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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12 如何做一個出家人
時間:一九七七年十二月
地點:佛光山
發心出家,又發心求受戒法,為的就是把出家人做好。受戒固然是出家人的終身大事,但不是受完戒就算數,重要的是如何做好一個出家人。
出家身分非同往昔,和一般世俗人大不相同。佛陀在《佛遺教經》中對出家沙門訓示:「當自摩頭,已捨飾好,著壞色衣,執持應器,以乞自活,自見如是。」佛陀強調做為一個沙門釋子必須嚴持淨戒,不能失去出家人應有的本色。
如何做好一個出家人?以下分十二點來說明:
一、去傲慢、受委屈
有人說,出了家就是人天師範。的確,出家人是要統理大眾的。因此,我們必須了解:愈是偉大的人愈謙和,佛菩薩都非常慈悲,而我慢與出家法是不相應的。
一個人傲慢心沒有降伏,目空一切,就偉大不起來,人格也不能俱全,將來如何成為人天師範?受完戒後,開口閉口就說:「我是受過具足戒的比丘、比丘尼,至尊至貴。」「我是學過戒法的法師。」「我是師父,大家應該聽教於我。」優越感於是興起,傲慢於是抬頭。但是已出家,應自問:有多少的佛法可以度化眾生?有多少的慈悲可以濟拔眾生?有多少的忍耐可以為眾生受苦?有多少的能力可以貢獻眾生?
身為一位人天師範,已具足比丘、比丘尼的條件了嗎?徒然擁有出家的虛名,而不能名實相符,成為實實在在的出家人;如果佛教中有許多這樣的出家人,佛教如何能興盛?本身不健全,又如何去度化眾生?
很多大德開示後學說:「你要知道苦惱。」這句至理名言對於修行人很有幫助。因為,一個苦惱的人,會安安分分的堅守出家人的本分,不會憑著聰明去為非作歹。所以古人說:「唯智者與愚者不移。」我們寧可做一個苦苦惱惱的慚愧僧,也不做一個貢高我慢、危害佛教的聰明人。知道苦惱的人,對自己的缺點會生起一種慚愧懺悔的心,這股自覺的力量,就能推動我們向善。因此,知道去除我慢是出家人最大的本領。
如何才能具有去除我慢的大本領呢?就是要肯接受委屈。這必須有大本領、有堅毅力的人才能做到!到別的道場參學掛單,首先要接受知客師父的百般質詢,如果不能低聲下氣、委曲求全,就不能參學掛單。過去的大德為了要掛單,即使吃了閉門羹,被擯拒門外多日,也都毫無慍色地忍受,為的是能求法參道。譬如浮山法遠禪師,就是通過這一關的考驗而成大器的。
到外面的道場參學求道,一定先從淘米、煮飯、洗菜等最基本的工作做起;由這些最基本的工夫,磨鍊出家人忍受耐煩、禁得起委屈的個性,而成為法器。如寒山拾得、六祖惠能,就是如此成就他們的人格。所以,出了家要學習從工作中委曲求全,冶鍊自己的品格。
出家為僧,僧的意思是大眾,所以說佛法要在大眾中求,離開大眾是不能得到佛法的。也許有人會說:「我又不住大叢林,我只要在小寺廟修行,就不必和大眾在一起。」即使是小寺廟,也有師父、師伯叔、師兄弟及寺中大眾,各有各的立場、見解,如果不能忍耐、接受他們的要求,如何能生活在一起?
真正偉大的人,愈能謙卑及受委屈。田中的稻麥愈是成熟,穗子俯得愈低;想成為偉大的人,也一定要受得起委屈。好比生鐵要鍛鍊成鋼,一定得經過烘烤、錘打;受得起委屈,人格自然能昇華,受不得委屈,稍不如意就鬧情緒,整日活在煩惱之中,人生有什麼樂趣可言?況且出家就是要度化眾生,拔除眾生的痛苦,把歡樂散播給大家,如果自己老是心情不好,需要別人來安慰,如何去解決別人的苦惱呢?所以,出家學菩薩行,要學習把眾生的委屈、煩惱背負在自己的身上。
受委屈就是受氣,受氣愈多愈能健全,受委屈愈多愈能偉大。在受氣、受委屈之中,我們可以體會堅毅、寬容的重要。一個時時需要受呵護、禁不起稍微挫折的人,是永遠無法成熟的。
所以戒期時,戒師對戒子特別嚴格:眼睛東張西望就責罵、講話攀談就喝打、走路不規矩就懲罰。並不是戒師和戒子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非得如此苛薄對待,而是要訓練戒子能受得了委屈,成為一個堅強的出家人。
俗話說:「人倫常在忍中全。」世間的人際關係尚且需要以忍耐來成就,何況要成為人天師範的出家人,更應該以忍耐來莊嚴自己的德行。如果受不得一點委屈,又傲慢貢高,即使受了戒,也不能算是一個健全的出家人。
貢高我慢,不能受委屈,不是一個有能力的出家人;有本領忍耐一切的磨難,才是有力量的出家人,就如一艘在狂暴雨中行駛的船隻,若能通過巨浪的吹打而不沉沒,最終必能到達安全的岸上。因此,要成為一個出家人,首先須去傲慢、受委屈,去除了傲慢,就能虛心的接受別人的教導;受得了委屈,就能溫和的克服許多艱難;受得了摧殘,才能成器。
二、勤作務、惜福報
出了家,要把自己奉獻給佛教,為大眾服務。自古以來,偉大的出家人不是坐著等人來服侍,也不像高官貴族一般差奴遣婢,而是甘心情願做眾生的牛馬,為眾生奉獻生命。
古人說:「業精於勤而荒於嬉。」社會上的人士,如果想開展事業,一定要勤勞工作,運用雙手、頭腦,努力去經營。出家辦道,更應該勤勞作務,才能有所成就。農夫在春天辛勤的播種、插秧、灌溉、除草,秋天來臨,就能收到纍纍的果實。天底下沒有守株待兔、不勞而獲的事,社會上的每一個人,對於社會、國家,尚且要負起一分責任,何況我們佛弟子,拋開了家庭,投入更大的僧團,目的是把自己毫無保留的獻給大眾,怎麼可以不勤勞作務,而成為社會的寄生蟲?
