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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18 排班

排班還有好處,利用排班的零碎時間,可以訓練思想,可以打腹稿,可以做一些計畫,對會運用的人,還是有很大益處的。排班,不只是身相,他還是要用心。心和心,所謂印心,心和心要連結,心和心的交會,在排班裡面也是有很多的修行。

記得在四、五十年前,我和一些青年朋友去探望曾經在焦山佛學院做過副院長的東初法師,那時候正是他在北投法藏寺閉關,有一位同學在東初法師的面前就抱怨說:

「我們年輕人,在寺院裡面天天都要排班,早晨上早殿,要排班進入大雄寶殿;吃早飯,要排班進齋堂;在禪堂裡面,要排班跑香;在平常出坡的時候,也是要排班走路……五堂功課、三餐飲食都是要排班,你等我、我等你,一天花費許多的時間,覺得非常浪費,實在划不來。」

我記得當時東初法師就說:「你們現在這許多法師,都已經在佛門進入頭角,不都是從排班排出來的嗎?」這讓我想到排班的重要。

排班,這是禮讓、這是秩序。如果大家不排班,就會爭先恐後、散漫無章,也不成為一個團隊。不管哪一個國家的軍人,無論空軍、海軍、陸軍等做到任何的官職,在隊伍裡面都是要排班。一排一排、一班一班,循序漸進,甚至於看到有些軍隊,不但「立正」、「稍息」一生都不能忘記這種基本的訓練,乃至一些部隊還要苦練踢正步等,要求整齊劃一,這些都是武將的基礎功夫。

就是文官,也要講究上下班守時,在辦公室,按照每天的工作,向上級報告等,所以說「不依規矩,不能成方圓」。

排班還有一個好處,讓我們藉排班的時間思考一些問題,利用排班的零碎時間,可以訓練思想,可以打腹稿,可以做一些計畫,所以排班的零碎時間,不可以浪費,對會運用的人,還是有很大益處的。

排班也有要領,如果是豎排,每個人彼此之間距離大概一公尺,如果是橫排,彼此的肩膀之間大約五吋,以此作為標準。每個人收下顎,胸前要居正,步伐前後一致,不可以有太多、太長,就是行進速度一時要慢、一時要停頓,也是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是一停頓,馬上就接踵的連在一起。

對於一個在僧團裡生活久的人,排班都是用感受的,不必用眼睛觀察。可以說,他的眼睛或者長在肩膀上、長在後腦上,他都知道前後關節、距離,所以佛門裡說「通身是眼」,真是一點都不錯。

再有,叢林裡排班站立的時候,只看到前面一個人,都不知道後面有人,為什麼?因為他們肩膀靠肩膀,非常整齊。走路的時候,也是一樣,如果站在第一個人的正前方看,只會以為一個人向我們這邊走來。其實,他後面甚至有幾百人魚貫而行,快慢有度。原因是,排班有嚴格的規定,每一個人的鼻子,要對到前面那個人衣領的中線。如果大家都對準了,肩膀也不可以左右搖晃,站在前面,就看不到後面,有這麼整齊劃一的條件,你說信徒看到了,怎能不起恭敬心呢?因此,照相的時候,你一定要從側面才能拍攝到魚貫的隊形,如果你只在前方拍攝,就只能拍到一個人。

總之一句,排班,不只是身相,還是要用心。心和心,所謂印心,心和心要連結,心和心的交會,在排班裡面也是有很多的修行。

我當初在叢林寺院裡十年的生活,年幼時也經常調皮討巧。因為叢林住久了,這些規矩純熟了,有的時候也會藉機討一點便宜。比方說,我一進了大雄寶殿,就知道我的位子在第幾排、第幾個;我進了齋堂,就知道我坐在第幾排、第幾個。大部分我都希望自己坐在第二排的最後一個,因為行堂師添飯,從第一排添過以後,要轉彎,為第二排添飯,可以優先得到行堂師為我添飯、添菜。因為年輕人胃口大,我必需要加速,才能多吃一點,才能吃得飽。

所以,假如我一算,位置不在那一個我想的上面,我就故意慢個幾秒鐘,說:「某某學長、學兄,你在我前面,對不起。」先讓他插班。其實,我只是想討個巧,坐在一個有利的位子。

