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72　瞿曇與調達

沒有這邊的黑暗，見不到那面的光明；

沒有凶惡的計謀，見不著慈悲的心腸；

沒有卑劣的行為，見不到崇高的人格。

一

大聖瞿曇，離開了皇宮到菩提樹下金剛座上，明白了宇宙人生的真理以後，從此，黑暗的世間上多了光明的朗照，苦海中愚痴的眾生見了慈航。

二

瞿曇開悟了以後的時間，大都是用在到處說經演教，隨緣度化眾生上。上至國王大臣，下至外道邪魔，無不為瞿曇的威德所感化。本來，娑婆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善惡的兩面，正是因為眾生一面容易攝化，一面卻易生起了枝節。

瞿曇帶著千二百五十五人的弟子，行腳在王舍城的時候，他的堂弟調達也來皈依出家了，調達初皈依瞿曇的時候，他的信敬心非常清淨，哪知道在十二年以後的一天，為了一點不如意的小事，他竟然犯下了五逆的大罪──他想要害死他的堂哥，也是他的師父瞿曇。

印度的王舍城，是一個萬里無雲的晴空。

有一天，瞿曇在講完了苦、空、無常、無我的真理以後，他的一些大弟子們想到該是應供的時候，所以都用種種的神通變化，紛紛的往忉利天去取須陀天食充飢，他們有的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飛行，有的是一道祥光即不見蹤跡，這時候，唯有調達還沒有證得神通。他見到師兄們都有了一套本領，心中既是羨慕而又妒嫉，不由自主的心海中生起了不平的浪花，他想：「假如我調達能得到神通的話，天上人間，隨意往來，逆我意的人，對他施行報復……」為了學習求得神通，他帶著一顆很興奮的心情，很快的走到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瞿曇座前，行過禮後，很羞澀的說明了來意：「世尊！願你開示我求得神通的方法？」

瞿曇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心想：「此人若得神通，是會做惡事的，還是不必告訴他吧！」

「世尊！願你開示我求得神通的方法。」調達又重複的懇求道。

「調達！」瞿曇安詳的喊著他：「神通有什麼用呢？你何必求，你應當去觀想我剛才和你們講的苦、空、無常、無我的真理。不用胡思亂想的貪取神通了。」

瞿曇的法音無異是一盆冷水澆在調達的身上，他滿腔欲望的火燄無法熄滅，他怪瞿曇太不看人情，雖然是師徒之分，但總是堂兄弟，他帶著無限的怨恨煩惱，從瞿曇那裡出來以後，時時在思念著如何才能出這口怨氣。他想著，如果是沒有神通的話，非但是給人瞧不起，而且一生都是做瞿曇的弟子，將來哪一天才能出人頭地呢？他在左右思惟之下，忽然又發現了一線光明，因為他想到瞿曇弟子中智慧第一的舍利弗，是一位有神通的人，應該去向他請教。

「舍利弗，請你教我求得神通的方法。」調達見了舍利弗就道出了自己的要求。

舍利弗是一個何等聰明的人，早就知道了調達的居心，他毫不考慮的回道：

「調達！求神通有什麼意思呢？你應該去觀想世尊說的苦、空、無常、無我！我是沒有什麼神通的方法教人的！」

調達在舍利弗那裡又不能求得神通，但他並不灰心，他又想到目犍連是瞿曇弟子中的神通第一，去向他求神通，總不是一件難事。尋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尋著了目犍連。

「目犍連！請你教我求得神通的法。」調達一來，目犍連也早知道他的意思了。他和舍利弗一樣，不肯道論神通一字。

調達至此，還不曉悟，抱定不達目的誓不休的精神，他至少輾轉向了瞿曇的大弟子五百人以上，他們好像都有了默契，都不為他道說求得神通的方法。

調達自從發願求神通道以來，遭遇到的皆是一些無情的不理睬，他正在慨嘆著自己將永遠陷在黑暗的深淵中的時候，一線希望之光又在他腦子中生起來，他想到自家的弟弟阿難，向來是以多聞著名，求得神通的方法想必早就知道了，何不去問問他呢？

「弟弟！我來是請你教我求神通的方法，你是不能再不告訴我了。」調達見了阿難就這樣的哀求著。

「求得神通的方法真太簡單了。」阿難驕傲似的說著：「只要如何如何的練就會了。」

「弟弟！太好了！」調達聽了求得神通的方法以後，歡喜地像是一個窮人走進皇宮似的快樂。

因阿難還沒有證果，不知道過去未來，不知道像調達這種惡心的人會得神通是於人很不利的，他把求得神通的方法教授給調達了。

調達自從聽了阿難求神通的方法以後，他在山林曠野、谷坑溪邊，苦苦的修習。終於得到了很微小的神通。因為調達得到了神通，所以在王舍城裡，在瞿曇的弟子中，生起了多少無謂的風波。

