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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56 《人間的佛陀》序──佛教在人間

岫峨的《人間的佛陀》要刊印專書了,我把我對「人間佛教」的理念在此一談,以為佛道不孤,並為岫峨此篇大作道賀:

我們知道佛教的教主──釋迦牟尼佛,就是人間的佛陀。他出生在人間,修行在人間,成道在人間,度化眾生在人間,一切都以人間為主。佛陀為什麼不在其他五道成佛呢?為什麼不在十法界中,其他的法界中成道呢?而降世在人間成道呢?再深入來看,佛陀為什麼不在過去時間、未來時間成道?而在我們現世的娑婆世界成道?也就是說,佛陀他是以提倡人間為主的。人間的佛陀,他所展現的人間佛教,具有下面六個特性:

一、人間性:佛陀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神仙,也不是玄想出來的上帝。佛陀的一切都具有人間的性格。他和我們一樣,有父母,有家庭,有生活,而在人間的生活中,表現他慈悲、戒行、般若等超越人間的智慧,所以他是人間性的佛陀。

二、生活性:佛陀所發展的佛教,他非常重視生活,對我們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乃至行、住、坐、臥,處處都有教導,處處都有指示。甚至對於家庭、眷屬的關係,參與社會、國家的活動,都有明確的指示。

三、利他性:佛陀降生這個世界,完全是為了「示教利喜」,為了教化眾生,為了給予眾生利益,以利他為本懷。

四、喜樂性:佛教是個給人歡喜的宗教,佛陀的慈悲教義,就是為了要解決眾生的痛苦,給眾生快樂。

五、時代性:佛陀因一大事因緣,降誕於世,特別與我們這個世界結緣。雖然佛陀出生在二千五百年前,並且已經證入涅槃,但是佛陀對於我們世世代代的眾生,都給予了得度的因緣。所以到今天,我們還是以佛陀的思想、教法,作為我們的模範。

六、普濟性:佛陀的一生很有普濟性。記得過去梁漱溟先生,他從佛教的研究,慢慢轉入儒家。他認為佛教的人間性不夠,所以當太虛大師在漢藏教理院,請他講演時,他在黑板上寫了「此時、此地、此人」。他說:「我為什麼走入儒家,就是為了這六個字。講時間,佛教談過去、現在、未來,無量的阿僧祇劫,但是我們生命當下的現世很重要。佛教講到空間、地方,說有此世界、他世界、十方無量諸世界,世界雖然講了那麼多,但我們相處的這個世界,需要我們去淨化它。佛教講到眾生,不但是人,十法界的眾生──胎生、卵生、濕生、化生,有無量無邊的眾生,在無量無邊的眾生中,以人最為重要。」太虛大師在梁氏演講之後,作了一個說明,佛教雖然講過去、現在、未來,但是重在現世的普濟。空間上,佛教雖然有此世界、他世界、無量諸世界,也重視此界的普濟;佛教講到眾生,雖然有十法界眾生,但也是重在人類的普濟。

佛教是以人為本的佛教,佛陀在各種經論中,一直強調:「我是眾中的一個。」表示他不是神。《維摩詰經》則說:「佛國、佛土在眾生身上求,離開了眾生,就沒有佛,離開了群眾去求道,是沒有道可求的。」六祖大師更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我們要成佛,必須在人道磨鍊、修行,由人才能成佛,在其他諸道中,是無法成就佛道的。

《法華經》中曾以「人身難得」的譬喻,來讚歎生為人的可貴。經上說:「黑夜裡有一隻盲眼的龜,想要上岸求救。茫茫大海,闇黑無邊,只有一根木頭,這根木頭有一孔,這隻瞎了眼睛的烏龜,在百年一浮一沉的剎那,找到那個孔,才能找到得救之道。」得人身,就是如此困難、稀有。《阿含經》中也說到:「失人身如大地土,得人身如爪上泥。」這些都是意謂人身的難得,人間的可貴。

我有一次在美國舊金山,舉行家庭普照。有一位老師提出一個問題,他說:「我們在家的佛教徒,叫我們了生脫死,我們不想;叫我們成佛,我們也沒有動念過,因為成佛是好遙遠好遙遠的事;了生脫死,也是件好渺茫好渺茫的事。我們現在只想知道,我如何能夠過得比別人更好一點,比別人更高一點,那就好了。」我聽了以後,感觸很多,我們的佛教一直偏離了人生。過去關閉的佛教、山林的佛教、自了漢的佛教、個人的佛教,失去了人間性,讓許多有心入佛門的人,徘徊在門外,望而卻步,裹足不前。所以佛教在度化眾生的方面,要加強力量。

