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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69 講話

學佛修行,有所謂的「信、解、行、證」四種次第:

一、信樂佛陀的言教,如前文所述,要聽受讀誦,應如所教住。

二、解悟佛陀所說的道理,深解義趣。

三、依所解悟的義趣發起修行,遠離一切相,通達無我、無我之法,降伏妄心,以「無所住」安住真心,修一切善法。

四、從聽受言教,深解義理,發起修行,直至開悟證果,究竟圓滿。

《金剛經》一脈縱貫,向吾人道盡佛道修行所必經的四個階段。佛陀在在處處,總要一手提起,再用另一手放下,恐怕眾生懷疑他有眾生可度,所以,一再點出生、佛平等的真理。

尊者須菩提最初啟請宣說《金剛經》的因緣,乃為現在及後末世眾生請示兩大根本問題:一是云何應住?二是云何降伏其心?佛陀以降伏妄心,應離一切相;安住真心,要無所住著,解開一切眾生的惑結。

無論是信、解、行、證的哪個階次,佛陀都不斷的演說「伏心離相」、「住心無住」的道理,只是深淺粗細不同罷了!因為在信解般若義趣,生起一念清淨心,修一切善法,乃至證悟無上菩提,都離不開這兩大問題。

一、究竟離相,降伏妄心。

二、佛陀無我,凡夫性空。

在第二十一分提到,不可生心動念以為佛陀有所說法,因為佛陀說法心不著相,不過是應機隨緣,教化眾生。此分再度談及伏心離相之理,要離度眾生之相,心無所住,才是真正的滅度一切眾生。

一、究竟離相,降伏妄心

佛陀已證無上菩提,知眾生性空,不過因緣假合之相,緣生相生,緣滅相滅,哪裡有實在的眾生可度呢?因此經中言:「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在第二十一分,佛陀要我們不可執著有說法相,今再度教授,不可執著有眾生相。證果之人,心無所住,何有說法聞法、能度所度的纖毫作念呢?此分總結第三分佛陀答覆的「伏心離相」的問題,教示發滅度一切眾生心者,應以「實無有眾生得滅度者」的般若空性慧,去普度眾生。

佛陀開導發菩提心的善男子、善女人,要用「離一切相」的般若觀,成就菩薩道,直到果證菩提。佛陀以過去依此無我等四相的般若智,發心、修行、證果,要吾人亦應如是信,如是解,如是行,如是證。如智者大師頌曰:

眾生修因果,果熟自然圓。

法船自然度,何必要人牽。

恰似捕魚者,得魚忘卻筌。

若道如來度,從來度幾船。

生、佛平等,佛陀心無高下之念,無能度之佛陀,更無所度之眾生,所言修一切善法度眾,心不住著,善法者無實,不過是應病予藥,病去藥除,一時權巧方便而已。佛陀知一切諸法,一切眾生,皆無定相,皆悉因緣和合所成。

如《大般涅槃經》說:

「善男子!譬如幻師,在大眾中化作四兵:車、步、象、馬,作諸瓔珞嚴身之具,城邑、聚落、山林、樹木、泉池、河井。而彼眾中,有諸小兒,無有智慧,睹見之時,悉以為實。其中智人知其虛誑,以幻力故,惑人眼目。善男子!一切凡夫乃至聲聞、辟支佛等,於一切法,見有定相亦復如是。諸佛菩薩於一切法不見定相。

善男子!譬如小兒於盛夏月,見熱時焰,謂之為水。有智之人,於此熱焰,終不生於實水之想,但是虛焰誑人眼目,非實是水。一切凡夫、聲聞、緣覺見一切法,亦復如是,悉謂是實。諸佛菩薩於一切法不見定相。

善男子!譬如山澗,因聲有響,小兒聞之,謂是實聲。有智之人解無定實,但有聲相,誑於耳識。善男子!一切凡夫、聲聞、緣覺於一切法,亦復如是,見有定相。諸菩薩等解了諸法,悉無定相,見無常相、空寂等相,無生滅相,以是義故,菩薩摩訶薩見一切法是無常相。」

