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90　四十年師徒之道全始全終--懷念心平和尚

四十年師徒之道全始全終      十餘載住持任內一心一德

從平和尚這件事可以看到「應以比丘身得度者，即現比丘身而為說法」，他做了一個出家人的模範。我對全山大眾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早一點讓大家去探病。事實上，佛光山的徒眾生病住院，醫院都不太歡喜，因為去探望的人太多了。不過關懷有很多種，比方說，法務興隆，事業順利，讓住持者放心，這也是一種關懷。自己精進用功，修行辦道，循規蹈矩，也是一種關懷。

大家提到我為平和尚寫的一副輓聯，是很自然說出來的「四十年師徒之道全始全終，十餘載住持任內一心一德」，現在我來為平和尚出家、學佛，種種因緣，做個總結。

接一個電話   跟隨四十年

平和尚是民國四十四年（一九五五）在宜蘭參加學生會，十八歲皈依三寶。那時候我經常看到他在雷音寺幫忙搬桌子、搬凳子，布置場地。一直到民國四十八年（一九五九），佛教文化服務處在三重埔，常常要寄書、包裝，只有莊法師、惠法師、容法師，都是女生，人手不夠，他們就說：「有一個男生叫吳天賜，師父您叫他來，他即刻就會來。」我即時打了一個手搖的電話，他一聽到我的聲音，什麼也沒問，就說：「我就來了。」

到三重埔辦佛教文化服務處，我替他取的名字叫「慈均」，那時候「慈」是早期皈依弟子的名號，他一心想跟我出家，我沒有廟，住在哪裡呢？於是我也討個好兆頭，就給他取個「均」吧！均有個土， 希望他能帶來一點土地，建個廟給大家住！

不做人間應付僧

心平後來和我到佛光山開山，有了寺廟，我就叫心平、心定到台北去學燄口。他們去學了半個月就回來，我問怎麼不學了？平和尚說：「不得了，在台北放一天燄口都有上千元、幾百元，如果那個錢一直拿，以後我都不要回來了，誘惑太大了，碰不得！碰不得！」你們聽聽，他不是不要學燄口，而是放燄口單銀很多、嚫錢很多，會使一個出家人的壯志消減，所以：「寧坐蒲團凍餓死，不做人間應付僧。」大家知道他梵唄很好，他常常一個人在房間放燄口，他專為修行，不做應付。當然為常住、信徒做，是有必要的，但有的人做呀做，就當成職業了。他的遺囑上寫著不放燄口，我想可能就是有這樣的想法。

在山上，他也負責沙彌學園，把教育第三代的責任擔當起來。現在我們希望不只是一個心平擔當起來，所有的第二代都要擔當教導第三代的責任，所有我們的前輩都應該教導後學，所有出家眾對在家眾都要寬容，不輕後學。

過去慈航老法師圓寂的時候，這個人說慈老最愛護我，那個人也說慈老最愛護我，到哪裡都是聽到慈航法師最愛護我。他不是最愛護哪一個，他最愛護的是一切人。現在我聽到你們說「師兄最愛護我，最關心我」、「師兄最尊敬師父」、「師兄最關心師父、對常住最忠心」、「師兄最負責任、最勤勞」、「做佛光山住持最稱職」、「最慈悲、最謙虛、最包容」，一個人有了那麼多的「最」，做人還有什麼憾事？今天讚頌平和尚的美德，大家說出心聲，但我們每一個人自己又「最」什麼呢？明白說，青年學僧不能最鬧情緒、不能最有私心、不能最有俗情、不能最有執著、不能最無明、不能最懈怠。他跟我開山也沒有經驗，只是一個理念：跟隨師父開山，就是要吃苦耐勞。

佛光山才稍有頭緒，心平馬上又到彰化福山寺開山，福山寺才完成一點，他又到宜蘭雷音寺裝修工程，了不起的是，雷音寺是一個地方的寺廟，不是佛光山的。他一到雷音寺做住持，就把「佛光山雷音寺」大字寫上去，他不顧一切，因為他心中只有正信的佛教。既然要我來當住持，我就是佛光山的。後來風平浪靜，沒有人說話，這也是他的威德正義所感化。

十大技藝    十大優點

大家看平和尚，忠厚老成，不大講話，其實他的長處很多。他對土工、木工、泥工、瓦工無一不精。他很歡喜在廚房典座，很少人能與他相比。他長於梵唄，不少人推他為台灣梵唄音聲第一人。他也會繪畫、寫字，他長於印刷，擁有過印刷廠。他長於駕駛，但他平時很少開車，佛光山最早有駕照的就是平和尚。可是他不表現，他也可以很逍遙很自由地駕著車，到處跑跑，但他不會，他的車上都有幾個人，他跟我一生一樣，沒有一時不讓人知道到哪裡去。

他長於布置，這次靈堂、讚頌法會布置得這麼好，我想他也會得到安慰，過去山上多少大法會，都是他安排的。他還長於園藝，一花一草一木，頭山門的孔雀、不二門的裝修，山上的平安燈，一年勝過一年，不但帶動了佛光山的光明世界，也帶動了台灣的佛教過年時上燈點燈，這是他在技能上的長處。很多，說不完。