印度佛教最初的一百年至三百年之間,是小行大隱的時代──小乘佛教盛行,大乘佛教隱晦的時代。到了六百年以後,是大行小隱的時代──大乘佛教盛行,而小乘佛教不彰顯的時代。一千年以後,是密主顯從的時代──密教為主,顯教為從的時代。到了今天是人間圓融的時代。不論是小乘的、南傳的、大乘的、西藏的、中國的佛教,今日提出的人間佛教,是要把最原始的佛陀時代到現代的佛教,融合起來,統攝起來。

以中國佛教的發展來說,今天大家所熟悉的四大名山,是以四大菩薩為主:觀世音、文殊師利、普賢、地藏王。這四大菩薩之中,觀世音、文殊、普賢是示現在家相,只有地藏王菩薩是示現出家相。為什麼這些菩薩,大都示現在家相呢?原因是過去的出家眾,具聲聞性格的多,出世的思想比較濃厚;而在家的佛教,比較樂觀、積極、向上,更合乎大乘佛教的宗旨。因此大乘的佛教,更合乎佛陀的本懷。像太虛大師他自己亦謙稱:「比丘不是佛未成,但願稱我為菩薩。」說我是比丘吧!不敢當,比丘戒律不容易受持得很完美。說我是佛嗎?我也還沒成佛,但願稱我為服務眾生的菩薩。菩薩不是泥塑,供養在佛堂的,而是在人間活躍,有覺悟,有度眾個性的大有情。我們人人都可以成為菩薩。所以,太虛大師一生提倡「人間佛教」,最後就歸納到菩薩學處,學菩薩就是人間佛教的旨趣。

我們人人要有一個目標,追求往生淨土。在西方有極樂淨土,在東方有琉璃淨土。其實淨土不一定在東方,在西方,佛教的淨土到處都是。彌勒菩薩有兜率淨土,維摩居士有唯心淨土,我們大眾說人間淨土。為什麼我們不能把人間創造成安和樂利的淨土,而要寄託未來的淨土?為什麼不落實於現實國土的身心淨土,而要去追求不可知的未來呢?所以,在我們本山對於具有某種護教程度的信徒,老年的時候,由本山為他頤養天年,不一定要兒女來養他,甚至也不一定要到往生以後,到西方極樂世界,讓阿彌陀佛來補償他,對他說:「你對佛教很好,我來養你,給你往生。」以佛光山來說,我覺得我們現在的寺廟道場,要給予信徒的信念──我這裡就是西方淨土,我就能給你安養。所以,我所認為的人間佛教,是入世重於出世的,生活重於生死的,利他重於自利的,普濟重於獨修的。

不管佛教有小乘、大乘、有顯教、密教,不管它怎麼分,應該要有人間性,這是很適合時代的潮流。不僅承繼傳統,而且是時代所趨,人間佛教必然是未來的一道光明。過去最早期以聲聞趨向大乘,我們稱為正法時期;後來以天道之思想來趨向大乘,我們定為像法時期;以人乘佛教來趨向大乘,可以說是末法時期。既然是末法時代,如太虛大師所說,末法時代提倡人間佛教更為重要。

我所提倡的人間佛教,正如我為佛光山所訂定的信條:「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我覺得肯給人的,肯服務的,肯助人一臂之力的,肯跟人結緣,肯給人歡喜的,那就是佛的教示,佛在人間所給我們的教導。本山提倡人間佛教,坦白說,就是要讓佛教落實在人間,讓佛教落實在我們生活中,讓佛教落實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靈上。佛在哪裡?在我的心裡。淨土在哪裡?在我的心裡。眼睛一閉,宇宙三千大千世界,都在我這裡。天下的人都捨我而去了,但我的佛陀在我心中,沒有離開我。

如何過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今天的社會、人間,我們每個人的負擔沉重,對於家庭、事業、親人的種種責任,緊緊地壓迫著我們。假如我們現在擁有了人間佛教,就擁有了整個宇宙大地,處處都能幸福安樂,就能如無門禪師說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心中有事世間小,心中無事一床寬」。能夠擁有了心內的世界,不一定要求心外的世界如何大,如何擴大我心內的世界,人間所有一切眾生,所有一切世界,大概都離開不了我們的心。如何建立我們內心廣大無比的世界,唯有不斷的修行實踐,才是人間佛教的真正精神所在。

關於岫峨,與我似無緣而有緣!