我人的心念生住異滅,念念遷流;器世間是成住壞空,剎那不休,悉無定相可得。《金剛經》一再鄭重的向吾人告誡,離外在的我等四相和內心的我等四相,內外俱淨,才能不作生、佛高下之念,不被佛相、法相所縛,自此肯定人人本具佛性,心、佛、眾生三無差別。

龍濟紹修禪師遇見一個僧人。

僧人問他:「什麼是大敗壞的人呢?」

龍濟說:「萬劫不壞。」

僧人再問他:「你知不知道佛法呢?」

龍濟喝一聲:「我要是知道佛法,那就是顛倒。」

僧人不明白的問道:「我要如何才能不顛倒呢?」

龍濟說:「必須知道佛法。」

僧人就問:「什麼是佛法?」

龍濟說:「大敗壞。」

龍濟紹修禪師寫了兩首偈子。一首是:

風動心搖樹,雲生性起塵。

若明今日事,昧卻本來人。

又一首是:

萬法是心光,諸緣唯性曉。

本無迷悟人,只要今日了。

龍濟禪師知道,即使善根不具如一闡提者,亦無定相,他的佛性仍是萬劫不壞。《大乘起信論》說道:

「真如自體相者,一切凡夫、聲聞、緣覺、菩薩、諸佛,無有增減,非前際生,非後際滅,畢竟常恆,從本已來,性自滿足一切功德。所謂自體有大智慧光明義故,遍照法界義故,真實識知義故,自性清淨心義故,常樂我淨義故,清涼不變自在義故。具足如是過於恆沙不離、不斷、不異、不思議佛法,乃至滿足無有所少義,名為如來藏,亦名如來法身。」

一切凡夫、三賢十聖、三世諸佛,法身性德,無有增減,畢竟常存,遍照法界,自體能滿足一切功德,生發無上菩提華果。

佛陀說「有我」,不過是隨順世諦法,為了方便度化眾生而說,乃至於說及自己過去生種種廣行菩薩道的事蹟,但佛陀並非執著有一個真實不變的「我」存在,一切不過權巧立個「我」的假名為說而已,所以說「即非有我」。但佛陀又恐怕有人認為,佛既無我等四相,怎麼又說自己已成道果,為法王尊,於一切法自在無礙?其實佛陀的真身,並不是凡夫所見的五蘊和合的丈六金身,也不是聖賢菩薩等眾所見的三十二相、八十隨形好的報身,而是離於四相的法身。此法身,生、佛平等,個個有份,怎奈世間凡夫認名取相,錯解假我為實,卻不識得真身。

很久以前,宋國有一個農民,平常穿著棉粗布做成的破衣服,勉強度過寒冬。春天到了,他到田裡作務,休息時躺在田邊晒太陽,覺得暖和而舒適。他不知人間還有高大寬敞、華麗舒適的房屋,也不知道有人是穿著皮裘毛衣保暖。他驕傲地對妻子說:「晒太陽這樣暖和舒服,人們都還不知道,我如果把晒太陽的快樂獻給國王,一定能得到重賞。」

凡夫的無知,就像故事中的農夫,執著於自己的破棉衣,不知道人間還有毛裘可以保暖;目光短視,以為露天晒冬陽就是最大的快樂,不知尚有高廣的華廈可以安身。

佛陀以「實無眾生可度」明示發菩提心者,要離一切相,修一切善法,度一切眾生,也勉勵我們不要被眾生相昧惑,眾生相本體是空,只要一念聽受信解般若妙義,即轉凡入聖,不見實有自性的眾生。真正的佛法是內學、內觀,若心向外求,即是外道邪魔。我們祈求吉祥如意,事修的功德固然有所助益,但重要的是心地的清淨,以正信為行路指標,才是根本之道。就像點燈一樣,沒有先劃亮燈蕊,添加再多的燈油,仍舊是漆黑無光。正信之美:

如琴瑟妙音,

如明鏡照人,

如大地安穩,

如日月星光。

二、佛陀無我,凡夫性空

前文已表明佛陀心念不動,不住有能度之我相;言「有我」,不過是隨順世諦,流布妙法的假名方便而已。但是凡夫執著有度眾生的佛陀,由於住心著相,以為佛有個「我」在修行無相、在廣度有情,乃至得法證果。下文佛陀再透澈的向吾人顯示無所度之人相。