平和尚精神上的世界，第一就是忠誠：忠心耿耿，不但對佛教忠心，對常住忠心，對師父忠心，對師兄弟之間都是忠心耿耿。四十年前，我叫他來，他來了，佛教文化服務處都是女眾，他沒有男女相，所以相處在一起，像是兄弟姐妹一樣。和幾位師姑，感情勝過兄妹，很純潔的道情，這一點很不容易。他對人的忠誠，對沙彌，對每一個人；你辜負他，他不會辜負你，因為他永不灰心、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第二是勤勞：他跟我開山，山上山下，推土、做飯，我會客，他燒茶，很勤勞。

第三是本分：他是一個本分的和尚。做事、講話、甚至想法，他都很本分。他把分內的每一件事做好，甚至圓寂了，他都把這件事做得很好。

第四是完美：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很完美。叫他唱誦，他要唱得很完美，他總是想「雖然我的天資、聰明、才華不足，沒有關係，但我要全力以赴，要求完美。」他有病，他不願意人家常去看他。我知道他的性格，他寧可自己辛苦，也不願意叨擾別人，讓人擔憂，他心中有完美的堅持。

第五是有愛心：他愛護信徒，四十年來，他沒有罵或得罪過一個信徒。對家裡的師兄弟都很有愛心，沙彌們應該都特別體會得到。這次有很多人偷偷回來拜他，就是他令人感動。他沒有經濟權，沒有錢給沙彌用，也沒有權可以給人特別待遇，但是，他就是有一顆愛心，令人感動。

第六是有恭敬心：不輕後學，慈悲寬容。

第七是有孝心：他孝順我，最掛念我，我這位「師父」比他自己重要。

第八是有度量：很能包容。我曾說佛光山最好的住持，最能勝任的住持就是平和尚。在他的領導下，佛光山才能如此多采多姿，百花齊放，百家齊鳴。任何一個人，只要你有表現，他都不嫉妒、不障礙；你做什麼，他都支持你。這就是一個好主管、好領導人。

第九是謙虛：他不傲慢，從不覺得自己了不起。他雖然是佛光山住持，領導海內外一百多個別分院，他都沒想到自己刻個圖章，自己來印個名片，他也從沒想過讓他來站在中間。他很謙虛，我常常看到在開會時，要推選主席，要做什麼，他總是請莊法師、惠法師、容法師出面。

第十是尊重：他最可貴、最了不起的是「大家一起來，集體創作」。他的精神、風格、理念都是集體創作，這些都是我們的模範。

一流的人物    一流的結緣

關於平和尚這次示寂的因緣，他住在第一流的醫院，有第一流的醫護人員照顧他，和慧龍、慧軍、慧道、慧齊半年多的時間，寸步不離。人家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我們是「久病床前有兄弟」，道情法愛很了不起。慈莊法師半年多以來，幾乎沒有一天不去看平和尚，甚至一天兩次。我很忙，也去探望他八次，但回想起來還是太少了。早知道他的緣分這麼短，真希望多一點因緣給他。

平和尚是第一流的人物，有第一流的人緣。這次法會都是第一流的計畫，第一莊嚴的靈堂，第一流的讚頌法會，第一流的火葬荼毗，龍鳳都在天空呈現出來。往生本來是一件很悲苦的事情，但平和尚讓悲苦轉為法喜，讓參加的人感動、奮發向上。

這次我們沒發訃聞，也不希望大肆鋪張，但李登輝總統送了「慧炬長明」的輓幛，李元簇副總統送「華枝春滿」輓幛，還有好多部會首長、民意代表、地方首長、海內外的信徒護法、梵蒂岡羅馬教廷都有弔辭。甚至，世界自由宗教同盟也來弔祭，韓國松廣寺、通度寺、泰國法身寺、世界佛教徒友誼會都自動前來。這是平和尚的福德因緣呀！當然，大家看重我們佛光山，希望我們也要像平和尚一樣，才能消受別人對我們的關愛和友好。

我看他的遺囑，有很多理念、精神，是可作為佛學院的教材，比如「俗家弟妹不可以干涉，僧事僧決」、「我什麼都沒有，有的就是常住的」、「不發訃聞，常住第一，集體創作，早晚課不斷，外出要請假」，雖然簡單幾句，整個僧紀綱常說得非常清楚，如何做好一個出家人，關心佛光會、佛光大學、文化事業，尤其讓我很感動的是其中有一句叮嚀，他說：「你們要讀師父的書啊！」

最近我深有所感，有幾句話可以給大家參考：「不急，不急，安全第一」、「不急，不急，禮貌第一」、「不急，不急，謙讓第一」、「不急，不急，健康第一」、「不急，不急，未來第一」、「不急，不急，倫理第一」，凡事一切都「不急，不急，佛道第一」──佛道不是特效藥，在「不急，不急」裡面去修行，才能成功。然而，現在最要緊的是大家自我學習，因此，「學習第一，要急，要急，要快一點」！

陳（履安）院長這兩天三番五次地告訴我：「莊嚴！莊嚴！好莊嚴！」幾千人的告別式，井然有序，寧靜無聲。吳伯雄先生和鍾榮吉先生也都兩次前來關心。好多人從國外特地趕回來，希望我們把對平和尚的哀思，化為向他學習的精神傳承，大家要對佛教盡心致力。

一九九五年六月刊於《普門雜誌》一八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