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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51 佛光山上訪大師

‧端木野 資深報人、專欄作家

賢者入山,唯恐不深,這似乎只是古人才能有的雅願,今世之人,生活在忙碌的工商業社會中,哪有入山的閒情逸致?但山畢竟是值得嚮往的,何況又是一座佛國叢林道場的名山呢?

最近又去了一趟佛光山。

佛光山開山以來,我去過許多次,每次匆去匆來,或陪親友往遊,或應邀上山參加集會,往往是當日往返,未曾仔細觀覽,而只有最近一次,是主動地去遊賞,同遊者皆是素心人,那宗訓教授夫婦、先樹兄夫婦、沈冬兄夫婦,連同余夫婦共八人,在山上吃過別具風味的素食,並在山上度過幽靜的一夜,是一次十分愉快的郊遊。

我們於傍晚到達佛光山,翌日在夕陽斜照中返回高雄,遊遍了山中勝景。每次去佛光山,總會發現山上新的設施或建設,使人覺得這座台灣最大的叢林道場的規模日益宏大,內涵不斷在充實,這次,發現又多了一個佛教文物陳列館,是繼大雄寶殿之後,新近完成的另一受人注目的重大設施。

這座陳列館,並非建在地面上,而是設在地下,由「不二門」左側而入,由右側而出,依山勢鑿成一個長長而又彎彎的隧道,隧道內設備現代化,鋪有地毯、設有冷氣、燈光柔美、氣氛優雅,陳列有佛教典籍、文獻、法器、法物和佛教詩、書、畫、雕刻等藝術品,以及佛教的流布、宗派、大陸名山古剎等等巨畫與資料,其中甚多是信徒捐獻或自世界各地蒐羅而來者,十分珍貴。另以巨型蠟像,實景表現歷史上的各種佛教故事中的人物,蠟像製作逼真,栩栩如生,非常動人,並有服務小姐在旁講解。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陳列館,且行且看,而不覺得疲累。看了這麼豐富的展覽品,使人對佛教之源遠流長,佛教哲學之深邃,與佛教流布之廣遠,獲致深刻印象,顯然,此一工程浩大的文物陳列館,是經過一番精心設計的,已把佛光山的精神內涵提升到更高更深的境界,參觀此館後,使來此朝山拜佛的信徒或遊客們更覺得不虛此行了。

到了佛光山,少不了要去瞻仰一下大雄寶殿、大悲殿和接引大佛,此三者乃山中巨構,其中大雄寶殿,無疑是最動人心魄的宏偉建築,中國宮殿式,占地遼闊、玄黃琉璃瓦、飛簷高啄、朱紅圓柱,在陽光下,光燦奪目,長廊向左右兩側伸展,氣勢雄渾,襯以國畫大師張大千親題的「大雄寶殿」四個大字匾額,真是氣概不凡。到過故都北平的人,會在這裡流連巡迴再三,依稀可捕捉到故宮太和殿的神貌。殿前廣場,名曰「成佛大道」,兩旁草坪,一片翠綠,中央以方形水泥板與碧草鑲成圖案走道,尤為美妙,引人入勝。我們脫鞋入內,瞻仰釋迦牟尼巨佛,只見來此參拜的善男信女,川流不息,像我們一般的遊客亦復不少,大家肅然靜默,出出進進。殿內四壁小龕內,置有一萬四千八百尊小佛陀,都是信徒認捐的,其中不少正點著燈,據說是長年不息,顯示著信徒們皈依三寶的無比虔誠,令人感動。我立在那壯觀的千萬盞光明燈前,悠然冥想:燈即光明,燈即智慧;佛如燈,燈如佛,禪宗六祖惠能不是說過「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嗎?

穿過一座跨越山澗的小橋,就是大悲殿了。內供觀音巨像,四壁嵌著六千尊小觀音,也是佛燈點點,一片光明。那白衣大士貌甚秀逸而安詳,我身旁一對年輕夫婦,以驚異的目光凝視著巨像,然後低聲交談,女的問:觀音大士究竟是女的,還是男的?男的答說不知道。我聽了覺得好笑,以往我也曾有過此問,許多友人回答不出來,其實,菩薩嘛,本來就是超性超人的,神格無性別,硬要辨其性──說他是金釵,還是鬚眉,豈非毫無意義?

