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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95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志開上人與星雲大師
【編者的話】
星雲大師與佛光山,是在娑婆世界上眾人所仰望的一盞明燈,又像是萬道光明中的珍寶。無論他到哪裡,都是眾目所矚之焦點;只要他開口說話,總是緊緊扣住聽眾的心弦,令人對深奧的佛法,有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他所開創的佛光山與佛光會,就像是佛陀在今日世界的「車之兩輪、鳥之雙翼」,海內外無論中外人士、無論什麼宗教、文化領域的人等,都歡喜親近他。就像大師常常說,他歡喜在群眾中,喜歡「我在眾中」的修行。
大師因為自幼勤學好問,加上快速的領悟力,甚至比他所學習的對象,更加青出於藍。他具備各行各業的知識,總能帶給大眾歡喜與期待;他所成就的弘法、教育、文化、藝術、建築、慈善等各種創意弘化,讓社會大眾對於大師人間佛教思想、理念和事業的認同,致使佛光山在全球建立三百個道場,讓人間佛教真正成為一個多膚色、多種族、全球性、國際化的世界性宗教。
不禁令人好奇,這樣有著特殊領導能力,能夠安定人心,帶動數百萬僧信共修的教團,如此卓然傑出、福慧圓滿的一代宗師,是誰能教育出來?又是用的什麼方法呢?
要說教育的方法,應是基於弘法重任的傳承與接棒使然。
回溯當年,志開上人從江蘇海安縣,來到南京棲霞山寺,與大本、覺民等法師共同創建了「棲霞律學院」,這是中國佛教當代稀有的律學院──以注重威儀舉止、訓練出家風骨為上;以銜接佛陀教法,「戒住則法住」為首要。這可是眼光相當獨到的高瞻遠矚。然而比對他們的年齡,當時也都屬於尚未達而立之年的「英雄少年」啊!
這次《星雲大師全集》續編小組,於茫茫書海中,發現志開上人在一九三七年撰寫的〈喚起僧青年共同救國〉一文,真是歡喜雀躍不已。好像尋尋覓覓的歷史軌跡,竟然躍然湧現而出,把許多的關係鏈重新連接起來,讓我們了解到志開上人年紀輕輕卻很有擔當與辦法,在物質欠缺的年代,承擔起當家責任,供養一寺數百位住眾,真是不容易。這期間還傳授了三壇大戒,甚至還能關注到賑災濟貧。那麼,他對於時事、國事的關心程度又是怎麼樣呢?歷史告訴我們:「他熱心慈悲救護傷患數萬人;他努力幫忙籌措大量軍糧;他提供寺院為受災民眾暫住、施粥。」但他是否也有親自述說的什麼話語痕跡,可以徵之於史實?
是的,終於出現了這一篇文章,回歸歷史真相──一九三七年四月十二日,志開上人於焦岩自修室,撰寫〈喚起僧青年共同救國〉,刊於《佛海燈》雜誌。根據大本法師所說:「志開上人與民國同生,與藥師佛同壽。」即一九一一年農曆九月三十日出生,在二十七歲就寫下了這篇僧侶救國的文章。他宣揚「護國」是僧伽應盡之責,強調了護國與佛教的宗旨是相符合的,還提出了一些實際的辦法。如參加救護工作,組織慈善救濟,籌集抗戰捐款,甚至提出了「實力援助」──武裝僧伽以圖衛國。這對後來廣泛組織於大後方的僧侶救護隊,有著積極的影響。
就在志開上人寫下文章,發表後兩個多月,日本發動盧溝橋「七七事變」,同年底南京淪陷,志開上人親見群眾流離失所,露宿山坳,慘不忍睹。當即與寺內住持、監寺們及其他僧眾,排除一切萬難,無懼日軍的種種留難與當地土霸的干擾,組織建立了「棲霞難民收容所」,並親任總務,負責處理難民的生活。該所從開辦至結束,有名冊可稽者,先後收容的難民達四萬餘人之多。其中,有國民黨廖耀湘師長率領的一千餘官兵,因倉促未能撤走,被困在棲霞山坳之中,處境萬分危險。在志開上人的幫助下,向群眾中募得便衣,令全軍團改裝而順利撤走,脫離險境,再赴前方抗日。抗戰勝利後,廖耀湘師長高升新六軍軍長,還專程回到棲霞山,親書「棲霞古寺」匾額相贈,以表感謝。
話說回來,歷史的偶然與必然之軸線,來到了隔年(一九三八)春天,當時年少的大師,跟隨母親到南京找尋失散的父親,在棲霞山寺前面,正聚精會神好奇看著軍隊操練。一位法師前來逗問:「小朋友要出家嗎?」大師嫌他打岔煩,隨口答:「要啦!」
