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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26 值得尊崇的當代佛學泰斗--永懷印順導師

二○○五年六月五日,我在上海驚聞印順導師示寂於花蓮,心中不禁感嘆「慧日衰落, 法燈熄滅」,深為「哲人其萎」而不勝唏噓!

在我一個甲子的出家生活中,我曾數度為教界的前輩圓寂而感懷,尤其讓我悲痛不忍的, 第一位是太虛大師,他在一九四七年於上海玉佛寺上生兜率,我為此兩日不食,只覺天昏地暗,鬱鬱心情達數月之久。

後於一九四九年顛沛流離到了台灣,忽聞在錫蘭大學傳授中國佛學的法舫法師突然逝世。本來寄望佛教在太虛大師之後,能有法舫法師繼任為領導中心,忽然又頓失所望,內心所受的衝擊可想而知。後來在佛教界的大德,例如最慈悲也是我最尊敬的慈航法師、我的江蘇同鄉南亭老、我的《人生雜誌》主管東初老,乃至香港的東北三老、大陸上的法尊、證果、虛雲、圓瑛法師等人圓寂,我雖慨嘆世事無常,但都沒有像太虛大師、法舫法師的圓寂之令我傷感,因為他們能做佛教的領導中心。乃至後來北京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老逝世,我也感慨「人天眼滅」,視為是中國佛教的悲運,因為一個領導中心的形成,實在是不容易。

印順導師圓寂了,我也一樣有著當初太虛大師、法舫法師往生時的哀痛心情,因為印老的思想豐富,立論創新,他對佛學的闡釋常有獨特的見解,他的佛學著作具有深度,可以說是一位佛學上的開悟者。尤其印老生性淡泊,能專注於學術研究,他的智慧在一般學者之上, 做為佛教青年的導師,他可以成為當代佛學思想上的領導中心。

我曾經在公開場合表示,我們大家對印老的崇敬,應該將他的思想發揚,但不要將他歸納於某一派別,他提出「虛妄唯識、性空唯名、真常唯心」三系說,實在包含了全宗派,他是佛教界的論師,而非只是人間佛教的推動者。對於印老逝世以後,有人說他是「玄奘以來第一人」,我覺得此話抹煞了一千多年來佛教中有成就的人,例如唐代的清涼、賢首,禪門的一花五葉,甚至宋朝的契嵩,乃至明末四大師等,可以說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佛法明燈。俗語說:「洗臉不要礙著鼻子」,我們不能以讚歎今人而毀謗了古人的光采。甚至有人說,印順導師乃「人間佛教之父」,此說其實也有欠妥當,因為六祖大師主張「佛法在世間, 不離世間覺」,向來是人間佛教行者的典範,如果印順導師是「父」,那麼六祖大師是「人間佛教之徒」嗎?過去也有人說太虛大師是人間佛教的創始者,如今看來太虛大師不也成為晚輩了嗎?所以我的意思是,人間佛教是源於佛陀,佛陀是「三界導師,四生慈父」,這種尊崇從來沒有引起過爭議,說佛陀才是人間佛教之父,我想印順導師必然也會深表同感。

因此,對於讚歎印老,我認為把他尊為當代佛教論師,或是佛學思想家,是研究部派佛教的權威,我們都舉雙手贊成;若是打起招牌說印順長老是佛教某一思想的創始者,實際上對印老是有所傷害的。因為所有佛教都是佛陀的本懷,不屬於哪一個人的,不當的讚美並不能有益於印老,所以不得不於此一言。

印順導師比我年長二十多歲,我生也晚,我是他的讀者、敬慕者。回憶起我與印老的因緣,記得是六十年前,初次聽到印順導師之名,那時他在漢藏教理院,受到太虛大師器重而賦予教職。他也曾在四川法王佛學院執教,光復後又在武林佛學院為佛學導師;及至後來在浙江和香港編《太虛大師全書》,更使我欽仰尊敬。他在海潮音發表的《阿含概說》,後來結集為《佛法概論》出版,不禁令人讚歎他對原始佛教研究功力之深,不愧為當代佛學的權威。

