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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86 從風趣灑脫談禪宗的人物

時間: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二日

地點:台北國父紀念館   

現代生活愈是忙碌,人生愈是動盪,禪在我們生活裡,愈顯得格外重要。究竟什麼是禪呢?禪就是我們自己,就是我們的心,是人生的放曠,是生活的幽默,是一種直覺,一片定慧;禪不在多言,不在世俗文教經典中,沒有你我凡聖的差別,禪就是一種光芒、一片靈犀。

不分出家在家,假如每個人生活裡都能有那麼一點禪味,生活就會不一樣。所謂「蓮花開水面,亭亭出汙泥」,禪就像出汙泥而不染的蓮花,在任何汙濁的生活環境裡,都能有清淨素雅的心田,「悟則三身佛,迷疑萬卷經」,有沒有禪,差別是很大的。

過去禪宗的人物,有的風趣灑脫,有的幽默自在,有的持重嚴厲。像有名的六祖大師,隱藏在獵人群中十五年,隨宜說法,他為什麼能如此的堅忍持重?因為生活裡有了禪,就有力量,可以隨忍隨住。

像汾陽禪師,皇帝八次召見,他都不去,再高的榮耀也不動心,為什麼?有了禪,死生憂樂不能移,世間萬物在他心目中都很渺小了。

南泉禪師混跡樵牧群中,日日打柴、砍樹、自築禪齋,三十餘載不下山,為什麼?擁有了禪,就擁有宇宙,大千歸宿在懷抱,一切風光現眼前,何必再到什麼地方去呢?

禪是無你、無我、無聖、無凡,更沒有貴賤的差別。為了悟道,有時禪師的修持方式是很嚴格的。像二祖慧可,為了向達摩初祖請法,苦立至積雪封膝,還不惜自斷一臂,以表示為法忘軀的決心。百丈禪師被他的師父馬祖大喝一聲,耳朵聾了三天,領悟了三天的獅子吼。俱胝和尚在有人問道的時候,不多言語,只豎一指,侍者也學和尚豎一指向人說法,結果被俱胝攔指一剪,把虛有表相的指頭給剪斷,指頭斷了,侍者也開悟了。雲門禪師要出門時,右腳已跨出門檻,左腳還在裡面,沒想到師父卻趁機用力把門一關,這一夾,腿斷了,痛心徹骨之餘,也悟到了裡外一如的道理。

為了參禪,禪師們嚴厲的精神實在超乎想像。他們的教化方式,有的很神奇怪異,有的則是幽默自然,有時故意讓你受種種委屈、種種的傷害、種種的侮辱;千折萬磨,把你的思想、內心逼得走投無路,走到絕望的時候,忽然一悟,峰迴路轉,真是別有洞天福地。禪的密意,就在生活日用中,端看我們如何在心田上體悟、受用。

在此,將禪門裡一些風趣灑脫的人物,他們參禪生活的點點滴滴,敘述於後:

一、遊戲神通來談禪宗的風趣灑脫

禪師們因為有了禪,從禪來遊戲人間,表現智慧。他們的風趣灑脫,常常透過遊戲和神通的方式呈現,帶給我們意想不到的感悟。

雲昇禪師和坦山禪師是師兄弟,坦山禪師是一個不正經的出家人。信徒們都恭敬雲昇禪師有學問、有道德、有修養;對坦山禪師的不夠莊嚴則搖頭嘆息,不願理睬。有一天,坦山禪師買了很多魚肉下酒,正在屋裡吃吃喝喝的時候,雲昇禪師從門口經過,坦山禪師一見,趕緊招呼:

「師兄,來吧!吃一杯酒如何?」

雲昇禪師一看,非常生氣,罵道:

「你啊!真是沒出息,已經是什麼身分了,還吃酒?我可是嚴守戒律滴酒不沾的。」

坦山禪師一笑,說道:

「連酒都不會吃,實在不像個人。」

雲昇禪師一聽,沉下臉責問:

「身披袈裟,吃酒已屬犯戒,你還罵我?」

坦山禪師笑嘻嘻的應道:

「我什麼時候罵你了?」

「你剛剛罵我不像個人。」

「你當然不像個人啊!」

雲昇禪師忍住怒氣,追問:

「那我像什麼?」

坦山禪師放下酒食,坦然說道:

「你像一尊佛祖啊!」

禪師們總是用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解決很艱難尷尬的局面。禪,是人生的潤滑劑,透過遊言戲行,能使生活現出一片幽默的風光。