《易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大自然是多麼勤勞,四時如序更遞,萬物依時榮枯。要成為世間的君子賢人,必須自強不息,努力不懈,身為人天師範的出家人,怎能懶惰不工作呢?出家要學菩薩大道,菩薩是席不暇暖、馬不停蹄的救拔眾生的痛苦,解決眾生的煩惱。所以,要成為一位堂堂正正的出家人,必須勤勞作務,不勤勞就不能與出家法相應。
平時我們以為打坐參禪、誦經拜佛,才是修行,其實,搬柴運水、種菜蒔穀,一樣是修行。從實際工作中,可以莊嚴我們的道行,使我們得到身心的安然自在,對大眾也能盡到一分力量,哪怕是掃地煮飯,如果好好發心去做,也能肯定自己的存在。
從工作中我們可以體會到生命真實的意義;從勞動中我們可以品嘗到人生真正的快樂;從服務中我們可以了解到人性珍貴的價值。古來的高僧大德,就是在勤勞作務中,把自己融合在佛法與大眾裡。
譬如大聖佛陀,親自為弟子補縫衣服,修理門戶;百丈禪師樹立「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風格,為中國僧伽留下了楷模,近代的印光大師、太虛大師、守培法師、虛雲和尚、弘一律師等,無一不是身體力行,勤勞不息。他們自己掃地、剃頭、洗衣,不隨意麻煩徒眾,終身更不輕易打擾別人。我們的德業有他們崇高嗎?我們的修持有他們精進嗎?要做好一個出家人,應該學習古今大德們的勤奮工作,以我們的雙手、勞力,來莊嚴自己的國土、道行。
今日的台灣,文明發展迅速,生活水準提高,佛教愈來愈進步,信徒的供養也愈來愈多。我們出家眾不能因為供養充足,生活不虞匱乏,就懈怠驕奢,不勤勞作務。
佛陀在世時,阿闍世王以珍奇美物供養提婆達多,佛陀於是告誡弟子們:「芭蕉的心如果飽滿,驢子如果懷有身孕,就離死亡不遠了;小人如果得到財物供養,離滅亡就很近了。」後來,提婆達多因為驕矜意滿,叛教破眾,墮入地獄,可見財物危害之大。
我們要體會菩薩的用心,上契歷代大德的精神,自己的生活要靠勤勞換取。勤勞的人,永遠不會感到貧困;如果勤勞不夠,更應愛惜自己的福報,生活所需,當思來處不易。現在家家都有自來水管,用水很方便,但是也不能浪費,沒有節制。依佛法說,我們一天只能用七斤四兩水,以此標準來要求現代人,洗臉都不夠呢!比起古人我們所浪費的福報實在太多了。雖然水費不高,但是任何東西,都是物力維艱,對於一粥一飯、一羹一菜,要時常想著其來源之不易。
有一首描寫農夫耕種的古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我們生活所需,無一不是靠著社會大眾的分工合作,搬運輸送才能獲得,我們有什麼福德,堪受如此的護持?若不珍惜福報,實在愧對大眾。好比在銀行存款,只知揮霍,不知儲蓄,等到錢都支空了,怎麼辦?平時不知惜福,等到福報用盡,用什麼道糧來資養自己?就如天人福報享盡,還要再來輪迴受苦。所以飯前五觀想,就是在警惕我們不可浪費福報。
古代的大德高僧,愛惜福報有加。在《高僧傳》中記載:高僧們如果不是閱藏看經,絕不輕易燃蠟燭;不是拜佛課誦,絕不隨便穿鞋走上佛殿;不是供佛待客,絕不輕易加一樣菜。一件衣服,一穿就是十年、廿年;一襲袈裟,一披就是一生。他們生活力求簡單,物質力求淡薄。一條毛巾,用了幾十年,破爛不堪,仍然捨不得丟棄;一張床,睡了幾十年,吱啞作響,依然睡臥無憂。身為出家人,應自問,能夠像他們一樣惜福嗎?
我年輕時所參學的大叢林,住眾、學生有好幾百人,但是一星期下來,字紙簍裡面,找不到垃圾。現代寺院的垃圾箱,常常一會兒工夫,垃圾就滿了。現在的人,需求增加,浪費的物質就多了。
別人常會對我說:「你真有福報!」我覺得不是我有福報,而是惜福報。我的福報從哪裡來?你們吃剩的殘羹剩飯,我覺得是珍餚美味;我穿著鞋子,爬山作工,一穿幾年也不容易壞,因為我訓練自己,穿的時候,腳步要放輕,小心愛惜;天氣熱,我也不吃冰淇淋、可口可樂,因為我不願把錢花費在這上頭。
在最初參學的十年中,我從來不曾看過、聽過「水果」,更遑論吃了,現在雖然有水果,也不會特別想吃,因為我沒有需要的習慣;對於紙張,我捨不得任意丟棄;平時衣食只求禦寒裹腹,不求豪奢,更不曾想到要添置屯積,因為沒有購買的欲望。我認為身為出家人,要有愛惜福報的美德。
惜福不是慳吝,是對自己要求嚴格,不浪費財物,不勞煩他人;但是對別人要有供養心。唯有珍惜福報,自我要求嚴格的人,才會寬容待人。我們應該常常思惟:自己有何功何德?從孩提時代,父母茹苦含辛養育我,師長孜孜不倦教育我,社會人群源源供給我,國家民族保護我。出家了,受到三寶的加持,常住的攝化,而我們對父母、師長、社會、國家、三寶、常住,能有什麼貢獻?若還不懂得愛惜福報,發心勤勞作務,那麼形雖出家,也永遠求不到佛法。
戒律上記載:如果有信徒供養出家人,即使三十里路遠,也要去應供,否則就是懶惰僧。佛陀的用意是:想吃飯就要多受辛苦,勤勞才能和眾生在一起。不知勤勞,不懂惜福,如何做好一個出家人呢?
