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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50 紀念慧和法師

慧和法師圓寂了,對於一個老人的往生,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因為我和慧和法師在佛門裡面相處近三十年了,對於他有著十分的認識與瞭解,而他今天忽然撒手西歸,不禁感到內心有些傷感。

由於近三十年來,慧和法師和我有經常相處的因緣,以及他對佛教的種種貢獻,在他往生之際,不期然地又一幕一幕地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來。所以,當他家人要為他出一本紀念專集的時候,我毅然地把我和他來往的關係簡略的敘述一二,做為我無盡的哀思,我分為下列幾點敘說:

一、去宜的因緣

首先我要說我到宜蘭去的因緣。我到宜蘭去弘法,與慧和法師有著很深的關係,也可以說如果不是慧和法師,我和宜蘭的佛教就不可能結下那麼深厚的因緣。

記得那是民國四十一年(一九五二),我在台北編《人生雜誌》,也偶爾到中國佛教會去幫忙。在這以前,雖然宜蘭的信徒,有人曾寫信邀請我去講演,可是,總是因緣不具,難以行腳。主要也因為當時初來台灣,不清楚台灣的地理環境,總覺得宜蘭似乎是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有一次,或許是因緣成熟了,在中國佛教會,我遇到慧和法師,那時候他還是一位在家居士,他當面邀請我到宜蘭,由於他那種慈祥、誠懇的態度,使人難以拒絕,可以說我是為了他的那種至誠懇切所感動,而答應他到宜蘭去的。

宜蘭念佛會,原名叫「宜蘭週六念佛會」。它成立的情形是,當慧和法師未出家時,大家都稱他李老居士,那時他開了一間香店,由他的女婿方鐵錚先生負責,由於慧和法師對佛教很熱心,就在香店中流通佛教的雜誌,因為閱讀的人慢慢增加,信佛的人也漸漸多了,於是大家商量組成一個星期六聚會的念佛會,由於當時宜蘭的佛教道場很少,他們就以位於北門口的雷音寺做為集會的道場。

雷音寺原來住了很多軍人的眷屬,當時,連佛殿裡面也有很多軍人居住。最初慧和法師他們到雷音寺時,不只看到佛殿被佔用,也看到佛殿裡的拜墊都給那些軍人拿去當臥具。慧和法師就很客氣地拜託他們,把蒲團借來禮拜,大家相處久了,就進一步請他們搬到外面去住,把佛殿騰出來,成立了「週六念佛會」。

由於宜蘭很少有出家法師弘法,他們為了求法心切,就到處禮請講經的法師,諸如道源法師、孫立人將軍的夫人孫張清揚居士等都到過宜蘭弘法,並且轟動一時。又如中國佛教會的心然法師、廣慈法師、基隆的沈萬教居士等都曾經去播撒佛法的種子,因此宜蘭的信徒們,對於求法問道的心,更加懇切。當我到宜蘭時,是在民國四十二年(一九五三)正月,我本想只講一部經就離開的,不想因緣成熟,我和宜蘭的緣分就這樣結了下來。

二、最早的翻譯

自我到台灣來,一直都沒有學會閩南語,因此,講經時,都必須經過翻譯,才能和那時候的本省大眾結緣,當時替我翻譯的就是慧和法師。慧和法師那時年紀也已五十歲左右,可是由於他從日據時代就嚮往中國文化,所以他的漢學基礎很好,國語也說得很流利,因此由他替我譯語。當時,佛教裡的一些名詞、術語,以及佛經的意義,實在不是一個剛剛信仰佛教的人所能夠容易領會的;可是慧和法師不但能夠領會,而且還能替我翻譯。

記得那次聽講的人,每天座無虛席,不但佛殿裡面坐得滿滿的,連走廊、丹墀也都坐滿了聽眾, 因此,我和宜蘭的人結了很深、很廣的法緣,這也是我到台灣來第一次真正地對外弘法。

當二十天《普門品》講完的時候,有很多人要求皈依,第一個報名皈依的是李老居士,也就是後來的慧和法師。那次的皈依典禮,共有一百零八人參加,大家都認為因緣非常殊勝。

記得當我在宜蘭講完《普門品》離開了宜蘭以後,宜蘭的信徒們,可以說凡是我走到哪裡,他們就追到哪裡,他們希望我再回到宜蘭去,為他們講經說法。或許是機緣,我和宜蘭的佛教,近三十年的緣分,就從這樣的情況下開始。這一切因緣、一切功德,可以說和慧和法師,也就是當時的李老居士有很大的關係。