中國佛教史上,道教道士常和佛教法師辯論鬥法。有一次,一個道士向法印禪師挑戰,道士趾高氣昂的說:

「你們佛教怎樣高超都比不上我們道教,佛教講到最高都是『一』,一心,一真法界,我們道教講的都是『二』,絕對勝過你們的『一』。比如講『乾坤』、講『陰陽』,都是『二』,勝過你們的一心、一真法界。」

法印禪師笑著問:

「真的嗎?你們的『二』,真能勝過我們的『一』嗎?」

道士信心十足,誇口說:

「只要你們說『一』,我就能『二』,一定可以壓倒你們。」

法印禪師慢悠悠把一條腿那麼一豎,望著道士說:

「請你把兩隻腿豎起來。」

千種難題,萬般困擾,禪師一句簡單的話,便讓他啞口無言。禪,不是賣弄,而是自在自如,假如能遊心禪海之中,那麼人生處處都是轉機,時時皆含妙意。

有一位將軍,向大慧宗杲禪師要求出家,一再懇請:

「我早已看破紅塵,請禪師慈悲,收留我出家。」

禪師語重心長的回答:

「你還有妻子,有家庭,社會習氣也太重,還不能出家,慢慢說吧。」

這位將軍苦苦請求:

「師父,我現在什麼都能放下,妻兒家庭我都能放下了,你即刻收我出家吧!」

禪師還是搖頭:

「慢慢再說,慢慢再說。」

有一天,將軍很早來到寺廟拜佛,表示很虔誠。大慧宗杲禪師見到了,有意點撥他,就問:

「將軍,為何這麼早起來拜佛呢?」

將軍把胸一挺,威風凜凜的說:

「我為除卻心頭火,特別起早禮世尊。」

大慧宗杲禪師笑嘻嘻問道:

「這麼早出門,不怕妻子偷人嗎?」

將軍一聽,怒氣勃然而生,很不高興地指斥:

「你這老怪物,怎麼講話這麼傷人呢?」

大慧宗杲禪師哈哈笑道:

「我才輕輕一撥搧,你的妒火就燃燒了,瞋恚心這麼重,怎能出家呢?」

參禪求道,就是要身心放下,以平常心隨緣放曠,道在生活裡自然呈現,這就是禪師們風趣灑脫的特色。

有一次,信徒問一休禪師:

「師父,您什麼法號不好取,為什麼要叫一休呢?」

一休禪師就說了:

「一休萬事休,有什麼不好呢?」

信徒一聽,頗覺有理:

「不錯!不錯!一休萬事休,很好!」

一休禪師眨眨眼,搖搖頭,說道:

「一休不好,要二休才好。」

「二休怎麼好呢?」

「這個二休嘛,就是生要休,死也要休。生死一起休才能解脫;煩惱要休,涅槃也要休,煩惱涅槃一起休,二休最好。」

信徒一聽,非常贊同,連聲叫好:

「不錯!不錯!二休比較好。」

一休禪師白眼一翻,又搖頭了:

「二休不好,三休才好呀。」

信徒覺得奇怪,追問說:

「三休怎麼好?」

「你老婆今天跟你吵架,像個母老虎,最好是休妻。」

一休禪師板著臉繼續說:

「作官常常要奉承逢迎,也很辛苦,最好休官。社會上謗議叢生,唇槍舌劍也很累,最好休爭。能夠休妻、休官、休爭,三休豈非最快樂。」

信徒一聽,擊掌稱妙,更是大點其頭:

「不錯!不錯!三休的確好。」

一休禪師臉色一正,大搖其頭:「四休更好。」

信徒一愣:「四休怎麼好啊?」

「酒、色、財、氣,四樣孽障一起休最好!」

望著一休禪師的莊嚴神色,信徒衷心悅服,頂禮說:

「四休實在好!實在好!」

一休禪師卻又微笑起來,搖搖頭:

「四休不好,最好五休。」

「哪五休?」

「人生最苦就是為了無底海這張嘴。」一休禪師張嘴伸舌示意:「要吃飯、要工作,為一口飯奔波忙碌,受種種苦,假如五臟廟一休,不就眾苦皆休,通通都沒事了嗎?」

在禪宗的寶典裡,像禪師這種風趣灑脫的遊戲教化公案實在很多。禪師講說佛法,不但契機化導,言語遊戲之間,另開方便神通法門,把諸佛菩薩的至理妙道闡發於無形。

二、生老病死來談禪宗的風趣灑脫

有了禪,生活就別有洞天,連生死的風光都不一樣了。以下列舉幾個禪師對生老病死自在灑脫的公案:

