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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16 「星公說法」記

‧月池居士 三寶弟子

一、前言

本月(十二)二、三、四日每晚七點半至九點半佛光山宗長星公上人,沿例假台北市國父紀念館舉辦佛學講座,講題依次為(一)從人的過去、現在到未來;(二)從心的動態到心的靜態;(三)從世界的起源到世界的還滅。一連三晚爆滿。向隅聽眾,數以千計。筆者偷得半日閒,趕往聽講,第一晚遲到一步,不得其門而入,乃盤桓於人群之間,等候裝設擴音器,總算如願隨眾盤坐於館外左側邊門水泥地上,在襲襲寒風中聆聽了大師四分之三的演講。二、三兩晚,特於六時前趕往排隊,幸得機緣進場聽講,除飽聆大師宣講的精闢佛理外,並觀賞了精采而新穎的節目表演。爰撰「側寫」蕪文一篇,簡報見聞與感觸,以饗向隅之讀者。

二、講題特色——佛教哲學化、科學化

筆者這回算是第三次聆聽大師在國父紀念館舉行佛學演講。記得前年十月中旬第一次講座的講題依次為:(一)生活與信仰;(二)生活與道德;(三)生活與修持。去年十一月上旬第二次的講題分別為:(一)佛陀的宗教體驗;(二)阿羅漢的宗教體驗;(三)菩薩的宗教體驗。假如說前年講題的特色,是佛教生活化、實用化(即強調佛教與現實生活的關係,寓佛理於實際生活之中)。那麼,去年講題的特色,便是佛教宗教化、修持化(強調佛教是注重宗教體驗或情操與實踐修持、益己益世的宗教)。而今年演講內容的特色,則是佛教哲學化或科學化。因為這次所講的是涉及到「生命」、「心理」以及「世界」或「宇宙」等屬於哲學範疇的根本的大問題。在生命問題上,大師具體而生動地講述了生命的起源、轉遞、維繫與解脫。在心理問題上,大師深入淺出地介紹了八識的功能,強調了那「去後來先作主翁」的阿賴耶識的特徵,並簡明扼要地闡述了「從心隨物轉到物隨心轉、從心有所愛到心包太虛、從七處徵心到無住生心。」以及「從心的動態到心的靜態」的道理與法門。在講到世界或宇宙起源還滅的問題時,大師引經據典、系統分明地解釋了「最初世界與最後世界、此方世界與他方世界、物理世界與心理世界」,乃至「生滅世界與還滅世界」之區別,以及學佛人應該追求的世界。我們知道科學只是哲學的材料或依據,而哲學卻是科學的批判或指導,故謂「哲學乃諸種科學之科學」 (Philosophy is the science of sciences.)。大師在講解生命、心理、宇宙大問題上所徵引之理論、事實或根據,在基本上,無不跟現代科學的結論相吻合。先認佛家三千小千世界與三千大千世界的觀念,正符合現代天文學上的論斷。次說心識的作用及其對變男變女的影響,兒子敵視父親、女兒妒嫉母親等人性中的先天弱點,正跟現代心理學上所謂的「伊底帕斯症」(Oedipus complex)不謀而合。至於唯識宗對第七識末那與第八識阿賴耶探測之微細與深刻,今日之心理學亦難望其項背。再說佛家對生命中的生、老、病、死,或對宇宙萬物之成、住、壞、空 (四大劫)等觀念,亦切合現代科學上的結論。現代科學家亦一致承認「成住壞空」四大過程為宇宙間的普遍現象;天文學家不但認定地球將來必有毀滅的一天,而且認為太空中其他星球亦有生滅現象。所以說佛教哲學化或科學化,是大師這次演講題材的最大特色。

