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05　動物界的會議

一

虎大哥隱居在深山叢林中，已經不問世事多年了，牠在山凹中呼嘯，牠在石洞裡高臥，自以為許多小兄小弟們──一切動物──都和自己一樣過著自由自在的安閒日子呢。

一天，虎大哥忽然心血來潮，搖身一變，變成一位大腹便便的紳士，要到各村以及都市中去實地調查一下這些小兄弟們是否也過著安樂的生活。

哪知道，自己剛跑過了幾個山頭，經過一座森林，就見到幾個獵人手提獵槍，偷偷的擊斃了很多的鳥小姐，眼看著許多鳥小姐四飛五散，家破人亡，不覺一陣心酸，掉下幾滴辛酸的淚珠！

過了森林，行在一個村莊上，太陽在高空中放出光芒，大家小戶的煙囪上冒著炊煙，門簷下正掛著幾隻用鹽醃過的寒雞，在強烈的太陽下晒得油膩膩的，好像是從前被「斬首示眾的人頭」。虎大哥便不忍再望了，心想：「鄉野之間的人或是比較野蠻，沒有仁慈的心德；再到都市上去看看，都市上文化比較發達，那裡的人可能不像村野之中的那麼殘忍 。」因為牠相信，人類不全都是惡的！

走進都市以後，見到的是高大雄偉的樓房，紅紅綠綠的招牌，光亮的柏油馬路，代步的各式車輛，再看看衣冠楚楚的人類，在牠心中生起的感覺：到底都市與鄉村的風光不同！

東大街上有一個市場，惡腥的臭味隨風送來，虎大哥心裡一驚，也就走進了市場。

啊！這裡有被拔的一毛不存的又白又胖的豬婆婆；這裡有突出了眼珠的魚女士，牛二弟的心肝五臟高掛在鉤子上，雞先生一群群的才被割下了頸項，多麼悽慘啊！牠疑惑這不是在人間，這裡好似地獄一般，這一幅懸屍圖，說明了多少的動物的兄弟姊妹被無辜的殺害了！虎大哥不忍在都市上看了，牠急急的回到叢林中，準備草擬通知，集合兄弟們一起探討保護自家生命的問題。

二

虎大哥發出通知的第二天，一座平靜的高山頓時起了騷動。動物界的代表各方像流水一般的湧來，牠們走在途中，有的在談著今日準備提出的議案，有的在哼著悲涼的歌曲，你聽，牠們唱的歌聲，此起彼落，一陣一陣的在空谷中迴旋著。

馬大嫂唱的是：

我守衛著祖國的大門，

我馳騁在祖國的邊疆，

做奴僕、把國保，

每日的辛勞只換得粗糙的草料！

皮鞭子刷刷的抽，

苦難的日子，

哪日才能了？

牛二弟唱的是：

人們吃的是美味珍肴，

我吃的是無味的青草，

一生不敢和人爭，

乖乖的為著主人服勞；

荷著重車，

登山涉水；

拖著泥犁，

田間奔跑。

一旦等我年老，

剝我皮、食我肉，

一生艱苦，

就算這樣完了！

狗小弟唱的是：

殘餘的飯菜我來吃，

三日只有一餐飽，

不嫌主人窮，不愛別人富，

忠心耿耿只為主人勞，

無論炎熱寒暑、豔陽雨露，

都是一樣的守門戶。

豬姑姑唱的是：

好狠的屠夫！

殺我時多英武，

口含尖刀，

手拿通條，

絲毫不肯把我饒！

雞先生唱的是：

喔喔一聲啼叫，

黑夜，

要我來報曉。

在世間上幾個月，

就要挨刀。

這一條小命，

在主人的桌子上，

只不過多了一碗珍饈美味道！

鳥小姐唱的是：

我為人們唱著悅耳的歌聲，

我為人們奏著自然的音樂，

我飛翔在自由的空中，

他們對我不放鬆，

拈著弓、

布好網，

好厲害的陰謀，

從此我們夫妻子女各西東。

來參加赴會的途中，到處可聽到這些幽怨的歌聲，這是一個多麼不平凡的會議，數不清的生命為了求生存、求自由，都熱烈的從各方不遠而來參加與牠們生死有關的會議了。空中幾片白雲飄過，樹梢吹著輕微的風。

