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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090 芬芳的饋贈——記星雲大師

‧白樺 作家

星雲大師闊別故鄉四十個春秋,袈裟依舊,人事全非。我有幸於四月十六日晚在上海聆聽禪話,會後大師又在客居的飯店裡,由大師高足桑繼康居士引見,單獨接待了我。

禪是我國佛教歷史上眾多禪宗高僧靜思與頓悟的結晶,也可以說是佛與人之間的橋梁。既是高深的哲理,又是凡俗化的常情。星雲大師鄉音未改,從容說來,深入淺出,如月離雲,燭照幽暗。似泉噴湧,沁人心脾。聽眾一半僧一半俗,時時報以熱烈的掌聲。我想,他們和我一樣,都是第一次聽這樣的演講。許多人原本準備來接受艱深的佛理,卻意外地得到許多與人生切近關聯的智慧。大陸多年來人們說話不是心靈的溝通,不是交換智慧,甚至也不是傳遞信息,而是以唾霧幛蔽真相,以嘶聲漲大卑微,以厲色恐嚇懦弱。近年假、大、空三者中之大與空尚充斥整個空間,但人們已聽而不聞了。假的威勢依舊不減當年,爾虞我詐,非瞞即騙,上行下效,運用自如。因而當人們聽到星雲大師樸素、幽默、機智的禪話,自然感到新鮮、親切而欣欣然。

正如星雲大師所說:「禪非迷信。」他用唐代丹霞禪師焚燒木雕佛像取暖的故事告訴人們,如果佛像沒有舍利子,它就是木頭,何妨多拿些烤火。在丹霞心目中的我佛如來早已超越了形質,宇宙真理才是我佛法身的表徵。宗教排斥迷信,這對眾多的聽眾來說是新奇的。其實,只要稍稍回憶一下往事和認真思索一下眼前的今事,我們在社會生活中的迷信還少嗎?億萬人多年陷身於愚昧泥沼之中不能自拔,某人的話「一句頂一萬句」、「群眾運動是天然合理的」、「階級鬥爭,一抓就靈」、某人是「永遠不落的太陽」。為了對「革命」的迷信有一點點認識,我們付出了幾十年慘重的代價。可以以神佛為偶像,也可以以人為偶像,同樣,也可以金錢為偶像,使眾多的人拜倒在地。在人類的近代史上,以聖者、超人的名義殺人、捕人、踐踏人的尊嚴;以革命的名義互相殘殺,屠城掠地,無所不用其極,這不就是迷信的結果嗎?製造迷信,罪莫大焉!

星雲大師曾講過雲水僧求無相禪師辯法不遇,與小沙彌的一段手語。雲水僧用手比了一小圈圈,本意是問:你的心胸有多大?小沙彌攤開雙手,劃了一個大圈。雲水僧的理解是;有海那麼大。其實小沙彌以為雲水僧知道他的底細,俗家賣餅為生,譏笑他家的餅太小,他辯說:很大。雲水僧又伸出一根手指,小沙彌答以五根手指。雲水僧再伸出三根手指,小沙彌卻以手拭目。雲水僧的一根手指問他自身如何?他的五指被雲水僧認做五戒。雲水僧的三根手指是問他的三界如何?他以手拭目,雲水僧認為他的回答是:「三界在目中。」這恰恰是一系列巧妙的錯位。其實,小沙彌以為雲水僧在和他討價還價。雲水僧只出一文錢,小沙彌答曰:「五文錢。」雲水僧增至三文錢,小沙彌以手拭目表示雲水僧目不識貨。

這段禪話除了說明一切皆禪之外,似乎還告訴了我們一個道理。雲水僧心目中的小沙彌是名師無相門下的高徒,一定多少得到過無相禪師的真傳,果然,禪法精深,對答如流,嚇得雲水僧逃之夭夭。我們在生活中也常常遇到類似的事,往往把一些膚淺的對象深刻化,甚至神化……這就是為什麼中國許多飽學之士反而在一些道貌岸然、愚昧無知、虛張聲勢的人面前自慚形穢、毫無自信,任其擺布的原因所在。

星雲大師在演講的最後,並沒向聽講的僧侶人等傳授什麼神奇的法術,而只是建議大家在工作之餘暇能夠跏趺而坐十分鐘。我想,這實際上是讓人每日都能有哪怕十分鐘的時間,進入一個忙碌、緊張、動盪、紛亂、骯髒的今日社會相反的境界,安定我們的浮躁和焦慮,於身心健康有益。

當我和星雲大師相向而坐的時候,他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呢?大師感嘆地說:「在大陸走了一些地方,見到一些人。我發現,假風甚熾。」他使我吃了一驚,儘管我不大情願,也只好承認:「大師慧眼。」一位多年離鄉背井的高僧,重返故國,他沒有辨別貧富、美醜、善惡,而是真偽,可見真偽是多麼重要,因為有了真的,才會有善、有美,才會創造出足夠的財富。

真言也!善哉真言,美如繁花。我拾取這些花朵,當作大師的餽贈,編成花環掛在胸前。誠然,它無形,但不凋落,星雲大師已經捨我雲遊多日了,我還能聞見花香。

本文刊於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七日《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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