三、演講內容——精深簡明條分縷析

佛教經典,汗牛充棟;佛教教義,博大精深。因其博大,故易使人覺得浩瀚無邊,無從學起;因其精深,使人感到深奧難懂,望而卻步。佛教至今式微,此亦一主因。今日若言弘法,必須在內容與形式兩方面求現代化。而現代化之首要條件,即是教義內容之弘揚,必求其簡明通俗,深入淺出。大師多年來之弘法,無論文字著述或大庭演講,一向深入淺出,簡明易懂。在這次極富哲學與科學內容的演講中,表現尤為顯著。三天的演講,系統一貫,由個體的生命(靈魂或真吾)、而心理(心識)、而到整體的世界(宇宙)的問題,條分縷析,層次分明。每一主題之下,又都分為四個小題;這種四分法,在常態分配的觀念中,自比三分法,尤其是二分法,要來得更周詳而平穩,猶如桌子之有四腳,所謂四平而八穩。從美學觀點看:四分法比較更具有整齊之美與對稱之美。其實,佛教教義的分類中,亦多四分法。比如上文提到的四劫(成住壞空),與最常聽到的四苦(生老病死),四諦(苦集滅道)、四大(地水火風:地是固體,水是液體,火是溫度,風是氣體;固體、液體、氣體為一切物質的三態,而溫度為決定物質三態主要因素之一。此一觀念完全符合現代科學的論斷。)乃至四禪八定等等,不勝枚舉。可見大師歷次弘法演講在處理內容的分類上採用四分法,其來有自。又大師演講綱要的標題,無論主題、副題或小標題,用字均富整齊對偶之美,印象鮮明,容易記憶。同類標題中的字數(無論名詞或形容詞等)總是一致,其字數則可多可少、可五可四,或三或二,或甚至於一。例如這次演講最後一晚講到「還滅世界」的特點時,大師即分別用「如」的世界、「悟」的世界、「靜」的世界和「圓」的世界來描述,便是用一個字形容之例。

四、因明推理——極富說服力

大師演講內容簡明通俗,推理層次分明,又採用四分法,提綱挈領,不但極富說服力,而且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這其間另有一重要因素,那就是大師擅用「因明學」(印度邏輯)中「宗」「因」「喻」的推理步驟,宣講佛法。此一步驟亦係當年佛陀說法常用的方便法門。粗略地說,「宗」就是標明宗旨,提出主題;「因」便是找出證據、解釋原因、說明理由或所以然;「喻」乃是比喻,用明比或暗喻、或說故事,來暗示宗旨,或點出主題。大師在三個晚上的演講中,比喻特多,幾乎每一大小主題都會用一、二淺近的實例作比喻;如將人之死比作換衣或搬家,人之轉世喻為龜之脫殼等,使人一聽便明白。如此使抽象的佛理更具體地,聽眾自易了然。由於大師擅於運用因明推理,故其演講極富說服力;無怪每次舉辦佛學講座,都是爆滿,而且掌聲不絕。

五、深入淺出——極富吸引力

要把深奧的佛理,在有限的短暫時間內,向成千上萬、程度參差的聽眾宣講出來,而要引起普遍的共鳴,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超人的智慧、淵博的學識、高明的見地、恢宏的氣度、豐富的經驗以及善辯的口才,缺一不可。而大師正具備了上述全部的條件。大師對大眾演講技巧最大的特色,便是「深入淺出」。任何深奧的題目,經過大師構思處理之後,即變成通俗化、大眾化、乃至實用化的東西,亦即能契合眼前日常生活之用。所謂方便法門,大師已達運用自如的境地。大師在引經據典時,亦常採用「古語今譯」的手法:無論所引的是法語偈句或經文,其措詞淺近者,則逕引原文;換以今日的白話口語,使年老的善信,一聽便懂。許多老生常談的佛理,大師都能富於新穎精闢的解釋;例如對十二因緣的剖析,就十分新穎而精闢。限於篇幅,恕不列舉。大師在介紹禪宗公案時,則採用說故事的方式,引人入勝。需要加強的地方,大師會用重複的字眼或句型配合類似的內容,作平行的敘述或加上反問,以加深聽眾印象。在闡述深奧佛理時,大師常會使用美妙的文學辭藻、或逕引名家的詩詞名句,頓收一語道破之效。無怪這次演講,大專青年聽眾為數愈來愈多了;還有不少的外籍青年男女參加聽講哩!在解釋「少數俗眾對佛光山比丘、比丘尼如何在勤修苦持之餘,趁假日為朝山遊客服務」之誤會時,大師只輕描淡寫地講了東坡居士跟佛印和尚爭強好勝「心中存佛則見佛、心中存糞則見糞」的故事,點到為止,顯示了大師的慈悲容忍,也表現了開導技巧的高明。大師在第三晚結束正式演講後作事務性報告時,曾表示平日忙碌,很少機會能跟大家面對面交談,春節比較有空,歡迎大家前往佛光山參觀,屆時他不是在大廳打掃,便是在廚房幫忙,很容易見面交談;此話聽來多麼親切而富人情味。甚至在出場開示說法前十分鐘,還在熱忱親切地接見在家居士研討有關弘法的瑣事。凡此皆係「寓偉大於平凡之中」的行徑,大師歷次演講之成功,乃至佛光山成為今日振興佛教的主流,斷非偶然。