三、有熱忱、愛佛教
有的人出了家,冷漠不熱情,這是很不好的惡習。許多佛教徒最初接觸佛教時,常覺得佛教好冷漠,出家人對在家人愛理不理的。雖然出家人要注重威儀,不隨便嬉笑,但並不是呆若木雞,毫無表情,或者冷如冰霜,沒有笑容,出家人應該把慈悲、祥和表現出來,使信徒覺得和藹可親。
有人說:「出家人不能有感情。」出家人不是不能有感情,而是要淨化感情,轉化感情;把私情淨化成愛眾生的大有情,把貪愛物欲的情念,轉化成愛護真理的熱忱。出家學佛,先學習愛護佛教,學習愛護眾生;不愛佛教,不熱心衛護佛教,還算得上是佛教徒嗎?
《梵網經》說:「菩薩聞外道惡人,以惡言謗佛戒時,如三百矛刺心,千刀萬杖打拍其身。」菩薩愛道護教,不遺餘力,只要佛教存在,自己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由此可見其愛教之真切。
今日的佛教,最大的弊病,就是自私自利,宗派觀念及門戶之見過於根深柢固;人我分際、地域觀念,牢不可破。目睹這些現象,能忍心袖手旁觀嗎?佛教教育不能普及,能不發心奉獻嗎?佛教慈善事業不能開展,能不發心從事嗎?出了家,要拿出青年的熱忱,為佛教做一番事業,如同太陽給大地溫暖般,無私的愛護我們的佛教。
也許有人會說:「我是小人物,救佛教、救眾生是大法師的事。」不可以如此妄自菲薄。俗語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同樣地,「佛教興亡,佛子有責」,出了家,就要以佛教為家,以佛法為依歸,一般世俗人,尚且愛他們自己的家,如果我們不知道愛自己真理之家,不是比世俗人愚痴嗎?佛教是每一個佛弟子的依靠,人人都應該有「護教衛道,捨我其誰」的氣勢,怎可分人我彼此,推諉責任呢?每一個佛弟子,都應該把佛教的利益建立在自己的利益之上;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讓佛教損失,不如此就不是佛弟子。事實上,唯有佛教興盛,佛法發揚,佛弟子才能存在。因此,每一個出家人,都應把身口意奉獻給佛教。
常聽人說:「我已經獻身給佛教了。」懂得為佛教奉獻一切固然很好,但是更要常常自問:「我現在究竟能獻給佛教什麼?」過去我們所謂的佛,就是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的聖者;現在我們所謂的佛,是有熱心、有慧心、有悲心的人。身為佛弟子,要學佛之行,與佛並肩,也要具備熱心、慧心、悲心,把自己和佛教合為一體;不能合一時,也要以佛教為第一,我為第二。以佛教的興衰為自己的存亡,以眾生的苦樂為當先的急務。常常自勵:「我是否有足夠的悲心慈憫眾生?我是否有無比的熱心為佛教努力?佛教的前途我是否關心?佛教的弘揚我積極從事了嗎?」把愛佛教的熱忱激發起來,只要佛教能興隆,即使以身殉道,也毫不遺憾!這才是身為現代佛弟子應有的本分。
四、發信願、真修行
《華嚴經》云:「信為道源功德母。」佛法如大海,浩瀚無比,唯信能入;佛道如高山,崇高無匹,唯願能達。我們不妨捫心自問:「對佛教的信心已經具備了嗎?相信教主佛陀擁有完美的人格嗎?相信他是宇宙第一大覺完人嗎?相信他可以救度我們脫離苦海嗎?相信跟隨他,人身就不會沉淪嗎?對於佛法教理都能信受奉行嗎?對佛法的因果業報是否毫無懷疑、至誠懇切的相信呢?是否真的用心探討佛法、發心弘揚光大呢?是否對僧團貢獻出所有力量,並有信願使它健全呢?」有了信願,一切才能完成。有信願,好比船隻有了動源,能迅速到達目的地。
信願是趨向佛道的力量。初入佛門要堅定大信心,相信自己所選擇的是宇宙無上的真理。對佛法產生堅定不移的信心之後,就要勇往直前,即使是千萬人阻擋,也毫不退縮。《大般涅槃經》云:「有信之人則名可治,定得涅槃。」對佛法起大信心,就能依著佛菩薩的教誨,乘著信心的舟筏,到達涅槃的彼岸,所以信是一切善根的種子。若對佛法不能深信不疑,對佛法所指導的一切,自然無法接受,如何能獲得大自在呢?好比一個病人,對醫生充滿信心,聽從醫生的診斷,自然藥到病除;如果對醫生不相信,不敢服用他所開的藥方,病如何能好?所以,學習佛法,信心很重要;要正解信樂大乘經典,並且終生受持讀誦。
有了信心,更要發願。願力好比時鐘上了發條,準時行走;願心像一股力量,是推動一切的熱能。譬如每天拜願懺悔,無始以來的罪業,就可以藉著這股願心所產生的力量,及虔誠的懺悔心而洗滌乾淨。所以,發願很重要。歷來諸佛菩薩發下多少恢宏大願,莊嚴了無盡的國土,也引度了無邊的眾生。
發了誓願,彷彿立下功課表的學生,給自己增加了責任,就會努力完成。對於四弘誓願,我們捫心自問:「是否真的實踐了?做到了幾分?」出家學佛,若想在佛教中植根深厚,就要培養堅定不移的信願,對佛法深信不動搖,發大願努力從事弘法利生的工作。
慈航法師在汐止辦學時,曾擔心自己圓寂後,彌勒佛學院的經濟來源短缺。於是,發願圓寂後要肉身不壞,讓信徒來瞻仰。如今慈航菩薩的肉身還供奉在汐止,受人禮敬,願力使他成為萬人景仰的高僧。過去以來的諸佛菩薩,無一不是從其願力中成就的。無願力一切都是虛浮的,沒有信願,稍遇魔障就退心,即使受戒持戒也會大打折扣。
佛教講信解行證,對佛法具備大信心,發下大願力之後,更要確實力行,從教理教義去解證,或從拜佛、禪定、工作及生活中修行,沒有實際去修行,即使發了信願,也是沒有作用,好比已上弦的弓箭,若不發射出去,永遠無法射中鵠的。
