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10　融和與和平──日內瓦國際會議中心專題演講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大家遠從世界各國來到日內瓦會議中心相聚，很高興能在這裡與大家共同談話。

生活在世界上的每個人，最需要的是財富、健康、成功、歡喜，到了和世界接觸之後，最需要的就是融和與和平。我們的家庭一定要融和，家人才會幸福快樂；我們的世界一定要和平，各個國家、民族才會相處融和。

聯合國主要目的是致力倡導世界和平，創建人民幸福，世界上也有很多專家學者，提出相關的寶貴意見。站在佛教的立場，對這些問題又有什麼看法？人與人之間要融和，必須先和平相處；想要讓世界和平，也必須先相互融和、尊重。怎樣才能融和呢？提出四點意見，供大家參考：

一、包容觀可以融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種族不同，對於各方面的不同，若不能包容，而以對抗的方式相待，又怎麼會融和呢？要能包容，必須先有愛心，能尊重對方，即使別人跟我不同也沒關係。比方一個盒子，能容納很多種東西；一個杯子，可以裝茶也可以裝水，不管是什麼成份的飲料，它都容許。又例如這個空間能容納我們這麼多人，世界虛空可以容納萬事萬物，都可說是具有很大的包容力。同樣的道理，人類也能包容，我們的心量很大，就能把宇宙萬物容納在心裡，如此，這顆心也就更富有了。

前天我到梵蒂岡和教宗見過面以後，他們的第一樞機主教 Paul Poupard，是梵蒂岡的外交官，負責宗教對談，他邀我一起作個簡短的談話：

他問我：「佛教容許佛教徒再轉信別的宗教嗎？」

我說：「在台灣或中國，多數佛教徒原先都信仰具有中國文化的宗教，也就是道教。甚至在中國文化裡，過去儒教、道教、佛教，也有所謂『三教同源，五教一家』的思想。就好比我在這個學校念書，念得不契機，可以轉到另外一個學校讀書；我吃這一樣菜不合味口，可以換吃另外一樣菜；我交了這個朋友，也可以再交另外的朋友。世界上許多事情都不是專一的，西方對宗教的看法，有一個了不起的觀點就是『信教自由』。」

他說：「我們天主教不允許教徒再轉信其他的宗教。」

我說：「這些觀點可以在天主教裡規定，那是天主教教內的事情。假如是對外的，與很多宗教在一起時，就要互相尊重包容，才不會觸及到『只有我，沒有你』的問題。」

在這個世界上，一般人想要有成就，其包容的心量有多大，成就就有多大。在基督教裡，出賣耶穌的猶大，偉大的耶穌最後也原諒了他；佛教的釋迦牟尼佛，也曾有一些人違逆他，例如有名的提婆達多，而佛陀卻說：「沒有黑暗就沒有光明，沒有罪惡就沒有善良。感謝提婆達多，他一再反對我，是我的逆增上緣，他的反對成就了我。」可見佛教是一個最具有包容心的宗教。

世界上好的、善美的，我們都歡喜接納，但是不善美的，我也要能包容，與他共同存在，如此，他也會變好。比方我們手上生了一個膿瘡，流膿流血，發腐發臭，散發出不好的味道，能因此而把手砍斷嗎？當然不行。這是我的手，即使患了病，也要把它洗淨、敷藥、包紮。再舉個例子，我的父母假如人格道德不健全，只要我用誠心誠意去感化他們，最後他們也會有所改變。

面對世界上一些罪惡、不健全的人，只要我心量大，給與一些寬容，都可以感化他們。所以，包容是最美好的事。我們用包容心看待一切，一切就在我們的心中，世界是我們心裡的世界，眾生是我們心裡的眾生。心裡的東西，我可以美化它、淨化它，最後它也會變得更美好。你看，日本仙崖禪師一句：「夜深露重，早點回去睡覺，不要著涼了。」以關愛代替責備，感化夜遊沙彌；安養法師情願以紙張當被蓋，也要弟子將被偷的棉被還給小偷，因此感化對方，改邪歸正，皈依佛教。我們能給別人一點空間，一絲諒解，一些包容，則對自己、對他人，甚至對整個世界和平都很有幫助。

