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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33 講話

綜觀第六分的經文脈絡,佛陀開啟了我人對於般若法門生起真實清淨的信心,並破除我們對於我、法、空等的取著,指陳諸佛種種示教利喜,都只是方便渡岸的船筏,不應執取。第七分再進一步延伸,具體探討我們學佛修行者都關切的問題,比如:是否有個菩提正覺可以讓我們獲得?佛陀是否有演說無上妙法,能令一切眾生開悟?佛陀在本分中,以「無得無說」,粉碎我們對於佛相、法相的妄執。第七分我用四點來說明。

一、佛陀無證,悟無言說。

二、菩提正覺,無有定法。

三、真理實相,色空一如。

四、無為法攝,三賢十聖。

無得,既破除凡夫的「事障」,以為真實有個正覺可得;又兼破除二乘行人的「理障」,以為正覺雖不可事得,但可以心得。無說,則令一切眾生,不被語言文字所障,如《法華經》云:

諸根利鈍,精進懈怠,

隨其所堪,而為說法。

佛陀隨宜說法,僅是善治眾生諸病,權宜善巧應病投予法藥,無病自然無藥也。

如是,若曉了「無得無說」,不取著一佛、一法之相,便見黃花翠竹無不深藏無上般若妙義。

一、佛陀無證,悟無言說

佛陀三大阿僧祇劫修習福慧,百劫由忍辱力得圓滿相好,累劫難行能行而於人間成等正覺,天上人間廣開一十六會的般若法筵,怎麼說佛陀沒有證悟,也沒有說法呢?

佛陀的正覺,並沒有能證、所證的差別可得,所謂「無智亦無得」是也!從主體來說,沒有能證的人;從客體來說,也沒有所悟、所說的法。

對於如來所證之佛果,名曰無上正等正覺,是因人而示,就事應機。但為對治凡夫、外道的痴邪迷夢,而假名正覺;為對治聲聞、緣覺沉空滯寂,三賢十聖執著法愛,而假名無上正等。究竟來說,不應執著實有菩提可證可得。

對於佛陀所說之法,我們回想第六分的經文:「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已指明佛陀說法僅如筏喻,未渡則取,既渡則捨,取捨不定。因此,沒有決定性、固定性的法,為如來所說。佛陀出世度生,隨緣說法,如黃葉止小兒啼,視眾生根性大小、利鈍不同,遇凡說凡,逢聖說聖,都是應病予藥,不應執著實有定法可說。

不論佛陀的證悟或轉法輪,不過都是權立方便而施設。菩提本然寂滅,雖證不增,未證不減,哪裡有個原無而後得的覺悟?法性遍滿如虛空,又豈能以概念所把捉,以語言文字如實宣說?

有一個學僧,向夾山善會禪師請示:「從古自今,歷代祖師大德都立下言教示誨後人,禪師為什麼卻說是『無言之教』呢?」

禪師回答:「三年不吃飯,目前無饑人。」

學僧反詰:「既然飽足無缺,為何我沒有開悟?」

禪師答道:「只因為有迷有悟,讓你失去了本性,且聽我一偈:

明明無悟法,悟法卻迷人;

長舒兩腳睡,無偽亦無真。」

學僧仍是不解,再問道:「十二分教及祖師西來意,都是悟法悟人,禪師怎麼顛倒是非,說沒有悟法,也沒有悟人?」

禪師答道:「那些西來意是老僧的坐墊罷了!你苦苦探問西來意,為什麼不問你自己的來意?」

學僧彷彿見到一絲曙光,只是心眼還未開張。

「難道聖教言論,皆一無可取嗎?」

「可取的,都不是聖教!」

「若無言教,學僧如何開悟?」

禪師大喝一聲道:「自己的西來意,何勞他人言教?」

學僧終於心有所悟。

菩提與法性本是離心緣相,離語言文字相,是「言語道斷,心行處滅」的。若心取著於覺悟勝果、聖教言說的「法相」,昧惑於迷悟之別,心不平等,向外貪求,終是不得解脫。

二、菩提正覺,無有定法

佛陀猶如大醫王,所說之教法如療病的藥方,但依眾生病情不同,藥方便有差別。比如:說布施法治貪欲病,說持戒法治毀犯病,說忍辱法治瞋恚病,說精進法治放逸病,說禪定法治散亂病,說般若法治愚痴病。

《大方等頂王經》云:「佛猶良醫,經法如藥;用疾病故,而有醫藥;無病,則無藥。一切本空,無形無名,亦無假號。心等如空,無比無侶,忽然無際,爾乃應道。」若能了知諸法實相,不被幻相所惑,無病則無藥!

