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019　弘法、護法、求法

弘法、護法、求法，這是做佛弟子必備條件，做一個精明強幹的出家僧眾，既能弘法也就能護法，求法更是應行之事。做一個熱忱為教的在家信眾，既能護法也就能幫助弘法。不過事有專門，責有輕重，所以我們不得不勉強的來將佛教徒眾的應行的事與應盡的責任分開：做出家的僧眾應負弘法的責任，做在家的信眾應盡護法的義務，而求法則不論出家僧眾及在家信眾，都應該有勇猛的精神、犧牲的願力來向無上正法探求的宏願。

「弘法是家務，利生為事業」，這兩句話已把僧眾的責任全數道出，所以做世尊真正弟子的出家僧眾，他的責任不是為生活的奔忙，自了的修行，而是弘法和利生。

「我們佛教中忙生活，忙自了的僧眾當然是佔了絕大的多數，而做弘法利生的高僧也不是寥寥。假若我們來追究弘法的成績，那也許就會覺得可憐！」今日佛教僧眾對弘法實在太缺少資格，缺少研究，缺少方法，缺少組織了。在高喊改革佛教聲中，關於怎樣弘法，確是值得注視的一個課題。

釋迦世尊當初弘法，他留下的遺教，為什麼會分成大乘小乘？為什麼會分五時八教？為什麼有十大宗派的成立？這就是世尊最懂得弘法的說明。最懂得弘法的條件是觀機逗教，認清了對象再向他施教才是弘法的好方法。比如世尊宣講《金剛經》的時候，拿須菩提尊者做對象；講《彌陀經》的時候，拿舍利弗尊者做對象，就因為須菩提在千二百五十人的弟子中解空第一，若不能了解般若真空不空的道理，怎麼能向他談空？沒有大智慧的舍利弗，怎麼會相信西方有個極樂世界？所以，負有弘法責任的僧眾，對於觀機逗教，必須要認清、了解、運用。

今日做弘法工作的僧眾，不知道是顯示自己的才學高超，抑是表明佛法的深奧，對一群老婆婆大談西洋哲學重於物質，中國哲學重於精神；對一班天真的兒童大談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對於這些弘法的大德，既不認清對象，亦不懂得觀機逗教，我們不得不來勸他們進師範學校讀幾年書，研究幾年教育的方法再出來弘揚佛法。

弘揚佛法是帶有教育的意味。社會的教育是日新月異，不斷的改進，從個別的投師到開啟書房（私塾），從書房式的私塾而創立洋學堂（學塾），為什麼佛教的弘法從搭大紅祖衣登法王寶座的教育就不能改進為上講堂寫黑板？為什麼只知在山門裡講經說教就不知走向社會布道？

佛教對於弘法的人才很少訓練，沒有訓練的軍隊能打勝仗，那除非是奇蹟。我們就拿佛教很多專門名詞來談，如果不能與普通學問相配合，根本就不易叫人明瞭，佛法本是很深奧的真理，已經不是普通人所能了解，加之這些專門名詞，沒有巧妙的應用，佛法怎麼能普及社會每個階層？所以對弘法人才的訓練，千萬不能忽視。

僧徒們代佛宣揚來做弘法的工作，必須要認清了目的，弘法的目的是把世尊遺留下來的寶貝（佛法），介紹給不知佛法的人，叫他們去惡從善，了解了佛法的偉大而來皈依佛教，才算達到淨化人間的目的。今日有很多的愚痴僧眾，自作聰明，來弘揚佛法，開口就是勸人吃齋念佛，閉口也是叫人來做和尚尼姑，他沒有從經藏中搬出一大堆的道理來叫人了解而後生信，他自己信了以後自會去實行，現在對方還沒有了解，當然不會相信，你就叫他去行，在學佛的「信、解、行、證」的規律上來講，實是顛倒因果，大謬不然。

