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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73 講話

從第七分佛陀以「菩提非證得非言說」,破除吾人對佛、法二相的執取;延續至第八分講解般若是三世諸佛之母,受持、讀誦之功德勝於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布施;第九分則從勝義諦的立場,大力駁斥有惑可斷、有果可證的求取。對於第九分實相無相四果性空,我用四點來說明。

一、無惑斷,無四果證。

二、離諍論,得三昧味。

三、滅習氣,人中第一。

四、無想念,住寂靜處。

此分通過佛陀與須菩提的問答,就聲聞行者證四種果位,能否動念有個證果的我相,展開了降伏證果妄心的教示。

一、無惑斷,無四果證

第九分顯現佛陀善護念、善付囑諸菩薩的用心,不只度生──下化眾生,要離相;連得果──上求佛道,也要離相,一切諸相皆不可住著。

從第一分至第八分,二乘聖人聽聞般若空理,已生起回小向大的真心,只是疑惑如何在上求佛道時,能心離諸相,不住妄想?佛陀針對四果之果位說明,拔除二乘聖人斷見思惑,求證涅槃的法執。

《大般涅槃經 '如來性品》說:「明與無明,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

菩提和無明,凡夫和聖賢,在真如法性海中,並無善惡高下的分別。佛陀在此引小入大,令聲聞行者入般若性海,也借小喻大,聲聞四果應不住證果之妄相,更何況大乘菩薩行於遊化度眾之事業,哪裡能住著三乘十賢的階次地位呢?

在《勝天王般若經》中,佛陀答覆勝天王所問:「云何如如?」什麼是真如之理時,回答到:

「大王!此可智知,非言能說。何以故?過諸文字,離語境界、口境界故。無諸戲論,無此無彼,離相無相。遠離思量,過覺觀境,無想無相。過二境界,過諸凡夫,離凡境界。過諸魔事,能離障惑,非識所知。住無處所,寂靜聖智,後無分別智慧境界。無我我所,求不可得,無取無捨。無染無穢,清淨離垢,最勝第一。性常不變,若佛出世,及不出世,性相常住。」

空性之理,離語言文字、智識見聞,當我們止息了顛倒妄想,就會發現最勝第一的空理和我們原是形影不離,常伴左右的。

南塔光涌禪師初次參訪仰山禪師時,仰山問他:「你來做什麼?」

「來拜見禪師。」光涌恭敬的回答。

「見到禪師了嗎?」

「見到了!」

仰山目光銳利地逼問:「禪師的樣子像不像驢馬?」

「我看禪師的樣子不像驢馬,更不像諸佛。」

「不像是佛,那麼又像個什麼呢?」

光涌鎮靜的答道:「如果有所像,和驢馬又有什麼分別?」

仰山讚歎道:「凡聖兩忘,情盡體露,二十年之中,再沒有人可以打敗你,你好好珍重!」

光涌禪師明了自性頭上本無男女、驢馬諸佛等凡聖淨穢的差別妄相。凡聖兩忘,得魚忘筌,菩薩行道才能於紅塵烈火中清涼自在。就如同圓悟克勤禪師所說:「報緣未謝,於人間世上有如許參涉交互,應須處之,使綽綽然有餘裕,始得人生各隨緣分。不必厭喧求靜,但令中虛外順,雖在鬧市沸湯中,亦恬然安穩。」

二、離諍論,得三昧味

佛陀在文中讚歎須菩提尊者得「無諍三昧」。什麼是「無諍」?

《雜阿含經》說到:

「謂貪有量,若無諍者第一無量;謂貪者是有相,恚、痴者是有相,無諍者是無相;貪者是所有,恚、痴者是所有,無諍者是無所有。復次,無諍者空,於貪空,於恚、痴空,常住不變易空,非我、非我所,是名法一義種種味。」

無諍,即是無我無人,無彼無此,無高無下,無凡無聖,泯絕差別對待之相,與空相應,無諸煩惱。須菩提尊者因深知眾生生死輪轉不已,皆因心有高下勝負之諍,妄造口業而論議不休,因此發願生生世世勝解空性,心寂靜故,平等愛念一切眾生,佛讚其「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

《大般涅槃經》說:

「須菩提尊者住虛空地,凡欲入城求乞飲食,要先觀人,若有於己生嫌嫉心,則止不行,乃至極飢,猶不行乞。何以故?是須菩提常作是念:『我憶往昔於福田所生一惡念,由是因緣墮大地獄,受種種苦。我今寧飢,終日不食,終不令彼於我起嫌,墮於地獄受苦惱也。』復作是念:『若有眾生嫌我立者,我當終日端坐不起;若有眾生嫌我坐者,我當終日立不移處,行臥亦爾。』是須菩提,護眾生故,尚起是心,何況菩薩?」