如何真實修行呢?修行並不是容易的事。詩云:「坐破蒲團不用功,何時及第悟心空。」在佛殿禮佛時,眼睛雖然看到佛像,但是心中真的有佛嗎?念佛拜佛,真的與佛同在嗎?誦讀經典,真的感受到與宇宙的真理合而為一嗎?穿衣吃飯,是否懷著感恩的心?行住坐臥,是否時時都有威儀?芸芸眾生的苦,有如切膚之痛,發心濟拔嗎?無明煩惱時,有痛下決心破除嗎?如果肯用心體會,腳踏實地用功夫,才能進入佛法的堂奧。
許多人都能熟記四弘誓願:「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但是卻沒有人敢說:「我要度無邊眾生,我要斷無盡煩惱,我要學無量法門,我要成無上佛道。」必須當仁不讓,直下承當,才是有信願、真修行的人。
五、改習氣、養威儀
有句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本性」,依照佛法來說就是習氣。受戒持戒容易,但是要改掉習氣很困難,所謂「積習難返」,就是這個意思。習氣不改,威儀就無法莊嚴,所以改習氣、養威儀,對於一個出家人是很重要的。
有人會認為:「我很好啊!沒有惡習呀!」其實,自己身上有一些習氣,往往自己都不知道。所謂「習氣」,是已經習以為常,而變成自己的一種氣質,所以沒有自覺性。譬如有的人喜歡嬉笑,就是習氣;有的人煙癮很大,抽煙雖不犯戒,仍然是習氣;有的人喜歡嚼檳榔,滿地亂吐,吃檳榔雖然不是罪過,只是一種嗜好,但還是惡習。
習氣,也是一種愛戀執著。有的人一定要穿某一種質料的衣服,喝什麼牌子的牛奶,用什麼名牌的物品,這些都是不好的習氣。有的人睡覺要有固定的床舖,換個地方就睡不著,這也是壞習氣。有的人早上不吃飯,只以零食點心裹腹,凡此,不好的習氣,實在太多了。甚至有些出家人喜歡用花露水,吃人參補藥,這更是要不得的惡習。習氣不改除,清淨的佛法是不能進入心中的。好比裝了穢物的器皿,乾淨的食物如何裝入?唯有去除惡習,才能長養威儀、師範人天。
養威儀特別注重「養」這個字,即威儀要靠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慢慢培養,別人是幫不上忙的。良師益友等善知識,雖然可以不時從旁糾正提醒,但也無法老是跟在身邊,還是得靠自己細心揣摩、用心修養。有人出家好幾年,還不時哼唱流行歌曲,這就是壞習氣、沒有威儀。有的人出了家,不弘法利生,到處攀緣流浪,應酬交際,這也是壞習氣、沒有威儀。
去除惡劣的習性很難,而保持優良的德性更不簡單。例如佛學院的同學,雖然歷經三年摺棉被、整理內務的嚴格訓練,一旦畢業離開了,很快就故態復萌,髒亂一如從前。三年如此長久,尚且難以保持,何況只是接受短短兩三個月的戒期儀規,更容易忘記。因此,不僅在戒期中要整理好內務,小心訓練走路,使威儀具足,出了戒場,也要保持行住坐臥的威儀,使其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則舉止言行,自然充滿威儀。
古人說:「身教重於言教。」威儀比說教更容易度人。在《阿含經》中記載:有不少外道,對佛法毀謗不已,但是看到佛陀的莊嚴相好,卻身不由己的皈依佛門。現在有不少人,也是看到出家人威儀的外表,因仰慕而走入佛門。所謂:「身教感人之深,深入其心;言教服人之利,止乎其口。」當信徒看到出家眾排著整齊的隊伍進入殿堂,他們也會自動排隊,魚貫進入大雄寶殿拜佛,這就是一種無言的教化。所以長養威儀,對化導眾生是重要的功課,所謂「風行草偃」,出了家要著力於威儀的長養,不可掉以輕心。
有人認為習氣只是個人的缺點,沒有威儀有什麼關係?經上記載:見思惑的煩惱容易斷除,而習氣不容易淨滌。有不少阿羅漢雖然證得果位,但是習氣仍然未除。譬如苦行很深的大迦葉尊者,平日嚴行謹言,不苟歡笑,但是喜極的時候,卻會手舞足蹈;《阿彌陀經》裡的憍梵波提尊者,不管吃飯與否,嘴巴終日咬嚼,如牛反芻;道行很高的金碧峰禪師,眷戀玉缽不捨,貪心執著,差點喪命;也有證果的阿羅漢,如女人一般,喜歡攬鏡自照,這都是因無始以來的習氣使然。
習氣是趨向無上佛道的絆腳石,做為一個出家人,必須改掉習氣,將行住坐臥的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仔細揣摩,做得盡善盡美,像佛陀一樣,累劫以來修好「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而圓滿無缺。
想去除惡習,要在生活中多加注意,不嬌寵自己。例如當身體略有不適時,不一定非得打針服藥及吃補品,除非身體虛弱,非得靠補品來滋補身體,否則,不要養成進補的習慣。我過去受戒的戒場有好幾百人,五十三天的戒期,雖沒有醫療設備,但也沒人生病。在我叢林參學的十年當中,物質匱乏,沒有醫務室,也不曾有人需要看病,人人身體健康,主要是大家心理健康,不養成依賴物質的習慣。所以,如能健全自己的心理,去除習氣、長養威儀就不困難了。
六、除嫉妒、寬心量
佛教的出家僧團與社會的各行各業不同,社會上同一種行業叫同行,同行之間,競爭激烈,以打倒對方、贏得顧客為目的。佛教不稱為同行,稱為同道、同修。所謂同道,就是共同走在真理的道路上,好比搭乘在同一條船上,行至江心,如果船上的人有二心,一定會覆舟滅頂。所以,佛教中的同道是親家而不是冤家,彼此之間應該休戚與共、患難同當。
放眼今日佛教人士,互相友愛慈悲的固然不少,互相仇恨嫉妒的也不在少數。有些佛門中人心態不正常,見不得人好,又幸災樂禍。自己不做的事業,看到別人積極從事,非但不加以讚歎,還給予惡意的誹謗、指謫,甚至是致命的打擊。