一九八一年,岫峨到佛光山參加大專佛學夏令營,而皈依三寶,我為皈依證明師,為提取法名「法盈」,象徵「法喜充滿」之義。

岫峨就讀國立中興大學中文系期間,非常熱衷佛法研修,並致力提攜後進,曾擔任佛學社社長,幾度率領社員到佛寺參訪。由於參訪彰化福山寺,當年福山寺住持暨佛光山編藏處總負責人慈怡法師,非常賞識其才華,於是邀岫峨大學畢業後,參與編藏的盛舉。如此因緣,岫峨在編藏處大約四年的時光,曾參與《佛光大藏經‧阿含藏》以及《佛光大辭典》的工作。然而這段日子,我雖數度到彰化福山寺,卻不認識岫峨,因為人多,岫峨總是躲在人後。

一九八八年,在佛光山舉行我的祝壽慶典時,岫峨供養我紅包,當時我以為岫峨尚為學生,而不肯接受紅包。岫峨逕自將供養放在桌上:「請大師慈悲接受我的誠意。十分慚愧!我一向食用大師的供養。」說畢,岫峨就迅速離去,只留給我幾分的臆測。

一九八八年,佛光山舉行台灣全省的「回歸佛陀時代」法會,全體運行到彰化,就在福山寺稍作休息。明月初上,岫峨走到法堂前,恰巧與我相遇。岫峨調皮地說:「大師!我就在福山寺編藏處工作,一向食用大師的供養。」此時,我才恍然大悟。

我問:「你有話對我說嗎?」

岫峨:「我無任何言語,只是來向您道別!」

我問:「為什麼道別?」

岫峨:「現在《佛光大辭典》已經大功告成,我視力不濟,應暫作休息了!」

我默然。

岫峨說:「非常遺憾,我在大師座下,卻兩相陌生。由於我一向不喜『攀龍附鳳』,所謂『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這是我所不願。也許如此逍遙性格,使我與大師兩相違遠,若逢不逢!然而,我雖與大師不相憶念,卻頻頻在夢中常隨大師。每每清晨醒來,我深深懷疑自己,是否與大師前世因緣殊勝?」

岫峨說著說著,竟然涕淚滂沱!

雖說無任何言語,卻一談兩小時!

當年,我曾總結告訴岫峨:「第一,你還須流浪,看來你很年輕。第二,凡是善知識,應該多親近,不要有孤芳自賞的性格。第三,你將來可向佛教文學發展才華。」

後來,由於因緣的轉化,岫峨聽從我的推薦,擔任普門雜誌社編輯。轉眼六年了,在當代佛教文學上,岫峨自有一片天空。如今,岫峨在佛光山歷時十年,一師一道,始終不改,應是難能可貴!

我曾問岫峨:「編藏處與普門雜誌社,兩個工作環境比較如何?」

岫峨妙答禪機:「編藏處可以承受佛光的庇佑,在普門雜誌社可以聞到大師的呼吸!」

岫峨在普門雜誌社,頗為用心,曾為我寫下許多報導活動,從台灣本島,及蘭嶼、綠島,乃至遠赴香港、大陸、美國、南非,每次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彷彿與從前逍遙的性格迥異其趣!例如:佛光山國際禪學會議、佛光山首屆青年學術會議、首次蘭嶼綠島義診救濟弘法行、國父紀念館梵唄音樂弘法大會、國父紀念館金剛經講座、首度紅磡香港體育館佛學講座、美國西來寺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成立大會、首次禪淨密三修暨萬人獻燈祈福法會、南非南華寺報導。這些大部分製作成專輯,在質與量上確是一大負荷,然而岫峨總是圓滿完成,堪稱勞苦!

岫峨曾告訴我:「我向來與一代文豪揚雄相似,認為文章是『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但由於大師的知遇之恩,給我一片廣結文字般若法緣的天空,所以不論大師的任何報導活動,我心甘情願全力以赴,粉身碎骨都無怨。但不知大師是否滿意我的作品?」

這許多年來,岫峨在《普門雜誌》不僅有眾多報導文學作品,還有無數採訪稿,甚至闢有「人間的佛陀」、「高僧傳新編」、「新西遊記」、「菩薩行處」等專欄,博得全世界廣大讀者的好評。普門雜誌社曾舉行三度問卷調查,獲悉岫峨是相當受歡迎的作者,其作品更是名列前茅,尤其《人間的佛陀》扶搖直追最高票的《星雲百語》、《星雲禪話》、《星雲日記》。岫峨的努力孜孜,贏得教界的一片掌聲,實在可賀可喜!

數年前,佛光大藏經編修委員會首先完成──《阿含藏》,其中採用新式標點、註釋、題解,頗費一番心力,但提供給現代人讀經的方便,更能直探佛陀本懷。《阿含藏》,可稱係一部佛陀生活化、人間化的教育,令人深感與佛陀同在,與聖弟子同行。

岫峨累積當年參與《阿含藏》編修的經驗,響應我一向提倡的「人間佛教」,從《阿含藏》中,精心搜羅佛陀的生活教育故事,而寫成《人間的佛陀》。從佛陀成道開始,歷經多類型的人間教化,最後寫到佛陀涅槃。內容頗具啟發性,文字相當暢達,足以閱讀再三。

茲以此序嘉許岫峨對「人間佛教」的詮顯,並鄭重為地球人推薦本書。

一九九三年十月十五日於佛光山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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