三、辦事的精神

說到李老居士和宜蘭念佛會的因緣關係,首先讓我講一些他的辦事精神。李老居士的辦事精神,實在非常的令人欽佩。當時在宜蘭,他的家庭是一個大家族,開了一個大安商行,約等於現在的百貨公司,生意鼎盛。可是,李老居士為了要為佛教服務,毅然地把商場的事業結束,將子女們送到各個機構去就業,比方說:老大新璠在彰化銀行當襄理;老二新璵當工程師,諸如石門水庫、曾文溪水庫、北回鐵路等都是他曾經參與的工作;老三新梓,在宜蘭復興中學當總務主任;老四新國是中國信託公司的經紀人,他的女兒都在中學或小學當教師。因此,雖然李老居士不經營商業,他的兒女們仍都能自立,絲毫不要他操心,所以李老居士就把全副精神奉獻給佛教。

我記得在念佛會,每天早上四、五點鐘他就來了,參加早課,課誦完畢,幫忙打掃,幫忙整理會員會籍,到了吃早飯的時候,他騎著腳踏車回去吃飯,吃過早飯後,他又來了,幫忙各種事情,直到快吃中飯時,他又回去了,吃過中飯他又來了。一直忙到晚上,又回去吃晚飯,吃過晚飯,又再來參加晚課或念佛會。當時,由於道場設備不完善,他要布置場地,擺蒲團、搬凳子、招待信徒,什麼事情都做。

二十幾年來,他在宜蘭念佛會,從早到晚,從晚到深夜,往往是信徒們都回家了,最後他各處巡視,然後才回去,風雨無阻。在他可以說沒有星期天,沒有過年、例假日,除了念佛會,他好像就沒有想到要去其他地方;除了念佛會的事務,他好像沒有想到要辦別的事情。所以他在宜蘭念佛會當總務主任,我雖是會長,但有他替我負擔一切,我就可以經常到高雄去講經、打佛七;或者到虎尾、到龍岩、到台中、到頭城、到羅東、到台北等地講經說法。甚至於我做過幾次環島布教,並且每一個月我還固定要到台北主編《人生雜誌》。我所以能夠經常的在台灣各地弘法布教,可以說因為有慧和法師在宜蘭替我看守、照顧。再說,如果沒有他,我也不可能在宜蘭生根,不可能和宜蘭佛教結下這一段深緣。

四、忍耐的美德

慧和法師除了辦事的精神令人欽佩外,他那忍耐的美德更做了全宜蘭佛教的模範。最初我們在宜蘭創建道場,展開弘法的工作,曾到各處去布教,譬如到鄉村、到監獄、到軍營,此外我們更創辦幼稚園、學生會、弘法隊、青年會、兒童班、歌詠隊等,這一切的弘法工作,在當時一向保守的佛教界,不一定每一件事情都能夠很順利地完成。可是慧和法師他卻用他那忍耐的工夫,去克服一切困難,因此把所有想辦的事業,都一一成為事實。比方說辦一個幼稚園吧,有時候因為籌措的經費不夠,慧和法師就召集大家,很有耐心地商量,如何籌措經費。有時候工程上的意見不一致,他也委屈的去和大家商量,以求得和諧。此外,就是有一些不滿的意見或言論,慧和法師則從來不和別人辯論,也從不向人解說。因此,後來幾十年的宜蘭念佛會,沒有人為了意見不同而紛爭,也沒有人為了權利的爭執而衝突,可以說幾十年來的宜蘭念佛會,都是在和睦、相親、互相尊重中共修共學。這樣一個和樂的團體,可以說都因為慧和法師的身教,以及他那忍耐的美德做為模範,所奠定下來的基礎。

五、強烈的信仰

其次再說到慧和法師對佛教的信仰,那是在我所遇到的萬千信徒當中信心最強烈的人。一位發大心的菩薩,可以說,他把信仰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比方說,從前台灣的拜拜風氣很盛行,尤其在偏遠的宜蘭地區,民風非常保守,對於拜拜,就是政府運用很多的力量想要改良,也都不容易順利的達到目的,可是慧和法師自從信仰了佛教以後,他很自然地就廢止了一般的拜拜風俗。所以每當到了宜蘭舉行拜拜的時候,全宜蘭地區熱鬧非凡,這時,慧和法師他都是在寺院裡靜靜地拜佛、念佛、辦事,他的家人子女們也都各人盡忠職守,生活如常,不去趕吃拜拜的熱鬧。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得出來慧和法師對於佛教信仰的強烈。

此外,慧和法師是修淨土法門的,他對於阿彌陀佛的淨土法門有著絕對的信心。譬如你批評李決和(他的在俗姓名),說他怎麼不好,甚至於罵他,他都會跟你微笑;可是,如果你批評到佛教,或批評到淨土法門,那他就會同你計較,認為你沒有善根,譭謗佛法,罪過無比。

自他信仰了佛教以後,他對於家人雖然也尊重他們的宗教信仰自由,但是,他自己總在默默的祈願,希望全家人都和他一樣信仰佛法,皈依三寶。所以,當後來他的二小姐皈依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那歡喜興奮的樣子。他的二小姐是在民國四十四年(一九五五)皈依的,那時候她在蘭陽女中服務,就是後來出家的慈莊法師。還有他的外孫方又毅,後來也發心出家,就是現在的慧龍法師。此外,他的夫人、子女等可以說全家都做了佛教的信徒。我想這一件事情,該是慧和法師的人生當中最大的滿足,也可以說是他信仰的精神,以及宗教情操的最高表現。