一行又繞到東邊山頭去看接引大佛,這座高達一百二十台尺的金身立佛,寶相莊嚴,略帶微笑,俯視高屏溪,右手上揚,手心向前;左手下垂,手心向上,作迎迓狀,十數公里外,也能望見。我們來瞻仰時,工人正在重新修以金漆,大佛四周環繞著四百八十尊小接引佛,也在逐一塗金,常言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一千九百多年前,佛教傳入我國時,漢朝的皇帝所夢見的金人,就是滿身都是金黃色的。只見大佛小佛,在陽光下,金光四射,微笑迎人,宛若敞開了佛國八萬四千法門,接引眾生,普度世上有緣之人。

在接引大佛的蓮座上一角,我們看到燕子在座下築巢,甚是有趣。此鳥莫非靈禽?牠是受佛陀接引,來此棲身的嗎?

自「不二門」登石階而上,即朝山會舘,這是一棟印度佛堂式的建築,樓下為可容千人的大餐廳、販賣部,樓上為客房,承張培耕兄事先接洽,我們八人被安頓在樓上四間客房掛單。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客房非常現代化,兩張席夢思床、冷氣、地毯、沙發、電話、梳妝台、洗手間,一應俱全,有若觀光飯店套房,十分舒適。久居美國的那教授夫人,見了大為驚喜,他笑著說:「美國的一般觀光飯店也不過如此哩!」

人在佛光山,很自然地聯想到它的創建人星雲大師。我們來時,就希望有緣能拜見這位享譽中外,充滿傳奇性的大師。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和季璞兄擔任報社採訪工作時,初晤星雲大師,那時他曾在高雄佛教堂內(尚有月基法師),為一對青年男女舉行別開生面的佛教儀式婚禮,我們報導此事,曾轟動一時,此後,我和大師很少晤面。這次我們上山遊覽,雖欲拜訪他,但大師是一位忙人,且不知此刻他是否身在山中,經過依輝法師的通報與聯絡,欣悉大師正在山上,於是我們在朝山會舘大餐廳用完素食晚餐後,即由依輝法師引導,直登二樓,進入一間寬大而布置雅緻的禪房(會客室),穿著灰褐色僧衣的大師,已在那裡等候會晤我們了。他微笑著,合十相迎,高大的身軀,福泰的相貌,丰采依舊,招呼大家落座,親切和我們交談。

「大師,請問您,佛光山開山有多久了?」我先開腔。

「已經十六年了呵!」

「當初您怎麼想到要在南部創設佛光山呢?」

大師笑了一笑,說:「當初的確有人建議我在北部建寺院,各方面都比較方便,但是我卻選定南部,當年買下這座荒山,滿山都是刺竹,雜草叢生,我從高雄帶了一批信徒來勘查的時候,信徒們直搖頭,他們說,在這種荒山建造寺院,不會有人要來的。我覺得開發荒山,可以按照理想去做,要自由得多,沒有什麼阻力。」

「這是大師的遠見!」我說:「現在,荒山不是變成了一座佛教名山了嗎?」

大師接著告訴我們,原先這座荒山,是兩位越南華僑買下準備辦學校的,後因故沒有辦成,讓售土地,由大師和信徒們以四萬元一甲,買下了十一甲土地,逐步開發建設起來。

「現在的佛光山的面積有多大呢?」那教授問。

「大約五十甲吧。」

「當年是四萬元一甲,現在這座山可價值連城了。」

大師呵呵笑了。他說:「現在就是有人出五百萬元一甲,我們也不會賣呵!」

大師常常設壇弘法,到處闡揚佛教哲理,他認為「真空生妙有」,「空即存在」,他兩手空空,不過十幾年,把一座空山建成了宏偉的佛教叢林道場,這不就是「真空生妙有」嗎?