說來這一種巧妙並不是很如法,但是倒也養成我的靈敏反應,養成我做事要先有預算、規劃,也養成我照顧全場的習慣。讓我的一生,從此到彼,從這裡到那裡,從我到他,時間的預算、時空的拿捏、人我之間的關聯、自他的分別等等,我都要把它調和起來,做到天衣無縫,沒有缺點,才能受到老師的讚美。

再說,像叢林的法會中「走四方步」,比方大和尚拈香,假如大和尚不在,依序就由當家、知客代理,也要走四方步。還有每天晚課必定要「蒙山施食」,所謂「七粒遍十方」,十方的米糧,能讓十方有緣的靈界眾生,都能接受到我們和他們的結緣。

放蒙山的時候,一定要安排一個人到中間行禮。我記得我也有一個這樣的榮譽,凡是請外面的大德們到我們寺裡來參觀,他們也來上殿,常住這一天都叫我去施放蒙山,走四方步。

大概我走路的條件比較如儀,比方說上身平直,肩膀不晃動,腳步平穩,不可太快太慢等。每一個轉彎都在一定的板位上走,不能提前,也不能退後,都有一定的規定。因此,一堂佛事下來,大家看到的都是如法進行,令人心生歡喜。所謂禪悅法喜,都是要大眾團隊合作。

在我青少年叢林裡面參學的經驗,不但走路,就連站立也是受到嚴格訓練。我記得在我們的寺院裡,曾有一次施放燄口,有七大師主持。從晚餐後開始,一直放到第二天早上,天已經亮了,這一堂燄口才結束。整個過程大概八小時左右,可憐的我們做侍者的,站在那許多老和尚身邊,也像木頭人一樣。

過去,我常常經過台北大直忠烈祠,見到憲兵在那裡站崗,有的人看到那許多憲兵紋風不動,不知道他們是模型還是活人,都到前面搖晃他,看他究竟是真人還是假人。我就回想起我們當初的生活訓練,不也是這樣嗎?

所以,在佛門裡面所謂「四威儀」,大概行立坐臥都與排班有關係。有一首偈語,可以真實的表達:

舉佛音聲慢水流,誦經行道雁行遊;

合掌當胸如捧水,立身頂上似安油。

瞻前顧後輕移步,左右迴旋半展眸;

威儀動靜常如此,不枉佛門作弟子。

我們在寺院裡面行走,寺院的建築在大陸的叢林裡都有規矩,所謂四平八穩、兩序相對,以便大家平常修行的時候,不會彎彎曲曲,都是直來直去。一個人在排班的生活裡走慣了以後,在做人處事上,都很耿直,不會彎曲。這樣的走路,也是一種練心,讓心慢慢的能與佛法相應。

提到規矩,記得有一次,學校裡沒有體育老師,我又是學生自治會的會長,就兼任體育老師,所以每天早晨天還沒有亮,早課下來,就要帶領大家出去跑步。有一次,家師志開上人也在裡面跟著跑步,但清晨天氣寒冷,學生當然不准戴帽子,他是大和尚、方丈,是可以戴帽子的,因為我不知道家師也在其中,我在後面看了就大聲的喊:「前面是誰?拖拉鬼!有這麼冷嗎?還要戴帽子。」

後來追上去,定眼注意一看,問題嚴重,那是我師父院長大人。我出家跟隨他多年,他從來沒有讚美過我,就這一次,他集合了同學,就說我不講人情,依規矩、次序為重,實在是有為有守。

我這一生,只記得師父對我說這句讚美的話,從此,我必須要做給他看,因為我要有為有守。

所以,我這一生在叢林裡面參學,被打耳光、罰跪、被罵、打手心都有,但是我沒有被打過香板。因為香板代表的是清規,是犯了戒律的人才打香板,那是很不名譽的,這也是自己做一個參學僧青年的自我要求。如家師所說,我要有為有守。

話說回來,我在年幼的時候,由於個子矮小,常常到了佛殿裡面,就算想敲法器,前面個子高的人,他都已經優先站到法器的位子。本來應該是魚貫排班的,我也只得進入佛殿就朝前一步,到木魚或鈴鼓的位子一站。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這種行為雖然討巧,也是違法。好在知道自己的過失,不斷的修正,小過不犯,當然,大過就沒有了。

而在叢林裡面,只要排班有一點誤差,嚴格的糾察師都是大喝一聲,叫名字:「某某人。」這在大眾裡面都是很丟臉,沒有面子的事情。因此,每一次行事都要很謹慎,不要讓糾察老師來糾正,自己就要把自己的條件看好。