六、無盡的願心

慧和法師的願心很多,我常常從他給我看的日記裡,看到一些所謂他的十二願、四十八願、一百零八願等等,他像諸佛菩薩一樣,願心很多,不過那些願心現在我不去替他說,我現在只想說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民國五十四年(一九六五)我在高雄壽山寺創辦壽山佛學院,他就很想到高雄來幫我辦事,可是,也不知是什麼因緣,當後來他到了高雄以後,忽然吐血、癱瘓在地上,雖經過當時高雄最有名的醫生會診,大家都認為他的五臟六腑已經潰爛,沒有辦法醫治了。不得已,只好把他送回宜蘭,因為他的家人都在宜蘭,在那邊療養,照顧上比較方便。

自從這次大病以後,他自己也慢慢感覺到身體不好,不過他對生死並無動於心,他常悄悄地跟我講,他說:「師父!您現在創建佛光山,我只希望活到您在佛光山的東方佛教學院能夠正式開學,校舍建築完成,那我就很滿足了,即使死了,我也會含笑而去。」 民國五十八年(一九六九)東方佛教學院的院舍終於完成了,他參加落成典禮時,健康如故。

後來,慧和法師又跟我說:「師父!您現在要建萬佛大悲殿,如果我能參加大悲殿的落成典禮,我真是太幸福了,我一定會很滿足的。」

民國六十年(一九七一)大悲殿落成了。我記得典禮那一天,有五萬多人參加盛典,慧和法師參與其中,其歡喜真是難以形容。

萬佛大悲殿完成了以後,他回到宜蘭,還是為宜蘭念佛會工作,有一天,我回到宜蘭去,他問我佛光山建設的情形,我說現在正在建接引大佛,他從圖上看到高約一百二十尺的接引大佛聖像,他說:「啊!師父!我的生命能等到大佛完成,讓我見到那最高最大的佛像,我就心滿意足了。有人說要到美國去觀光,到日本去觀光,我才不要呢!我只要能看到大佛就好了。」

民國六十四年(一九七五)大佛落成開光了,他的歡喜,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我想他該無所求了。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二小姐,即慈莊法師,曾到日本留學,這時在佛光山,已經擔任東方佛教學院院長,是女眾當中的大師兄,有一天,他對我說:「師父!我父親還有一個願望,但是他不敢同師父說。」

「什麼願望?」

「他想要出家。」

「年紀那麼大了,七十多歲的人還出什麼家?」

「他說怕師父不答應,所以不敢來說,因為他知道佛光山現在正在建大雄寶殿,預備民國六十六年(一九七七),就是佛光山開山十周年的時候,要舉行一次萬佛三壇大戒,他想要趕上傳戒的盛典,在他一生中可以現比丘相,那他雖死也瞑目了。」

我跟慈莊法師說:「你的父親就是這一項想了,又再想那一項,想我院舍落成,想我的大悲殿完成,想見大佛開光,現在又想要出家,又要想受戒。」

話雖如此說,不過我也為他無盡的願心而深深地感動,所以後來我答應他出家了。他出家的時候已經七十四歲,那時候他已經為老病所折磨。但在戒期當中,我看得出他是難以支持的,從前健朗的身體,到這個時候,已經是步履維艱,雖然如此,但他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苦,沒有說過一聲痛,也沒有溜過一支香,整個戒期從頭到尾都和大家在一起。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他那堅韌的精神,他的毅力和願心。

受戒後,他在佛光山佛光精舍住過一段時期,那時慈莊法師到美國去了,在美國創建西來寺。他的兒女們都在宜蘭,因此,他們希望他能回到宜蘭去,方便照顧。就這樣,他回到雷音寺住。後來自知不起,就用錄音寄給慈莊法師,他說:「師父派你到美國去創建道場,要好好的在那裡發心,假如父親蒙阿彌陀佛接引,往生的時候,你也不必回來,因為出家人生死是很平常的事情,你回來又能做什麼呢?」

慧和法師的一生,就是這樣的能夠看破世情,勤學佛法。他的世壽七十六歲,僧臘只有二年。

有人說:雖然是短暫的一刻,但那卻是永恆的。慧和法師出家的時間雖然很短,但他的佛法慧命卻是無盡的。他的往生,他的證悟永恆的生命,可以說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以上略述我和慧和法師的因緣,當然,近三十年的時間,其中的原委說來話很長,也很多,因限於篇幅,我大概略述數點,作為紀念和哀悼!

一九七九年刊於《慧和法師(李公諱決和)紀念集》

 本文刊於《慧和法師紀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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