我們的話題轉到小乘大乘佛教上來。我問:

「大師,為什麼常有人談起小乘大乘,究竟二者的區別在哪裡呢?」

也許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大師先沉思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說:

「在佛陀的時代,並沒有什麼大小乘之分,佛陀本身既不屬於大乘,也不屬於小乘,他不屬於任何一方,而是屬於雙方的。佛教史上,也沒有記載佛陀把他所創的教理分為大小乘。佛陀滅後,人們對佛陀的真精神的詮釋有所不同,才有大小乘之分。簡單地說,小乘是屬於佛教的專門性,以僧侶和寺院為主;大乘則是屬於佛教的通俗性,以十方善信為主,也就是認為一切眾生都有佛性,開發人人本身的佛性,就能成佛道。因此,可以這麼說:大乘佛教,是可以在家修行;小乘是寺院的佛教,出家修行。修行不一定非出家不可,佛祖的弟子文殊、普賢,都是在家修行的,只有地藏王是出家修行的。」

大師深入淺出,把原極複雜而深奧的佛教哲理說得我們這般俗人都能懂。

接著,我們向他談起參觀佛教文物陳列館後的感想,並稱讚這是佛光山很有意義的一項建設,大師卻謙虛地說,這是新設的,還需要繼續整理和充實,希望將來真能成為一座佛教博物館。

大師頻頻向我們勸茶,一邊和我們愉快地聊著。從他的談話中,我們才知道佛光山所興辦的事業真不少,到目前為止,計設有幼稚園、孤兒院、養老院、診所、公墓、普門中學、東方佛教學院、佛教研究院,並設有出版社,出版《覺世》報(旬刊)、《普門雜誌》和佛教書籍,這一系列的教育、文化、慈善事業,把人的生老病死都照顧到了。一方面,培養了佛教人才,提高出家人的素質,以利振興佛教;一方面經常與社會接觸,參與各種服務,舉辦講座、媽媽教室、插花班、大專學生及兒童夏令營,舉辦梵唄音樂會,把門票收入捐作自強愛國基金;開放山上的場地和設備,供社會各界人士作聚會之用,凡此,都是為應社會大眾的需要而為者。信徒們的捐獻,與觀光、福利事業的盈餘,是佛光山主要的經費來源,這些經費都用在文化、教育、慈善事業上,做到了「十方來,十方去,共成十方事;萬人施、萬人捨,同結萬人緣」,也許可以說,佛光山很會賺錢,但它也很會用錢,它不僅是一個聚集金錢的地方,更是一個金錢再分配的中心。

記得很多年前,太虛大師就曾提倡「人間佛教」,他的信徒們喊出了:「打開山門,走入社會」、「佛教要下山去」的口號,然而幾十年來,這種理想並未實現。誠然,佛教「關山門」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它不能遠離社會人群,《六祖壇經》說得好:「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恰如覓兔角。」又說:「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佛教本來就是不能脫離眾生的。佛教從深山走入社會,是必然的,它必須生活化,通俗化,而且還要隨著社會生活現代化而現代化。你總不能要求今天的佛教寺廟中捨電燈不用,而去點菜油燈吧?你總不能要求今天的和尚還去挑水劈柴吧?人類的一切一切,都由往古走向現代,佛教當然也不能例外。

星雲大師無疑是一位傑出的佛教領導人物,凡是傑出的人物,都是富有傳奇性的,十二歲時就出家,做了沙彌,三十八年(一九四九)來台時,人地生疏,竟致無處可供他掛單,狼狽不堪。然而,這位當年無處掛單的和尚,三十餘年來,歷盡千辛萬苦,在今天卻創立了台灣最大的叢林道場,數今日台灣寺院規模之宏偉,潛研佛教哲理之精深,興辦事業之隆盛,服務社會之熱誠,可說無有出其右者,佛光山已是崛起於東方的佛教名山了,已是世界上萬邦人士所仰慕的觀光勝地了。而尤其難得的是:星雲大師始終懷抱著「以出家的精神,辦入世的事業」的理想,把當年太虛大師所倡導的「人間佛教」落實於社會大眾的日常生活之中。他毅然揚棄了保守、消極、在深山自我封閉式的佛教,因為這樣的佛教已無法適應今日的社會。他所推展的大眾化佛教,生活化佛教,現代化佛教,正在逐步實現。他的智慧,他的理想,他的魄力,加上持續不斷的努力,無疑將使他成為宗教史上永垂不朽的人物。

當我們辭別了大師後,我心裡在想:有人說佛光山商業化氣息似乎太重了,或者說它太現代化了,或者說它與佛教本質的出世觀念相違了,其實,這些人士何嘗了解佛教?又何嘗了解星雲大師呢?

    本文收錄於一九八七年七月出版《我們認識的星雲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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