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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16 從教學守道談禪宗的特色

時間:一九八五年五月十三日

地點:台北國父紀念館   

「禪和我們究竟有什麼關係?」「了解實踐以後,究竟有什麼利益?」事實上,如果能了解禪,我們的生活煩惱會減少,對事情的看法不會顛倒,很多矛盾、差別的現象也可以統一起來。有了禪以後,一身如雲水,悠悠任去來,窮也好、富也好,有也好、無也好,透視夢幻空花的塵世,得到大解脫自在。有了禪,心中就有定、有力量,連生死都不畏懼,禪,是凌駕一切之上了。

禪不是出家人專用,更不是在家佛教徒獨享,無論是回教、基督教、天主教、道教……各種宗教,任何人都可以參禪,禪是普及一切宗教的。

有一次,梁武帝請有名的傅大士講經,他上了台,撫尺一拍,即下座。素有神通的寶誌禪師立刻提醒梁武帝:

「傅大士已把《金剛經》講完了。」

禪就是這樣,最好的說法,最究竟的語言,就是「撫尺一拍」;雖是不講,卻一切都已講了。此即是「一身原不動,萬境自虛陳」的妙高禪境。

還有一次傅大士講經,梁武帝聖駕親臨,大家都恭謹的站起來迎接,傅大士卻穩如泰山的坐著不動,有人急急催促道:

「皇上駕到了,還不快快站起來!」

傅大士一笑,說道:

「法地若動,一切不安。」

在禪法之前,天下的權位財勢、世間的榮華富貴都顯得藐小了。

另一次,傅大士頭戴道冠,身披袈裟,腳趿儒鞋出現。梁武帝一看,十分錯愕的指著他的帽子問:

「你是道士嗎?」

傅大士指著袈裟說:

「不是!我是和尚穿袈裟。」

「你是出家和尚嗎?」

傅大士又指指腳下:「你看!」

「是儒鞋,你是儒士嗎?」

傅大士搖搖手,往上指著頭問:

「你看,我是什麼?」

道冠、儒鞋、佛袈裟,合三家為一家,意思是:禪,是包容一切,禪不是隱居深山老和尚的專利,禪是儒、釋、道三教九流社會大眾每一個人都需要的。

提到教學,禪門是很講究師徒相傳和悟解的。禪宗的教學和現在的社會教育方法不大一樣,以下列舉幾點不同處:

1.沉默法:現在社會上,無論是家長或老師都提倡愛語的教育,用溫言軟語開導。禪師們常常不用語言,沉默相對,一默一聲雷,在寧靜悠遠中氣象萬千,比任何語言還要響,還要多。

2.棒喝法:一般教育提倡愛心的教學,苦口婆心的教授。禪門提倡棒喝,一聲霹靂破除黑闇無明,照見自性真情。像「馬祖一喝,百丈耳聾三日」,像黃檗禪師和臨濟禪師的「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都是棒喝式教育法。

3.問難法:現在的教育提倡啟發式教育,一步步引導。禪門講究問難、機辯的追究,一改被動啟發為主動探求。

4.勞苦法:現代教育講究有安靜的讀書環境,在寧謐幽雅的氣氛中學習,禪門卻不只要在安靜中受教育,更提倡在勞動、勞苦中參學。所以搬柴、運水是參禪,推磨、舂米也是參禪,砍柴、挑擔無一不是參禪,從勞苦裡面慢慢體會禪的意義,品嘗禪的法味。

在這樣的教學方式下,闡發了禪的義蘊:飲一水一冷暖,跌一跤一苦樂;自身疾苦自身擔,自家寶藏自家知。

以下將禪宗教學守道的特色分成四點來說明:

一、從肯定自我來談禪宗的教學守道

禪門,講究不被人牽著鼻子走,不能東風吹東邊倒,西風吹西邊倒,一點自我的主張都沒有,必須自我肯定:「丈夫自有沖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這就是禪師自我肯定的特色。

南隱禪師的禪法名望很高。有一次,一位居士心裡不服氣,來找南隱禪師辯論禪學。兩人見面後,南隱禪師一言不發,拿了茶壺倒茶請他喝。茶注滿了,南隱禪師沒有停止,仍然不停的倒……這位居士終於按捺不住,叫道:

「禪師,茶溢出來了,不要倒啦!」

南隱禪師這才開口,微笑說道:

「你心裡的杯子這樣自滿,我的禪法怎麼能裝得進去呢?」

在禪門裡,肯定自我是一種本心自明,不是自滿。

有位學者問禪師:

「佛在哪裡?」

佛在哪裡?佛在西方極樂世界?在東方琉璃世界?其實,佛無所不在,「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

有人問禪師:「佛是什麼?」

禪師望著他,把手一攤,說:「我不敢告訴你,因為你不會相信的。」

「你的話很有權威,我哪敢不相信呢?」

禪師點點頭說:

「你剛才問什麼?再問一次。」

「我問什麼是佛?」

「你,就是佛。」

「我只是一個凡夫,怎麼可能是佛呢?」

在禪門裡肯定自我,是一種移情化性,讓自己做個佛菩薩,而不巧立名目,戴高帽子,所以自我肯定最重要的是:「如何知道我是佛呢?」

禪師的回答是:

「一翳在眼,猶如空花;但離妄緣,即如如佛。」

眼睛長了眼翳,則所見猶如空花一般,看不清楚真實的形體,若能把心裡的妄想妄緣統統卸下來,真心現前,那就是我們自己的如來佛了。

佛教教人守道,是在妄念上修行。有人問惟寬禪師:

「道在何處?」

惟寬禪師回答:

「道,只在眼前。」

「我怎麼沒有見到呢?」

「你執著自己,所以見不到。」

「我有執著,不能見道,不能見真理。禪師,你見道、見真理了嗎?」

「有你我的執意分別,更加不能見道啦。」

「假如沒有你我的分別,無我想,無人想,是不是就能見到道、見到真理了呢?」

「無我無你,誰來見道?誰見真理?」

我們常說要修行、修道,道在哪裡?道就在我們腳下,要自己去走,擺脫個人的見識,用宇宙永恆的眼光來看待一切。禪的教學守道方式很獨特,肯定有,不對;講無,也不是。空、有都非究竟,禪是要非空非有,離形去智,息盡妄緣的。禪要兩頭共截斷,一劍倚天寒。

自我肯定,直下承擔,是禪者證驗、修持登上光明藏的妙階。

陸亙大夫問南泉禪師一個問題:

「有人在瓶裡養了一隻鵝,鵝在瓶內漸漸長大,瓶口很小,鵝出不來了。如果不得毀瓶,不可傷鵝,怎樣才能讓鵝出來?」

南泉禪師大叫一聲:

「陸亙!」

陸亙大夫隨聲回應:

「有!」

南泉禪師笑呵呵道:

「這不是出來了嗎?」

我們的心為什麼像鵝一樣被束縛起來?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家,可以給我們安住嗎?我們的心只要灑脫一點,開闊一點,就能跳出瓶口,走出象牙塔,何必自我束縛在生活裡面?何苦拘泥於身軀之間?所以禪師閉關,關房雖小,心卻寬如法界,來去無礙。

假如牢獄裡面的犯人也懂得禪,雖然身體被禁錮,失去自由,心仍可自由飛翔。然而這種自我肯定的自由,不單在牢獄裡的人不易體悟,一般人也難以獲得。

禪的本來面目是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求道要像雲水般自然,不必刻意向外營求,重要的是自我肯定,往內用心,心清淨了,禪道便自然呈現。

有弟子問雲門禪師:

「世間有三種病人:瞎子、聾子、啞子,我怎樣教他們學禪呢?」

雲門禪師即刻喝斥:

「既來請益,為何見而不拜?」

弟子趕忙就地一拜,剛抬起頭,雲門禪師揮起拄杖就打。弟子大驚,向後急退,雲門禪師哈哈大笑道:

「你沒有瞎嘛!不要怕,來!到前面來。」

弟子驚魂甫定,依言向前走了兩步。雲門又笑道:

「你聽得到,沒有聾呀!」

舉起拂麈,「你會嗎?」

弟子應聲說:

「不會。」

雲門禪師又哈哈大笑道:

「你不是啞巴嘛!」

我們的眼、耳、鼻、舌、身,都害病了,有眼不能視,有耳不能聞,有口不能言,有身不會養,都是由於心靈迷昧,終成盲聾瘖啞。雲門禪師以快刀斬妄識的教法,揭示朗朗乾坤的心地。現代人五官健全,生活安康,卻因心地蒙昧而自尋煩惱。許多父母千方百計把兒女送到美國讀書,放不下心,又想盡方法到美國探望。到了美國之後才發現,可以說是個六根不全的人──講英語,聽不懂,是個聾子;看英文,看不通,像個瞎子;開口不會說,像個啞子;出門不會開車,成了跛子;兒媳生了小孩,要替他們照顧孩子,年少養兒老養孫,又成了孝子,有人稱這為「新五子登科」。不懂禪,生活裡增加了多少痛苦!

很多人被無明蓋覆,不知返觀自照,不知運用自性寶藏,反而以眼、耳、鼻、舌、身、意六識攀緣虛妄不實的幻境,當然不能安住。《金剛經》云:「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實在蘊含很深奧的意義。

禪師寂滅外緣,對境不起憎愛,朝向肯定的大道精進,聲光幻影迷惑不了禪師的心,他的心常住於清淨中,如實地辦道。

石屋禪師有一個朋友,是個小偷,惡習難改。有一次,他偷石屋禪師的東西,被禪師抓個正著。禪師責問他:

「你偷人東西,偷多少次啦?」

「數不清,總有幾百幾千次吧。」

「你偷了多少東西?」

「不多,一次頂多千兒八百元啦。」

禪師哈哈大笑說:

「你真是個小毛賊,換是我,不下手則已,下手就大偷!」

小偷驚訝問道:

「失敬!失敬!原來是老前輩了,請教怎麼個偷法?」

石屋禪師倏然伸手,作勢握住小偷的心說道:

「寶貝不就在這裡嗎?自從這裡的寶貝被我偷到了以後,我一生享用不盡啦!」

我們的心,要自己掌握住,做自己的主人,才能終身受用不盡。禪是什麼?就是我們的真心,有了這種真心,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呢?

龍牙禪師有一首自我肯定的詩:

一室一床一茅屋,一瓶一缽一生涯;

門前縱有通村路,他家何曾是我家。

一個禪者,一生只有一間房、一張床、一所茅屋,生活簡單自然。門前雖然有路通到別人的村莊,不過他家何曾是我家,我們何必到外面攀緣呢?桃源雖好非我有,自家雖寒傖,卻是我安身立命處。有道是金角落、銀角落,不及自家的窮角落。不識本心,學法無益;不識真性,與道相遠。禪是要大家自我肯定,肯定自心本無一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灑脫淡泊,自在無礙,把自己的生命走出一片坦蕩晴空。

二、從惜福結緣來談禪宗的教學守道

禪者,山中臥衲衣當被,頭裹瓠瓢作枕。離世隱居,物欲淡泊,不只生活簡單,而且愛物惜緣。一草一葉、一瓦一土、一字一珠,在禪者的手中都能活用起來,不隨意浪費大地的一點資產。像天台左溪尊者,泉水可以洗昏蒙,雲松可以遺身世,塊然獨居一室,自有法界之寬。他一生行誼尤其令人稱道,「非因尋討經論,不虛燃一燈;非因瞻禮聖容,不虛行一步;未嘗因利說一句法,未嘗因法受一毫財」,這樣的操守,可說是惜福結緣的最佳典範。

有一次儀山禪師要沐浴,弟子替他準備了洗澡水。禪師來到澡池邊,探手一試說:

「太燙了,加一點冷水。」

弟子盛水來,加了一半,剩下一半水就把它倒掉了。儀山禪師看了很生氣,罵道:

「你這個業障鬼!滴水如金,水是有生命的。你把它澆在花上,花會歡喜;灑在樹上,樹會生長。這麼寶貴的生命資源,你怎麼可以輕易糟蹋掉呢?」

這個徒弟經過這次嚴厲的教訓後,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滴水」,自我警惕「一滴水也是甘露泉」,這就是有名的滴水禪師。

禪門的生活如此簡樸,不貪求塵世的一切物質。渴飲山泉,涼而甘美;飢食菜根,淡而飄香,對於一草一木、一坐一盤都非常愛惜。假如我們也能有滴水和尚這種惜福結緣的精神,會使生活別有洞天。

任何東西不是只有物質上的價值,內心的認定更重要。雖是一滴水、一朵花、一支筆、一張紙,都非常寶貴。能珍視這許多東西,才會惜福結緣,這麼一來,世間何物不寶貴呢?