譬如某人致力於佛學教理研究,就批評此人沒有修行;某人專心修行,就批評此人不會辦事;某人做事明快,就挑剔此人不夠周密。在這些人的心目中,別人永遠是錯的。其實,這種幸災樂禍的態度,是嫉妒心在作祟。因為別人的事業顯赫,相形之下顯示自己的貧乏,自己沒有能力辦到,也不想積極去做,所以看到別人的成功,由羨慕求不得而變為嫉妒中傷。這種同歸於盡的心理,是阻礙佛教進步的因素。
許多人以為阻礙佛教進步的是外教,事實上,最不希望佛教興盛的反而是我們佛教中人士。例如某人發心為佛教興辦一所大學,去密告阻止的是佛教人士;某人在海外創建佛教道場,接待世界佛教人士,給予攻訐誹議的還是佛門中的人。目前的佛教界鼓勵者少,毀謗者眾;嫉妒使得佛教不能興盛。過去有人說:「中國像一盤散沙。」而佛教也如散沙般不能團結合作,甚至如藩鎮割據,各立門戶。古德說:「要得佛法興,除非僧讚僧。」我們這一代的佛弟子,應該放下成見,去除嫉妒,以隨喜的心,來讚歎別人的成就。
做為一個健全的出家人,應該學習古德,寧可說自己不好,也不說別人不好;寧可讚歎別人,也不嫉妒別人。佛陀說:「心包太虛,量周沙界。」虛空法界都包容在我們的心中,民胞物與,無所不容,何況是與我們同心協力、有志於佛法大業的同道,有什麼不能包容呢?所以,要做好一個出家人,必須把嫉妒去除,把心量放寬,能容納別人,別人自然也能接納你。
幾十年前,我曾到日本的道場訪問,日本人對我說:「你們台灣佛教的宗派雖沒有我們日本多,但是你們人派之多,實在令我們望塵莫及。我們日本沒有人派,只有宗派,各宗派之間,彼此競相發展,但互不妨礙。例如你的宗派開創一間醫院,我的宗派就興辦一所學校。你的宗派創辦雜誌,我的宗派就推行叢書、譯藏經;你的宗派建設一千坪的講堂,那我就建二千坪;你的宗派舉行法會,有十萬信徒參加,我的宗派就要有廿萬人參加。所以,我們日本的佛教,只在事業上互相競爭,不在人我上互相破壞。」由外國人口中,讓我們客觀地看到了中國佛教界的弊病。
中國佛教在隋唐盛世時,各宗派紛立,如百花齊放,眾鳥爭鳴。各派祖師大德,生於同一時代,如禪宗惠能、律宗道宣、法相玄奘、華嚴法藏、天台智顗,大家為了佛教,在教理上各自專一精研,並不彼此互相破壞,因而形成中國佛教史上的燦爛黃金時代。若想把佛教回復到隋唐時期的光輝蓬勃,首先須把出家人做好,去除嫉妒,放寬心量,堅守本職,讚歎別人。
春天的時候,萬紫千紅,百花芬芳,彼此爭妍鬥麗,把春天裝飾得多麼華美!在佛教中,大家愈有成就,愈是佛教興盛的氣象,這是我們佛弟子所共同希望的,應該予以鼓勵、讚美,不應嫉妒、排擠;互斥只會滅亡,只有互助才能共存。
七、避譏嫌、遠世俗
出家人由於身分特殊,容易引人注目,因此要特別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以避免不必要的譏嫌。過去,有一次我搭乘火車到台北,在車上用便當,因為便當內的菜非常像肉,於是退還給服務人員。有人說:「我們又不是吃肉,有什麼關係。」但是當時素料食物並不普及,很容易讓不知情的人,誤以為出家人也吃葷。
此外,儘量避免到一些非素食的小吃店用餐,雖然我們不吃魚肉,但是踏入這種場合,總是易惹人譏嫌,讓一些尚未親近佛法的世俗人,對佛教產生誤解。古人說「君子遠庖廚」,何況是出家人,更應該遠離這些譏嫌。有時看到一些出家人也出入市場買魚蛋,雖然是買來餵貓狗,但是別人會批評:「出家人也貪圖芻豢甘旨。」由於很難對所有的人一一解釋,所以,與其亡羊補牢,不如防患未然,不要招惹譏嫌。
出家人最忌讓人議及男女的是非,譬如一個男眾、一個女眾,單獨在一起,有說有笑,雖然是談論佛法,但看在別人眼裡,很容易引起誤會。出家人對於這種譏嫌要儘量避免,男女眾不可單獨在一起。有時候看到一些年輕的出家僧尼,到電影院看電影,雖然看的是教育片,總是會招人側目。有時在寺裡看電視,讓信徒看到了,以為法師沒有拜佛誦經,不離娛樂,縱然只是看一會兒,也容易引人誤會。
做為一個出家人,要時時記住自己是個捨棄世俗享樂,追求佛道的人,不能失去自己應有的身分,使佛教蒙羞。譬如有的人回俗家,或者到信徒家,看到小孩子很可愛,抱抱逗逗,別人會認為你心中還眷於情愛。因此,出家人不可以抱小孩,更不可涉足娛樂場所。
出家人要有為教爭光的榮譽感,要為教爭光就應避嫌,要避開譏嫌,就應有捨離世俗的心。平時常住在寺院裡,不輕易涉足世俗之地;與信徒保持距離,引度他們到寺院來親近佛法,即使是很擁護你的信徒,也不輕易拜訪;不隨意到百貨公司,少上街買東西。總之,少出門,遠離喧譁塵囂,將身心安住在道場。
尤其剛出家不久的人,道心尚不夠深厚,不可以在人口眾多處居住,必須住在山林、僧團及可學處,等到植根厚實,才經得起考驗。有的人,人雖在僧團,心卻在世俗,不像個出家人。所謂出家人,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能夠遠離世俗之家,連這點都做不到,遑論出三界之家。
現在,佛學院的學生往來信件比老師多,一個住眾的電話比住持頻仍,這樣與世俗太接近並不好,不但易惹來譏嫌,甚至會退失道心。佛弟子迦留陀夷喜歡流連於世俗,引來不少譏嫌,甚至差點嚇死善施的孕婦。佛陀因此制定過午不食的戒律,並且訓示弟子,不可以太接近世俗,因為世俗的聲色犬馬,容易使人退失初心。
有些出家人,已割愛辭親,遠離父母了,卻還認乾爸爸、乾媽媽及乾兄弟姐妹,不知道是什麼心理?做為出家人,寧可孤獨,也不與世俗人結親攀故、本末顛倒。既然出家受戒,就要守得住清淨、寂寞、孤獨,不能安於孤獨、遠離世俗,身心就無法安住在佛法之中,形雖出家,又有什麼法樂可言呢?