三

調達自從學會了神通，潛在的惡念像春天的百草漸漸萌芽了，他想：「瞿曇生在釋家，我也是生在釋家，他是王子，我的父親也是大王，因為他有神通力，天上人間，隨時都有人來供養、侍候、恭敬，我既有神通力，我何不施展施展。」調達有了這種念頭以後，即用神通飛往瞿曇的弟子瓶沙王的國中，他知道瓶沙王是瞿曇不退轉的弟子，不敢向他玩弄把戲，但他知道瓶沙王的太子阿闍世年幼無知，向他賣弄一點小神通，不怕他不來相信自己，因此調達變現種種神異，最後現圓滿相好的小兒，站在太子的膝上，百般獻媚，太子用唾沫吐其口中，調達為求太子歡心，為求太子生邪惡的心，也不問他是穢汙的東西了，皆嚥噎下肚。自此太子為調達的神異所炫惑，以為調達的神通力勝過瞿曇，所以百般的供養尊敬。瞿曇的弟子知道調達有了神通，有了供養，這些弟子回來都告訴師父，瞿曇毫不在意的說：

芭蕉的心實了，

蘆竹的心實了，

死神，

將離它們不遠。

騾子懷妊了，

小人得到供養了，

毀滅，

也即將來臨！

瞿曇的這些話，在一些淺見的弟子中，不是個個都能領會的。而調達後來的事實才能證明瞿曇的話是絲毫不錯。

調達有了神通，有了供養以後，人的欲望本來是沒有止境的，做領袖的念頭不覺在他心中生長，為了他貪取領袖欲的生起，卻帶給了他的不幸。他就為了這一念的貪心，又退失了他歷盡艱苦學來的神通。

退失了神通後的調達，自己並不知道，他昂昂然的走到瞿曇的座前說：

「世尊！你已經快到古稀之年，這時是你應該退隱的時候，你把你的弟子，完全付給我管理吧！」

「調達！告訴你，舍利弗、目犍連他們有大的智慧，大的神通，我都沒有將僧眾交與他們，何況你是個吃唾沫的痴人？」瞿曇是真語者、實語者，如實的這樣說了。

調達知道瞿曇洞悉了他的醜事，丈二的無明火在胸中燃燒，他怨恨瞿曇只讚歎舍利弗、目犍連的偉大，而毀詆自己的卑小，他從此就生起了惡心，想著用什麼方法才可以害死這位堂哥、師父瞿曇了。

調達既生起了殺害瞿曇的惡心，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夠，他不得不去和他的四個惡友商量：

「朋友們，瞿曇太看不起我們了，我們為了將來的名聞利養，應該打擊他，才能去除胸中的忿恨。」

「調達，這件事的後果太危險了！」四個惡友皆懼怕的說：「打擊瞿曇並不是一件難事，可是他有那麼多的有智慧、有神通的弟子，是不容易應付的！」

「我們現在為了殺害瞿曇，第一先來阻礙轉法輪，第二是破和合的僧眾，事情終能成功的。」調達好像滿肚子都是計謀。

「怎麼樣能破壞呢？」四惡友齊聲問道。

「不難！不難！」調達臉上露出奸險的笑容：「瞿曇有很多新出家的弟子，完全為了信仰瞿曇的修五戒、行十善的人天福報，我們也來以一種更嚴的外道法誘惑他們，就講行了此法，很快的即能證果。他們聽了行此法的好處，不怕他們不脫離瞿曇而跟隨我們。……」

四位惡友給調達說得天花亂墜，他們願為調達來效命了。

四

自從調達和四位惡友施行惡毒的計謀以後，瞿曇的僧團中遭了不少的波折。瞿曇早知道了調達是如此居心，但他都是希望惡人能夠回頭是岸的，所以他對調達一點也不怨恨，只想勸說他改惡從善。

第一次是派諸大弟子去勸說的，但調達及四位惡友不肯認錯。

第二次瞿曇親自勸說，四位惡友有點悔悟了，哪知調達又煽動了他們。

瞿曇無法，只有讓他們去播散地獄的種子。

五

是瞿曇經過王舍城耆闍崛山的時候。

調達和四位惡友站在高高的山頂，用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山頂上打來，幸而瞿曇不是一位平凡的人，他的完善道德感動了鎮守耆闍崛山的夜叉欽婆羅，輕輕的把巨石拋向遠方去了。