六、表演節目——精采而新穎

每次籌備佛學講座所動員的人力、物力以及財力都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而所費的時間更是相當長,甚至可以說這次演講結束的一天,便是下次講座籌備開始的一天,至少在心理上和觀念上是如此;事實上在每次講座結束之後都要開會檢討,提供改進意見,供下次參考。據說這次場地之租賃,由於國父紀念館租檔排得很緊,屢經交洽,一延再延,最後蒙他們慈悲,總算准予如期舉辦了。當然其間最花時間籌備的莫過於演講前表演的節目。這次三晚的表演節目:計第一晚係由佛光山普門中學師生表演合唱,由陳秋香老師訓練並指揮;所唱歌曲包括弘一大師作譜、太虛大師作詞的〈三寶歌〉,吳居徹居士作曲、星雲大師作詞的〈觀音靈感歌〉,以及楊詠譜居士作曲、星雲大師作詞的〈祈求〉。筆者第一晚因遲到未能進場,無緣觀賞表演,不能評介,但聽說訓練有素,極為精采。第二晚係由宜蘭念佛會附設之慈愛舞蹈社小小朋友擔任的兩齣舞劇:《荷仙兒》和《我們的連長——陳金龍》。編舞、訓練、導演皆由潘美雲小姐親自負責。前者是敘述觀音自蓮花中化身為「荷仙兒」的故事,是以西洋現代舞步為內容、而揉以平劇中《天女散花》的舞步為形式的綜合舞蹈,雖係中西合璧,都極富民族色彩與創新之意,無怪該舞獲得舞蹈創作獎。後者是敘述年前歐敏颱風來襲時,陳金龍連長搶救青潭堰而犧牲的真實故事,是一齣以現代舞步為基礎、偶爾穿插類似平劇中跌滾動作,極富社教意義的舞劇,格調清新,曾獲全省舞蹈冠軍,蓋非偶然。那麼多男女小朋友穿著草綠軍服、戴軍帽,一派小兵模樣,一出場就令人感到真「古錐」(台語「可愛」之意)。敏捷的動作,配合節奏的音樂,清脆童音的台詞或呼喊,特別吸引人,他們那種「認真」忠於表演的精神,令人感動。兩齣舞劇的主角都由舒逸雯小妹妹擔任,他舞步扎實而熟練,台風尤佳,是一可造之上材。第三晚是由智光商工職校男女同學一一○人擔任的軍樂演奏與儀隊操槍表演,分別由鍾文樑、彭慧芳兩位同學擔任指揮與隊長。飽滿的精神、漂亮的服裝、整齊的隊伍、節奏的軍樂、鼓聲與喇叭齊鳴、隊形的變換,劃一而矯健的動作,充分表現了整齊對稱的美感和高度的團隊精神。非久經嚴格訓練者,不克臻此。負責訓練的老師,功不可沒。

上述三晚精采而新穎的節目,等於是大師說法的前奏,對聽眾聽講情緒的培養,大有幫助。昔日佛法初傳,高僧說法之前,常誦念押座文或講經文,或唱念講述故事具有韻腳的變文,以培養大眾聽講的情緒與氣氛。當然,今日有歌有舞、多采多姿的表演節目勝過古代唱念押座文等方式多多矣!