三

會議開始前，只見簽到簿上簽名的有海陸空的飛禽走獸，除了虎大哥、馬大嫂、牛二哥、狗小弟、豬姑姑、雞先生、鳥小姐以外，羊叔叔、魚女士、猴寶寶等數不清的一一都簽了名。

火雞姐姐當司儀連喊了三聲肅靜，會議開始了。

虎大哥是當然的主席，牠清清喉嚨開口道：

「各位兄弟姊妹，因為我不慣在人煙稠密熱鬧的地方居住，自從有史以來都隱居在深山之中，前次到各方巡視一周，才知道各位的處境是這麼悽慘！ 你們的命運是操諸人手，生死完全是讓人擺布，這是我們全體動物滅亡的寫照，弱者的表現，為了我們要保持自家的生命，為了要讓我們後一代安樂的生存，所以今天邀請各位來共同商議決策，抵禦人類對我們殘暴的手段，讓大家多多提出寶貴的意見。」

牛二哥雖然往日非常溫柔，但今天在虎大哥的報告以後，牠第一個站了起來說道：「人類是不講什麼仁慈和良心的，他們說我們天生下來就是應該給他們宰殺充飢的，所以他們說，我們是應該給他們吃的！」動物們聽得都流下了淚來！

虎大哥卻不慌不忙的說道：「各位不要悲傷，這是人類無理的胡說，你們也該都知道我老虎的祖先都是把人當為食料的，那麼我們的祖先也可以說：『人類生下來就是該給我們吃的！』這是不成理由的，還虧他們是稱為萬物之靈的人類，居然說出這樣無理的話來！」

「他們人類又說：像我豬姑姑吧，假若你也不吃，他也不吃，將來愈生愈多，說世界就會變為我豬姑姑的世界了！」豬姑姑兩個耳朵連連煽動，說著很粗大的聲音。

「這又是最幼稚的理由！」還是虎大哥說：「我老虎並不會有人來吃我，今日的天下，並不會成為我老虎的天下呀！」

「……」

「……」

接著羊老叔悲痛的敘述人們欺侮牠的馴良；魚女士怪人不該用種種計謀來陷害牠；鳥小姐說人們不該奪去牠的自由，把牠關在牢籠裡受苦；雞先生則恨人類在牠活了幾個月壽限就把牠一刀送命；最後，火雞姐姐也脹紅了臉說：「十二月二十五日是我們兄弟姊妹遭劫的日子，尤其在歐美各國，說什麼『聖餐』，卻把我們倒楣遭殃，還談什麼博愛？」你一句牠一句，牠們會議的結果是一致的要向人類提出嚴重的抗議。

四

第二天聰明的人類收到了一封動物界的抗議書。抗議書的內容是：

親愛的人類先生女士們：我們是一群弱小的動物，為了我們的生命與自由，不得不向你們人類提出這沉痛的呼籲。

我們的妻兒、我們的子女，往往獨個兒或是成群的給你們宰殺，你們為了飽腹肚皮，一桌午餐，盤碟之中能呈現了數千條我們動物的死屍，你們應該三思，我們同樣都要活下去，不懂你們怎麼忍心下箸。

你們也有夫婦兒女，你們願意生離死別嗎？為什麼不能將己心用來推及我們？為什麼你們要那麼殘暴自私？

當你們人類面臨了無常的時候，你們也怕墮入地獄，你們也怕夜叉小鬼，你們也怕刀山油鍋，其實你們自己也好似夜叉小鬼，你們往往賜給我們的刑罰就是刀山油鍋。假若，要依因果的道理來說的話，我相信你們將來會和我們同樣的遭遇！

佛理有說：「我肉眾生肉，名殊體不殊，原同一種性，只為別形軀，苦惱從他受，甘肥任我需，莫叫閻老斷，自揣應如何？」你們又該知道「牛羊席上座，六親鍋裡煮」的六道循環的因果定律。所以，為了我們的幸福，也為了你們的幸福，我們要向你們提出了如上的忠告！

五

人類的先生女士們接到動物界的宣言後，紛紛在談論著。

一九五二年四月三十日刊於《覺生》第二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