「凡夫者,如來說即非凡夫,是名凡夫。」何謂凡夫?即是凡愚無智者!其深著世法,我執深重,於五蘊中,心心緣我;在六塵上,念念執我;逢人起慢,遇物生貪,從迷積迷,因妄成妄;著衣吃飯,哪知溫飽飢寒;送客迎賓,豈解瞻前顧後?苟延歲月,虛度光陰。

凡夫者,雖是凡庸淺識,但凡夫體即是空,逢因緣聖法,拂去妄想執著,也有成就佛道的一日。「凡夫者」,世俗諦也;「即非凡夫」者,依真諦也;「是名凡夫」者,乃依中道第一義諦也。如果我們明白凡夫性空,發起菩提心修行,已是具有少分的菩薩,那時候已是「即非凡夫」。雖然已是行聖道者,但仍未證果,因此是個假名的凡夫,亦即「是名凡夫」。

佛陀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觀點,申明是凡非凡,凡即非凡,是名凡夫,謂凡夫空也!上無能度之佛,下無所度之凡夫。希冀吾人信解,是法無高無下,生、佛齊同平等。

《大般涅槃經》:

「善男子!我於此經說言:『佛性具有六事:一常、二實、三真、四善、五淨、六可見。』我諸弟子聞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離眾生有!』

善男子!我又說言:『眾生佛性猶如虛空。虛空者非過去、非未來、非現在、非內、非外,非是色、聲、香、味、觸攝,佛性亦爾。』我諸弟子聞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離眾生有!』

善男子!我又復說:『眾生佛性,猶如貧女宅中寶藏、力士額上金剛寶珠、轉輪聖王甘露之泉。』我諸弟子聞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離眾生有!』

善男子!我又復說:『犯四重禁、一闡提人、謗方等經、作五逆罪,皆有佛性。如是眾生都無善法,佛性是善。』我諸弟子聞是說已,不解我意,唱言:『佛說眾生佛性離眾生有!』」

佛性,猶如貧女宅中寶藏、力士額上金剛寶珠、轉輪聖王甘露之泉,並具有恆常、實有、真正、純善、清淨、可見等六種不可思議!即令作五逆罪等,無纖毫善根的闡提人,佛性仍不離。蓋由凡夫執五蘊為實有,迷四大是真我,虛妄造作諸業,枉受輪迴憂悲惱苦。不知宅中寶藏,頂上明珠,四處拋家散走,認他鄉作故鄉,不知自性煥發光采,只要狂心歇、妄想息,無事即是貴人,任天地寒暑,人情冷暖,觸目全是春水春綠、妙樹重重!

聖一是個領悟真性的獨眼禪師,駐錫於京都的東福寺。此寺無論晝夜,都寂靜無聲,連誦經禮懺的佛事,也被這位大師一律廢止。他的門人除了坐禪和普坡作務之外,別無雜事。東福寺如此靜寂,數十年如一日。直到聖一圓寂時,一位鄰居老婦才聽到引磬和誦經的聲音。

佛陀以降伏其心,要先離我等諸相,離卻一切相,心即平等,心眼淨明,靈光獨耀,本自圓成,何勞向外求玄?禪門中的法器,啟開法眼,會見本來面目時,所作的悟道詩,又稱〈投機偈〉,可作為吾人理解「應無所住」時,當下的見性悟境。

長慶稜,是雪峰禪師的門徒,有一天捲簾,豁然大悟:

也太差,也太差,捲起簾來見天下,

有人問我解何宗,拈起拂子劈口打。

永明延壽是百卷《宗鏡錄》的作者,有一天聞木柴墮落地下,了然契悟,作一偈:

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

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

張九成是南宋人,參究「柏樹子」公案,由於聞蛙鳴聲,心有省悟,作一偈:

春天月下一聲蛙,撞破乾坤共一家。

正恁麼時誰會得,嶺頭腳痛有玄沙。

開悟須假因緣的成就,所謂水到渠成,吾人於信、解、行、證的修行路上,須假善法修為。沒有天生的釋迦、自然的佛陀,都是從生起一念清淨信心,聽受讀誦經教(文字般若);深解義趣,返歸自心(觀照般若);發起修一切善行,證入無上平等法性(實相般若),哪裡有不播種的收穫?哪裡有不築地基的樓閣?