八、勤學習、為度眾
出家的目的,是為了度化眾生,而眾生有各種不同的根器,因此度眾也要有種種的方便。有的人以為出了家,只要誦經拜佛修行就可以了,不必學習技能。菩薩有無量的方便,如果不多加學習,是無法度眾的。
如果懂得醫理,行醫就是度眾的方便;教書、辦教育,這也是度眾的方便;會唱誦敲法器,可以透過梵唄、音樂與信徒取得共鳴;善於烹飪,煮一桌好吃的素菜,可以和信徒結善緣;字寫得好,可寫佛教偈子送人,也是度眾的方便法門,如弘一大師時常寫字送人,深得信徒敬愛。會種花種樹,將花草送給信徒,怡養身心、陶冶性情,花樹也能變成度眾的方便;會寫文章,著書立說,文字就成為與信徒之間思想交流的橋梁。因此,學習得愈多,在佛教中度眾就愈方便。
古人說:「活到老、學到老。」學問永無止境,要不斷吸收新知識,化為種種的方便。譬如現在全世界各佛教間,彼此交流頻繁,如果懂得英語、日語,語言就成為佛教發揮力量的方便;懂得建築工程、水電設施,就能幫助道場的興建。所以,學習愈勤,懂得愈多,就能為佛教付出更大的力量,度化更多的人。
出了家,不要急著出風頭。當住持、當家沒有什麼了不起;做師父收徒眾,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年輕有志的出家人,受了戒之後,要努力充實自己,把自己安住在一個地方,好好學習各種度眾的方便。年齡大的人,可以找一個清淨的地方念佛修行。總之,不是在智慧、知識及學問上用功夫,就要在修行上去著力。
做一個好的出家人,不是受了戒就算了,沒有經過十年八載的磨鍊,不容易把道學好。出家度眾,任重而道遠,好比出遠門,如果不事先把資糧準備好,一定無法到達目的地。青年僧伽們如果不趁年輕的時候,好好積蓄道糧,為將來弘法利生做準備,如何扛負如來家業?
佛教今日之所以不能有更大的發展,就是出家人太急於表現,不能養深積厚、長期規劃地磨鍊自己;有如幼苗尚未長成,就急於砍伐使用,當然不能植林,更無法冀望有蓊鬱的叢林了。美國發展太空探測,也是經過多年的計畫、多次的試驗,才有今日的成功。度眾,是重大的任務,怎麼可以不養深積厚、勤奮去學習各種方便呢?
九、應節儉、要知足
一般人只知道對於金錢要節儉、物質要節儉,卻不知道節儉尚有其他意義。做為一個出家人,自然在金錢物質方面必須節儉,即使手無寸銀、身無一物也不要緊。此外,對於感情、時間也同樣要節儉。
既然出了家,就不可以浪費感情,亂用感情,更不可自作多情。眾生最大的愚痴就是多情。一旦被感情所牽繫,就無法脫離生死苦海。感情太多,好比氾濫的河流,會造成災害。對感情不能淡薄一分,道念就不能增長一分。所以想學道,就要學習淡情。道家尚且說「太上忘情」,更何況我們佛教!
佛弟子應以「把感情淨化為慈悲」的態度來面對感情。感情是個人主觀的好惡,是自私的;慈悲是完全為大眾著想,是無私的。所以,世界上慈悲愈多,人類就愈和平幸福;感情愈少,紛爭就愈消弭不生。身為一個出家人,首先要淡化感情,去除私情,發揮佛教大慈悲的精神,三根普被,行化濟眾。
除了要節儉感情,更要節儉時間。時間就是生命,不愛惜時間,就是不愛惜生命。古人尚且珍惜寸陰,我們怎能不把握時間,好好修行辦道呢?
一般人通常有凡事喜歡拖延的毛病。比如修行,我今年很忙,等明年再來修行;辦佛事,今天事情太多不辦,明天再辦。什麼事情都推拖到明天、明年,像這樣不知道愛惜時間,就是浪費生命。
人的生命短暫如朝露,今天脫鞋上床,誰能保證明日能再穿上這雙鞋呢?今天是最實在的,明天只是個永遠無法把握的虛幻日子。所以,我們平時要養成一種觀念:無論做什麼事都要趕快,為善唯恐不及,所謂「今日事,今日畢」。普賢警眾偈中說:「是日已過,命亦隨減。如少水魚,斯有何樂?當勤精進,如救頭然,但念無常,慎勿放逸。」要時時想著:「我只有今天!」善加節儉時間,利用時間修行辦道,才是懂得生命意義的人。
想節儉時間、節儉感情,須先從節儉金錢物質開始。出家人即使沒有錢也不會妄求,金錢對於求道者,不但沒有幫助,有時甚至是障道的因緣。過去有人上佛光山來隨我出家,想把他家裡的電視機、電冰箱也一齊帶過來。我對他說:
「你不能出家,因為你的東西太多了。」
「我自己不用,給常住大眾使用。」
自己不要,獻給常住,那也不行。因為當你看到有人在吃冰棒時,馬上起心動念,「那是從我的電冰箱裡拿出來的」;聽到電視機的聲音,立刻便想,「那是我的電視機」。像這樣心中天天掛礙著電冰箱、電視機,怎麼還有心思修道呢?