有一個信徒問趙州禪師:

「師父,您八十歲了還在參禪、打坐、行腳,這樣的修行實在少有。請問您百年以後,會往生到哪裡?」

趙州禪師立刻回答:

「我死後當然到地獄裡。」

信徒聽了,半信半疑:

「師父,像您這樣大修行的人,死後怎會到地獄呢?」

趙州禪師慈眉善目的看著他說:

「我若不到地獄,誰來度你這種人呢?」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禪師願意到地獄,跟你受苦受難,幫你得度,這是何等寬敞的胸襟?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懂得禪,真是任運自在。

有一天,臨濟禪師帶著普化禪師到信徒家裡接受供養,結果普化禪師把飯菜打翻了兩次。到信徒家作客,把飯打翻了,這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所以臨濟禪師就對他說:

「你不要這樣粗氣。」

普化禪師故意做出吃驚的樣子說:

「咦!師父,你的佛法還有粗細嗎?」

臨濟禪師當著信徒的面,不便因示法而冷落主人,只好莫可奈何地說:

「唉!你實在像一頭牛。」

普化禪師立刻學牯牛叫:

「哞!哞!」

臨濟禪師笑罵他:

「像個賊!」

普化禪師又趕快圈嘴喊:

「來抓賊喔!抓賊喔!」

禪師們在生活中談禪,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平凡,佛道卻在風趣中顯現。忽人忽牛忽賊,超越了時空的限制,甚至拿生老病死開玩笑,這樣不著重外在形式的修持,也是禪師灑脫的特長。

有一次,道吾禪師帶著弟子漸源,到信徒家為亡者誦經超度。

漸源敲著棺木,問師父:「棺木裡的人,是生?是死?」

「不說生,不說死。」

「為什麼不說?」漸源疑惑的問。

道吾禪師回答:「不說就是不說。」

回寺途中,漸源道:「師父如果不說,以後我就不去檀家誦經。」

道吾禪師說:「不去就不去,我就是不說。」

漸源真的從此就不去為人誦經超度。

後來,道吾禪師圓寂後,漸源到石霜禪師的道場參學。一日,漸源以相同的話問石霜禪師。

石霜禪師說:「不說生,不說死。」

漸源問:「為什麼不說?」

石霜禪師說:「不說就是不說。」

漸源這時終於在言下大悟。

生死、輪迴,這是就事相上而言,其實我們的真如本性,又哪有生死之分呢?棺材裡的人,從有為法的體相上說,有生有死,若從無為法的自性說,就無生無死。人的身體可死,佛性卻不會死呀。

一般人常把苦樂、生死分開來講,認為生是快樂,死是悲傷。事實上,快樂也好,痛苦也好,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都是因緣使然,常人如能認清這一點,直下承擔,那麼生死都是一般樣。

然而,世人多半顛倒妄想,貪瞋痴妄習氣太重,活著的時候,住宿要高樓別墅、華屋美廈,吃穿要錦衣玉食、綾羅綢緞,生活喜好奢侈享受,生也放不下,死也放不下。反觀禪師一衣一衲一缽度終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悠遊一世,死後化骨揚灰,乘願去來,就是這麼灑脫自在。面臨生老病死,禪師永遠只有灑脫的呼聲。

三、榮辱毀譽來談禪宗的風趣灑脫

榮辱毀譽,對禪師來說,是精進的道糧,是逆增上緣。

我們尊貴的教主佛陀,當初在世的時候,也常受種種的侮辱、陷害。像提婆達多一再派人行刺佛陀,鴦掘摩羅屢次要殺害佛陀,連外道的婆羅門都千方百計想陷害佛陀。有一天,佛陀正在寶座上講經說法時,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走進來,招搖叫嚷著說:

「喂!釋迦,你不要光會講經,我們的孩子怎麼解決啊?」

大眾聽了,都驚訝萬分的望著佛陀。座中神通第一的目犍連尊者,他運用神通把這個女人肚子上繫的帶子拆斷,只聽幾聲「嘓嘓嘓」,一個小木盆子咕咚咕咚滾出來,於是真相大白。

當那女人公然誣告佛陀的時候,佛陀沒有氣憤不平;女人的陰謀被拆穿了,佛陀也沒有得意。禪師的心即是如此的皎潔如月,沉穩如山,毒箭惡語傷毀不了,毀譽榮辱動搖不了。禪師安住在定慧一如的禪境中,精進菩提道,是「八風吹不動」的。