有一位七里禪師,在佛殿裡打坐參禪,半夜闖進一個強盜,低聲叫:

「錢拿來!沒有錢要你的命!」

七里禪師不動聲色,回答他:

「不要打擾,我在參禪。要錢,錢在佛祖下面的抽屜,自己去拿。」

強盜拉開抽屜,取了錢,正要走,七里禪師說:

「不要通通拿走,留一點,我明天還要買香花供果。」

強盜真的依言照辦,瞪著眼往外走,正要踏出門,七里禪師又道:

「站住!」

強盜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只聽七里禪師說道:

「你拿的錢是佛祖的,不向佛祖說聲謝謝就要走嗎?」

強盜被說動了,向佛祖點頭稱謝,一溜煙的逃了。

不久,這個強盜給警察抓了,供認曾經偷了七里禪師的錢。警察帶他來讓七里禪師指認。七里禪師說:

「沒有呀!他沒有偷,他有向佛祖道謝啊!」

七里禪師愛惜錢,以慈悲心來結緣,這種教學守道的方式感動了那個強盜,後來他悔過向善,並且做了七里禪師的弟子。

禪宗的惜福和結緣常常互為因果,密不可分。有一則公案說明了福報的因緣:

一天,雪峰、巖頭、欽山三位禪師結伴行腳,外出教化。他們順著河流往上走,正商談如何弘法時,雪峰禪師肚子餓了:

「今天住哪裡啊?」

忽然看到河流裡有一根青菜葉子,順著水流下來,欽山禪師指著說:

「你們看,有菜葉飄流下來,可見上游一定有人住,到那邊就有飯吃,可以歇腳了。」

巖頭禪師凝目注視水裡那根菜葉,搖頭嘆息:

「唉,這上游的人家,連這麼一根翠綠的菜葉都不愛惜,竟讓它流走,實在可惜。」

雪峰禪師也說道:

「這麼不珍惜的人家,不值得教化,我們還是到其他村莊歇腳吧。」

三個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時,上游有一個人「砰砰砰」沿河跑下來,氣喘吁吁的一路尋覓什麼。禪師問:

「找什麼?」

那個人滿頭大汗的說道:

「我剛才洗菜,不小心一片葉子被水沖下來了,我正在找那根菜葉子。」

雪峰禪師三人一聽,高興得哈哈大笑,點頭稱許:

「這人這麼惜福,值得度化,我們就到他家弘法掛單吧。」

惜福之人才會多福,佛性即福田。我們的痴福、罪福,不是真福;真福要像種樹、種穀一樣,才能福至心靈。

臨濟禪師有一次在山裡種松樹,黃檗禪師看到了,奇怪的問:

「山上已有這麼多樹了,你栽松做什麼呢?」

「一與山門做境緻,二與後人作標榜。」

禪師們這種不求自利、蔭庇天下的胸襟,是濟世精神的顯露。禪的教學守道,是從生活中惜福,從結緣來體驗,以慈悲為本懷,用智慧來引導,提升修持的境界。惜福、結緣就是禪者學道的生活。

三、從慈悲感化來談禪宗的教學守道

有一天,雲水禪師到一個大富翁家裡化緣,被大富翁推拒門外。雲水禪師在山上無糧米,大富翁又不肯布施,正不知如何濟眾辦道。走著,走著,看見富翁家的水溝流出許多飯粒,雲水禪師覺得很可惜,就每天來撿回去,除了自己吃,吃不完的便晒乾儲存起來。

十年後,大富翁家忽然起火,一場熊熊烈燄使大富翁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不得不四處行乞,狼狽不堪,最後實在走投無路,只得投奔雲水禪師的寺廟,哀求禪師收留他:

「懇請和尚慈悲,救救我吧!」

雲水禪師收留了他,又做飯給他吃,大富翁這一頓飯吃得津津有味,滿懷感激:

「師父,感謝你!」

「你不必感謝我。這些飯本來就是你的,我只是花一點勞力把它撿起,晒乾儲存起來,正好今天你用得到。」

大富翁深感慚愧,立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禪師用慈悲教化來感人,是他們的特長,也是禪師教學守道的特色。

挑水禪師在教大家禪法一段時間後,忽然失蹤了,弟子們不知道禪師的下落,而四處尋訪。有一名弟子尋尋復尋尋,來到荒郊野外,在一座廢橋下發現一些洞穴,裡面有很多乞丐,挑水禪師就在乞丐群裡。這個弟子又驚又喜的請求:

「師父,請您慈悲回去,再開示我們禪法。」

挑水禪師意興闌珊道:

「光用口講,講幾千幾百次也沒有用,你們做不到。」

弟子急忙懇求:

「師父您再教我做什麼,我一定做到。」

挑水禪師雙眼一瞪說:

「好!你在這跟我同住三天,我就傳授你禪法。」

弟子一聽,三天有什麼了不起,為了學禪,就是三年也沒關係,於是住了下來。

第一天,洞裡除了滿地骯髒的垃圾,還是骯髒的垃圾,連漱口水都沒有,更別說洗澡了。連大小便都不知道怎麼辦。這一天雖然難挨,卻也忍耐下來了。

第二天,乞丐寮裡,一個老乞丐死了,挑水禪師喚徒弟:「幫我把老乞丐搬出去埋葬。」這個老乞丐臥病太久,渾身發臭,令人退避三舍。好不容易埋葬完了回來,挑水禪師倒下就睡著了,徒弟卻無法忘記骯髒臭味,怎樣也睡不著,一夜翻覆不成眠。

第三天早上起來,挑水禪師說:

「我們今天不用乞食,老乞丐討回來的飯菜還沒有吃完,今天就可以吃了。」

這個徒弟一聽,不要說是吃,一想到那種膿瘡穢垢混合的飯菜就想嘔吐,骯髒惡臭的氣味一直盤旋不去,當下鼓起勇氣向挑水禪師說:

「我再也沒有辦法住下去了!」

挑水禪師眉一橫,眼一瞪:

「所以,你們學不到我的禪法。」

沒有很大的慈悲心和忍耐力,怎能經得起磨難,通過重重考驗,越過層層關卡,見到另外一個光天化日的世界呢?禪宗的學道,注重的不是表面風光,而是精神內涵,是在爛泥坑裡植淨蓮。

參禪求道,除了開拓福德智慧,更要長養慈悲心。慈悲才能感化頑強,拋棄貪欲瞋恨,化暴力為祥和。以禪心、悲心、佛心來洗淨塵世的罪業,這就是禪者教化的力量。

四、從方便靈巧來談禪宗的教學守道

禪師教人參禪,是無限的方便,無限的靈巧。一默一語,含藏生機;一棒一喝,敲破昏迷。無論是士、農、工、商或凡俗、老幼,禪師都能契機化導;無論在山林水邊或衣、食、住、行,禪師都能運用禪法點化。轉貪瞋為慈悲,轉迷妄為智慧,禪師們方便靈巧的教化深深蘊含其中。

以下是幾個禪師方便教化的公案:

有一學僧元持在無德禪師座下參學,雖然精勤用功,但始終無法對禪法有所體悟。有一次在晚參時,元持特別請示無德禪師:

「弟子進入叢林多年,一切仍然懵懂不知,空受信施供養,每日一無所悟,請老師慈悲指示,每天在修持、作務之外,還有什麼是必修的課程?」

無德禪師回答道:「你最好看管你的兩隻鷲、兩隻鹿、兩隻鷹,並且約束口中一條蟲。同時,不斷地鬥一隻熊,和看護一個病人,如果能做到並善盡職責,相信對您會有很大的幫助。」

元持不解地說道:「老師!弟子孑然一身來此參學,身邊並不曾帶有什麼鷲、鹿、鷹之類的動物,如何看管?更何況我想知道的是與參學有關的必修課程,與這些動物有什麼關係呢?」