佛光山有位徒眾,家人因為他出家了,想送他一棟房子,讓他好好修行。我聽了,加以勸阻,因為他的父母若這樣做,這個弟子將做不好出家人。譬如,我稍微教訓他兩句,他會說:「我受不了啦!我要回去住自己的樓房。」我責罵他兩句,他會說:「有什麼了不起,我身邊有的是錢,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於是另謀他處,半途而廢。所以,出家人的東西愈少愈好,沒有了世俗的東西,佛法才能長養起來。出家人對於財物不但要能節儉,最好是沒有,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斷絕世俗上一切可能的因緣,自然能在佛法中安住身心。
如果福德因緣很好,東西富足,也要廣結善緣,布施與人。不要儲蓄,儲蓄多,對於一個出家人是很危險的,出家人應該是:「財貧道不貧。」
出家人平時生活要知足;知足的人,即使睡在地獄也好比天堂,無一不是善處;不知足的人,就算睡在天堂也好比地獄,一無是處。古人說「知足常樂」,知足的人,即使窮無立錐之地,因對物質沒有絲毫攀緣希求的心,自然不覺得缺乏。夢窗禪師說:「知足第一富。」要做一個富貴的人,先要養成知足的觀念。
數十年來,世界一直存在能源缺乏的危機。最主要的能源為石油,沒有石油,汽車不能行走,工廠不能作業,一切只好停頓,所以,世界不能沒有能源。但是,真正的能源在哪裡?就在人的心裡。
佛教說:「萬源歸一心。」心是一切的泉源,心有無限的寶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沒有恐慌的時候。如果能知足,不假外求,反求諸己,我們會發現:這顆心可以成佛作祖,這顆心可以擁有三千大千世界。宇宙星辰為我們而閃亮,奇花異卉為我們而開放,我們是天下最富有的人,除了此心,還有什麼值得去攀求的呢?我們心中的東西那麼多,不知道珍惜、探掘,還有什麼比這更顛倒的呢?因此,做為一個出家人,除了要節儉,更要知足。
一○、有自制、不放逸
出家後最大的弱點,是沒有自制的力量。面對金錢的誘惑,沒有自制力,很容易被買動;美色當前,沒有自制力,很容易被迷惑;冤家仇敵碰頭,沒有自制力,瞋恨一起,就火燒功德林。有不少出家人,只因別人隨便講一句話,就火冒三丈;隨便一點困苦折磨,就茶飯不吃,不理睬人,時時被情緒所左右著。出家本來是要度眾,解決眾生的煩惱,自己卻動輒眼淚鼻涕不斷,愁容滿面,自己都沒有力量度化自己,哪裡還有力量去化導別人?
做為一個出家人,應該在心中時常興起:「我何許人也?我是大聖佛陀的弟子,我是人天導師,怎麼可以兒女情長,不能自制呢?」一個出家人,如果一切都要仰賴師長教導,時時需要朋友安慰,凡事要求別人幫忙,何年何月才能長大呢?已受具足大戒,成為人天師範,應該能自制自強,並擔負眾生的困苦。
出家人應該在思想上、精神上、意志上去冶煉自己,使自己迅速的成長、堅強,培養自我克制的能力,去除過去的陋習。過去輕浮、浪漫,由於現在已是受過具足大戒的比丘、比丘尼,要知道檢束自己的浪漫輕浮;過去嬉笑、貪玩,而今已是住持大法的沙門釋子,不能再如此嬉戲;過去沒有定力,七情六欲形諸於外,今後身為人天師範的出家人,要加以克制自己。時時想著自己的身分不同往昔,以堅定的自制力量,時時攝持自己的六根。
能夠控制自己的人,就能不放逸。儒家說,「君子不欺暗室」、「不愧屋漏」,這種慎獨的態度,即是有自制不放逸。能夠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時時不放逸,即使溫香軟玉抱滿懷,也不會怦然心動;縱然黃金美屋,雙手奉獻給你,也不會生起貪念。只要一想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君子之過如明月,人人皆見,還敢覬覦妄想嗎?儒家尚且如此小心翼翼,比儒道更高遠的佛道,能不更謹慎自己,時刻做到不放逸嗎?學佛道上,不必假外力的牽制,直接觀照諸法無自性,自然不會放縱自己的情欲;了知因果輪迴的道理,自然能不放逸,而時時精進。
如何才能不放逸?就是一切言行都光明磊落,可以公諸於眾。有的人講話竊竊私語,怕別人聽到,一定是此人有不可告人之事,這就是放逸不自制。書信日記怕人閱覽,一定是此人有什麼隱私,這就是放逸不自制。做事怕人知道,行住坐臥神祕莫測,一定是此人行為不正,這也是放逸不自制。做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出家人,應該凡事光明正大。孟子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把一切的祕密去除,做到「書無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無一事不可對人言談,如此就是自我控制不放逸。
一一、不爭論、無怨恨
一般人所以有爭執,是因為我執未除。出了家的人,如果「我執」很強,必然很容易引起爭論。譬如有人指責你做錯事,於是氣憤填膺,回答說:「我沒有做」、「我沒有說」、「我不服氣」、「你如此冤枉我,我要和你拼命!」仇恨心如此重,是一個好的出家人嗎?你罵我,我恨你,彼此怒目相向,動輒拔刀相對,這樣還算是修道者嗎?出家學佛,要學佛菩薩的行徑;佛菩薩即使受到侮辱,也能以甚深忍辱波羅蜜,堅忍不動怒。