七、台語翻譯——如紅花之於綠葉

在此應該特別一提的是;慈惠法師爐火純青的台語翻譯,對大師的說法,猶如綠葉之於紅花,相得益彰。若衡以譯事三則(準則之謂)「信」「達」「雅」,則慈惠法師之翻譯,可謂三者兼備。就譯理言:「信」自非呆板的信,而是權宜的信;譬如有少數國語詞彙而台語詞中缺乏者,則須斟情於台語中另覓相當的詞彙代替,此即權宜之計。「雅」乃相對之準則,亦不可強求;通俗或風趣之處,自當和盤托出,不可拘泥於文謅謅的「雅」。「達」乃充分表達原意之謂,故譯事三則應以「達」為依歸。慈惠法師追隨大師歷二十餘年,一向擔任大師演講之台語翻譯,長期累積的經驗,使其對「信達雅」三則之運用,抵於化境。一字一詞之翻譯,亦不簡單,尤當該詞在台語中缺如時為然。例如慈惠法師以台語中「性命」一詞譯國語之「生命」,即係權宜的高明譯法。原來台語中無「生命」一詞,即使年輕一代使用,也少出現;而「性命」一詞(有時可簡稱「命」),在台語中極為普遍。(筆者家鄉話中亦只有「性命」一詞而無「生命」說法) 「生命」一詞想係近代輸入或翻譯過來的名詞,台籍年輕一代對「生命」一詞,自早已習以為常,年老一輩便對「性命」一詞感到熟悉了。查「性命」一詞的涵義,實較「生命」為豐富:如「性」有「性靈」之意,「命」指「生命」;前者指「靈」,後者指「肉」。準此,惠師將大師講辭中的「生命」譯為「性命」,尤為精當。舉此一例,可見一斑。有時大師講三句,慈惠法師或略譯為兩句,衍生為四句、五句不等。凡此皆係求「達」之靈活運用;不過絕大多數的場合,都是譯辭與原辭句數相等、恰如其分的。譽為天衣無縫之翻譯,實當之無愧。

由於台語(即閩南語或稱廈門話)跟國語原本屬於同一漢語家族(Chinese 1anguage family),在基本結構上幾乎雷同,只是詞彙和發音有所差別罷了。而且台語是太祖級的長輩,(台語還保留著三千年前漢語的許多古音,所以用台語讀書音去朗誦《詩經》那是最恰當不過的了!)國語卻是輩分最小的晚輩。今日本省青年講的國語比外省中、老年人的國語要標準得多,足徵國語在本省推行的成功。中、老年人由於年齡與生理關係,對學語言自多一層困難。慈惠法師的標準台語翻譯,不只消除了國語與方言之間的隔閡,容易激起本省中、老年聽眾的共鳴,而且給外省籍中、老年聽眾,提供學習或觀摩台語的最好材料;因為大師佛學演講所翻譯的台語都能聽得懂、學得會,那要學日常應對的台灣話,便輕而易舉了。每當筆者傾聽慈惠法師的台語翻譯時,不禁引發思古之幽情,因為那是三千多年前,我們的祖先──華夏民族──說話的聲音呀!目前外省籍的年輕一代都在寶島出生,多能講一口流利的台灣話。所以筆者奉勸外省中、老年的善信,不妨購備大師演講的錄音帶,暇時聽聽,既可了解佛理,裨益修持;又可趁機學習台語,泯除語言隔閡,拋棄地域觀念,不是一舉數得嗎?

八、尾語

大師深入淺出的演講內容,配以慈惠法師天衣無縫的台語翻譯,加上精采而新穎的表演節目,大大增加了佛學講座的吸引力和弘法的效果;無怪接連三晚,場裡場外以及館內走廊下的男女老幼聽眾,無分本省外省,都能聚精會神,屏息諦聽。根據筆者第一晚在館外邊門從擴音機中聽講所得印象,數千人或坐或立於水泥地上,在寒風中聆聽大師說法,在一小時又二十分鐘的過程,除播出的大師演講聲和不時的掌聲外,真是鴉雀無聲。有些臨時遊園的青年情侶,亦為這種場面吸引了過來,竟然靜靜地坐下來,參與了聽講的行列。秩序之佳、氣氛之好,大大出乎紀念館管理人員的意外,使他們先前的顧慮成為多餘。

    本文收錄於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出版《星雲大師講演集》第二冊(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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