二、無我觀可以融和：無我可以促進種族和諧與世界和平。每個人都有一個「我」，這個「我」明明存在，怎麼說無我呢？檢查一下這個「我」，永遠都是真實的？都不會變嗎？想一想，剛出生的女孩叫做女嬰，再大一點叫做女童，再長大些叫做女學生，後來成了小姐，結婚後變成太太，生兒育女之後就成為媽媽，時間歲月久了就成了老婆婆。這個人是叫做女嬰、女孩、女學生、小姐、太太、媽媽，還是叫老婆婆？他究竟是什麼人啊！又好比一棵小樹長成大樹之後，它究竟叫做什麼呢？

無我並不是真的沒有我，這個道理只是說明世間沒有一個真實不變的我。例如：每個人都會說當初我是怎麼樣，後來我變了，變得有智慧，不再像過去那樣逞匹夫之勇，凡事都知道要講道理了……「無我」之觀點值得大家省思。

在佛教裡講「我」，是由骨頭、血肉、呼吸、大小便溺……種種條件結合起來，才成為一個人，假如這些都分散了，「我」在哪裡呢？好比我們現在使用的這一棟建築，是由許多材料建造起來的，假如把這許多材料分散，這個會堂又在哪裡呢？所謂「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大我者，宇宙、人類都是如此，靠因緣和合而生，因彼此相互依附而存在。假若沒有士農工商供應衣食等等，我們何以能生存；花草樹木，若沒有土壤、水分、肥料、陽光、空氣，何以能成長，所以，「我」必定是仰賴許多因緣關係才能存在。

人類因為有「我」，老是想「我」要前途、「我」要成就、「我」要……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我」，所以心甘情願地奮鬥，受盡種種辛苦都可以承受。執著這個「我」固然可以有力量，但是太過自私，什麼都只為了我，也會成為苦惱的根源。例如：我要發財固然很好，但是有了財富就會快樂嗎？我要愛情，因為愛情讓心歡愉，可是愛情真能永久而不滅，順利而無波嗎？是故，我們要培養服務奉獻他人的心，以此擴大自我的心胸，才能成就大事業。

「無我」是什麼樣的心境？舉個小故事：

有位先生邊吃香菸邊看球賽，看得入神，不慎香菸燒到隔壁男士的西裝，痛得他大聲尖叫。吃香菸的先生趕緊道歉，穿西裝的男士也看到忘我，連說：「不要緊！再買件新的就好。」

因為專心看球賽，這個人並沒有因此把香菸熄滅。不一會兒，鄰座小姐頭髮也燒得直喊痛。抽菸的人連忙道歉：「對不起！我的香菸又造罪了。」這時候球賽正是勝負的關鍵時刻，這位小姐看得入神，忘了利害關係，不計較地說：「不要緊，不要緊，回去再換一頂就好了！」

忘我就減少執著，減少鬥爭，減少痛苦。所以，「無我」的觀念，是一種最平等、最和平的觀念。無我並不是指人死了以後才沒有我，而是在修養上、思想上，慢慢建立起一個大我的觀念，不再自私，不再只顧自我、執著自我，如此，也就容易促進世界和平。

究竟無我的觀念如何觀想？修行要如何到達無我的境界？其實「無我觀」就是思想上對「我」的看法。我是有生死的，是無常的，是會損壞的，這個身體不會讓我們永久擁有，因此，要尋找一個真我，也就是我們的真心。人生要找到真心的我，世界才會和平，才能融和。

三、平等觀可以融和：真平等才能真和平。古往今來，國與國間之所以爭執不斷，皆出於不平等；人類因想法不同，認知有別，所以引起鬥爭，乃至種族的歧視，男女的不平等，都會造成人世間的糾紛。

有位農夫養了許多羊、鹿、牛與小豬，他每天把羊送出去，剪了羊毛又帶回來；把鹿送出去，剪了鹿角又送回來。羊、鹿和牛從不開口，只有小豬聽到農夫說要走了就大叫，羊和牛笑他：「主人叫我們出去，我們都不開口，怎麼叫到你，你就叫得那麼大聲？」小豬抗議說：「叫你們出去還會再回來，我是一去不復返，怎能不叫呢！」

