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96　我對廢除死刑的看法

昨日，我因受香港大學名譽博士學位前來香港，今晨在港獲知法務部長王清峰，因主張廢除死刑而請辭下台，不禁有感，因此為文表達對廢除死刑的看法如下：

關於死刑的存廢，多少年來社會各界的看法，見仁見智，各執所是。不過，死刑攸關人的生存死活，是重要的大事，所以現在人道主義者，都主張廢除死刑。當然，死刑雖免，活罪也是難受；用活罪代替死刑，也不能不算是一種懲罰。只是站在佛教善惡業報的觀點，所謂善和惡，中間的地帶，還是有很多討論的空間。

所謂死刑，它是對於受刑人所作惡事的懲罰。然而一個人做了什麼樣的惡事，應該被處以什麼樣的刑責，兩者之間也要符合對等的原則，如此懲罰才有所謂的公平、公正；如果為了懲惡罰錯，一概以死刑來處理，也非究竟。

例如，我在童年的時候，看到有人被蚊子叮咬，即刻就一巴掌把蚊子打得粉身碎骨。我覺得人類對蚊子的刑罰，未免過重！因為牠只吸你一滴血，罪不至死，你卻要牠用一條命來報償，實在是太過嚴苛了。所以我過去的童心，就跟蚊子開個玩笑，牠來叮我的手臂，我就把手臂的肌肉夾緊；肌肉一緊，就嵌住蚊子的嘴，牠就無法飛走，我再用手去碰牠，牠就恐慌、畏懼，牠也無可奈何。大概一、二分鐘之後，我還是把牠放了，我覺得已經給牠應有的懲罰了。這是我童年時，自己對於賞罰平衡的觀念。

記得二十多年前，蔣經國先生主政的時代，在台北街頭發生過一起飛車搶案，有一位機車騎士搶了一位婦女的數萬元。蔣經國先生聞後大怒，二、三天內立刻就把這名年輕人判處死刑槍決。這樣的案例實在有失公平，因為基本上，一條生命不是數萬元的價值。雖然蔣經國先生是為了台灣社會的治安，希望藉此以儆傚尤。但後來台灣的搶劫案件並沒有減少，反而死刑的殺戮愈多，鋌而走險的人也為數增加，可見死刑並不能完全嚇阻犯罪的發生。

過去大陸為了整頓官箴，一些官員即使是小額的貪汙，一經察覺，立刻被判處死刑。大陸人口之多，地域之大，在久已動亂的時代需要「嚴刑峻罰」，但這並不究竟。一些人還是寧可冒著生命危險，他也要向法令挑戰，所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如果得手，一生就可以輝煌騰達，揮霍不盡；如果失敗，他也甘願了此貧困的殘生。這種思想偏差的人，如果不施予教育，不從觀念上加上導正，社會還是難以安寧。

不過，「亂世用重典」雖然不一定能收到扼阻犯罪的效果，但廢除死刑，在佛教的因果法則上，也是無法成立的，因為「如是因，招感如是果」，造因不受果報，也是於理不合。因此，我們可以希望減少死刑，儘量不用死刑，而改用其他方法來代替死刑，但不主張廢除死刑。

一生為人權奮鬥的柏楊先生，在世的時候曾與我談及「國際特赦組織」的內容，包括人道關懷、廢除死刑等，我個人和他的意見稍有出入。我雖然大致贊同死刑不可以輕易動用，刑法也不一定都要人抵命，而可以採取關閉、隔離、苦役、勞工、改造、教育，甚至如古代的邊疆充軍，都是刑罰，何必一定要用死刑呢？

但是，有一些惡性重大的人，他玩弄人命，逼人致死，甚至殺人無數。如此「有其因，必有其果」，如果全部廢除死刑，那麼許多被殺死的人難道就該死，而殺人者卻因為廢除死刑而該活？這都有失因果公平的道理。

說到因果，日本早期有位楠木正成將軍，他因受冤枉而被處死刑。受刑後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五個字：「非、理、法、權、天」。意思是說，「非」不能勝過「理」，「理」不能勝過「法」，「法」不能勝過「權」，有權力的人可以改變法律，但是「權」卻無法勝過「天」，「天」就是因果的法則。

我們的社會，是依法律來維護社會秩序，基本上法律對社會及大眾都是很重要的。然而在「非、理、法、權、天」五項之中，法律並不究竟，像心中的罪惡，法律無法制裁，內心的牢獄，法律也不能將之去除；唯有在因果的理則之下，才有公平可言。

坦白說，我這篇文章的意見，就表示在刑罰上，像過去台灣曾發生重大的「白曉燕案」、「陸正案」，死刑要用在殺人者死上，這才是符合因果的法則。如果其他的刑，可以考慮其他的刑罰，不一定以死刑來判決。以此意見，告知於各方友道，在未來的司法裡面，能值得參考否？

二○一○年三月十二日寫於香港 

 二○一○年三月十三日刊於《人間福報》專論

二○一○年三月十三日刊於《聯合報》：造因不受果報　不合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