,也都有自我高估的個性。總之一句,就是喜歡把別人貶低,把自己提升。在佛世時代,佛陀批評具有這種劣習的人是「不知苦惱」、「不知慚愧」。只是,如《大乘起信論》所說的「一心開二門」,所謂「心真如門」、「心生滅門」,真心與妄心是一體兩面的,所以每個人的福德、罪業或者善業、惡業,究竟能獲得多少公平的評鑑,也就很難說了。

在徒眾的評鑑之外,我想我也應該為自己打分數,做個評量。只是說,如果我把分數打得太低,惟恐徒弟們會失望,認為自己的師父怎麼如此低能、沒有品德?如果打得太高,或許一些具有公平正義的徒眾,又會認為師父太過自吹自擂。因此,在高也不是、低也不是的情況下,我必然不能以自己的作為來評鑑個人的功過。為了顧及徒眾之間的看法,我只有平衡地做個自我評鑑,打個六十分吧!我想,能有個六十分,做一個師父也算是及格的,如果再有人說我的表現連六十分都不到,那也只有讓他去評鑑了。

我自幼起有個性格,總希望待人處事要能公平正義。記得有一次,在我們小小的律學院裡舉辦了一場演講比賽,我自知表現應該只會在及格邊緣,但是成績一經發表,我竟然名列第一。這要是換作別人,可能會非常歡喜,但是我那一天卻鬱鬱寡歡,心裡感到非常慚愧,因為以這樣的分數獲得第一名,實在不公不義。

究竟原因是什麼呢?原來,那一位主辦演講比賽的老師,是我家師的好朋友。大概因為這一層關係,他就把我的分數提高,讓我成了第一名。所以往後多少年,我都對這位老師沒有好感,認為他心不均平,沒有公平正義。

不過,在這個世間上,心不均平的人,可以說為數是很多的,大部分的人要想做到公平正義並不容易。像有很多的夫妻,另一半犯罪了,他要護短;兒女不肖了,父母也要幫他說話,所謂「牽親帶眷」,在中國社會裡是很平常的事。

說實在,像這種好或壞都以人我關係作標準,不以是非善惡來評鑑的情況,對社會必然是會造成許多傷害。如果我們中華民族能有外國人士讚許的人情味及公德心,對於世間任何事情,都能用公平正義的眼光去看待,以公平正義的態度去處理,那就更好了,至於能得幾分?公道自在人心。

我個人並不會因為人家對我好,我就認為他好,對我不好,我就認為他不好,即便是對我好的徒眾,我也不一定欣賞,我總認為大家不必對我個人好,要對常住、對大眾好;你能讓人接受、受人尊重,才是我所歡喜的。佛教講「因果業報」、「自作自受」,凡事都要自我承當,對我一個人好,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就像佛陀,他不是神明,不能為人主持賞罰,不能定人的功過,他只是為你開示法要,奉行還是得要由自己來。

不過,說到對自己的評量,我有一些與生俱來的惡業,這也是不能否認的。如童年時的頑皮,青少年時的狂妄、耿直等等,一直到了中老年以後,慢慢地,自己才懂得分析、反省,才開始承認自己的過失罪業;這大概也就是所謂人生的進步吧! 

假如說我這一生有少許的成就,應該不能作為我個人的標榜,公平地說,我的父母、師長、信徒,都要與我共同分享這些成果。怎麼說呢?

我出生在貧窮之家,父母沒有留給我什麼財產,可是他們生養我,給了我一些好的觀念,給了我一些做人的基本態度。比方,他們給我忍耐的力量,給我慈悲的心地,給我勤奮的精神,這些比錢財都來得更重要啊!

年幼時,我和幾個兄長姐弟,彼此之間也會比較評分,甚至父母也會為我們的表現做評鑑。總體來說,不論在觀念上、在性格上,我都是比較優等的,很得父母的歡喜。

出家以後,比我年長的一些老參也都非常喜歡我;其實,我很笨拙、很調皮,也有好勝心,甚至給老師多次評為頑皮搗蛋分子。所幸,我的信心、道念堅定,在出家修道路上,從未退轉;尤其,家師志開上人對我的那種刻苦、嚴厲的教育,讓我這一生受益無窮,我始終心存感念。

我也曾被遷單、開除,被責備、處罰,但你說那許多事都公平嗎?也很難說。例如:在參學的時候,老師問話,你答「有」,他要打你;你說「無」,他也要打你,到最後不知道如何說話,只好說:「老師,你要打就打吧!」這麼一回答,非但沒有博得同情,還換來一頓打罵,說:「你太滑頭了!」我也只有服氣的分了。

不過,在我想,這是在受教育,一切想當然爾,「有過則改,無則嘉勉」,內心不必有什麼不平,不必有什麼牢騷,即使是誤會,那也只不過是世間法,世間的遊戲規則總不會是盡善盡美的,只要我們自己心裡能公平正直,心裡有真善美,就是最圓滿。好比世間上,糞便雖然汙穢,但是可以作為稻穀、花草的營養;汙泥雖然骯髒,但是可以生長出清淨的蓮花,人生又何必把一些委屈看得那麼重要呢?

及至後來走入社會,做了一些佛教弘化工作,雖然受到信徒的讚美,也自覺那並不是我一個人的能力所能完成,都是靠大家共同護持才得以成就的。

回想在叢林受教育時,讀到《禪林寶訓》裡的一段話:「姁之嫗之,春夏所以生育也;霜之雪之,秋冬所以成熟也。」春風夏雨能給予我們成長,秋冬霜雪能給予我們成熟。我想,今天個人所有的一切功過,並不是決定於喜愛我的人所給予的過度讚美,或者某一些偏頗的人所給予的評判,畢竟緣分不夠的人,或者由於他的程度不足,或者因為他的嫉妒、瞋恨,本身修養不夠,對我加以批評、踐踏,那也是很正常的。

總說一句,一個人的一生,不是單獨能夠成長的,必須依靠很多的因緣聚合來影響,當然,在許多的緣分當中,會有善因緣,也會有惡因緣。所幸,我把善因緣都列為感恩圖報的目標,把惡因緣都當作汙泥廢土,是成長我信心道業的養分。所以,在面對批評、毀謗時,也就不覺得那是什麼嚴重的事了。

現在,我到了老邁之年,對世間上的榮辱毀譽、好好壞壞,已不放在心上。之所以寫這一篇文章,就是要把我經歷人間的一些過程,做一個分析,讓佛光山的弟子都能知道,即使是他們的師父,也只是讓別人來為他打分數,自己並沒有什麼標準,他不在意外界人士對他的看法。

總而言之,我的人生究竟能得幾分呢?就讓歷史、社會大眾在分數裡找公道吧!希望我的徒弟們不要計較一時的得失,就算現在的人不能給你公平正義,歷史也會給你公平正義;在社會上,不也是有許多人死了以後,受到很多人稱讚嗎?假如說歷史也不能給你公平,因果總會給你一個公平的交代;我們既然信仰佛教,對公平的因果法則,還能不信受奉行嗎?

二○一六年二月二十日至二十一日連載於《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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