志開上人於是找來了十二歲的大師,問道:「聽說你要出家?那就拜我做師父吧。」
於是大師即禮志開上人披剃,祖庭為江蘇宜興白塔山大覺寺。那時的志開上人,也才二十八歲。或許菩薩再來之人,皆以如是戲劇方式,完成了千古公案,這「無心之問」,竟有了不可思議的未來。在志開上人身教、言教的培育下,造就了一代宗師──星雲大師,將人間佛教弘揚於五大洲。
在《百年佛緣》中,大師敘述當年師徒關係時提到:
我出家後,家師任棲霞山住持,那時我已離開棲霞山,就讀素有「佛門北大」之稱的焦山佛學院。在棲霞山的六、七年中,基本上,雖然他是我的師父,但在叢林裡沒有師徒的關係,所以不可以叫他師父,我也跟別人一樣,稱他「當家師」。為了避免嫌疑,故而在那六、七年當中,我獲得他給我的開示,現在回憶起來,頂多只有一、二次而已。
但「師」與「徒」的緣分,好像是宿世已定,不需太多言語,自然就明了師心。
雖然很少和師父見面,不常獲得志開上人的開示,但是心靈上還是能感受志開上人的關心和慈愛。從來未曾因為哪個高僧條件好、哪個寺院豐饒,或哪個人想收他為義子,而稍有動心。志開上人似乎早已看中了這位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相貌出眾,而又才智反應一流、忠心耿耿的弟子,可為日後佛教找到傳承接棒,又能開創新局之僧寶將才。
從大師的另一段描述,可知上人對他的諄諄教導:
在焦山佛學院時,有老師推薦我進國立教育學院讀書。我興高采烈地向師父稟告,卻遭來一頓責罵而沒答應。但沒多久師父卻送了師弟今慈去念書,幾年以後,師弟離開了佛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師父嚴厲地罵我,是特意用激烈的方式,讓我安住在佛道上,也才深深地體會到師父對我的殷切期望。
…… &
還有一回,我受到一位師長的責罰,師父知道我受委屈,問起我的近況。我坦白告訴他,「衣單不全,紙筆不周」。他不但沒有給我絲毫安慰,反而說道:「你以為沒有錢,我就會給你嗎?明白告訴你,我把喝茶的茶葉錢省下來給你,你也用不完,但我就是不給你。什麼道理,我現在不說,你將來自然會明白。」
當時,我心裡並不以為然。直至幾十年後,我有幾千位的出家弟子,加上全世界上百萬的信眾,我終於明白師父的苦心:那是他愛護我,希望我在物質上以無為有、養成不貪的性格。
但是這麼嚴厲、又有點苛刻的師父,卻在大師求學途中,執意離開焦山佛學院時,有個重大的轉折。志開上人只問大師做何打算?大師當時也沒有地方去,忽然想起大覺寺,就說想要回到祖庭禮祖。這次志開上人既沒有責罵、也沒有不滿,只有尊重弟子的心意。然後很爽然快語地說:「好!我帶你回去。」如父護子之情的呵護著。
志開上人的良好人際關係,加上大師優異的才學。沒幾天,宜興教育局任局長就上門來,而將白塔小學交給他擔任校長。直至今日,還可以尋找到當年的基址,以及受過大師教導的學生為證,而且都留下令當事人懷念不已的人生片段。
志開上人將愛徒訓練以「貧無立錐之地」,好讓大師因為不貪於擁有,更不戀棧於為己籌謀。在嚴厲的背後,志開上人卻以柔軟的心,支持照顧弟子勇於任事,因而養成大師有「將此身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師恩、佛恩」的無限願力。
果然如此!大師跨海來台之後,無日不以報師恩、佛恩而發心立願,積極來推動與發展人間佛教,而且廣受天下四海群眾的歡迎。故有「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之美譽。
再回顧大師任小學校長時的一件事,當時智勇法師仗義前來,與大師共同創辦《怒濤月刊》,希望藉助文字的力量來改革佛教,為「新佛教」的理想大發獅子吼。當《怒濤》出刊,就如「洪水猛獸」般震驚佛教界。就在這個非常時期,志開上人對於愛徒的守護,並未掛礙於《怒濤》的吼聲,會掀翻佛教界的屋頂,反而送去了五百令的紙張,以表示熱烈支持的心意。大師曾如此述說志開上人對他這徒弟的「心思」:
我一生只見師父三次面,平時也見不到他,因為他後來做住持,是位大和尚。