有一天,佛陀來到孫陀利河邊。當時,有一位水淨婆羅門住在附近,他以為佛陀要到河中洗浴,便急忙的跑向佛陀。

婆羅門問:「你是要到孫陀利河中洗浴嗎?」

佛陀反問:「到河中洗浴,可有什麼利益?」

婆羅門歡喜的答道:「久遠以前,有仙人在孫陀利河度化眾生,如果你以此聖水洗浴,即能消除一切罪業,獲得清淨和吉祥。」

佛陀微笑說道:「世間的河水,只能洗淨我們身體上的汙濁;跳進聖河洗浴,歷經百千年,也無法去除內心煩惱的塵垢。如果要消除內心的罪業,只有靠清淨的法水,才可以做到。」

婆羅門問:「什麼是清淨的法水?」

「保持清淨的心,受持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的淨戒,以此深信因果罪福之力,對他人不貪、不瞋、不痴,如此的清淨法水,才可以為我們洗淨內心的塵垢。」

向聖河求取清淨安穩,了不可得!就像開發覺性,只要證知人人皆有不增不減的菩提自性,求聖教言說,求佛法諸相,徒增妄念心魔。佛陀說有證悟的佛果、有宣說的教法,只是為滿足眾生種種的欲求,樂於向因中修、果上證,其實在清淨平等的法性中,都是「借路返鄉」的假名罷了!如溥畹大師說:

妙有不有,故將真空而遣有;

真空不空,特假妙有以除空。

佛陀的此時說有,彼時談無,只為破除眾生心地的迷闇,如同禪門慈悲的示教,你沒有拄杖子,我給你拄杖子;你有了拄杖子,我就奪取你的拄杖子!

有一天,一位在家居士來向智藏禪師請教:「禪師!有沒有天堂地獄?有沒有佛和菩薩?有沒有因果報應?」

居士連著發問幾個問題,禪師都一一回答:「有呀!有呀!」

這位居士聽後,搔搔頭,不以為然的說:「禪師!你答錯了!我請教徑山禪師相同的問題,他都說:『沒有呀!沒有呀!』你怎麼說『有』呢?」

智藏禪師知道這位居士的根性,於是反問他:「你有老婆嗎?你有金銀財寶嗎?你有房舍田產嗎?」

居士答:「這些我當然都有。」

禪師附在這位居士的耳邊說:「你擁有妻兒家小、財寶田產,那徑山禪師有嗎?」

「當然沒有。」

智藏禪師於是正色的說:「所以,徑山禪師跟你說無,我跟你說有。」

這段公案,徑山說「無」,是指覺者湛然空寂的無垠法界;智藏說「有」,是指吾人泥陷於耳聞眼見的虛假世界。如同本分的經文:「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不著定法,泯除執為實有的邪見,平等清淨之性自能朗然現前。

三、真理實相,色空一如

經文說:「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法性遍滿如虛空,不是色有、空無所能分隔;實相離一切諸相,也非概念、語言文字所可以思惟、論議。性空離相,若想從一切的相狀取著、名言概念中求見真如理,都不能得實義。唯有離有、空二邊,方能契入殊勝妙義。

《大方廣寶篋經》:

須菩提問:「文殊師利!佛法和煩惱,有什麼差別?」

文殊師利答:「須菩提!如須彌山王,光所照處悉同一色,所謂金色。以般若慧觀,等無差別。」

眾生虛妄分別,於根塵識和合的世界中,一心希求快樂幸福,但是快樂的指標並不是物欲和感官的滿足,我們努力耕耘世間金錢、愛情、勢力、名位的田地,卻任由內在的心田乾枯荒蕪,不明白真理,不知這些如白駒過隙,無有堅實的事物,終究不可保任。