有一天,大道禪師在客堂接待信眾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少婦來請他開示佛法,和大道禪師討論完就走了。他回去以後,大道禪師發現椅旁有個罈子擺在那兒,這是什麼?大道禪師想了想,大概是那位太太他家人的靈骨罈,放著忘記拿回去了。大道禪師趕快替它設香案,上香供菜又誦經超度,心裡想:大概過幾天他會來拿。

三、五天過了,都沒有人來拿。三個月以後,大道禪師就寫一封信給他:

「太太,您記得吧?那天您到我們寺裡來,我沒有好好招待您,您遺留了一件東西在此,有時間請來把它捧回去好不好?」

大道禪師很慈悲,怕那位太太傷心,不明指是骨灰罈。可是少婦收到信,卻另有誤會:

「這寺裡的和尚真不正經,我拜訪他一次,他就藉故和我攀緣,又叫我再去,這和尚用心曖昧,我才不上當呢!」

一番繪聲繪影的,好像真有這回事一樣,他逢人就張揚:

「寺裡的和尚居心不良呀!居然對我不安好心呢!」

有位信徒聽到了,勸他:

「你不能這樣亂講,師父是很有修行的。」

「我哪裡是冤枉他,我有情書可作證明!」

信徒就向大道禪師查詢是否真有其事?大道禪師一聽,大為吃驚:

「有這樣的事?他的罈子確實在這裡呀!」

「罈子裡面是什麼東西?」

「我沒有打開過。」

信徒基於義憤,把罈子打開一看:

「師父!是一罐豆瓣醬啦!」

大道禪師啞然失笑,無奈的把手一攤,說:

「是我愚痴!竟然拜了幾個月的豆瓣醬。」

其實,大道禪師並不愚痴,一罈豆瓣醬,在他心裡卻是莊嚴的化身。是佛祖,是清淨、明亮、無瑕、尊貴的心。而那個少婦呢?因為他沒有禪心、好心,不能領受禪師的慈悲,反而染上無明煩惱、地獄、惡鬼的念頭。心地骯髒的人,再慈悲的禪意,都會染汙成為骯髒的垃圾。而禪師則自在無礙,不會被這些無明煩惱、榮辱沾染。

普現禪師有一次行腳參訪,經過小鎮街上,一個女人倚樓向禪師呼叫:

「喂!和尚上來哦!上來哦!」

普現禪師聽見人家叫喚,以為有事求告,就上去了。到了樓上一看,這地方不大對勁,好像是個煙花酒家。禪師嘆一口氣,心想:

「一生都在參禪的人,怕什麼?」

把毀譽得失的心都放下了,禪師也不管女人的低俗和環境的喧鬧,自顧自挑了個角落打坐,一更、二更、三更過去了,那女人看禪師久無動靜,實在忍耐不住,就推推禪師說:

「喂!和尚!睡覺了。」

普現禪師一付老僧入定的模樣,眼睛睜都不睜地說:

「睡覺是你的特長,打坐是我的特長。」

禪師依然靜坐不動。女人一看自討沒趣,只好自己先睡了。

第二天早上,老闆來收錢,禪師還是忍耐包容:

「多少錢?」

老闆粗聲說:「四百塊啦!」

禪師默默拿出一張五百塊付給他。找了一百塊,那女人伸手過來搶,嘴裡叫道:

「這一百塊給我吧!」

普現禪師面容一正,用低沉的聲調說道:

「你如此墮落,我從昨天到今天,都尊重你的人格,現在你連這一百塊也貪心想要,真是業障!出賣身體也罷了,連靈魂也汙染不堪,你這樣還像個人嗎?」

這個女人被普現禪師一教訓,深感慚愧,很不好意思的把一百塊拿出來:

「還給你。」

普現禪師並不接下,又推回去,嘆息道:

「給你吧,你的人生價值也只有這麼多。」

禪師不是心疼那一百塊,而是為那女人自甘墮落,不懂得尊重、愛惜自己而生氣。禪者能自尊自重、定慧觀照,縱然在最惡劣的環境中也能灑脫自如,不失莊嚴。因為有了禪,就有智慧觀照,能看透隨著榮辱毀譽而來的欣喜與厭惡,而一切無所繫念與執著,自然能走出一片清明灑脫的天空,這也是禪者參禪求道的高遠境界。