佛陀成道後,外道為了破壞佛陀,把女子裝扮成孕婦以誣衊佛陀,但佛陀並不慍怒,也不加爭辯,謊言後來不攻自破。佛菩薩對眾生加諸於身上的侮辱,總是以慈悲憐憫來接受。眾生以毀謗誣賴為樂,菩薩就以慈心布施他們;真理最後自然不辯自明。所以,做一個出家人,要學習放棄執著,不堅持己見,即使受到謗毀,也不反擊;受得了摧殘,才能成為法器。
有不少出家人,我執雖容易去除,但是學佛之後,又多了一重法執,而且,學佛愈久,法執更是根深柢固。譬如你和他討論問題,他就說:「我以為如何……」「我聽人說,這個道理應該是這樣的……」「經上記載……」一切一成不變,不能圓融變通。
再如各宗各派之間的儀規、走路行進的樣子,可以爭論很久;拜佛禮懺的儀式,可以爭議不息。各宗各派,揚己貶他,門戶宗派森立,格格不入。在印度於是有部派佛教之歧異,在中國則有十大宗之紛立。宗派的別立形成,固然有利於對佛教教理作一派深入的闡揚,但是,對於整個佛教的綜合統一,未嘗不是一種阻礙。趨而末流者,今日佛教界人士,彼此之間狹隘的地域、門派的爭論,乃至利害爭鬥,成為佛教興隆團結的致命傷。
言談行事能遠離爭論,才是一個出家人。若有人好議人非,則遠離此人,如畏鬼神;某地好武鬥狠,遠離此地,如棄火宅。沒有爭論的人,沒有爭端的地方,才有佛道。
佛光山一九七七年的傳戒,創下模範戒期的諸多紀錄,我個人以為這些都沒有什麼了不起,有一項紀錄我覺得難能可貴,就是戒場中沒有爭論。譬如三師之間和氣相處,沒有爭論;總開堂和引禮師之間,如儀教導戒子,沒有爭論;整個戒壇,一團和氣。戒場的莊嚴與否,從有無爭論就可以看得出來。
要做好一個出家人,不論別人待我們如何苛薄狠毒,轉頭即忘此人的缺點,不能耿耿於懷,把別人的不好,一直記放在心中;心量如此小,如何負荷佛法大業呢?心中汙穢如此多,如何進入清淨之道呢?所以,一個出家人,應該無隔宿之仇,不怨恨、不爭論、臉上無瞋、口中無瞋、心裡無瞋,能夠如此,離佛道就不遠了。
一二、淡親情、求內證
出家人割愛辭親,為的就是要求得佛道。古人想要光耀門楣,聲播海內,總會離鄉背井,求取功名;現代學人,想要學有所成,得負笈他鄉。出家人要證得佛果,一定要離開家庭,到各道場去參學,或是住在山林茅蓬裡潛修。因此,做為一個出家人,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能夠捨離眷屬,淡化親情。
有些出家人已經出家了,還是常常回到俗家。哥哥結婚,回去一趟;妹妹出嫁,回去一趟;叔叔的兒子滿月,伯伯做生日,也要回去。親情如此濃,如何有心求道?
出家人對親情的表達不是以回家與否,來博得家人的歡欣。《禮記》:「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儒家認為:生時賺錢奉養父母,甘旨承歡無缺;死時慎終追遠,結廬三年,極盡哀傷,只是小孝;必須光大門庭,名聞宇內,榮及父母,才算是大孝。但是這對佛教而言,仍然只是中孝,出家人要盡的大孝是:自己證道,了生脫死,並拔濟父母出於三途輪迴的痛苦。佛陀的母親,因佛陀證得正等正覺,而得生忉利天。我們也應好好修行,修得正道,使父母也因此而得度。
我在出家受戒後的最初三十幾年,一共只回俗家三次。我的俗家,離我出家的常住非常近,吃過早飯後回去,於午飯前趕回寺院都還來得及。但即使是這麼短的路程,我也不輕易回去。在我青年參學時期,我當了六年的行堂,從來不曾因出門回家而不和大眾過堂,並不是我沒有親情觀念,而是我要把身心安住在寺院,好好參學。
從我出家以來,我很少見到我母親,離開大陸之後,更是關山阻隔,音訊杳渺。後來我從朋友口中,終於間接聽到我遠在大陸的母親捎來一句話:「三十多年來一直不知道你的存亡,也不知道你在台灣。阿彌陀佛,現在知道你還活著,好好地做一個出家人,我至少可以再活十年。」當時,我的母親已是耄耋之齡,當他知道我還安住在佛教中,使得他有信心再活十年,他如此歡喜,我也很欣慰。做為一個出家人,表現孝行,不一定要經常回家,把出家人做好,才是真正的孝順。我雖然不常回家,但是我的親族都認為:我最孝順,因為我做到了一個出家人應有的本分。
一個出家人,若不能忍耐孤單寂寞、遠離世俗,名雖出家,實際不是出家。出家貴在能求內證,而求內證的功夫,是一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寂天寞地的磨鍊;經過這種大死一番的實證之後,外界的斗換星移,再也動搖不了我們。所以,內心有所證悟很重要,好比種植樹木,扎根堅固,自然能抵抗風暴。
有的人出了家又還俗,不知羞恥,甚至連一點慚愧心也沒有,這是因為心裡沒有絲毫的證悟,不能體會佛法的妙樂,自然無法安心於佛道。如果對修行曾經努力用功,內心有所證悟,殺了頭也不會背叛佛教的。因此,一個出家人要從佛法中求證身心的安止。
過去我在戒場中,受到百般的折磨,這些對我日後有著極大的幫助。我初到台灣,生活困頓,吃飯沒有著落,有很多人幫我介紹工作,有人推薦我去當記者、編輯、電台廣播,但是戒期中所給予我的折磨,使我有力量把出家人做好,因為辛辛苦苦求得的具足大戒,怎麼可以輕易捨棄?世間上的一切都不值得珍貴,只有袈裟披肩才是最難得的。
幾十年來,我所受的苦難、逼迫、排擠、傷害,一言難盡;但是我不曾動念想離開佛教,因為我從佛法中所體驗到的法樂,使我對一切的痛苦,甘之如飴。出了家,應時時攝受自己的身心,如制伏失轡野馬,時時不忘自己是大聖佛陀的弟子,要與佛教共患難,盡到佛弟子上弘下化的任務,才不愧是一個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