有一天,佛陀來到拘薩羅國的那羅村落。一位名叫婆遮的婆羅門正用犁具在田裡作務,他遙見佛陀安詳走來,暫時放下工作,迎向佛陀說:「佛陀!我努力耕耘種植,來換取生活所需,不必向人乞食,佛陀也應該耕種下田,自給自足。」

佛陀含笑回答:「我時時刻刻都不忘辛勤的耕種。」

婆羅門諷刺的問佛陀:「我怎麼沒有看見你使用犁、軛、鞅、鏟等農具呢?」

佛陀柔和的回答:「婆遮!我用信心做種子,以善法淨行為良田。使用智慧的犁軛,配上慚愧的車轅。持戒是我的馬鞅,用苦行做灌溉的河水。我的正念是勤於耕耘的農夫,晝夜守護每一寸土地。調和身、口、意三業,肥沃正觀法喜的稻穗。我努力鏟除煩惱的穢草,收穫豐盛的糧食。

我精進不廢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令正法良田長成碩大飽滿的稻穗。如此耕耘的人,能收穫清淨三業的道果;如此精進守護良田的人,能夠熄滅三毒之火,到達清涼安穩的境界。

婆遮!世間的人只看到五欲的田地,卻不知五欲是苦、空、無常、無我。辛勤一生滿足欲望,卻忘失了耕耘心田的重要。善於耕田的人,是耘除三毒穢草,得到涅槃的收穫呀!」

世間的人,避苦求樂,卻不知禍福無門,唯人自招。算命看相,求神問卜,內心動亂不安,忘卻清淨本性,意念紛馳總是魔!什麼是人間無上的吉祥和幸福?佛陀在南傳《小部.大吉祥經》中提出十修法門。

(一)不要親近愚痴的朋友。

(二)選擇良好的居住環境。

(三)養成規律有序的作息。

(四)避免飲酒逸樂的應酬。

(五)對上恭謹對下要慈愛。

(六)處事忍耐柔和並謙虛。

(七)不為毀譽褒損而動心。

(八)親近寺廟及聽聞佛法。

(九)思惟五欲之樂不久長。

(十)時時正念及修習十善。

如果能奉行十修法,不論身在何處,內心都會感覺豐盈喜樂,生活於無愁、無惱、無病、無苦的安穩中,這才是人間無上的幸福和吉祥!

六祖惠能大師說:「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一切反求諸己,成佛作祖誰也無法代替你。《金剛經》先破後立,先鏟平我們習氣妄相的高牆,再向我們袒露光華四射的摩尼心珠。人世間的際遇,不論是事業的興衰起落,人情的冷暖枯榮,乃至生死的離合來去等等,如何不被「黑風」吹落飄墮至羅剎鬼國,先得看破世間虛妄的假相,才能冷暖一如、色空一如、生滅一如、榮枯一如。

藥山禪師在庭園中打坐,身邊坐了兩位弟子,一位叫雲巖,一位叫道吾。禪師忽然睜開眼,指著一枯一榮的兩棵樹,先對道吾問道:「那兩棵樹,你說是枯的好,還是榮的好?」

道吾回答:「榮的好。」

藥山禪師再問雲巖:「你說,枯的好?榮的好?」

雲巖答道:「枯的好。」

這時,恰好一位侍者經過,藥山禪師又以同樣的問題問:「侍者!你說是枯的好,還是榮的好?」

侍者答道:「枯者任他枯,榮者任他榮!」

勘破紅塵俗事的榮枯對待,不思善,不思惡,忘卻思惟比擬的較量,即大道全體現前!文偃禪師有首詩:

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塵;

己靈猶不重,佛祖為何人?