如《大乘起信論》所說:

「又諸佛法,有因有緣,因緣具足,乃得成辦。如木中火性,是火正因,若無人知,不假方便,能自燒木,無有是處。眾生亦爾,雖有正因熏習之力,若不值遇諸佛菩薩善知識等,以之為緣,能自斷煩惱入涅槃者,則無是處。若雖有外緣之力,而內淨法未有熏習力者,亦不能究竟厭生死苦、樂求涅槃。若因緣具足者,所謂自有熏習之力,又為諸佛菩薩等慈悲願護故,能起厭苦之心,信有涅槃,修習善根。以修善根成熟故,則值諸佛菩薩示教利喜,乃能進趣,向涅槃道。」

凡夫雖有佛性,猶如木中火性,雖是火的正因,但如果無人知曉,不逢因緣,木頭又怎能自燃自燒呢?進趣涅槃解脫道,如果不遇諸佛菩薩善知識等為緣,如何點燃自性的火苗?凡夫妄想馳求,所依無實,千端萬緒,機關算盡,仍舊浮沉生死。就像傅大士的〈浮漚歌〉:

君不見驟雨近看庭際流,水上隨生無數漚。

一滴初成一滴破,幾迴銷盡幾迴浮。

浮漚聚散無窮已,大小殊形色相似。

有時忽起名浮漚,銷竟還同本來水。

浮漚自有還自無,象空象色總名虛。

轉輪聖王像∕西元前一至二世紀

印度坦米爾納德邦 清奈博物館藏

究竟還同幻化影,愚人喚作半邊珠。

此時感嘆閑居士,一見浮漚悟生死。

皇皇人世總名虛,暫借浮漚以相比。

念念人間多盛衰,逝水東注永無期。

寄言世上榮豪者,歲月相看能幾時?

水上泡沫聚散無窮已,自有還自無,銷竟還同本來水!浮漚一生,如同凡夫於此幻影,執我攀緣,六情自昏,不知暫借浮漚身,徹見人間的真相。人我毀譽不久長、人情濃淡不久長、人世盛衰不久長、人心愛憎不久長,於浮漚假相中,悟解有個千年萬劫不敗壞的真身。

福州大章山上的契如庵主,一向不攀外緣,淡泊寧靜。他於玄沙禪師那裡領悟真心以後,玄沙讚美他說:「你的禪悟已入無人境,以後沒有人可以和你並駕齊驅。」

契如自此不聚徒說法,也不須侍者服侍,獨自一人隱居於小界山中,把一株枯死的大杉樹掏成一個小庵,只夠容身,於此小庵,悠然自得。凡是有遊方過路的僧人,隨叩隨應,不拘說法的方式。

有一僧問他:「生死到來,該怎麼躲避?」

他說:「跟著走就是了。」

僧人反問:「那不就受到生死拘束嗎?」

契如就喊一聲:「啊喲喲!」

生死就像花開花謝一樣自然,覺悟的佛陀都免除不了色身老病的朽壞,有為有相,皆離不開危脆的生滅法則。因此,契如禪師要吾人於生死到來時,不生心動念,脫透妄相,明了本無生死來去之相,又是誰受到拘束呢?

以無我等相的般若慧觀,行遊化度眾的菩薩事業,尊重一切凡夫有如來藏、有金剛寶,心離能度、所度的高下妄相,即如大地無怨親遠近的分別,無愛憎是非的揀擇,但盡凡夫心,平等如佛德。就像《龐居士語錄》言:

無貪勝布施,無痴勝坐禪,無瞋勝持戒,無念勝求緣。

盡見凡夫事,夜來安樂眠,寒時向火坐,火本實無煙。

不忌黑闇女,不求功德天,任運生方便,皆同般若船。

若能如是學,功德實無邊。

【習題】

1.佛陀於因地修行,發心度化眾生,為什麼卻說「無有眾生,如來度者」?

2.佛陀不是一再強調要以「無我」來修行,為什麼文中卻說「如來說有我者」?

3.何謂「凡夫者,如來說即非凡夫,是名凡夫」?

4.凡夫本具如來佛性,為什麼還需要諸佛菩薩善知識所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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