四、弘法利生來談禪宗的風趣灑脫

禪師們弘法利生,是慈悲與道德並施,在應機教化之間,大有一片巧妙風光。

有一位誠拙禪師,皇上敬重他的道德風範,送給他一塊匾額。皇上賜匾不能亂放,禪師想了想,只得趕快建個山門懸掛。為了建山門,只好向信徒化緣。有位富有的信徒,慷慨捐出了五百兩銀子,拿給誠拙禪師時,特別提醒說:

「這是五百兩銀子喲!」

誠拙禪師點頭致謝:

「好,好。」

大財主看禪師沒什麼反應,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禪師沒聽清楚,就高聲重述一次:

「師父,這是五百兩銀子啊!」

誠拙禪師依舊點頭致謝:

「好,好。」

大財主終於無法再忍耐了,大聲說道:

「師父!我們賺錢也不容易啊!五百兩銀子給你,怎麼你一句讚美的話都沒有?」

誠拙禪師依然一語不發,站起來往大雄寶殿走去。信徒生氣的隨後追趕過來,開口就罵:

「豈有此理!五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耶!怎麼謝都不謝呢?」

誠拙禪師走到大雄寶殿門口,向著佛祖一禮說:

「佛祖啊!他五百兩銀子捐給您,他要我來說謝謝。」

禪師作側耳傾聽狀,又點點頭,回頭對信徒說:

「好,謝謝你!你把謝謝帶回去吧!我們銀貨兩訖。」

誠拙禪師就是這樣瀟灑。你捐獻,我替你代辦佛事,又何必要我來謝謝?一講「謝謝」,不就銀貨兩訖了嗎?現在的人,常常布施有相,不懂得無相布施,有些人雖然努力做無相布施,可是也做的不大好。

比方說:捐了一萬元,自認是無相布施,不要名,只要寫個無名氏就好了。可是逢人卻張揚說:「你看!你看!捐一萬元的無名氏就是我啦!」這種不要名的無名氏,實在是更要名,要「無名氏」這更高的名。像誠拙禪師用銀貨兩訖來指點信徒,須用無相來布施,其意義非常深奧。

有一次,仙崖禪師走在街上,見到一對夫妻吵架,太太當街對丈夫叫罵:

「你哪裡像個男人?沒出息!」

男人氣沖沖地恐嚇:

「你再講!你再講!再講我就打你!」

「你打!你打!你就是不像男人!」

男人一個箭步衝上去,啪!一個耳光摔過去。仙崖禪師立刻高聲叫喊:

「來看哦!來看哦!看鬥雞要錢,鬥蟋蟀要買票,鬥牛鬥狗都要票,來看哦,免費欣賞鬥人哦!」

這一喊,驚動了半條街的路人,紛紛好奇的圍攏來看,那夫妻倆就吵得更兇了,男的跳腳大罵:

「你再說!再說就殺了你!」

女的狠狠地破口大罵:

「你殺啊!你殺啊!」

仙崖禪師更加大聲宣傳:

「精采!精采!現在要殺人了,精采哦!要殺人了哦!」

看熱鬧的人裡面,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了,站出來問:

「和尚,窮嚷嚷什麼?人家夫妻吵架,你不勸架也罷了,怎麼幸災樂禍呢?」

仙崖禪師擺擺手:

「不是幸災樂禍,他們死了以後,我好替他們念經。」

這個看熱鬧的人就和仙崖吵起架來,這時眾人的注意力轉向,那對夫妻也休戰了,一起圍過來看熱鬧:

「他們吵什麼?」

仙崖禪師看他們夫妻不吵架了,就對他們開示:

「我有幾句話奉獻給你們:再厚的冰塊,太陽出來也會溶化;再生硬的飯菜,熊熊的火光也會煮熟。夫妻彼此要像太陽溫暖對方,要像一把火,熱熱的溶化對方,讓對方成熟,互相敬重才好。」

禪師在世間弘法利生,往往三言兩語就可以發人深省。禪,就是這樣風趣、自在。

有位信徒做生意倒閉了,來向一休禪師道別:

「師父,我負債倒閉,這裡不能住了,我準備遠走高飛。」

一休禪師問:

「你欠人的債,要還啊!還清了再走。」

「我沒力量還啊!」

「叫兒子還。」

「我沒兒子。」

「叫女兒還。」

「女兒怎麼有錢?」

「女兒嫁個金龜婿,不就有錢了嗎?」

「我女兒才八歲,怎能嫁人呢?」

「誰說八歲不能嫁人?嫁給我好了。」

「師父開玩笑,出家人怎麼可以娶妻?」

「這樣我才能替你還債啊!」

信徒看一休禪師一本正經的樣子,實在沒有法子,只好將信將疑地問:

「你怎樣娶我的女兒呢?」

「你回去發請帖,說某月某日一休要娶你的女兒、做你的女婿,歡迎大家來觀禮祝賀。」

信徒無奈,回去照做了。結果到了那天,大家都好奇的來看究竟怎麼一回事。不料,一休禪師卻當場寫起字畫來,由於一休的書法是十分有名的,因此大家爭相收購,紛紛請他題字。這樣一來,很快就賺了不少錢。到了晚上,一休禪師問信徒:

「今天賣字畫的錢,夠不夠還債呀?」

信徒數數,除了還債,還剩很多,一休禪師很欣慰的說:

「好了,你不必躲債逃亡了,我也不做你的女婿了。」

禪師處理事情多麼風趣啊!

還有另外一段公案,也可以看出一休禪師的機智灑脫:

有一天,信徒送給一休禪師的師父一瓶很甜很香的醇蜜。師父急著出門,又怕這瓶蜜被吃掉,就把一休叫來,叮嚀道:

「一休,這是一瓶毒藥,千萬不能隨便碰,你好好看家。」

一休年紀雖小,卻很靈巧,師父前腳一走,一休就把一瓶蜜吃掉了,又不小心把師父心愛的花瓶打破。師父回來後,看到滿地碎片,驚問道:

「好大膽!誰打破了我心愛的花瓶?」

一休流著淚上前自首:

「師父,是我啦,我不小心把花瓶打破了,知道師父很喜歡它,自覺罪孽深重,沒臉向師父懺悔,就把那瓶毒藥喝掉了,打算自殺謝罪。」

這樣的謝罪法,使人啞巴吃黃蓮,真正哭笑不得。

有一位信徒來找樂善禪師,問道:

「禪師,我太太慳貪不捨。請你慈悲為他開示好嗎?」

禪師答應了。見到這位太太,就舉起一個拳頭說:

「你看我的手天天都是這樣,不知怎麼回事?」

那位太太說:「這是畸型的毛病。」

禪師把手張開,又問:

「假如天天這樣呢?」

「也是畸型!」

禪師伸手指著他說:「太太,你把錢賺進來,而不知布施出去,也是畸型。錢,要懂得運用,要像流水一樣流通,能出才能進。」

在禪師的教示下,許多做人處事的道理,忽然明晰起來了。

過去參學的人到寺廟掛單,要和住持和尚論道,贏了才可以掛單。有一次住持身體不適,不得已只好找瞎了一隻眼的師弟庖代,和尚交代他:

「師弟,今天請你替我跟掛單的人對話。」

師弟連忙推辭:「不行呀!我不會說話呀!」

住持安慰他:「不講話最好。」

不久,對方來了,師弟就坐在那裡不講話,對方伸出一根指頭,他就伸出二根指頭,對方比三個指頭,師弟就舉起一隻拳頭,最後那人說:

「輸了!我輸了!」不掛單就離去了。

有人好奇,問這個人到底是怎麼輸的?他說:

「我跟他比一根指頭,表示大覺世尊,人天無二,唯我獨尊。他用二根指頭駁我:佛法雖二,二而不一。我舉三根指頭,意指佛法僧三寶一體,團結一致,佛法長存。他卻大剌剌舉個拳頭表示:不談空話,空有一體,圓融一致。每次他都比我有理,我怎麼能不輸呢?」

這一邊,住持聽說掛單的人走了,就問師弟:

「你怎麼打發那人走的?」

這個師弟氣沖沖的說:

「那人存心不正,一來就伸出一指,罵我獨眼龍,只有一個眼睛;我尊敬他是客人,勉強豎起二根指頭,稱讚他有兩個眼睛很幸福。沒想到他竟比三個指頭,嘲笑我們兩人一共三隻眼,我氣得握起拳頭來要揍他,他就嚇跑了!」

有時候,是佛法的不是佛法,不是佛法的是佛法。禪不只是閉眼打坐,禪是無所不在的。有時候看似離禪很遠,不是禪法,甚至打你、罵你,雖然奇形怪狀,卻能把禪的味道顯露出來。

如同微風是風,颱風也是風,松樹是樹,柳樹也是樹;禪,不能從世相世智上去看,要透過本質實相了解。禪師們在日常弘法利生時,一舉手、一投足,行住坐臥之間,往往很灑脫自在的呈現了人生的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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