參禪悟道須是個明眼人,不被金屑、衣珠所遮蔽,不被佛魔所誑惑,離色有、空無二邊。就像月有弦月、半月、滿月的陰晴圓缺諸相,然月的本體如如不動,未有明暗增減一分。法、非法、非非法猶如月相的變化,不論月相如何顯露,切勿為它所惑,更不應取著這生滅之相,打失了如如的菩提明月。

四、無為法攝,三賢十聖

經文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什麼是「一切賢聖」?就是指三賢、十聖位的菩薩。三賢者,謂十住、十行、十回向位的菩薩;十聖者,指十地階位的菩薩。如第三分所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三賢者雖還未達至十聖位,十聖者尚未到達究竟佛位,但大乘菩薩不能著階次地位之相,一著相就不能稱做菩薩。

接下來,我們再來了解何謂「無為法」?《心印疏》說道:「以無所作為,故名無為。但有一法,即屬有為。非無作為,正顯一切俱空之理。」

溥畹大師上述所說的,也就是經中的「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無得無說,破除事、理二障及語言文字的葛藤,佛陀無論是顯說、密說,無非是要吾人離思惟分別,不要陷入有、空的泥沼,引眾生會歸中道,彰顯本性。

一切賢聖都依無為法而修,事相上有三賢、十聖前後階次的差別相,但就每個人究竟圓滿的法性來說,是平等無有差別的。如《維摩詰經》云:「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佛陀的一音即是究竟的「無為法」,因眾生賢愚、利鈍之差別,而產生深淺不同的悟解。

在《優婆塞戒經》,以「三獸渡河」來解說一乘的無為法:「如恆河水,三獸俱渡,兔、馬、香象。兔不至底,浮水而過;馬或至底,或不至底;象則盡底。恆河水者,即是十二因緣河也。聲聞渡時,猶如彼兔;緣覺渡時,猶如彼馬;如來渡時,猶如香象,是故如來得名為佛。」

兔、馬、象三獸渡河,探水分寸不一,而水本身並無深淺的不同。又如雀、鴿、鷹三鳥飛空,因為形體力量不同,飛行有遠近的差異,但虛空並無高下的分際。「三鳥飛空,空無遠近,跡有遠近;三獸渡河,水無深淺,跡有深淺。」菩薩賢聖的階位儘管不同,卻皆依無為法而修而證,理性上沒有差別,只因眾生妄想習氣,而有階次的分殊。「三賢十聖」只是佛陀方便而立,我們不可取著果位實有,應了知,佛陀無有定法可說,因為「無為法」不落語言文字,不可取、不可說,如此,方能真正「解佛所說義」。

有一天,白居易向惟寬禪師請益:「禪師!身口意如何各自修行?」

禪師說:「無上菩提者,被於身為律,說於口為法,行於心為禪,應用者三,其致一也。如江淮河漢,在處立名,名雖不一,水性無二。律即是法,法不離禪,身口意合一而修,身口意皆名心也。你為什麼要妄自分別?」

「既然都沒有分別,那怎麼修行?」

禪師答道:「心本無損傷,為什麼要修行?要明白垢和淨都不可取著動念。」

白居易疑惑說:「禪師!塵垢必須拂拭,不可起念,又增無明,難道也不能有清淨修行的念頭嗎?」

禪師回答:「如人眼睛,物不可住,金屑雖然珍貴,落眼亦成病;烏雲遮住萬里晴空,白雲也會遮蔽晴空呀!」

白居易更加不解:「那麼無修無念和凡夫又有什麼不同呢?」

「凡夫長無明,二乘長執著,離此無明和執著二病,是名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者近執著,忘即落無明,此為禪的心要,無修而修的無上密教。」

禪心即無為法,事相雖有身口意之修為,有三賢十聖階位的區分,但如同百川歸於大海,咸同一味。只要我們心不昧著經義文字,體會佛陀「有得有說」慈悲假名的安立,從中成就清淨的信心,就能會得「無得無說」,平等清淨的法界。

【習題】

1.什麼叫「無得無說」?

2.什麼是無上正等正覺?

3.人生最究竟的幸福是什麼?

4.既然是無為法,為什麼又有「三賢十聖」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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