須菩提尊者心性調柔清淨,隨順眾生欲求,不令眾生生起嫌惡之心。人際之間的無諍之道,旨在能破我愛、我見的妄相,心住寂靜處,才可與人無諍,與世無諍。

《所欲致患經》說,眾生因貪愛恣意,彼此忿怒相諍:

「貪愛所在,放心恣意,父說子惡,子說父惡;母說女惡,女說母惡;兄說弟惡,弟說兄惡;姊說妹惡,妹說姊惡。家室宗族,轉相誹謗,是為貪欲之患。因致勤苦,皆由多求,放心恣意,為欲所溺。」

親情、友情、愛情等等,人人都歡喜和樂無諍,如何於現實生活中獲得「無諍三昧」?根本之道,要先從反求諸己,觀照心念開始做起。

攝身守意,柔和自安,可以遠離諍論之苦,進一步護念眾生,施與無畏,自然於人我相融無礙。愛護眾生的身命,不加以鞭杖燒煮之痛楚;拔除眾生煩惱的痛苦,給予光明的導護;愛語鼓勵眾生,生起增上善緣的信心;以種種方便攝令眾生開悟覺性,能入佛知見。生活中若能胸懷三千法界「同體共生」的平等觀,我們也能淺嚐幾分「無諍三昧」的法喜。

《雜寶藏經》有一則婢女與羊相諍的故事,可以讓我們對瞋怨相諍的禍害有所戒慎警惕。

有一個負責磨房工作的婢女,每天早上得把主人交代的大麥、黃豆等雜糧研磨成粉。有一隻羊常常趁婢女不注意的時候,偷吃豆粉。因此婢女常被主人懷疑研磨的豆粉斗量不足,而被怒叱責打。每次婢女被主人責怪後,就生氣拿起竹杖鞭打羊,屢次挨打的羊,心中也積集怨恨。

有一天,婢女在生火,羊看見他空手無杖,就用羊角去觸襲他,婢女又氣又急,拿起著火的木柴回打羊,羊被火燒痛時,四處翻滾,身上的火苗,焚燒村人、房舍,並且殃及山野,山中有五百隻獮猴,走避不及,全被火燒死。

羊和婢女相互含瞋怒怨,造成人畜身命俱焚。所謂瞋火一起,燒盡功德林;諍論一生,剎那飄墮羅剎鬼國。

佛陀在弟子們發生諍論時,如何開啟他們的心智呢?《雜阿含經》有一則比丘爭誦經唄的故事。

有一天,大迦葉對佛陀稟報:「佛陀!有兩位比丘,心性剛強,一位是阿難的弟子難荼,一位是目犍連的弟子阿毗浮,兩人時起諍論,相互爭誦經唄。明日約定一決勝負,比賽誰誦出的經唄最多,誰說的法最勝!」

佛陀立刻派人喚來難荼和阿毗浮,問他們:「你們有聽過我的教誡中,有教導人彼此鬥爭,分別勝負高低的經義嗎?」

「我們不曾聽過佛陀有諍論勝負的經義。」

「真正勝利的人,是能勤修戒定慧三學,止息貪瞋痴的迷亂,正觀五蘊如聚沫水泡不堅實,殺掉煩惱根源的六賊,以八正道為指標,證入涅槃寂樂的人。背誦千章萬偈,不明自心,於解脫又有何益呢?」

佛陀揭示欲入聖流位,要心能正定,遠離人我彼此的諍論。身口意三業的修為,口業最容易布施,不需要有很多的錢財,也不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只要口出善語,就如花香,可以使人感染到歡喜和愉悅。我們若能口說佛陀教授的四句偈,自然能化解人際的論議和是非。

(一)要說清白無染的善語。

(二)要說止非息諍的妙語。

(三)要說正法善道的實語。

(四)要說利益安樂的法語。

佛的善語、妙語、實語、法語,像百花齊放的園林,令眾生樂於親近;更似高山流泉,人人得以熱惱冰消。

三、滅習氣,人中第一

前文已說明有諍招禍,無諍自安的經義,接下來的經文,佛陀讚歎須菩提是「人中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什麼是「人中第一」?小乘七賢位中的「世第一法」位,即為人中第一。須菩提已證四果羅漢,不僅是人中第一,在羅漢中也是名列第一。因為有的羅漢我執煩惱已斷,但仍有餘習未淨,有的羅漢因曾為牛,因此吃飯時還有反芻的習氣;有的羅漢曾為女身,所以仍保有攬鏡自照的餘習;唯有須菩提已滅盡所有串習,是「第一離欲阿羅漢」。綜合此段經文,須菩提具有三種第一:

(一)修持無諍三昧第一。

(二)二乘賢聖果位第一。

(三)四果羅漢離欲第一。

賢聖雖有餘習,但不會再造諸惡業,反觀我們凡夫心志薄弱,惡多善少,如何令習氣之魔力不起,唯有增長菩薩的大悲大智,來對治八萬四千魔軍。《大方廣寶篋經》說:

愚痴之力,是為魔力;慧明之力,是菩薩力。

憍慢之力,是為魔力;大智慧力,是菩薩力。

諸邪見力,是為魔力;空無相無作力,是菩薩力。

諸顛倒力,是為魔力;正真諦力,是菩薩力。

我我所力,是為魔力;大慈悲力,是菩薩力。

貪瞋痴力,是為魔力;三解脫力,是菩薩力。

生死之力,是為魔力;無生無滅,無有諸行,無生忍力,是菩薩力。

能開展我們內在的慧明、慈悲、正見、空性等大力,才能粉碎摧破魔罥的囚禁;也才能洞察透視世間青黃赤白邪見的幻影,不被妄相所迷惑。

佛陀如何開導習氣未斷的弟子呢?《中阿含經》提過一段故事:

難陀是佛陀同父異母的弟弟。剛出家不久的難陀,心高氣傲,自恃是高貴的剎帝利種姓,帶著身為佛陀親兄弟的優越感,言行倨傲無禮,常和比丘們在言語上時起衝突。

有一天,難陀身著色彩鮮艷的衣服,腳踩著絲綢光亮的鞋履,雙眼塗上繽紛的彩影,手中持著上品的好缽,一身光鮮照人,準備入舍衛城乞食。

當時,比丘們見到難陀浮華的裝扮,紛紛向佛陀稟告。佛陀立即派遣一位比丘把難陀找來。

佛陀問道:「難陀!你是否常常自傲是佛陀同父異母的弟弟,心生憍慢,目中無人,常和比丘們言語諍論呢?你又為什麼要做此色彩鮮艷的裝扮,入舍衛城乞食呢?」

難陀低頭,默然不語。

佛陀慈悲的再說道:「難陀!你是為成就正道而出家,應該以慚恥為美服,以滅道為喜樂,怎可貪求世間色身的輕、軟、細、滑等不實的妄相?要知道我們的色身九孔晝夜不斷流出不淨的汁液,唯有尋覓內在和平的人,能戰勝六塵的煩惱賊,才是世間真正第一莊嚴的人。」

難陀在未調伏心性時,仍有歡喜打扮的習氣,我們凡夫要從凡入聖,其實是一場「內在革命」的戰爭,只有徹頭徹尾的洗心革面,才可能親見真理,讓蒙塵的佛性顯發。現在很多初機學佛者,戒疤未乾,律法不明,叢林規矩生疏,不懂得先縮小自己,安於叢林養深積厚,開口便道要住山閉關,不知福慧資糧不足,自身德學心性未臻圓熟,佛魔不分,徒然空費檀那的信施!真正的閉關要能做到:

(一)關閉六根賊。

(二)禁止妄想心。

(三)正觀三毒軍。

(四)清淨身口意。

禪門中有言:「不破參不住山,不開悟不閉關。」可見,菩薩因地修行,要先成熟福慧二嚴,心中已有個消息,才談住山閉關,不是用此誑惑他人,輕心慢人,欺瞞自己。閉關不是逃避生活的藉口,更不能淪為沽名釣譽的台階。佛陀時代,有住阿蘭若比丘,也有人間遊化、熱心熱力的菩薩比丘。

吾人修行,要能不輕一事,不謗一法,不慢一人,不著一邊,內心至誠恭謹的對待剎塵一切含識眾生,努力修學八萬四千法門,因為任何一法都能入解脫門,任何一人都是未來佛種。如《法華經》中的常不輕菩薩,肯定人人是未來佛,皆以侍佛的恭敬心相待之。凡夫唯有滅除四相的妄想分別,才能起平等正觀,同等珍視一切眾生是未來佛。