古代的弘揚佛教本來只有翻譯佛經，後來覺得單靠佛經的翻譯不夠弘揚，因此又多了三種弘法的方法：一是經文的轉讀，二是梵唄的歌唱，三是經文敷演成通俗的故事。照現在時代的思潮來觀察，這三種方法已經也不夠應用。今日弘法絕不是單靠口頭的宣講而是重在深入社會。興辦慈善事業，加強文化宣傳，來感化人群而不是勸說人群了！負有弘法責任的僧眾，今後自己不以身作則的來行佛事，決不會收到弘法的效果。出家僧眾能以法布施於人，在家信眾也才能以財布施僧眾，過去佛教是講布施的，則很多僧眾只是叫人將財來布施自己，而自己並沒有用法來布施人；佛教是講利人，過去的僧眾叫人要救人利人，而自己卻要人來救，這一種「瘸和尚說法，能說不能行」的作風，實是有改正的必要。

現在弘法僧眾的圈子中，實是太混雜、太黑暗了！菩薩大戒早就受過，五蘊八識尚且不懂，這怎麼能算做弘法利生的僧伽？有的正法邪法尚且沒有分清，他也大喊特喊的忙著弘法了！為了要讓正法久住，淘汰那些名不符的弘法僧眾和懂得魔法的僧眾，弘法者的資格限制，弘法的方法規定，是當前值得研究的問題。

關於出家僧眾弘法已略如前說，其次再談在家信眾護法的問題。

我們中國做佛教信眾的居士，一向最重要的就是有護持佛法的義務，中國自從有了佛法以來，在家信眾對佛教貢獻的功勞，在佛教歷史上自有不可磨滅的一頁。歷代的國王、大臣、宰官、居士，他們供佛、供僧、建寺、造塔、衛教、護產，使僧眾的生活得以解決，使佛教不遭受外來的災難，這種勞苦功高的護法精神，實在值得令人稱道。

民國以來，在家信眾護法的精神，並不稍減古人，他們的錢財布施，為法奔波，確是相當出力。然而大多數的信眾，對護法的工作做得並不合理，不正確，不徹底，實在令人引以為憾！他們有很多假借護法的美名，以佛教主人的身份自居，對僧眾施以壓迫、干涉、批評、管理，在內地寺廟有山主寺主，在台灣有信徒總代表，有管理人。明大義的信眾，他知道僧徒們的內務在戒律上是不容許他們管理批評的，而不明大義的信眾，對一個寺院中僧眾的進單出單，都要得到他的允許，這樣長久下去，僧眾沒有主權，佛法不是僧眾住持而是信眾來霸佔了！（少數的現象如此）

如果說是僧團中的份子複雜，必須有監督才行，我們認為僧眾有國法、教會、戒律等的管制，不必有勞信眾們精神了。

真正信眾的護法，是幫助僧眾將佛法向社會宣傳，保護佛教不受外難的摧殘。然而今日信眾對護法的工作，一變而成為下列幾種：

一、護人不護法：這一種在家信眾對佛教專會說些這裡長那裡短，表面上看來像是認真的在護法，其實仔細看看，他是在護人而不是在護法，因為他們有這是我的皈依師，我應該供養，那位大德我不認識，與我何關？或是這位是淨土宗的泰斗，我應該尊敬，那是唯識宗的法師，我瞧不起；或是這座寺院是在我們的地方，應該保護，那是別省別縣的庵堂，管他去存亡。這樣一來，你我之爭，門戶之見，鬧個不休，吵個不停，什麼事情只依人而不依法，只依感情而不依真理，失去了真正護法的意義，所以這叫護人而不能算是護法。

二、護神不護佛：我們佛教中給一些邪知邪見的人存身於中，他們把神佛拉在一起，混為一談，很多的寺院裡供著大帝、娘娘之類的神像，很多的教徒在諷著偽造的經咒，很多在家淺知淺識的信眾，貪圖神仙娘娘來賜予福報，不惜用任何手段來替佛教穿上迷信的外衣，把佛教的真義反而隱蔽。一般光頭俗漢的僧尼，認不清自己的崗位和責任，迎著別人的所好，失去了自家的僧格。這些號稱護法的在家信眾，說到某某神將的千秋，則大魚大肉的買來供奉（尤其台灣如此），說到某某佛祖聖誕，卻是冷冷清清。佛教是最主張推翻神權而重視心地的改造，你侍奉外道邪師，殺生造業，根本就與佛教旨意相違。這種護假不護真，護神不護佛的在家信眾，望珍愛自己更珍愛佛教，千萬改正過來。