無德禪師含笑地道:「我說的兩隻鷲,就是時常要警戒的眼睛──非禮勿視;兩隻鹿,是須要把持的雙腳,使它不要走罪惡的道路──非禮勿行;兩隻鷹,是雙手,要讓它經常工作,善盡自己的責任──非禮勿動。一條蟲,是你的舌頭,你應該要緊緊約束著──非禮勿言。熊就是你的心,你要克制它的自私與個人主義──非禮勿想。這個病人,就是指你的身體,希望你不要讓它陷於罪惡。我想在修道上,這些實在是不可少的必修課程。」

有一位琉球和尚來到中國,跟遂翁禪師參禪求道。參學三年,一點禪的消息都沒有,這位和尚一直沒有開悟,準備打消參學,他向禪師說:

「算了,我回家去吧。」

遂翁禪師見他猶如浮萍定不住,就激勵他:

「再忍耐一下,再參七天就好。」

七天以後,依舊沒有開悟。忍耐又忍耐,七天又七天,就這樣七個七天都過去了,這和尚不免垂頭喪氣。遂翁禪師慈悲開示他:

「再過五天吧。」

這和尚又參了五天禪,遂翁禪師冷眼靜觀,只是一再挽留:再三天吧……再一天吧。到了這時候,這個和尚非常恐慌,他問:

「禪師,最後一天了,不開悟怎麼辦?」

遂翁禪師莊嚴地道:

「再一天不開悟,只有死,不能再活了!」

這個和尚面對死亡,真正「置之死地而後生」,精神統一,意志集中,非比尋常。功夫盡處,胸中不掛一塵;火候到時,心上不依一法。旋乾轉坤,只是一念用力,生死禪便豁然洞現,就在這一天,他豁然開悟了。

禪師教人,不是給你添加什麼,而是要你把俗情妄智通通扔掉,自服一帖清涼心散,照見人生的迷情與真機。

有名的趙州禪師,消泯了貪恚愚痴苦惱後,常教化世人。一次,有個女人向趙州禪師訴苦:

「禪師,像我們女人實在業障啊!小女孩時,要聽父母嚴苛管教;長大結婚後,要被丈夫管;老年又輪到兒女來管。你看這些兒女,我一講話,他們就叫:『媽媽,不要講啦!』真是業障啊!」

趙州禪師呵呵大笑,一擺手:

「不要這麼想。女人是很有福氣的,你看:小女孩時,爸爸媽媽多麼愛護照顧;長大以後,多少男人傾心追求,老來兒女也特別孝順。很多兒女不喜歡探望父親,反而喜歡看媽媽,做女人實在比做男人多受眷顧呢!」

通達人情事理的趙州禪師,告訴女人不要自怨自嗟,換一個角度,把不好的看成美好,成就另一種風光。一樣的世間,不一樣的情懷,端看我們一心如何轉換,這就是禪教的靈巧法門。

道謙禪師與好友宗圓結伴參訪行腳,途中宗圓不堪跋山涉水之疲困,幾次三番鬧著要回去。道謙安慰他說:「我們已發心出來參學,而且也走了這麼遠的路,現在半途放棄回去,實在可惜。這樣吧,從現在起,一路上如果可以替你做的事,我一定為你代勞,但只有五件事我幫不上忙。」宗圓問道:「哪五件事呢?」道謙非常自然地說:「穿衣、吃飯、屙屎、撒尿、走路。」

禪,是不能外求的,怎樣參禪?怎樣開悟?怎樣成佛?別人都不能代替,這是自己的事,必須自己去參學。千鈞重擔都揹過的人,自然生出力氣,自然有負重肩膀,這是禪的方便法門。

大安禪師到百丈禪師處參學,他們問答的公案,可以讓我們更深入了解禪宗的特色:

「如何識佛?」

「大似騎牛覓牛。」

「識得以後呢?」

「如人騎牛回家。」

「如何保住?」

「如牧童執杖看牛,不令踐踏作物。」

我們的自心被無明顛倒,攀緣五欲六塵,心中不淨,向何處問佛?問了佛又有何用?向外追尋總無益,不如騎牛歸家,好好安心長養。

禪,要靠自己去體驗,去實踐。我有禪是我的,不是你的,唯有把禪轉化到身心裡面,讓禪海法水滋潤生命,體悟清明意境,清涼六根,才能讓自己活得更清明、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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