四、無想念,住寂靜處

聲聞四果的「無諍」、「離欲」都樹立於了知緣起性空之理,因此心無欲無諍,如明潭映月,不住萬象。泯絕有證果的我相,有能證的果位,如此謂之真正「住阿蘭那處」的聖人。

《大方等大集經賢護分》中,提到生死和涅槃的分別:

「應作如是思惟:『今此三界,唯是心有。何以故?隨彼心念,還自見心。今我從心見佛,我心作佛,我心是佛,我心是如來。我心是我身,我心見佛,心不知心,心不見心。心有想念,則成生死;心無想念,即是涅槃。諸法不真,思想緣起,所思既滅,能想亦空。』賢護!當知諸菩薩等,因此三昧證大菩提。」

諸佛方便設教,不論是大乘十地,或聲聞四果之名,種種權立,如溪河川湖,名稱不同,皆同水也,最後盡歸大海,咸同一味。一念心無想念分別,即一念佛,得一念涅槃樂。

我們的心住在哪裡?感官的快樂,財富的積集,情愛的滿足,名位權勢的壯大等等,實現了世間欲樂的追逐和富足,我們的身心得到真正的安穩嗎?日日食不知味,夜夜難以安眠,只因為我們陷溺在貪愛的泥坑,瞋火的山林,痴情的大海……

阿羅漢心無想念,是究竟常樂的法界。綜觀《金剛經》,在在不厭其煩地闡釋如何管理我們這顆心,獲得身心無憂無懼的涅槃生活。《十誦律》提出,心不亂念,一心睡眠,有五善事:

若比丘不亂念,一心睡眠,有五善事。何等五?一者、無難睡;二者、易覺;三者、無惡夢;四者、眠時善神所護;五者、睡覺心易入善覺觀法。

禪門中,吃飯睡覺是大修行,行者若不攝意正心,白日隨業緣流轉,痴闇如夢中人;夜裡意念紛馳,又隨幻境生憂悲苦樂之情,宛如夢中夢,顛倒不已!能夠安穩入眠,心不住念想,要有善業的修持。如《大般涅槃經》的偈頌云:

身無諸惡業,口離於四過;心無有疑網,乃得安穩眠。

身心無熱惱,安住寂靜處;獲致無上樂,乃得安穩眠。

心無有取著,遠離諸怨仇;常和無諍訟,乃得安穩眠。

若不造惡業,心常懷慚愧;信惡有果報,乃得安穩眠。

敬養於父母,不害一生命;不盜他財物,乃得安穩眠。

調伏於諸根,親近善知識;破壞四魔眾,乃得安穩眠。

身心安穩,晝夜不驚不擾,還須從吾人清淨身口意三業中來!《金剛經》完全斷除一切住心的妄相,然而,心無念想,心無住著,如何用功辦道呢?

道光禪師有一次向大珠慧海禪師請教:「禪師!您日常用功,是用什麼心去修道?」

大珠答道:「我無心可用,無道可修。」

道光不解的說:「禪師!您既是無心可用,無道可修,為什麼每天要上堂說法,去接引禪徒?」

「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哪裡有度眾的地方?」

道光不服氣的反駁道:「您日日聚眾論道,這不是在說法度眾嗎?」

大珠說:「請你不要誣賴我,我連話都沒有說,如何去論道?我眼中也沒有一人可見,如何說是度眾呢?」

道光更是不平的道:「禪師!您明明上堂說法,接引禪徒,怎可說無?您這樣說不就是打妄語嗎?」

大珠氣定神閒的回道:「老僧連舌頭都沒動,如何打妄語呢?」

道光緊接著問:「難道器世間有情無情的世界,你和我的存在,還有參禪說法的事情,都是假的嗎?」

「都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您為什麼都要否定呢?」

大珠淡然的答道:「假的,要否定;真的,也要否定。」

第九分的經義,旨在闡發聲聞四果無惑可斷,無果可證,令行者心無念想,不住凡聖妄心。如百丈禪師所言:「若藏府中都無所求,都無所得,此人諸惡不生,人我不起,是納須彌於芥子中。不起一念貪瞋,是能吸四大海水,不受一切喜怒語言入耳中,於一切境,不惑不亂,不瞋不喜,刮削併當得淨潔,是無事人。」

人無求,就能心中無事;心中無事,即是貴人!

【習題】

1.佛陀以聲聞四果為喻,有什麼特別的含意?

2.什麼是「無諍三昧」?生活中應如何實踐?

3.佛陀如何教育習氣未斷的弟子?

4.如何才是真正「住阿蘭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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