後來印老的佛學著作陸續出版,諸如《大乘起信論講記》、《中觀今論》、《成佛之道》,以及《中國禪宗史》、《印度佛教思想史》,乃至《妙雲集》之出版,幾乎我無有不讀。我由衷深深的欽佩這一位對佛學貢獻良多的長者,但我也不覺得我推動人間佛教是受其影響。記得是在民國四十年(一九五一),印老從香港到台灣,因演培法師和我同時在台灣佛教講習會執教,他也曾駐錫新竹青草湖,我們朝夕領教,我也受益良多。甚至他託演培法師要我為他記錄佛教的講演,其時我因感到自己的性格和印老不盡相同,未敢允諾,因此緣慳,未能親炙講席。我覺得人世上各有因緣,凡事隨緣,毋須勉強,不過數十年來我對印老的孺慕、敬意,從未或釋。

例如民國四十二年(一九五三)我在宜蘭弘法時,因印老到宜蘭,我曾請他舉辦佛學講座;我在佛光山開山,也禮請他參加過多次的佛學講座,以及為大專佛學夏令營授課,都蒙其慈悲不棄, 至今仍心懷感激。

我也記得在印老過七十九歲生日時,曾想親自為其祝壽,並在慧日講堂邀請他,希望在他八十大壽時到佛光山,由我為他舉辦壽誕之禮。不過印老的門人弟子很多,我自知哪有福報能將印老的八十大壽獨自擔當。

後來因為佛光山的建設和教學,以及佛光會成立,我奔走於世界各地,兩人互動日少。但是期間仍經常有人把印老的意見傳達給我,表示印老對弘法活動不盡然同意,甚至他在《華雨集》提出「如對佛法沒有見地,以搞活動為目的,那是庸俗化而已」。我自覺自己的理念雖與印老不同,但我對他從來並無不敬。

過去我經常叫我的弟子心如法師代向印老問好,並曾多次代我致送從香港進口的核桃粉,以增其法體安康,甚至我把皈依弟子多人介紹跟他出家,如:慧理、慧瑞、慧璨等,可見我對他的尊重。

直到二○○四年四月二十四日,佛教弘誓學院昭慧法師為慶祝印老百歲嵩壽,特別聯合佛光山文教基金會、法鼓山中華佛學研究所、慈濟大學宗教與文化研究所,共同假中央研究院學術活動中心舉辦了為期兩天的「印順長老與人間佛教」海峽兩岸佛教學術研討會,我也都隨緣贊助。

甚至二○○三年慈濟大愛電視台拍攝「印順導師傳」,到金光明寺訪問我,我更推崇「印順導師的立言是不朽的」。我舉例說:「一般人說『煩惱即菩提,菩提即煩惱』,說來難懂, 而印老就解釋:烏雲可以遮蔽天空,白雲也可以遮蔽天空;鐵鍊子可以鎖住人,金鍊子也可以鎖住人。意思就是,你執著了煩惱,你執著了菩提,都是有毛病的。」

我認為印老的智慧、學識是開悟者的境界,不是一般人就能有他這樣的智慧。誠如《法影一世紀》裡談到印老與我的因緣時,我說:「我雖因種種因緣未能親近印順導師,但印老是我最敬佩的一位大善知識。」以上所言,是我在印老圓寂後的真心告白,想印老在常寂光中對於晚輩如我的真情訴說,也能頷首同意吧!

今福嚴精舍厚觀法師為紀念印老,發起編印《印順導師永懷集》,索文於我。我覺得此舉立意甚佳,甚至我覺得紀念印老,也可以成立紀念會,乃至編印導師的全集,尤其希望印老門人能共推其傳人為領導中心,繼續把印老的思想學說弘傳光大,澤被後人,我想這才是對印老最好的永恆紀念。

二○○五年十一月刊於《普門學報》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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