但我心中有他,後來回鄉探親,到他墓前禮拜,替他立塔,扶養他的家人及兄弟姊妹、親戚朋友。我最感念的是他比別的師父都好,好在哪裡?一般師父很怕徒弟勝過他,而我的師父唯有怕我不能勝過他。我了解他在默默希望我成長。
我在鎮江焦山佛學院念書,他在南京,聽說報紙發表了我一篇文章,他派人到鎮江買這份報紙回去,就是看看你現在怎麼樣了。他的愛護不是嘴上的慰問,而是默默地給你成長,讓你將來在佛教裡做個佛門的龍象。
大師對人的尊崇與感恩,常因感動於他人待他的一點好,而投以全心全意的回報。為何說大師弘法是「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因為整套《星雲大師全集》四千多萬字當中,處處隱藏著這些大時代的悲歡故事,人與人之間充滿人情味的小插曲,時時顯露大師待人以誠,感人以德之事實。
就如學生時期,大師有次生了重病,得到志開上人「半碗鹹菜」的慰問,深受感動而造就了大師「給」的核心價值,以「四給」──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作為佛光人的工作信條。今天佛光山系統在全世界開設「滴水坊」,就是為表彰「滴水之恩,湧泉以報」,相信有到過滴水坊用餐的人,也都因其內蘊的故事而讓內心飽足了。
說到教育,大師當年沒能上過一般的學校,但一生喜愛讀書、讀人、讀天地之心,因而,榮獲世界三十幾所大學頒贈榮譽博士學位的殊榮;大師在全世界興辦了五所大學,還有高初中、小學、幼兒園,及海內外數十所的中華學校。
佛光山以文化起家,大師本身的著作就有四千多萬字,其一生以「人生三百歲」為惕勵,著作不輟、又善說法要,有以致之。
總之,無論在哪個面向,大師都是做什麼就像什麼!只要他發願做的事,都是盡一切所能,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
志開上人在文中說:
我們挑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擔子來,去做「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的工作。我們不要辜負了釋迦牟尼佛覺世救人的使命,我們要做釋迦牟尼佛覺世救人的工作,就要抱著「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目標去救國!我們要盡國民的責任,也只有吹起「親愛精誠」的喇叭走向救國的陣線;我們要復興佛教,也只有披起「無畏精神」的精進鎧甲衝入救國的戰團;我們今後幸福唯一的寄托所,也僅有趨進救國的道途,去做我們護國的工作!
只要將全文一氣讀完,自能感受志開上人那股熱血澎湃的愛國情操與捍衛佛教的熱忱。但最令人動容的,不是志開上人寫了什麼,而是他做了什麼。所謂「說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迷人口說,智者心行」,文章發表後兩個多月,在國難當前,同胞傷亡,人人自危之際,志開上人如其文所說,真正成了救國救民的僧青年──他挽起袖子,疾呼奔走,衝向了災難的第一現場,肩負起籌募所收容的四萬餘名難民食用之所需。
而從大師身上,我們同樣可以看到,其一生「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的發心,與「但願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的慈心悲願,所以才能將人間佛教的種子,弘傳於五大洲。原來,大師「人間佛教」思想、血液、細胞的源頭,也源自於志開上人的身教所示──他們師與徒,在人間佛教的法脈中,思想相應,理念相合,是一脈相承菩薩道精神之相濡以沫、繼起與傳承。
我們特以此文做為本書的「跋」,透過這篇珍貴難得的文獻,一窺一代高僧養成背後的履痕心跡──那是大時代的洪流之後,所淬礪出來的耀眼璀璨光華,可供後人發菩提心之證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