當然,也有一些同學、同參,他就是懶洋洋的,都要等到糾察老師來糾舉了,他才能改過來。不過,一個訓練時間久的僧團,差異的錯失都很少,說起來,有規模的訓練還是很有用的。

排班走路的時候,兩隻手的擺動,有所謂「左三右七」,在轉彎的時候也要調換,都有一定的規章,讓大家走路整齊劃一。每一個人走路,腳步都要抬起,不可以有一點聲音。所以,我們幾百人走路,真是如軍隊銜枚疾走,沒有聲息。

進出大殿、齋堂的門檻,如果從右面進,就右邊的腳先進,如果是從左面進,就左面的腳先跨進,這都不能有差誤的。所以,你進出的腳步和轉彎抹角,都要用心。

尤其,在佛教裡面行走四方步,沒有訓練的團體,在轉彎抹角上,假如沒有放置蒲團拜墊的地方,走著、走著,就會團到一起了。但是如果有訓練的團體,就不會有這種情況。團體排班走路,必定不能你少一寸,他少二寸,到最後就沒有隊形了。

所以,我自覺十年的叢林生活,光是排班,對我的成長、做人、修行、守法,關係重要,對我的苦行生活,都有很多的長進。今日回想起來,哪能說排班不好呢?

在佛光山,因為我開放叢林為四眾所有,不像過去的叢林裡面只有比丘,沒有其他的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等。但現在的時代,對一個寺廟不應該只是比丘所有,如佛陀所說「四姓出家,同為釋氏」,叢林要屬四眾共有,不能讓比丘養成傲慢、養成第一的性格。因此在佛光山,在殿堂或堂口集會,男眾一邊,女眾一邊,稱作兩序大眾;東單、西單,兩序平等,不分輕重。平等,才是佛陀的真義。

佛陀就是為了打破階級,才要做社會的革命,佛教傳到現代,我們佛弟子,難道要違背佛陀的教誨,大家都要分階級、分次第;重出家不重在家,重男眾不重女眾,什麼事情都是比丘優先,比丘尼次等,這樣的階級模式,不是違背了佛陀最早的心願嗎?能對得起佛陀嗎?我們現在信仰佛陀,作為他的弟子,還要再違背他嗎?

因此,在打佛七繞佛的時候,我發明了一種「二龍搶珠」的繞佛方法。東單歸東單,西單歸西單,一邊是比丘,一邊是比丘尼,兩邊互相配合。假如這個佛殿只能容一千人,一千人在裡面站得滿滿的,用這種方式繞佛,都不會擁擠。信徒偶爾參加,對他們沒有太多嚴格的規定,不過,在道場裡面參加久的信徒,對這許多規矩也很熟悉。在生活上、在家庭裡面,自然都有條理,都能受到影響。

我提倡叢林寺院是四眾共有,在家的優婆塞、優婆夷都可以來做當家、做知客,現在在泰國寺廟裡,不是很多的優婆塞都成為淨人嗎?原始佛教的南傳佛教制度,不也用在家的優婆塞做淨人嗎?他們也參加禪坐、參加佛七、參加早晚功課,他們魚貫的跟隨僧侶走路,這也是淨化他們的身心。

我也告訴他們,你們這樣一步一步的行走,就等於我們從娑婆世界向佛國前進。你走得正,走得穩,走得平衡,你就早到淨土佛國。

所以,排班看起來是小事,真正研究起來,對一個修道者的完成,不是很重要嗎?

例如在佛光山,大雄寶殿的課誦、雲居樓的過堂,一打板或者叫香,平常都看不到出家眾,到了這個時候,有的由叢林學院出發,有的從男眾部出發,有的由念佛堂淨業林出班,有的從禪堂出發,還有各個小型的單位、寮口,都是魚貫的排班,從四面八方浩浩蕩蕩的、毫無聲息的,也不推擠,也不搶先,也不爭先恐後,就這樣進了齋堂,念過〈供養咒〉後,用餐時鴉雀無聲。

承蒙過去大陸宗教局副局長齊小飛,看了以後非常感動,他說,應該把這種幾千人吃飯都沒有一點聲音的行儀,提報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來爭取「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

你看,佛教在中國的傳播,在歷史的長河中,對社會的貢獻,不一定是佛法,不一定是因果報應,不一定是阿彌陀佛,光是一個排班,就能影響信徒的身心哦。

二○一六年五月八日刊於《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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