調達和四位惡友見到惡計未成，正想拔腿飛奔，瞿曇用手一招，四位惡友身不由己的走了回來，瞿曇苦口婆心，種種勸說，四位惡友痛哭流涕的悔悟了。調達是不甘心的，他想到一不做二不休，既是四位惡友投降了瞿曇，不若再去約八位惡友來，連同瞿曇和四位惡友一併殺害了。

八位惡友來，見了瞿曇相好的金容，懺悔似的跪在座前。

調達又去約了十六位惡友，十六位惡友見了瞿曇，聽了法音又是乖乖的跪在地上。

如是三十二、六十四，調達再沒惡友可約了。

每次當調達約來惡友的時候，瞿曇的弟子都是保護得非常周密，恐怕師父遭了惡人的算計，瞿曇明明知道，但他問弟子們：「你們為什麼老在我的身邊呢？」

「我們怕師父給調達危害了。」一個比丘這樣說。

世尊慈祥的笑笑，和諸弟子們說：「成佛如果還能給調達害死，那是沒有這種道理的，即或是為其他的因緣而死，也是不會的，你們放心罷。」

諸弟子聽了，都是半信半疑的。

「阿難！」瞿曇低聲的叫他的侍者：「你替我到王舍城大街小巷各地方告訴人，你就說調達所作的事，是他的身作口作，請人不要誤會是佛事、法事、僧事。」

阿難在街頭照瞿曇的吩咐說了，阿闍世太子聽了非常不滿，他認為調達的神通勝過瞿曇。而調達非但不悔悟，而且是倍生瞋恨。有一天調達見了阿闍世太子就說：「太子！你去把父王殺死了，我把佛（瞿曇）殺死了，從此摩竭陀國中，有了新王、新佛，不是很有意思而又很快樂嗎？」

阿闍世太子聽後，覺得兩人心心相印，非常歡喜。後來，雖然瓶沙王為太子所弒，而佛始終給調達動不了一根毫毛。

六

「浪子回頭金不換」，但調達始終沒有悔悟的心。

第三次謀害瞿曇的毒計調達又布置好了。

這第三次的惡計是這樣的：阿闍世太子有一惡象，凶猛大力，四方無雙，調達用五百金銀誘惑管理惡象的人，叫他用酒把惡象灌醉了，等瞿曇進城乞食的時候，把象放出去，用惡象把瞿曇撞死了，事成之後，將來願意供給管象的人田宅、奴婢。有錢能使鬼推磨，管象的人當然都一一承認了。

瞿曇和弟子們這一天從耆闍崛山中到王舍城乞食，他毫無憂慮似的在路上行著，雖然心中早就料到調達又有一套新惡謀，他好像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遠遠的路那邊，惡象好似出海的蛟龍，露出尖銳的牙齒，搖著長長的鼻子，已經撞死很多人了。

瞿曇的弟子看出了這面臨危險的局面，異口同音的都說：「世尊！不能再向前去了，你看那邊有惡象狂奔的來了。」

「沒有什麼關係的！」瞿曇向左右弟子們看看。

「惡象吃醉了酒是會撞死人的！」弟子們又是異口同聲焦急的說。

「成佛如果還能給惡象撞死的話，那是沒有這種道理的，即或是為其他的因緣而死，那也是不會的，你們放心罷。」

諸弟子們聽了，方才落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

惡象漸漸逼近了，瞿曇用慈悲的定力，注視著惡象，說也奇怪，到這時候，惡象快到瞿曇面前的當兒，牠站在那兒動也不動，酒性也過去了，瞿曇即為牠說法，種種示教利喜，惡象聽聞佛法以後，垂頭流淚，頭面禮拜佛足，右繞三匝而去。

王舍城中的人民，知道了瞿曇降伏了惡象的這段事，都在歡喜讚歎著，認為這是稀有奇聞，都圍繞的來觀看，瞿曇知道說法機緣成熟，即令阿難敷座辦水，洗足已，為大眾宣講佛法，皈依瞿曇的人，從此更是一天一天的增多。消息傳在調達的耳中，氣得他三尸神暴跳，七孔內生煙。他想不到這樣一來，非但不能把瞿曇害死，反而更為他人敬重了。

七

調達最後謀害瞿曇的結果是：

自己因惡貫滿盈而帶來了即身墮入地獄。

瞿曇雖受調達謀害，反而使人更加歸敬。

佛曆二五一五年佛誕日前擇譯自《小乘律》三十六卷〈調達本事〉

一九五二年四月一日刊於《人生》第四卷第三、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