三、護古不護新：佛法本來沒有古新之分，不過佛教的制度法規，有適於古代、適於現在的不同。現在所謂是二十世紀的新時代，中國從專制走向民主，從家天下變成公天下，所以在帝王專制時代的制度，覺悟了的僧眾知道非謀革新不可，有眼光有遠見的在家信眾，不但擁護僧徒革新，而且自己也在盡力倡導。但是有的信眾們還是十七世紀的頭腦，只希望僧徒們關起山門來在寺中修行，外面的天掉下來可以不管，關於這種在家信眾對出家僧眾的要求，可從這幾件事中看出：一個僧眾要興建一座大雄寶殿，化緣的簿子寄出後，馬上就會各方響應，出錢出力的不請自來；你要想從事佛教文化的宣傳，辦報章雜誌來弘揚佛教，和你調子就會零零落落了。某某法師現在開大座講經，即使並不想聽法的信眾也會來趕趕熱鬧；某某和尚創辦佛學院，造就住持佛法、弘揚佛法的僧才，讚歎樂助的人就不多了。這是很普遍的現象，在家信眾只曉得依著古規護持古老的佛教中遺留下的一切，對於佛教的新興事業卻護持得不算熱烈。現在佛教正蒙革新期中，為了要讓佛教復興的工作順利達成，在家信眾要多多護持新法才對。

上面講的在家信眾護法的現象，雖非每個在家信眾如此，但也不在少數，希望今後的在家信眾，不要護人不護法，重情不重事；不要護神不護佛，認假不認真；不要護古法不護新法，守舊不迎新；應該要擁護那應該擁護的佛法，應該要提倡那應該提倡的佛法。需要知道自己的立場，自己的責任，多盡護法的義務，少做弘法的工作，能多在護法中順帶弘法，那是最好，如若放棄自己的護法工作，去作弘法的事，和僧眾共走一條路，這是很違背佛制的，因為長久下來，淘汰「僧寶」的不是別的原因，而是護持三寶的居士了！

弘法是出家僧眾應盡的責任，護法是在家信眾應盡的義務，但是，不論在家信眾、出家僧眾則有一個共同的目的──求法！

求法是學佛過程中必經的過程，你要想學佛的話，你必須要用自卑的心，尊敬的心，虔誠的心，恆常的心去研究佛法，更要用勇猛的精神，犧牲的精神，耐勞耐苦精神去探求佛法。看今日，所謂末法的時候了，人心大變，號稱學佛的佛教徒，自己秤秤沒有四兩重，貢高我慢，自以為了不起；或是自甘墮落，懈怠消沉，不知精進，不向無上正法探究。三藏十二部的經典，放在經匣中成了蠹魚的食糧而無人問津，把大好光陰在追求物質的享受，把寶貴的精神用在人我是非上，寧不可惜？

我們中國佛教在古代，學佛的高僧大德對於求法的精神，真是表現得輝煌燦爛。尤其是中古時期到印度求法高僧的精神，值得我們今日佛教徒的敬仰、崇拜、效法。他們到印度求法的目的，一方面為了學問上努力求真的欲望，一方面為了佛教的悲憫眾生犧牲自己的信條，他們不知經過了多少崎嶇的山嶺，驚險的溝壑，無邊的流沙，茫茫的大海。比如玄奘三藏法師沙漠中失水，幾死而復活，慧景途中受暴寒而殉身，曇無竭度小雪山三日方過，玄會途中遭毒而亡，法顯海中飄流三年，求那跋陀羅絕淡水五日，不空遭黑風兼旬，常醒遇難不爭，隨波而沒，義淨或忘餐幾日，輟飲數晨，這些古德為了替眾生求無上正法，茹苦含辛，置身命於不顧，他們充份的表現了出家學佛和求法的精神，我們呢？我今日求法的精神在哪裡呢？

到國外求法的古德不談，在中國如慧可向達摩求法時立雪斷臂，六祖惠能向五祖求法時充苦行頭陀，明僧紹求法度和尚講經，捨宅為寺，看古人，深覺我們求法的精神不夠！學佛之心不堅！

我們希望今後弘法的僧徒，弘法時要有方法有組織；護法的信眾，護法時要合理徹底；同時追求無上正法，共為佛教服務，同心同力，團結一致，各盡其責各盡所能，中國佛教的復興就指日可待了！

一九五一年八月十五日刊於《人生雜誌》第三卷第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