所謂「不平則鳴」，沒有受到公平的待遇，反應當然就會不一樣。這世間，要平等絕非易事，但是，做不到平等，和平又在哪裡呢？

有個貓和老鼠的故事：

有一隻老鼠向貓抗議：「我們同樣是生命，為什麼你老是要吃我呢？太不平等了。」

貓回答：「好！老鼠，我給你吃，這樣平等了吧！」

老鼠疑惑：「我哪裡能吃你呢？」

貓說：「既然你不能吃我，我現在吃你，總算很平等了吧！」

世間上多少人在假平等的口號下犧牲，造成人間許多的不圓滿。如何才能真平等？《法華經》中敘述常不輕菩薩經常向人禮拜讚歎，並說：「我不敢輕視汝等，汝等皆當作佛。」《菩薩睒子經》說，睒子菩薩「履地常恐地痛」，由此看出，菩薩視眾生如己的平等慈心。

平等是從思想上建立，有智慧、有仁慈，平等心自會於焉而生。舉個例子：

有一個家庭，小孩吵鬧不休，被祖父賞了一巴掌，小孩的父親看到這一幕，就自己打自己。祖父驚訝地問道：「你怎麼自己打自己？」父親說：「因為你打我的兒子，我就打你的兒子。」這叫做愚痴，不是平等。

平等是合乎理性，是放諸四海皆準的，理要有平等性、必然性，才是真理。假如你有錢，說話就有理，我沒有錢，說話就沒有理，這就不平等；你是男人講話就有力量，我是女人講話就沒有力量，這也不平等。我們呼籲世界要融和、要平等，平等的觀念是一種行持，是一種道德的行為，須靠大家要共同努力去實踐、去圓滿。

四、慈悲觀可以融和：人間要有融和，世界要能和平，唯有慈悲待人。慈悲就是愛的昇華，愛有真心相愛，有慈悲的奉獻，但是愛也有自私的愛，例如有的人為了愛而去殺人，這種愛就有了雜質。愛要昇華，要淨化為慈悲，才是大愛。

「慈悲」，分「有緣的慈悲」，如對親朋好友慈悲以待；也有「無緣的慈悲」，對無緣的眾生，施於愛心、關懷。「熱鬧的慈悲」容易做，例如哪個地方發生天災需要救苦救難，大家便奮勇向前。但是左右鄰居、街角陋巷有人飢困、貧窮、呻吟、孤獨、困苦，這種「寂寞的慈悲」往往乏人問津。

有些人在助人後，總想得到名位，要求回報，這是「有相的慈悲」。能做到無相、不計較，行善不望回報的「無相的慈悲」才是真正的慈悲。耶穌教說要「愛你的仇敵」，在佛教講「怨親平等」，對冤家仇人能捨棄敵對，真心感謝，將之看作是成就自己的善知識，這種慈悲不容易做到。

待人慈悲有什麼好處呢？有則動人的小故事：

有位婦人欲出門倒垃圾，門一開，發現四個老人在寒風中顫抖，他心生慈悲，說道：「四位老人家，天氣寒冷，到我家裡喝杯茶取暖好嗎？」

四個老人反問：「你家裡有男人在嗎？」

婦人回道：「沒有。」

四個老人說：「如此，我們不方便進去。」

傍晚，先生與孩子回到家，太太告知家人此事，先生立時請太太將四位老人請回家中作客。婦人趕忙請四位老人進門。

四個老人卻說：「我們四個人有個規矩，只能派一個人當代表。這位叫做財富，那位是成功，他叫平安，我叫做慈悲。你想要什麼，就請那一個人到你家裡去。」

婦人回去轉述方才老人所說的話。全家人思惟後，各持己見：先生認為請財富，太太以為平安最好，兒子希望成功進門，女兒歡喜慈悲。最後大家採納女兒的意見，請慈悲進家門。

慈悲進了他們家，另外三個老人也跟著進門，太太疑惑：「你們不是說只能一個代表嗎？」

三個老人說：「我們有一個慣例，慈悲到哪裡，我們三個都願跟隨。」

最後，我也希望能把財富、成功、平安、慈悲送給各位，祝福大家。

二○○六年六月二十四日講於日內瓦聯合國國際會議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